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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定風波·九

    沈扶玉靠近了鳳凰, 輕輕笑了,因為虛弱,他笑得很勉強, 說話的聲音也很小, 聽著跟撒嬌似的:“哥, 我好疼……你幫我教訓他們。”

    鳳凰的眼前越來越混亂了, 過往今日交錯, 光怪陸離中,他想起來很小的時候, 那會兒沈扶玉也就四五歲, 去找別人玩,別人戲弄他,他摔在地上,手都蹭破了皮,疼得一邊悄悄擦眼淚一邊走回了家。

    當時鳳凰還在樹上給沈扶玉摘核桃呢,就聽見樹下傳來稚子的泣音:“哥哥。”

    鳳凰探出頭去,就看見沈扶玉那張哭得濕紅的眼睛, 他抬著臉, 給鳳凰看自己的手心,抽噎道:“手、手破了。”

    鳳凰飛下去, 看他鮮血淋漓的掌心, 氣道:“我一會兒看不見你你就受傷!”

    沈扶玉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軟糯的聲音里滿是委屈:“他們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然后他又拽著鳳凰的翅膀, 因為哭泣, 聲音聽起來愈發含糊不清:“哥哥,我好疼。”

    鳳凰一聽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更生氣了:“別哭了!”

    沈扶玉抽了一下紅通通的鼻尖,眼淚掛在眼眶中不敢掉出來,想哭又要憋著,腮幫子都憋得鼓了起來,看起來可憐得緊。

    鳳凰更生氣了:“他們是誰?帶我去找他們。”

    沈扶玉“哦”了一聲,拉著他去找那幾個人。便見鳳凰神勇無敵地一挑好幾個人,對方想打鳳凰,奈何鳳凰連飛帶竄,靈活得不可思議,用嘴將那幾個人啄了個鮮血淋漓,最后帶著看愣了的沈扶玉回家了。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鳳凰也并非毫無受傷,他的羽毛掉了一半,說話都忍不住倒抽氣,卻道:“以后有人欺負你,你就給我說,我幫你教訓他們。”

    沈扶玉歪了歪頭,問:“怎么樣才算欺負呢?”

    “你笨啊?就是讓你不開心了、讓你難受了、讓你疼了,都算!”

    怎么又被欺負了。

    鳳凰有點生氣了,氣欺負沈扶玉的人不知死活,氣沈扶玉不懂反抗,還氣自己沒保護好沈扶玉。

    偏生沈扶玉還在一旁小聲委屈地喊他:“哥哥、哥哥……”

    一聲又一聲地,跟小時候似的。

    孩提時期的沈扶玉受不得一點委屈,傷到了一點都得掉著一連串的眼淚跑來給他撒嬌告狀。

    從小就這樣,知道這套對他管用所以每次都用。就像小時候那樣,鳳凰次次都答應了他。

    答應了就要做到。

    鳳凰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青鸞驚訝地喊道:“殿下……”

    鳳凰看東西還是有些花,他有些分不清眼下是心魔還是現實,他看著面前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的沈扶玉,跟他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眼前的沈扶玉病弱得像是秋冬即將凋敝的花朵,氣若游絲間好似馬上就要散于天地間。

    “誰傷的?”這是鳳凰開口的第一句話。

    他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滔天的怒火來,燒得他渾身都疼。

    其實不必沈扶玉回答,他也知道是誰做的。

    鳳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口:“孤要殺了他。”

    他被虎王重傷、掛于城門示眾,畢竟是成王敗寇,他無話可說。可那虎王千不該萬不該害沈扶玉傷成這樣……

    沒有人可以傷害沈扶玉,誰也不行、誰也不準。

    沈扶玉笑了笑,靈丹又開始泛疼,他的身體忍不住打顫,在鳳凰懷里抖如糠篩。

    鳳凰想,果然還是心魔,不然沈扶玉這會兒早該離去了,怎么又用鮫人淚的發帶扎起了頭發?

    他嘆了口氣,摸了摸沈扶玉的發頂,小聲嘀咕著:“心魔里面也給孤找麻煩。”

    “不是心魔。”沈扶玉笑了笑,熟練地鉆到鳳凰的懷里,攬著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像小時候那樣。

    幼時鳳凰的羽毛毛絨絨的,沈扶玉最喜歡趴在鳳凰的身上睡覺,一躺就是一中午,少年時他也愛往鳳凰的羽毛里鉆,偶爾把鳳凰惹急了,鳳凰就化作人形生悶氣,沈扶玉就攬著鳳凰的脖子笑瞇瞇地哄:“鳳凰,不要生我的氣嘛。”

    沈扶玉自己也沒發現,他長大后獨當一面,溫文爾雅,唯獨面對鳳凰時還能依稀窺見舊時愛撒嬌的模樣。

    鳳凰身高九尺有余,抱沈扶玉還是綽綽有余的。他的身體一僵,須臾,還是伸手抱緊了沈扶玉。

    “臭小鬼。”鳳凰聲音沙啞。

    當年一聲哥哥把他哄得七葷八素的,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給他當了那么多年的兄長。每只鳥都愛惜羽毛,他小時候為了沈扶玉打架常常跟人打得半邊身子都禿了。他的人形也是為了沈扶玉化的。原生的涅槃之火毫不猶豫地就拿去給沈扶玉鍛劍,就想讓他睡得安生些。

    他就這一個弟弟。

    這個世界上,他只牽掛沈扶玉一個人。

    “哥哥,”沈扶玉似乎是笑了一聲,他的臉在鳳凰的衣服上蹭了蹭,跟小時候一樣會哭著撒嬌,聲音悶悶的,“再保護我一次吧。”

    鳳凰低頭,捏著沈扶玉的臉,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淚水,他抬起了沈扶玉的臉。

    “沈扶玉,”鳳凰的語氣有些嫌棄,手上給沈扶玉擦眼淚的動作倒是輕柔得很,“你是小孩子嗎?”

    沈扶玉笑了一下,晶瑩的淚水隨著滑落臉龐,他沒有說話。

    “恃寵而驕。”鳳凰得出了結論。

    沈扶玉彎眸笑了一下,許久才重新睜開眼睛。

    沈千水湊了過去:“哥,還是變回小貓咪吧,你這樣太虛弱了。”

    沈扶玉應了一聲,沈千水便再次把他變成了小貓咪。

    鳳凰看著自己手里這沓軟綿綿的小東西,傻眼了。

    他反應過大,嗆了一下,手都有些發抖。

    這不是他的心魔嗎?他的心魔還有這東西?他平日里心底深處都在想什么?

    沈扶玉仰面躺在他的手心里,身體舒服一些,方才站起來,他歪了歪頭,輕輕“咪”了一下。

    鳳凰深吸了一口氣,氣息都有些不穩,他的雙手微微發顫。

    周遭的事情都太真實了,他倏地認識到一件事情——這該不會不是心魔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沈扶玉輕盈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本來就不是心魔哦。

    鳳凰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這死鳥……”危樓忍無可忍地罵了一聲,要死就死,還玩半死不活那套,心思別太明顯了。

    池程余蹲在地上,恨恨磨牙:“我都沒有抱過大師兄!”

    溫沨予泫然欲泣:“我也可以保護大師兄啊。”

    云錦書靜靜地看著鳳凰和沈扶玉,許久,流下了感動的淚水:“真好啊,兄弟。”

    “好什么好!”三人齊齊反駁道。

    云錦書:“……”罵我干嘛!

    雖這樣說,但眼下的情況實在麻煩。鳳凰重傷和六大護法重傷,清霄派這邊最強的沈扶玉虛弱得幾乎要暈過去,雪煙、溫沨予、祝君安、云錦書的正面作戰能力太差,草烏和危樓看起來沒什么用,就池程余還算能打,但也難勝虎王,要破此局,確實是難。

    “殿下,沈仙君,”青鸞落到他們身前,行了個禮,道,“還有一法。”

    她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過去。

    鳳凰后知后覺,居然真的不是心魔。

    “神塔。”

    她說完這兩個字,在場所有神鳥族的表情頓時皆嚴肅了起來。

    神塔是神鳥族的圣地,處于神鳥秘境中。

    青鸞道:“神塔是我族各個妖主與護法的葬身之所,里面有先輩的神魂,它們……定有辦法。”

    沈扶玉當下便思考了過來。這般生死關頭,若是神塔真有如此辦法,青鸞肯定會直接帶他們進去,而不會在這里浪費時間。想來是進入神塔有些困難。

    沈千水把沈扶玉的想法告訴了青鸞。

    青鸞見他反應過來了,微微勾唇,贊嘆道:“沈仙君不愧為當今劍修第一人……實在聰明。”

    緊接著,她便苦笑了一聲,道:“仙君猜得不錯,若要神塔出現,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有人得道飛升時,神塔上的神火燃起,鳳凰浴火,而后送行。”

    “另一個,則是在殿下或者護法身死之時。”

    鳳凰不可置信地看向青鸞:“你是想……”

    “殿下,”青鸞微笑地看向他,緩緩站起了身,“神鳥一族,榮耀不可侵犯。”

    過往,鳳凰無數次聽她們說這個。他其實對神鳥族的榮耀沒什么感覺,只是身為妖主,不得不這么做罷了。

    更甚者,他討厭他們的榮耀。

    這次聽來,心底卻有幾分別樣的觸動——即便狼狽至此,即便勝算無幾,也要捍衛榮耀嗎?

    “不過,”青鸞笑笑,“神鳥秘境只在清晨會開,眼下已然夜深,各位還是稍作休息,明早再去吧。”

    事到如今,倒也沒別的辦法了。

    青鸞已有犧牲之心,今夜便沒有再入睡,而是把全部的妖力傳給了鳳凰。

    孔雀帶著其余人去了一旁的宮殿,宮殿雖被破壞得面目全非,但休息幾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變成貓咪雖說易于活動,但畢竟受制于人,不利于靈力恢復。睡覺而已,沈扶玉便恢復了人形,他兩眼一黑就要跪下去,危樓忙抱住了他,將他放到了一旁的靈臺上坐著,便離開了。神鳥這邊的床榻一般都是靈臺,沈扶玉摸了一下,有些冰冷。

    “仙君!”

    危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扶玉看了過去,發現對方抱了一床床褥過來。

    “你……”沈扶玉微微詫異。

    危樓得意洋洋:“想不到吧。”

    危樓熟練地給他鋪好,將他再次抱到了靈臺上,道:“好了!你睡嗎?”

    沈扶玉應了一聲,輕聲道:“謝謝。”

    危樓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問:“那你什么時候醒?”

    沈扶玉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靈氣也近乎枯竭,靈丹還在隱隱作痛,他也不知道會睡多久,只是道:“不知道,興許……一夜?若是出了什么事,直接喊我就行。”

    危樓又問:“本相喊你你就會醒嗎?”

    雖然危樓平時也很麻煩,話也很多,但是從來沒有這么多過,沈扶玉敏銳地察覺到了危樓一遍又一遍詢問之下的恐懼,他緩緩睜開了眼,正好對上危樓溢滿了緊張的眼睛,他一頓,微微點頭:“好,你喊我就醒。”

    危樓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礙于沈扶玉眼下實在虛弱,只好盡數咽了下去,他道:“那你好好休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緩緩閉上了眼。

    沈扶玉這一覺睡得很不好,他一直在做夢,夢里光怪陸離地過了好些時光,他做完又什么都不記得,頭疼欲裂,睜開眼的時候還在危樓的懷里。

    看見危樓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沈扶玉就頭疼,他偏了偏頭,躲過危樓的視線卻躲不過對方的聲音。

    “仙君,你怎么睡覺還一直喊我的名字。”

    沈扶玉:“?”

    他大駭,驚恐地回過了頭,眼睛都因為過于震驚睜得圓了些。

    危樓笑了好幾聲,胸腔一起一伏的,去勾他的手:“騙你的,你睡不安穩,一直在皺眉。本相就知道你肯定是夢見本相了。你只有在遇見本相時才會皺那么久的眉。”

    沈扶玉:“……”

    他咬了咬牙:“危樓!”

    危樓含笑著應了一聲,攬著他的肩膀,身體還因為笑而一抖一抖的:“在呢在呢。”

    “不可理喻!”沈扶玉剛恢復的一點精力全要被他氣沒了,干脆轉身不同他說話了。

    危樓不知道從哪里摘了點靈果,遞到他嘴邊:“吃不吃?”

    沈扶玉不理他。

    危樓便喊:“仙君?心尖兒?心肝?小郎君?小祖宗?”

    眼見著他越喊越離譜,沈扶玉耳尖都紅了,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你亂喊什么!”

    危樓輕咳了一聲,努了努嘴:“我不喊,你又不理我。”

    “誰讓你胡說八道!”沈扶玉真受不了他胡言亂語的習慣,他每次覺得危樓這人挺好時危樓這張嘴總是給他當頭一棒。

    危樓見他不吃那個靈果,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含糊道:“我哪兒胡說八道了?你看你的眉頭又皺起來了,除了本相,哪有人讓你這么皺眉過?本相看你就是夢見本相了,還不好意思說。”

    “我是夢見了——”沈扶玉一愣,夢中的事情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凈,卻唯獨記得一個情節。

    “夢見了什么?”危樓又咬了一口一口靈果,怪不得沈扶玉不吃呢,這靈果一點味都沒有,不甜不酸,難吃死了。

    沈扶玉的思緒好似又被牽回了夢里,他手指微動,喃喃道:“好多桃花……”

    他夢見了好多桃花,鋪天蓋地地,幾乎要把人淹沒。

    危樓張開嘴,原本要咬靈果的動作一頓,半晌,他狀若無事發生地樣子繼續吃了一口,他想說什么,卻被外面傳來的云錦書的聲音打斷了——

    “師兄!大事不好了!”

    第032章 定風波·十

    沈扶玉當即翻身下床。

    “師兄, ”云錦書打著燈籠跑了進來,其余人在他身后跟著,“壞了壞了。”

    沈扶玉緩了口氣, 走到了他的身邊, 道:“不要著急, 可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沒有白天了。”燈籠的火光把云錦書臉上的著急照得異常清晰。

    沈扶玉和危樓對了一眼, 他擰了擰眉, 有些不太理解云錦書這句話的意思:“什么?”

    “就是,”云錦書吞了口口水, “萬古長夜。一個高階陣法。”

    云錦書今早一覺醒來便發覺不對勁了, 他立刻去找了祝君安,祝君安有個時辰沙漏,可以及時看時間。

    “辰時。”祝君安給出了答案。

    辰時,便是冬日也不該是這般漆黑的夜的。云錦書當即察覺出來了不對勁,一查,果然發現有人作祟。

    萬古長夜,陣如其名, 陣不撤, 陣法范圍之內,便永遠是黑夜。

    “這個高階法陣, 說明對方的靈材肯定很多, 背后也有幾個強勁的陣修。”云錦書給沈扶玉道。

    他話音剛落, 外面便傳來了一聲虎嘯。

    “妖虎。”沈扶玉沉聲道。

    “他又殺回來了,”危樓下意識看向沈扶玉, “你的身體撐不住二次解封。”

    沈扶玉緩緩攥緊了手:“……我知道。”

    “沈仙君!”青鸞等六位護法走了進來, 鳳凰不知為何,沒有跟他們一起。

    沈扶玉看向青鸞:“青鸞護法。”

    青鸞道:“沈仙君, 現在城內來的都是些小小的妖獸,虎王應該還在后面,我們先去神鳥秘境。”

    沈扶玉一愣:“可是神鳥秘境不是清晨才開……”

    青鸞笑笑:“與其說是清晨才開,不如說是遇光則開——這個我等自有辦法,眼下還是先走。”

    沈扶玉直覺她這個辦法興許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他看了眼青鸞等人,發覺六大護法的神情都比較輕松。

    “沈仙君,走罷。”青鸞笑道。

    她說完,整理了一下衣襟,率先走了出去。其余五大護法跟在她的身后,頭也不回地闊步朝前走去。

    燈籠的火光搖曳,他們越走越遠,影子越來越長。

    外面是鳳凰,青鸞給他輸了一夜的妖力,讓他看起來比昨日好了一些,但還是明顯能看出來負傷虛弱。

    青鸞六人給鳳凰行了個禮,他們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和鳳凰無聲對望了片刻。

    須臾,他們微微一笑,挨個路過鳳凰,走入了敵群之中。

    鳳凰如一棵樹般站在原地,他面上看不出來什么,但雙手卻緊緊握成了拳,上面青筋暴起。

    沈扶玉走了出來。

    鳳凰看著他,咬牙道:“走。”

    沈扶玉明白了,他抽出清月劍,劍光黯淡,他毫不介意地甩了一下劍,目光放在了前面的妖群里。

    敵人的分布在腦海中清晰地展現出來,沈扶玉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沨予保護好草烏,錦書在最后開陣,君安在左,雪煙在右,程余配合護法開道,危樓和我走最前,千水在各處活動,能影響一只妖獸是一只。走!”

    他話音剛落,原本還湊一起的人員當即配合十足地朝四周散去。

    池程余手中劍又狠又快,見誰殺誰。妖獸群中落滿了各式各樣的機關,防不勝勝。笛音陣陣,帶著靈氣朝四周擴散去,腳下陣法交錯明滅,時不時還有什么竄進來,擾亂心智。

    妖獸群登時大亂。

    沈扶玉和危樓趁亂殺入妖獸群中。

    “沈扶玉來了!一起上,拿下他!”

    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句,霎那間,沈扶玉的四面八方都涌上來無數妖獸,它們許是受了虎王的指令,竟無視了其余人,只追殺沈扶玉,烏壓壓的好似一團漆黑的霧要將沈扶玉困于其中。

    沈扶玉挽了個劍花,黑霧中突然沖出一道刺眼的白光,裹挾著凌冽的劍氣將圍上來的妖獸盡數震退。

    退散的黑霧中間,沈扶玉劍指獸群,他的黑發和衣袍都隨著劍氣揚起的風急速得翻飛著,衣袍甚至發出陣陣鼓動聲,他微微抬首。

    沈扶玉并不愿同他們纏斗,方才那一劍幾乎把他昨夜剛養好的一些靈力耗盡,他的額頭滲出了些許薄汗,妖族又是以團體作戰聞名,眼前實在有些麻煩。

    他目光沉了沉,將面前攻上來的妖獸逼退,忽覺身后似有疾風起,許是有人偷襲,他尚未轉過頭,只聽背后那妖悶哼了一聲,危樓在他正面落下,手里的長劍還散發著些紫色的魔氣。

    沈扶玉下意識看過去,原本偷襲他的那只妖胸口破了個大洞,它鋒利的爪子還朝著沈扶玉后心的方向,死不瞑目地往下墜。

    “這種水平還想偷襲?本相看你們異想天開的功夫當真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危樓眼里一片冰冷,唇角掛著的笑容透漏出幾分譏諷,“幾張臉啊?這么舍得丟?”

    沈扶玉反應過來了,手腕一翻,將攻上來的妖獸盡數斥退,危樓提劍同他打著配合。

    劍光凌冽,黑衣白衣在妖獸群中肆意翻飛,沈扶玉側身躲過一只妖獅的攻擊,危樓的長劍便擦著他的身體而過,準確地刺中妖獅的身體,魔氣與靈氣震蕩,妖獅狼狽地跌落下去。

    沈扶玉微微錯愕,他和危樓,怎么會配合得這么好?或者說,危樓怎么會給他打出如此同步的配合?

    他走神間,一團妖火已然臨到了面前,危樓轉瞬來到他身邊,攬著他的腰把他帶到自己懷里,躲過了那團火,危樓笑了一聲:“專心些啊,仙君?”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從他懷里出來,繼續投入到打斗中,危樓也不含糊,逮誰打誰。

    妖獸決計是敵不過他們的,它們估計也沒想著打贏,而是準備纏住沈扶玉和危樓,一直等到援兵或者妖虎到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沈扶玉一邊不停地化解著妖獸群的攻擊,一邊冷靜地思索著,妖獸勝在數量多,但是他的靈力不足以將他們全部震開,危樓應該也不行……靈力和魔氣……

    沈扶玉一頓,頃刻間有了主意,眼見著妖獸新一波的纏斗又攻了上來,沈扶玉大喊了一聲:“危樓。”

    沈扶玉橫劍于胸前,原地轉了個身,他速度快,衣袍在空中翻成了一朵雪白色的花,身后的長發也隨著身子盡數轉到了右肩前,清月劍直指危樓而去。

    危樓笑了一聲,只消沈扶玉喊他一聲,他便懂了。他提劍趕上,雪白與漆黑的劍尖相觸的一瞬間,靈力與魔氣產生了巨大的波動,方圓十里皆被其蕩開的法力震開,妖獸全數不受控制地朝后飛去,樹木房屋坍塌了一片。

    沈扶玉于上方,他低著頭,同危樓四目相對,手背上的銀鏈隨風不停晃動著。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靜的,天地間似乎都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危樓眼里的愛意與深情盡數可見,沈扶玉心臟沒由來地跳快了一下,他被危樓這般注視著,竟覺對方似乎已經愛了自己好多好多年。

    沈扶玉滾了滾喉結,回過神,落到危樓身邊,握住了他的胳膊:“走。”

    危樓應了一聲,反握住他的手。

    他們一路朝前奔去,居然真的在重圍中殺出來一條路。

    沖出包圍的一瞬間,鳳凰化為原型,將他們盡數叼在背上,一路朝神鳥秘境飛去。

    沈扶玉收回劍,在危樓懷里急促喘息著,他的靈丹比昨天還疼,似乎真的要裂開那般。危樓握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不知道是在安撫沈扶玉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沈扶玉反將危樓的手攥得更緊,他咬著牙,豆大的汗水一顆一顆滴下來。

    “扶好他。”雪煙看了眼危樓,一掌抵在沈扶玉掌心上,給他輸送靈力。

    “師兄!”

    其余的人也紛紛趕來,給沈扶玉輸送靈力。

    靈丹處的疼痛漸漸平息,沈扶玉靠在危樓懷里,他今日連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了,暴露在外面的皮膚異常蒼白,像是在冰冷的月光中浸透了很久一般,睫毛垂下來的陰影異常明顯。

    他喘氣時胸膛的起伏都變得很小,像是一朵開過一瞬后正在慢慢閉合的曇花。

    輸了一會兒靈力,沈扶玉才恢復了一點氣力,他的聲音很細很輕:“好了,把靈力省一下吧。”

    清霄派眾人紛紛撤回了手。

    沈扶玉微微垂著眸,靠在危樓懷里一動不動。

    “師兄……”他的師弟師妹們擔憂地開口。

    沈千水道:“師兄,不然還是變貓吧。”

    沈扶玉輕輕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太小,沈千水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

    眼下局勢不明,虎王還沒出現,神鳥秘境那兒也不知會有什么危險,他能幫上點忙是一點。

    溫沨予給他喂了一大把靈丹,苦得沈扶玉眉尖微皺。

    “三師兄一直不說話,大家都把他忘了,他還有很多靈藥,師兄你多吃點。”溫沨予苦著臉道。

    沈扶玉被這一把靈藥苦得說不出來話,須臾,他的嘴里一甜。

    危樓說:“本相做的牛乳糖。”

    沈扶玉抬了抬眸,就看見對方眼里的心疼與自得。

    嘴里的奶甜味忙碌地和苦味做對抗,沈扶玉還是想不明白危樓怎么會做這么多東西的。

    沈扶玉緩過來一些的時候,他們就到了神鳥秘境。

    鳳凰甫一化作人形落地,便吐出一大口鮮血來,他胸腔的傷口也在不停汩汩地流著血,他虛弱得幾乎眨眼間便要倒下,卻強撐著站著。

    青鸞六位護法已經在那等候多時了。

    危樓扶著沈扶玉落下。

    “沈仙君,”青鸞給他點了點頭,輕聲道,“一會兒神鳥秘境會打開,神塔也會出現,屆時就麻煩您了。”

    沈扶玉一頓:“你們……”

    “沒事啦,”三足金烏的人形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他笑道,“沈仙君,您身為殿下的契約主人,多少也該知道些。在我族,我族榮耀高于一切。”

    “正是,”孔雀微微頷首,“自古仙人飛升,皆是由我族殿下送行。這般榮耀,卻在修真界幾千年沒出過飛升仙人后漸漸沒落了。如今被妖虎一族逼至如此絕境,實在恥辱。”

    “時候不早了,”畢方說,“沈仙君,殿下脾性過大,卻無任何壞心,在與仙君分別的日子里,也曾數次跑去偷偷見您。以后的日子,還要麻煩沈仙君了。”

    沈扶玉看過她們,心頭千般百般的觸動,最終也只化為了一句:“我會的。”

    鳳凰默不作聲地看著這邊,青鸞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給他點了一下頭,道:“殿下,保重。”

    鳳凰下意識看向她,她卻沒有像往常那般回頭。

    三足金烏率先化作一只巨大的、燃著金燦燦火焰的鳥,他展開翅膀,看向下方:“神鳥族的太陽永不熄滅,萬古無長夜。”

    下面濃重的夜色中當即傳來陣陣鳥啼聲,幾乎要掀翻整個夜幕。

    三足金烏仰頭啼鳴一聲,一簇不同于尋常的火光從他身上亮起,越燒越烈,直至將他的整具身體都吞噬掉。

    神鳥族第三護法三足金烏,自燃而亡,濃郁如墨的夜空出現了第一抹明亮的光芒。

    第033章 定風波·十一

    自燃是神鳥族特有的一種死亡方式。神鳥自燃, 先毀妖丹。妖丹起火后會將神鳥整個吞噬進去,燒有一刻左右,神鳥便會死亡。

    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死亡方式。

    然而空中五處大片的、灼熱的、亮眼的光芒居于中間, 他們四周正一簇一簇地亮起大大小小的火光, 越來越多、越來越亮, 即便有的只有巴掌那么大, 但還是義無反顧地閃爍了起來。數不清的火光匯成了一條光河, 高懸于頭頂之上,高低錯落, 接二連三地綿延向遠處更黑的地方。

    神鳥一族, 榮耀不可侵犯!

    黑暗一點一點地被驅散,直到空中火光輝煌、明亮如晝。

    十萬神鳥魂斷秘境前。

    青鸞展翅,喝道:“神鳥秘境,開!”

    腳下的大地震動了一下,四面八方都起了風,浩浩蕩蕩,撲面而來。

    一處隱秘的秘境緩緩打開了——

    “殿下, 沈仙君, 各位仙師,快走!”青鸞急促地喊道。

    天上的火光倏地開始像流星一般隕落下去, 虎嘯連連, 妖虎他們追殺過來了!

    沈扶玉等人連忙進入神鳥秘境之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神鳥秘境關閉。

    神鳥秘境很大, 主體是一片連綿不斷的山頭, 到處是奇異罕見的神樹,蝶蜂靈鳥飛來飛去, 美麗得不可思議。

    只是眼前所有人都無心欣賞這番美景了。

    “十萬火光,”鳳凰看著秘境關閉的地方,眼眶泛紅,一字一頓地開口,“孤要他們血債血償。”

    他出生在沈扶玉家,對神鳥族沒那么重的歸屬感。即便是后來做了妖主,也對他們口中的榮耀感不屑一顧,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出于責任。神鳥族的榮耀之于他,興許還不如沈扶玉重要。

    今日的這一幕,方才讓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這是他的族人,他是他們的妖主,他們的榮耀那么密切地綁在一起。

    沖天的火光幾乎要燒爛他的眼睛,巨大的仇恨與恥辱沖上心頭。

    那會兒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詞——不共戴天。

    青鸞聽見了鳳凰的話,輕輕柔柔地笑了一下。她看向遠處,深吸了一口氣,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青鳥,在天上盤亙許久,飛過神鳥秘境的每一處地方,似乎是在回首她所存在的、所為之付出的、所驕傲的、所熱愛的每一段關于神鳥族的回憶,末了,她來到西部的山頭間,化作了青衣女性。

    山澗起了風,揚起她的裙擺,她執劍放于脖頸處,目光堅定,秘境里的靈鳥似乎是感應到了什么,盡數停了下來。

    青鸞存在的時間很長,比剩下的五個護法存在的時間都長。幼時她看長輩輔佐教導妖主,看她們教書育人,直至幼鳥生長為一個可以頂天立地支撐一整個族群的神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便是護法的一生。

    青鸞覺得,護法是很了不起的人,她也想做護法。懷揣著這樣的夢想,她沒日沒夜地努力修煉,比族里的所有人都優秀,直到做到了護法的位置。

    可惜即位那年鳳凰蛋卻丟了,她只好一邊頂著妖虎一族的壓力,一邊到處尋找鳳凰。好不容易找到鳳凰,鳳凰卻因為沈扶玉不愿回來。誰料沈家莊一朝被屠,只剩了沈扶玉一人。為了能讓鳳凰回來,她撒了謊,說沈扶玉也死了。

    鳳凰跟她回來后,她幾乎傾盡了全部的心血教導,嚴厲苛刻到其他五位護法都擔心的地步。她知道鳳凰掛念沈扶玉,暗地里也叫人調查注意著沈扶玉,不曾想對方居然拜入清霄派,還是個天賦恐怖的劍修,又設計叫鳳凰與沈扶玉重逢。

    直到沈扶玉封劍,鳳凰和沈扶玉吵架。

    再到眼下……

    青鸞看了眼沈扶玉,最終把目光投向了鳳凰所在的地方,她好似化作一座雕塑,望著那邊許久,千言萬語在腦海中閃過,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只說了很短的一句話:“但愿我族,永世平安,榮耀無限。”

    鋒利的劍鋒割破皮膚,鮮血四濺,靈鳥哀鳴不止。

    她的死亡如此輕松,她的生命如此沉重,像無數個神鳥護法一樣,她將她的一生,包括她的死亡,盡數奉獻給了神鳥族。

    青鸞死后沒多久,西邊的山頭上便出現了一棟華麗的樓宇,金光閃爍,直沖云霄,青色的光點似乎是匯成了一只巨大的鳥,幽幽地飛入神塔之中。

    沈扶玉率先反應了過來,一把拉住鳳凰朝那邊趕去,清霄派等人跟在他們的身后。

    沈扶玉正要走入神塔之中,卻被一道無形的妖力給震開,危樓忙跑過去,接了個正好。

    “師兄!”

    沈扶玉咽下一口血,推開危樓,一撩衣擺,跪了下去:“清霄派沈扶玉,見過各位前輩。鳳凰重傷,懇請各位前輩準許他入塔,以求解決辦法。”

    鳳凰一怔,沒想到沈扶玉居然跪得這般干脆利落。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沈扶玉的前面跪下,道:“妖族現任妖主鳳凰,拜見各位前輩。”

    沈扶玉不可思議地看向鳳凰,鳳凰性情極傲,要臉不要命的那種,他就是怕鳳凰死犟到底才幫他求的。

    鳳凰的身形已經有些透明了,聲音也很虛弱,但語調平穩,聽起來很可靠:“妖虎造反,晚輩愚鈍,先失涅槃之火,后失護心翎羽,不敵對方,反被剜了鳳凰骨。神鳥族為破萬古長夜犧牲十萬,青鸞護法為開神塔自刎。我族危在旦夕,還請各位前輩指示一條明路!”

    他說完,鄭重地俯身,磕了三個頭。

    清霄派的人也跟著跪了下去,請愿道:“還請各位前輩權衡利弊,讓晚輩進入神塔,救助鳳凰!”

    他們跪得筆挺,微風拂過每個人的發尾。

    半晌,神塔的門緩緩打開了,里面傳出一道威嚴的聲音:“鳳凰和他身后的那個小子可以,其余人不可。”

    “這……”他們下意識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給他們輕輕搖了下頭,又給神塔行了個禮:“多謝各位前輩。”

    “沈扶玉!”危樓的語氣因為緊張他有些沉重。

    “師兄!”他的師弟師妹也喊。

    這個什么鳳凰前輩真會選啊,再把草烏選進去,他們隊里的病秧子就集齊了。

    沈扶玉道:“無事,你們安心在外面等著便是。”

    他說完,便同鳳凰一并走進了神塔之中。

    他倆剛踏入神塔之中,神塔的巨門當即沉重地關上。里面金碧輝煌,沒有樓梯,抬頭望去,高得好像沒有盡頭。而墻壁上立滿了牌位,燭火微顫,轉眼間,他的面前落了一只紅色的鳳凰虛影。

    沈扶玉后退一步,行禮:“前輩。”

    鳳凰也行禮喊道:“前輩。”

    鳳凰虛影飛到鳳凰旁看了看,他的翅膀扇動了一下,鳳凰便閉上眼睛,昏厥了過去,緩緩倒在地上,變回了公雞大小般的原型。

    沈扶玉攥了攥手,又松開,沒貿然開口。

    他轉而又落到沈扶玉前,沒什么感情:“神鳥身死,神塔的特殊構造會保留他們的神識,也就是你現在所看見的‘吾等’。”

    意思就是說,他們只是殘留的神識而已,并不能給沈扶玉他們提供什么幫助。

    須臾,鳳凰虛影又重新說回了鳳凰的事情:“他傷勢太重,之前一直靠心里的一股勁掉著,才沒暈過去。我方才不過輸了些妖氣,他一放松下來,便暈了。”

    沈扶玉應了一聲,他知道,鳳凰虛影所言的“那股勁”是他給鳳凰說的那句“你幫我教訓他們”。

    “但是,”鳳凰虛影的語氣十分嚴肅,“他的心魔十分嚴重。”

    “他確實可以依靠神塔里的涅槃之火浴火重生,只是這火畢竟不是他原生的涅槃之火,抵不過心魔的話,他會被這火反噬,連神識都會被吞噬。”

    沈扶玉的心顫了顫,看向他:“敢問前輩,那要如何破解?”

    鳳凰虛影道:“你是劍修,你不懂心魔如何破解?”

    劍修攻擊力最強,是所有修士中接觸到殺戮最多的,接觸得多了,難免受到其滋生出來的負面情緒的影響,比如殺意、傲慢等等,長期以往,便生心魔。

    沈扶玉垂了垂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他輕聲道:“回前輩,我封了劍。”

    鳳凰虛影的翅膀頓了一下,毫不留情地評價道:“愚蠢。”

    沈扶玉不置可否,這句話他聽過無數次了。

    “你一直向上飛去,”鳳凰虛影說,“就可以看見涅槃之火。”

    鳳凰虛影說完這句話,便消散了。

    一直向上嗎?

    沈扶玉抬了抬頭,召來清月劍,抱著鳳凰向上飛去。

    不知飛了多久,沈扶玉懷里一輕,原是鳳凰醒了過來,主動飛了出去。

    沈扶玉這才發現他們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一旁是熊熊大火,沈扶玉剛落下沒一會兒額頭就開始滲出汗水。

    他沒管,只是看著鳳凰。

    鳳凰極好面子,嘴巴又毒又不坦率,其實心思重,愛把事情都往心底藏。沈扶玉本以為當年封劍時自己揭露欺騙他的真相,鳳凰會惱羞成怒,會覺得自己一直都在看他的笑話,進而憎恨自己。

    獨沒想過鳳凰會對此愧疚不安,以致念念不忘心生心魔。

    “你走吧。”還是鳳凰先說的話。

    沈扶玉看著他,許久,他走過去,輕輕抱住了鳳凰,他說:“哥哥。”

    鳳凰下意識環住了他的身體,低頭看他。

    沈扶玉歪了歪頭,笑了一下:“哥哥,你會回來找我嗎?”

    鳳凰反問道:“你說呢?”

    沈扶玉笑而不語。

    鳳凰松開他:“行了。”

    “孤要過去了。”

    沈扶玉看著他,松開了手。

    鳳凰冷哼一聲,道:“就你眼下這樣,孤不回來你再死了怎么辦。孤可不想落個保護不了弟弟的閑話。”

    他化作原型,展開火紅色的翅膀,回頭看了眼沈扶玉,振翅飛入那片火光之中。

    涅槃之火的火勢在鳳凰加入后明顯大了幾分,沈扶玉松了口氣,把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擦掉,他能做到的也就這樣了。

    不知道有沒有消除幾分鳳凰的心魔……但看鳳凰的反應,應該是有用的吧?

    他在原地休息了一下,忽然,他的通訊玉石發出了一陣一陣的光暈。

    沈扶玉停了下來,把通訊玉石拿出來,用靈力對接上了。

    入目便是溫沨予表情凝重的臉龐:“師兄,他們在燒山!”

    第034章 定風波·十二

    沈扶玉皺了皺眉, 沒理解溫沨予的話:“誰在燒山?燒什么山?”

    溫沨予看起來真的很急,臉都憋紅了,也沒說出來個所以然。

    “你別急, 我馬上出去。”沈扶玉安撫了他一聲, 提劍從神塔中飛了出去。

    他落在地上, 其余人并沒有像以為那樣圍上來, 而是各自用通訊玉石聯系著什么。

    唯一閑得發困的危樓注意到了, 立刻趕了過來:“仙君!”

    “師兄!”云錦書和溫沨予也著急地走了過來。

    沈扶玉看著他們急得泛紅的臉,溫聲道:“別著急, 慢慢說。”

    溫沨予先平靜了下來, 開口道:“就是你們進去神塔之后,我想著能不能給妖虎下個咒……結果就發現了對方命數似乎是有些不對。”

    正好這個時候有個在外出任務的外門師弟聯系了他們:“官兵說圣上要求今日午時一齊燒渠幺山、覃山、燕云山、骨頭山、鹿山、臨鳳山和鷲山。”

    沈扶玉擰了擰眉:“為何燒山?”

    山乃自然之物,且生有生靈無數,貿然燒山乃大忌,重者可能會引來天譴之災。

    “目前不知。”溫沨予搖了搖頭。

    云錦書確實表情凝重:“這七座山在輿圖上正好是七星連珠之勢,午時又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火燒七星連珠, 必遭天譴。”

    “這是邪術。”

    沈扶玉沒想到剛解決完妖族的事情又來了一件事情, 他頭疼得厲害,倏地又意識到了, 臨鳳山, 不就在妖界旁邊嗎?

    沈扶玉幾乎是瞬間就想通了, 他反問道:“放火燒山,是不是同妖虎有關系?”

    “是的。同妖虎簽訂契約的那個人類, 是當朝國師。這個國師, 是個很厲害的修士,當年沈仙君封劍后, 人間一度推舉他為第一修士。妖虎想要妖主的地位,國師想要鳳凰骨來連長生不老藥,兩人一拍即合,簽訂契約。”溫沨予捧著卷軸道。

    “鳳凰經過涅槃之火后,又有師兄的相助,妖虎的愿望定不能達成了。而經過涅槃的鳳凰骨又比原生的鳳凰骨更好,國師許是動了鳳凰這根新鳳凰骨的主意……”云錦書跟著猜測道。

    危樓抱臂靠在山壁上,奇怪道:“所以,他們弄得這個陣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虎想變強,國師想要鳳凰骨,弄這個陣法做什么?”

    “妖虎的妖力興許也是火屬性,”沈扶玉倒是有幾分猜測,“目前這世上的靈火,鳳凰的涅槃之火可稱第一,六界三大奇火之一。除了其余兩把奇火,無火可以壓制。但燒山后,天降天譴,連成的火勢會形成神火,天譴之火可壓鳳凰的涅槃之火。”

    云錦書道:“七星連珠的陣眼在臨鳳山,天譴大概率會降落在臨鳳山,是妖界與人界的交界處,妖虎是最方便的。”

    臨鳳山,顧名思義,就是臨著神鳥秘境的這座山。

    說來說去,他們還是在不惜一切代價地想壓制鳳凰。

    “那這代價也太大了吧,”沈千水不知道何時走了過來,眼眶紅紅的,“七座山,得有多少動物植物。”

    妖虎不是個好東西,那個國師更是瘋了。

    沈扶玉看向云錦書:“如何阻止?”

    云錦書言簡意賅道:“用斗轉星移的法陣。這火用尋常的水難以撲滅,只有摻了靈力的水才可以。一人在河水處,一人在山邊。水穿過陣法時會沾染靈力,是最方便的。”

    雪煙和祝君安走了過來,雪煙率先道:“師兄,我們已經聯系好了靠近其余六座山的師弟師妹們。”

    僅靠他們幾人,人手是肯定不夠的。

    沈扶玉點了點頭,叫溫沨予把這七座山的地圖展開給他看。

    “陣眼……臨鳳山,交給我。錦書去渠幺山那里,沨予往鷲山,草烏和程余、雪煙、君安、千水分別去往了其余的四座山,和其他外面師弟師妹匯合,兩兩一組,務必全部撲滅。”沈扶玉吩咐道。

    聽見他的話,危樓一愣:“你從陣眼這兒?”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樓簡直要氣笑了,他雖不懂陣法,但也知道陣眼絕對是最危險最重要的地方,沈扶玉還受著傷,守陣眼干什么?

    不止他,其余人也擔憂萬分。

    “師兄……要不然還是我們來守陣眼吧。”

    沈扶玉搖了搖頭,他自然不是亂安排的。那國師明顯有備而來,不是個好對付的。這火要摻了靈力的水熄滅,雖然他受傷,但真到了緊要關頭,他還可以強行沖破封印,屆時他的靈力是絕對可以壓倒一切的。

    更何況,鳳凰還在這里。

    沈扶玉握緊了清月劍,看了眼遠處已經盤亙著的黑云,聲音聽不出來什么情緒:“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沈扶玉撤回目光,看向其余的人:“好了,快去吧。”

    旁人見他如此堅定,只好點了點頭,紛紛去往那些山。

    人走后,危樓已經面色沉如水,他黑著臉跟在沈扶玉身后,這剛養回來一點靈力又得去收拾爛攤子,他搓了搓指尖,開口:“本相真的會屠了他們全族。”

    “別胡來,”沈扶玉見他是真的動了殺心,低聲警告了一聲,而后才把話題牽回來,“斗轉星移,是指將一個事物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的法陣,分很多個類別。”

    危樓摸了摸下巴:“那要是將本相瞬間移到另一個地方呢?”

    “那也可以。”沈扶玉點點頭。

    “那……”危樓拉長了聲音,期待地看著沈扶玉,“本相可不可以——”

    “不可以,”沈扶玉已經猜到了他想說什么,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語,御劍起飛,繼續道,“一會兒我會送你去這邊最近的河旁,我在臨鳳山,你在河旁,我倆同時部下法陣,將水移過來。”

    危樓不置可否,只是問:“你的身體。”

    沈扶玉奇怪地看著他:“這是操心這個的時候嗎?”

    危樓動了動手指,氣得牙癢癢。

    沈扶玉和他在臨鳳山前落下,山火燒得很兇,灰蒙蒙的霧和勢氣沖天的火光明暗交錯,把半座山都吞滅,山頂處堆積了一大片的沉重黑云,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隱約可以聽見山中動物尖叫著逃竄和樹木倒塌的聲音。

    比想象中的情況還要糟糕。

    沈扶玉不再猶豫,他當即轉過身,扯過危樓的手,在他手心畫著陣法,一邊叮囑著:“記住,千萬不要畫錯,在陣法運行時,不要走神,和我同心。”

    他畫完,又見危樓一臉春心蕩漾,說:“仙君,這是你第一次牽我的手哎。”

    沈扶玉:“……”

    見沈扶玉要發火,危樓忙給他把方才的陣法完完整整地畫了一遍:“本相會畫!”

    沈扶玉的眉頭方才松了松,他看向危樓,再次給他叮囑道:“不要走神,和我同心。”

    危樓應了一聲,伸手攥住了沈扶玉的一綹烏發,魔力一閃,他竟割了一段下來。

    “你!”沈扶玉錯愕。

    危樓自顧自地用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紅繩系在了一起,他勾唇一笑:“同心結,怎么樣?夠不夠同心?”

    “危樓!”沈扶玉氣極。

    危樓捏了一下他的臉,立刻原地站好,反而倒打一耙:“好啦心尖兒,快送我去河邊吧,還得撲山火呢。”

    沈扶玉氣得磨牙,但還是迅速畫好了一個陣法,眼不見心不煩地把危樓送去了河邊。

    他的耳邊一清凈,沈扶玉瞬間就冷靜了下來,他的通訊玉石發出一陣燙熱,他取出來,是云錦書,還有其他人。

    “大師兄!”

    一看見他,他的師弟師妹們便紛紛喊道。

    沈扶玉應了一聲,想了想,給遠在河邊的危樓也開了一個通訊的法陣,這個法陣只能聽見聲音,看不見人,沈扶玉開好陣法后,覺得以后還是得給危樓一個通訊玉石比較好。

    “心尖兒?”危樓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這個通訊法陣,相當熟練地喊了一聲。

    沈扶玉沒應他這一聲,只是叮囑他:“那我們立刻開始?”

    畢竟七星連珠形成了一個陣法,要滅也得同時滅。

    云錦書應了一聲,給沈扶玉道:“師兄你那里是陣眼,千萬千萬不要垮。”

    沈扶玉應了一聲,旋即準備好了動作,幾乎是同一時間,七個人一并動起了手。

    沈扶玉掌心相對,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月白色法陣,這法針轉動著,越來越大,沈扶玉靈丹微疼,他咬了咬舌尖,那法陣大過沈扶玉后便徑直飛向了臨鳳山山頂。

    “斗轉星移!”

    十四道聲音隔著虛空重疊在一起,臨鳳山上的法陣震動了一下,白光一閃,法陣里開始落下巨大的水流。

    這個法陣過大,沈扶玉徒手實在難以支撐,他畫成片刻后便召來清月劍,他轉了下手,雙手手心朝外,抵在清月劍橫著的劍體上。

    好景不長,沈扶玉支撐了沒多久,靈丹又開始發出滾燙的痛感,他額頭上的冷汗一點一點地匯集流下來,咬牙支撐著。

    若只是尋常山火,這么大的水流也該澆滅了,奈何這是對方專門布置的陣法,這便不是尋常的山火,而是一場斗法。對方估計也有不少人,火勢和水勢隱約對持住了。

    危樓的狀態也不好,他本身就是個魔族,對修真界的陣法就不太精通,更何況他還是個下等魔族,耗出的魔力更是成倍翻漲。

    魔氣掀動他的發絲,紅繩綁著的地方一晃一晃地,危樓召了劍來,強行提了一下魔氣。

    他這里是陣眼,說什么也得守死這里,沈扶玉咬了咬牙,不顧靈丹的灼燙感,強行輸著靈力。

    他眼前發黑,嘴角緩緩溢出了鮮紅的血液。

    不止他,其他人也不是很好,池程余一直覺得自己的天賦雖然沒有強得如大師兄那般驚天動地,但怎么著也得算是個百里挑一的天才,他還是第一次有這般靈力干涸被反噬的感覺,靈丹傳來細微的痛苦,池程余想到草烏那個死人就在下面坐著一點力都不用出,更煩了。

    倏地,他的肩上搭上來一只帶有草藥味的手,不停地給他輸著靈力,草烏終于慢吞吞地回過神來了:“六師弟,我來助你……”

    雪煙立于半空中,手指不停地撥弄著古箏的弦,她額頭的冷汗落到琴上便被震開,她咬了咬牙,恨不得再長出來十二只手一并演奏。

    溫沨予的卷軸在空中快翻飛成了帷帳,他一刻也不敢停,他主修算卜,靈力算是所有師兄弟中最差的,大師兄便給他分了一個最輕松的山,若是這樣也撐不下來…

    溫沨予閉了閉目,壓下靈丹泛起的痛苦,繼續傳送著靈力。

    祝君安和沈千水的狀態差不多,她倆一個是工藝修一個是御獸靈師,靈力輸出久了,難免覺得吃力。

    唯有云錦書狀態還算游刃有余,但他神情沉沉,一點也不敢松懈。

    沈扶玉只覺自己的靈丹要碎了,他抿著唇,死盯著面前的法陣,若是再強行沖破一次法陣,必定傷及壽元,更差些,難保傷及性命。

    鳳凰不知何時才能涅槃重生,沈扶玉手掌發著抖,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太疼了,自靈丹傳來的灼熱疼痛感一點一點地滲透了他的每一處血液,沈扶玉呼吸急促不穩,眼前的事物都有些模糊起來。

    他咬破了舌尖,清月劍的劍光變得黯淡了一些,不能再拖下去了,沈扶玉舔掉嘴邊溢出的鮮血,冷靜地想,他必須再強行沖破一次封印。

    第035章 定風波·十三

    “沈扶玉!”危樓的聲音從陣法里傳來, 聽起來也有些虛弱疲倦,他像是知道沈扶玉想要做什么似的,咬牙切齒的語氣中帶著些許顫抖, “你不能!”

    沈扶玉自不會聽他的, 他正欲強行催動靈丹, 就在這時, 沈扶玉的手腕上纏了一條白色的絲線。

    這絲線極細極白, 若非過于熟悉,沈扶玉眼下的狀態根本發現不到。沈扶玉一愣, 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不止是他, 其余師弟師妹的手腕上也落了纏了一條。

    這絲線好似將他們串聯起來似的,又像是無聲的助力,登時打破了沈扶玉這邊和國師那邊法陣的僵持局面,洶涌澎湃的河水幾乎要撲滅灼熱的火焰。

    沈扶玉手顫了顫,他閉了閉眸,將疼出來的眼淚盡數逼落,再睜眼時, 眼前一片清明, 他手指微動,一只手熟練地將白線纏到自己的五指上, 白線上的靈力似乎頓了一下, 旋即更加猛烈地傳了過去, 清月劍的劍光霎那間白得刺眼。

    眼見著山火將滅,倏地, 那火焰竟是往高處躍了好幾里, 沈扶玉等人被國師那邊突然爆發出來的靈力反壓了一把,沈扶玉、池程余和溫沨予紛紛吐出一口鮮血, 雪煙的古箏斷了弦,她一手輸著靈力,一手召來琵琶繼續抵抗,祝君安和沈千水被掀出去好幾尺,沈千水那邊的山上隱約可聽見動物的哀鳴聲。

    云錦書忙隔空補上祝君安和沈千水的陣法,他一下子支撐三個陣法,實在受不住,一邊三倍地輸著靈力一邊崩潰地喊:“書里可沒教我這個啊啊啊!”

    祝君安和沈千水忙重新接過來這個陣法。

    就連白線上的靈力也弱了好多。

    “師兄!”云錦書崩潰地給沈扶玉喊道,“這種對抗性的陣法一旦輸了我們都會受到反噬!”

    最糟糕的是,妖虎族趕到了。

    遠處隱約傳來妖虎的呼嘯聲,其他人那邊也出現了一些妖獸。

    “沈仙君,好久不見。”虎王帶著數千人躲在另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這種對抗性的陣法,他沒法插手。但看沈扶玉的狀態,他也不需要插手了。只消等待他們輸了之后過去趕盡殺絕便是。

    沈扶玉已經無暇顧及虎王的存在了,他看著眼前的山,耳邊耳鳴不斷,什么也聽不清,他視線模糊,但還能看見山上不停燒斷倒下的樹木,著火的樹干壓在慌不擇路的兔子、小鹿、野雞身上,動彈不得的生物只能發著哀鳴聲被火焰吞沒,被黑煙遮擋了路線的鳥飛不出去這片地方,倉惶間撞死在了樹上……

    大火燒山,生靈涂炭。沈扶玉喉結動了動,眼眶中漸漸淌出來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自幼修行,正是這不會言語的天地萬物給了他無數靈氣,如今它們在悲鳴,他卻一點也救不了。

    沈扶玉痛苦地嗚咽一聲,他的五感都在漸漸消退,靈丹迅速轉動,可他剩下的靈力已經不足以沖破封印了,悲哀將心臟墜得好痛。沈扶玉喉間一癢,竟是又重咳出了一口鮮血,而他的眼前也猛然多了一層鮮紅的眼色,他方后知后覺,原是七竅流血了。

    他眼前還是烈火燒山凄慘的景象,他耳旁還是生靈逃竄的悲鳴聲。

    到底要怎么做……沈扶玉眼淚混著鮮血順著消瘦的臉頰緩緩流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們?

    沈扶玉的靈力已經枯竭,透支給陣法的每一絲靈力都是他的生命力,他的發絲末梢已經出現了些許白色。

    他喘著粗氣,已經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他好似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混沌中,只知道不停地給陣法輸著靈力。迷蒙中,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而后刮起了風,微風攜帶著一股純粹的靈力從他的四面八方輸入他的身體中,這股靈力又純粹又溫柔,輕而易舉地撫平了他靈丹的疼痛。他好似落入了一個輕飄飄的、柔軟的巨大懷抱,似乎是這股柔風構成的。

    柔風擦去了他眼角的血淚,將他蒼白的發絲重新變得烏黑發亮,連他強行沖破封印的傷都被治愈。

    沈扶玉睫毛顫了顫,這股靈力太強大、太純粹,不像是修士所具有的。

    他看向烈火灼燒著的臨鳳山,不可思議地輕聲開口:“山神?”

    似乎是為了回應他一般,微風撩過他的發絲,又給他了些許靈力。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調整靈息,他掌心的靈力閃動著耀眼的光亮,再次打出去的時候,那陣法瞬間明亮了些許。他這里是陣眼,他強大起來,其他人那里頓時輕松了許多。

    微風攜帶著靈力一直圍繞著沈扶玉的身側,沈扶玉許久沒有這般靈氣圍繞的感覺了,他身姿輕盈,幾步越到陣法旁邊,微風繞過他的發梢,連著他的衣袍都輕輕抖動。

    微風繞過他的手腕,一股巨大的靈力自沈扶玉手中爆發而出,臨鳳山上的陣法一震,傾瀉而下的巨大水流頃刻間壓滅了那股火光,水流所到之處,燒焦、燒塌的花草樹木開始重新煥發生機,死去的生物迷茫地擺了擺腦袋,一頭霧水地站著看來看去,黑云散去,擋住的陽光重新落下,萬物都散發著重生的光澤。

    虎王震驚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回過神,一咬牙,看向一旁的臣民:“等他放松下來,殺他個措手不及!”

    沈扶玉落在地上,那股圍繞著他的微風便散去了,六界之中,神界居于最高位,掌管五界,從不插手其余五界的事情,山神歸屬于神界,不知為何會幫助他。

    “大師兄你……”云錦書目瞪口呆地回過神,“你好牛啊!”

    “不是我,”沈扶玉笑笑,“是——”

    他一句也說不出來,沈扶玉意識到了,山神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蹤。

    恰好這時危樓從陣法里跑了回來,他看見沈扶玉,近乎是沖上來就把他抱到了懷里,看上去倒像是危樓打斷了沈扶玉的話語。

    危樓咬了咬牙,抱著他的手收得很緊,還帶著些許顫抖,沈扶玉睫毛顫了顫,斷掉了和云錦書他們的聯系。

    “沈扶玉……”危樓又氣又怕,咬牙從嘴里吐出來他的名字。

    沈扶玉隱約明白他在生氣什么、害怕什么,他拍了拍危樓的肩膀,道:“我好好著呢,比陣法前還好。”

    他這話說得確實不假,山神的靈力修復好了他干涸的靈丹,他好得很。

    危樓身形頓了頓,忙檢查起來沈扶玉,他的眼中猩紅一片,沈扶玉愣了一下,倏地發覺危樓的眼睛并非情緒使然,而是確確實實地變成了紅色。

    象征著魔界絕對實力巔峰的紅色眸色。

    亮紅色的、自帶威嚴的。

    屬于魔尊的。

    沈扶玉早有猜測,如今也算得到了印證,只是看樣子危樓并不知道自己眼睛的偽裝已經掉了,還盯著沈扶玉看。

    “不好了就晚了。”危樓松了口氣。

    沈扶玉再看過去的時候,危樓的眼睛又變成了那片灰白色,同時,他身上的輕盈感也消失了,似乎是山神離開了。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幫助了你?”危樓思索了一下,主動詢問道。

    “嗯,”沈扶玉應了一聲,“是山神。”

    他愣了一下,才發覺山神允許自己把這件事給危樓說,危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么,幫助本相的就該是河神咯?”

    沈扶玉眸光微動,把清月劍收回來,轉頭看向他。

    危樓便把一切都給他說了。

    和沈扶玉差不多,危樓也是在魔力快干涸的時候被一股微風幫了忙,那微風冰冰涼涼的,眼下想來許是河神自帶的河水。

    “無功不受祿,”危樓舔了舔牙,看向沈扶玉,“他倆為什么幫咱倆?”

    沈扶玉看了眼臨鳳山上盤旋的鳥兒,那小鳥嘰嘰喳喳地飛出山外,又撲扇著翅膀飛了回去,他的眼中染上了些許笑意,還是當時給孔雀的回答:“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他們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自救,也是在懲罰國師。

    “那為什么只幫咱倆?”危樓不依不饒。

    他倆所在的臨鳳山是陣眼,自然要幫他倆。沈扶玉還沒給危樓開口解釋,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臨到心頭。

    果不其然,只聽危樓得意洋洋地開口:“定是他倆也認同我們天生一對!”

    沈扶玉痛苦地閉了閉眼,他就該知道的,危樓追著詢問的時候他就該知道的。

    沈扶玉蜷了蜷手,本想開口警告危樓不要胡言亂語,卻感覺手心被什么勒了一下,他怔愣了一下,抬起手,原是方才纏在手上的白絲還沒有掉落。

    他手指微動,沉默半晌,還是把它收了起來。

    危樓好奇地湊了過去:“這是什么?”

    “沒什么。”沈扶玉淡定自若。

    危樓瞇了瞇眼:“這是誰的東西?”

    沈扶玉抬腳往神鳥秘境走去:“跟你沒關系。”

    危樓心碎了一地,大聲質問:“你是不是背著我有了其他人!”

    沈扶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危樓摸了摸鼻尖,冷哼一聲,看向別處:“本、本相就隨口一問,本相自然相信你!”

    沈扶玉沒說話,危樓立刻追到他旁邊,手里變東西哄他玩。

    沈扶玉簡直要給他煩死了,倏地地面劇烈地震動了起來,他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就開始往旁邊栽,正好讓危樓抱了個嚴實,危樓一笑:“投懷送抱?”

    他話音剛落,自己也沒站穩,撲通一下抱著沈扶玉摔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

    危樓悶哼了一聲,下意識把沈扶玉整個人都摟懷里,給沈扶玉當了個人肉墊子,沈扶玉撐著危樓的胸膛起來,對方這種幾乎下意識的動作讓他一時失語:“你……”

    他撐在危樓的胸膛上,能感受到危樓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

    危樓握住他的手腕,率先問道:“受傷沒有?”

    沈扶玉搖搖頭,危樓從地上坐起來,看了看他的掌心,還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膚,確定沒有任何擦傷扭傷后,才松了口氣,又換上了平日里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還好沒受傷,不然心疼死我了。”

    沈扶玉臉微紅:“胡說什么。”

    危機突起,危樓眼光一凜,抱著沈扶玉就地一滾,起身時原來他倆在的那處已經多了一團熊熊的烈火。

    “沈扶玉,”虎王帶著人團團圍住了他們,“拿命來!”

    危樓簡直要氣死:“陰魂不散。”打擾旁人調情,離死不遠了。

    妖虎等人卻不這么想,他們一擁而上,各種妖力、攻擊便招呼在了兩人身上。

    沈扶玉和危樓一齊抽劍,背對背站著,很快便和對方戰成一團。

    沈扶玉一劍展開涌上來的妖獸群,身后劍風凌冽,似乎已至后心處。

    危樓震聲:“沈扶玉!”

    千鈞一發之際,遠方神鳥秘境傳來一聲鳳啼,清脆嘹亮,直入人心。

    第036章 定風波·十四

    好疼。

    火好大, 燒得鳳凰全身各處都疼。他的意識都有些消散了,迷蒙著就要沉到最下面去。

    “哥哥。”

    他聽見沈扶玉的聲音,他勉強睜開眼去看, 看見了沈扶玉落寞的表情:“你已經拋棄我兩次了。”

    鳳凰嘔出一口血來, 他想解釋什么, 但是聽起來就像是在狡辯。

    身邊的火燒得越來越大, 眼前跳躍著巨大的火光, 耳旁也是火焰燃燒的熊熊聲音。

    紅得幾乎泛金的火焰交纏,鳳凰又聽見沈扶玉的聲音。

    這會兒小了些, 好像就六歲, 躲在家里哭,小聲地喊著“哥哥”。

    鳳凰連應了好幾聲,沈扶玉好像完全沒有聽見,還是自顧自地哭,小聲道:“哥哥,爹娘都死了,你在哪里呀?”

    鳳凰心口一疼, 什么也說不出來。

    火光跳躍得太厲害, 好似要燒到他的骨子里,把他的骨頭和血盡數燒軟燒爛。

    他好像能看清楚點東西了, 但是心卻一點一點涼了。

    那是十八歲封劍后的沈扶玉, 他默不作聲地把被打飛的清月劍撿回來, 有人嬉笑著問他:“沈扶玉,你怎么這么弱了呀?”

    沈扶玉看著手里的清月劍, 什么也沒有說, 聽見別人的嘲笑他也只是回之淡淡的一個笑容,然后再背著劍走遠。

    鳳凰心火陡升。

    “哥, 我好疼……你幫我教訓他們。”

    他聽見沈扶玉虛弱的聲音。

    好。

    鳳凰應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火便又大了些,似乎想把他吞噬。

    鳳凰一咬牙,猛地展開翅膀——

    他不能死。

    他是沈扶玉的哥哥,只要他在,沈扶玉就永遠有一處庇護之所可以去。

    他看著沈扶玉吱吱歪歪地牙牙學語,搖搖晃晃著學習走路,他看他乖巧撒嬌,看他意氣風發,也看他身陷囹圄最終封劍。當年他常在沈扶玉以原型出現,不過是希望沈扶玉能夠在一成不變的紅色幼年鳳凰的身影上記起來什么。

    他不過是想聽沈扶玉再喊一聲:“哥哥。”

    沈扶玉是他,剛破殼時、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事時認下的弟弟。

    鳳凰是世間僅此一只的鳳凰,沈扶玉滿村被屠,他們皆是孤孤單單,卻憑借幼年時那短短幾年的光陰,產生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羈絆。

    他們是兄弟,是彼此的親人。

    只要他還在,就誰也不能欺負沈扶玉。

    身上傳來的疼痛深入骨髓,鳳凰忍無可忍地抬首啼鳴一聲,涅槃之火愈發灼熱猛烈。鳳凰眼眸中的火光卻越來越亮,身上的翎羽開始泛發光澤。

    他絕不會命喪于此!

    他是妖族的妖主,是沈扶玉的哥哥。

    區區涅槃之火,左右不過一介死物,怎奈他何?!

    這一聲鳳啼像是什么召喚,無數的鳳凰虛影涌現出來,繞著神塔中心盤飛,他們逐漸變成一道漩渦。

    鳳凰虛影越轉越快,漸漸融合在了一起,天地間都織成一片絢麗的紅色。不知道是哪道虛影率先發出了一道泣鳴,引起了此起彼伏的鳳凰啼鳴,一聲一聲,悲壯慘烈,響徹于天地之間。

    神塔中間擺著的牌位開始一個一個地化作金光散去,鳳凰殘影織成的一片火紅不停往下壓,越往下火紅色越小,而空中的金色星點卻不停地增多,一點一點地飛去天上。

    無數只神鳥的神識湮滅,換一只鳳凰浴火重生。

    神圣又悲壯,美麗而殘忍。

    金光粼粼中,鳳凰殘影化作了一枚火紅色的護心翎羽,護心翎羽的四周都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鳳凰的翅膀徹底展開,他身上的火焰比涅槃之火還要熱烈明亮,他騰空而起,旋于神塔上空。

    那支護心翎羽輕輕地落入鳳凰的身上。

    像是火星落入了油桶里,以鳳凰為中心,一瞬間掀起了熊熊烈火,火舌洶涌,沖破了神塔。

    火光沖天,幾乎要把天空燒出個洞來。

    妖虎原本抓向沈扶玉后心的利爪當即停在了不足一指的距離。

    他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其余的妖獸也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懾般,僵在原地,身體微微發顫。

    一陣狂風襲來,將他們盡數掀飛出去。

    妖群狼狽地落在地上。

    沈扶玉的頭頂突然降臨下來一片陰影。

    眾目睽睽之下,鳳凰盤旋于沈扶玉之上,展開燃著火光的羽翼,遮天蔽日。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狂風越來越大,刮得人幾乎站不住。鳳凰什么話都沒有說,腳下的妖族卻紛紛顫抖著身體化作了獸形,匍匐在地,本能地服從于他。

    妖主鳳凰,威嚴如此。

    無聲的威壓在空中蔓延開來,直到快有妖受不住,鳳凰才冷冷地開了口。

    “傷我族人,帶頭謀反。”

    他話音剛落,四支燃著火的翎羽破空而去,穿入虎王的四肢之中,將他釘在了地面上,虎王悶哼一聲,沒有反抗。

    緊接著,那翎羽上的火勢便大了起來,卻只燒妖虎的四肢,冷熱交替,妖虎面部疼得扭曲起來。

    “勾結外族,布陣燒山。”

    鳳凰說完這句話,看了眼沈扶玉,再次看向妖虎時,目光更沉了一些。他抽出護心翎羽,輕聲道:“去。”

    護心翎羽飛速而去,所到之處的空氣都灼熱起來,它在空中劃出一道火紅色的痕跡,最終沒入了妖虎的丹田之內!

    妖虎嘶吼了一聲,嘴里噴出一口鮮血來,磅礴的妖力將護心翎羽震開,沈扶玉心道不好,當即開出一道結界來,將自己和危樓罩住。鳳凰張開翅膀,將妖虎狂躁的妖力盡數擋下。

    一陣混亂后,原地只剩了一只虛弱的老虎。

    鳳凰這次沒說話,只是又看了沈扶玉一眼。

    沈扶玉無奈地回之一笑,鳳凰廢了妖虎的妖丹,擺明了是替自己報仇。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意思說。

    危樓附到他耳邊,酸酸地開口:“好看嗎?”

    沈扶玉:“……”

    危樓輕嘖了一聲,原本他想處理這只妖虎的,不曾想讓鳳凰搶先一步。

    見鳳凰似對妖虎起了殺心,沈扶玉忙御劍趕到他身邊:“等一下!”

    鳳凰:“……”

    他煩不勝煩,動作卻是停了下來,看向沈扶玉:“別告訴孤你的仁慈心又開始作祟了。”

    沈扶玉搖了搖頭,御劍來到妖虎身邊,問他:“妖虎,為何國師如此執著于長生不死?”

    前朝積貧積弱,大旱又多,那幾年百姓實在民不聊生,當朝天子揭竿起義推翻前朝后,這才好了些許。

    相斥草有凝神固魂、延長壽命之效,當朝國師又奪取鳳凰骨來煉制長生不老藥,若說這兩件事沒什么聯系,沈扶玉實在不太相信。前朝末年百姓過得太苦了,好不容易迎來的安居樂業,沈扶玉不能讓國師毀了。

    妖虎抬了抬眼皮,他妖丹已碎,苦心謀劃多年的計劃徹底失敗,昔日戰勝的景象仿若黃粱一夢,而今夢醒,一時神情恍惚,不知身處何處,也聽不清旁人在說什么。

    想來也是,鳳凰不在的那六年妖虎威風凜凜,是平輩中最卓越的存在;可是自從鳳凰回來后一切便變了,妖族太子就是妖族太子,血脈帶來的天賦與壓制不是妖虎努力便可超越的,鳳凰同修真界第一劍修簽訂契約后更是風光無限。

    嫉妒叫妖虎失了頭腦,以至沈扶玉封劍后,國師一來找他他便同意簽訂契約了。

    超過一直壓在自己上面的假想敵真好啊,妖虎瞇了瞇眼,他的妖力在急速地流去,想來不久就會因為重傷而亡。

    “勝負乃兵家常事,”妖虎沒有聽清沈扶玉的問題,自然也沒有回復他,他嘴角溢著鮮血,一字一頓道,“至少我贏過。”

    神鳥一族沒落了好幾輩,動過謀反心思的妖族不止妖虎,妖虎不覺得自己謀反輸了有什么可恥的,更不會比表面忠心耿耿背地里不服辱罵的那群妖族差。

    他的野心光明磊落。

    沈扶玉眸光微動,也沒說什么,只是重新問道:“妖虎,國師為何執迷于長生不死?”

    妖虎這回聽見沈扶玉的話了,他看向沈扶玉,又想起來沈扶玉月光下的那一劍來,劍意凌冽,仙氣外露,是比鳳凰還恐怖的天賦。他咳了一聲,只道:“不知。不是所有妖與人的契約,都是出自感情簽訂的。”

    他同國師,左不過是互相合作與利用。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自己會得到這個答案。妖虎此人自尊心很強,從青鸞的寥寥幾句的描述來看,他野心極強,興許國師在他心里不過一把好用的劍,自然不會對國師產生多大的忠誠感。

    沈扶玉看了妖虎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重新落回結界里,危樓還在看著妖虎,他嗤笑一聲,給沈扶玉道:“他算哪門子贏了,不過趁虛而入罷了。”

    若不是這妖虎發癲,沈扶玉根本不會來這一趟,自然也不會受傷,那死鳥也不會黏在沈扶玉身邊。

    沈扶玉沒說話,只是輕聲道:“立場不同,何須爭辯。”

    鳳凰見沈扶玉去了安全的區域,這才緩緩地、一字一頓道:“傷我親人,不共戴天。”

    鳳凰仰頭啼鳴一聲,尖銳刺耳,他胸前的火焰隨著啼叫聲急速匯集成一個明亮灼熱的火球,收聲時箭一般刺向趴在地上的妖虎。

    妖虎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和他所有的野心勃勃、嫉妒不甘、遺憾不舍以及血汗淚水盡數化作了火焰燒盡后的一抨灼熱的骨灰。

    烈火跳躍,火光倒映進鳳凰的眼睛里,鳳凰靜靜地看著,隨著妖虎的死亡,所有的事情都該翻篇了。可是他還是在這片火光中,隱約看見了六大護法的身影。

    他們一如既往地低垂著頭,尤其是青鸞,青鸞黑白相間的發絲一絲不茍地扎著,她慈祥又不容置喙地喊:“殿下……”

    鳳凰瞇了瞇眼,他不知他們會對他的這番行為做如何的評價,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罷了,鳳凰翅膀一扇,卷起的烈風把妖虎的骨灰揚散于天地之間,好似揚散了許多復雜不得解的負面情緒。

    至于其他妖獸么。

    鳳凰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道:“自刎吧。”

    那般低等的妖族,還輪不到他親自殺。

    十萬神鳥也是自燃,就當一命償一命了。

    這場面畢竟血腥了一些,鳳凰不知為何不愿讓沈扶玉看見,就把他送回了秘境神塔那邊。

    沈扶玉擰眉思索著國師的事情,嘴里忽地一甜,他下意識抬頭,是危樓給他塞了塊桂花糖。

    “又皺眉,”危樓笑著開口,“慣會惹本相心疼。”

    “危樓!”沈扶玉又羞又氣。

    危樓還沒說什么,鳳凰便趕來了。

    鳳凰無視掉旁邊的危樓,只看著沈扶玉,道:“孤想同你談談。”

    危樓看向沈扶玉,十分自覺:“那本相去秘境外面等你。”

    他倒不懷疑沈扶玉會和鳳凰有什么,畢竟鳳凰這只雞又丑脾氣又差,他家仙君才看不上呢——能入得了沈扶玉眼的只有他!

    沈扶玉微微點頭,溫聲道:“謝謝。”

    危樓悶笑了一聲,伸手點了一下沈扶玉的鼻尖:“本相不需要你說這些。”

    沈扶玉被他猝不及防的這個動作弄得不好意思,嘴里的桂花糖還泛著甜味,他偏了偏頭:“別動手動腳的。”危樓哪來那么多小動作。

    危樓捻了捻指尖,見鳳凰的臉色越來越差——這火鳥生起氣來太容易發現了,雖不說話,但是頭頂滋滋冒著的火盡數可見。危樓心情頗好,哼著小曲離開了。

    神塔前一時只剩了沈扶玉和鳳凰。

    他受傷的時候沈扶玉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同他聊幾句,眼下兩人都清醒著,沈扶玉反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沈扶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鳳凰無聲地看著他,沈扶玉知道他的臭脾氣,主動走了過去。

    他原以為鳳凰會問他為什么鬧掰了還來這,為什么要救他幫他之類的犀利至極的問題,不料鳳凰率先開口的第一個問題竟是:“那個魔族是誰?”

    第037章 定風波·十五

    干巴巴的語氣將他對沈扶玉的擔心盡數掩蓋。

    沈扶玉毫不在意, 他熟練地盡數撥開,將鳳凰的擔心收下,將開口時卻熄了言語。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和危樓非敵非友, 非親非故, 在危樓那兒自己是他認定的未來的道侶, 可是在自己這兒, 他不知道危樓是他的什么。

    半晌,他也只能道:“他是危樓。魔族的‘五相’之一。”

    “嗤, 魔族已經沒落到下等魔族也能做魔相了?”鳳凰嗤笑一聲, 扇動翅膀,落在了沈扶玉的旁邊,像許多年之前一般,熟練又生疏。他體型很大,在沈扶玉旁邊的時候好似一座毛絨絨的大房子。

    這棟毛絨絨的大房子替沈扶玉擋了許多年的風雪,為他充當了好些年找不到客棧時的落腳地。

    鳳凰會化人形,化人形后妖力還會更上一層樓, 但是它在沈扶玉面前很少化, 頂多變小一些,跟沈扶玉幼時那般小, 像只火紅的雞。

    沈扶玉隨口應了一聲, 沒把危樓可能有另一層身份的事情說出來。

    他倆之間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這是以往從來不會發生的事情。以至于沈扶玉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沈扶玉,”末了, 還是鳳凰主動打破了沉默, 他低頭看向沈扶玉,“你過得好嗎?”

    鳳凰其實有很多話想同沈扶玉說, 也有很多問題想問沈扶玉,但是那么多話、那么多情緒、那么多分離的日子,最終也只不過凝成了短短的“你過得好嗎”五個字。

    說來說去,他只是想知道,沈扶玉過得好不好。

    沈扶玉偏頭看向他,他垂眸沉思了半晌,倏地輕笑了一聲,抬起手摸了摸鳳凰的腦袋,果不其然,鳳凰頭上竄出一些火光:“沈扶玉!”

    沈扶玉收回了手,溫聲道:“后來我獨自去處理了一個任務,那個村子出現了僵,我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孩正在努力捂著另一個幼童的嘴巴,不讓他哭鬧惹來僵。”

    他沒挑明是哪個后來,但鳳凰就是知道,沈扶玉說的是他走之后的后來,那時姜應也走了,是只剩了沈扶玉一個人的后來。

    沈扶玉抱著劍,看向不遠處,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眉眼間溫柔繾綣,好似春日緩緩盛開的桃花:“他們很明顯是兄弟。我去處理僵的時候,就想,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

    沈扶玉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鳳凰身上,鳳凰頭頂的火已經熄了,眼中一片復雜,沒言語,只默不作聲地看著沈扶玉。

    “后來下了大雨,不過還好,我遇到了程余。”沈扶玉笑笑,有些事實被他一筆帶過了,他當時剛封劍,遇到的僵又是個厲害的,處理完精疲力盡,暈倒在了村外,那時下了大雨,是程余把他撿回來的。

    誰料鳳凰竟是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什么也沒說。

    “啊對,你不認識程余,”沈扶玉瞇了瞇眼,努力回憶了一下,“當時你們離開的時候……對,當時內門只有我們。草烏他們都是后來了。”

    鳳凰悶了一會兒,倏地道:“沈扶玉,你怎么一點也沒變。”

    沈扶玉的話頭一下子就被掐死了,他的聲音啞了啞,不知道該說什么。

    “也不是,”鳳凰變回了沈扶玉熟悉的小巧的模樣,扇著翅膀比量了一下,得出了結論,“你長高了。”

    你長高了。

    好平凡的一句話,惹得沈扶玉鼻頭發酸。

    鳳凰雖然死要面子還臭脾氣,但說起話來向來滔滔不絕,尤其是在教育沈扶玉這方面,他可以從白天說到黑夜:“你怎么還是跟之前一般又蠢又執拗,你空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嗎?青鸞讓你救我你就救呀?那妖虎帶著那么多人都來了,你不會先跑嗎?你……”

    鳳凰哽了哽,閉上嘴,堵住了自己哭腔,隨后又閉上眼,把眼淚也堵住了。

    沈扶玉笑了一聲,把掌心放在了他的頭頂上,鳳凰不喜歡別人摸他的頭,每次沈扶玉摸,他總要生氣,沈扶玉撤回手之后頭頂上的火總是久久不滅,說沈扶玉下次再摸就噴火燒壞他的手,然后就有了無數個下次。

    導致沈扶玉好一陣子都以為鳳凰是嘴硬心軟的脾性,直到目睹了旁人嘗試碰鳳凰被他當真吐火燒了之后,沈扶玉才知道,鳳凰不是嘴硬心軟,是因為自己是他的例外。

    “你再摸孤的頭,孤就燒你的手,”鳳凰哽咽著聲音罵他,又道,“沈扶玉你腦子有病吧,你到底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那個舍己救人的爛脾氣,你那封印那么好解的嗎你就敢強破封印……”

    “我救人,是因為我是劍修,我本身就有這個責任,”沈扶玉說完,果不其然收到了鳳凰又氣又惱的眼神,他笑笑,繼續道,“可是我救你,是因為我一定要救你,無論是什么情況,我永遠都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鳳凰甩了甩羽毛,沒好氣道:“哪來那么多永遠。沈仙君嘴皮功夫見長。”

    “是的,”沈扶玉莞爾道,“沒有那么多的永遠。永遠只有在親情面前,才作數。”

    鳳凰動作一頓,緩緩扭頭看向沈扶玉。沈扶玉坦坦蕩蕩地帶著笑意同他對視。

    沈扶玉說:“哥哥,你哭了哦。”

    沈扶玉無奈地笑了笑,他過去那么多年都沒有見過鳳凰哭,重逢這幾日倒是見了個齊全。

    “你少管我。”鳳凰一邊哭一邊沒好氣地反駁著。

    沈扶玉莞爾一笑:“哥哥。”

    鳳凰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他。

    沈扶玉在靠近他的地方坐了下來,鳳凰沉默了許久,才重新緩緩開了口:“孤不喜歡青鸞。”

    沈扶玉垂了垂眸,鳳凰畢竟親眼看見了青鸞自刎。他知道鳳凰肯定會有很多話想說,故而沒接話,只是安靜聽著。

    “青鸞……”鳳凰瞇了瞇眼,思緒似乎跑到了很遠,“她總是在管著孤,孤做什么事情她都要說,要思考是不是有利于孤修煉的、是不是有利于神鳥一族的榮耀的,包括孤跟誰來往過,她也要反復叮囑。”

    “孤當時以為你已經死了,那個魔修被關在清霄派里,孤多次想去清霄派殺了那個魔修,青鸞不讓,說這樣可能會同清霄派鬧掰,不利于妖族發展之類的。她后來又騙孤那個魔修被清霄派殺了,孤不信。孤逃跑過,她便把孤抓回來,關著。

    她連同其余的五個護法一并警告孤、攔著孤,后來她主動找到孤,要孤去簽訂契約……后來才發覺,原來她知道你天賦異凜,所以才專門去找的孤。”

    “后來你封劍,青鸞又開始在孤的耳邊念叨,要孤離開你,重新找個主人簽訂契約。”

    鳳凰不說話了,提起來這些事情,他還是恨,他恨青鸞,恨青鸞如此掌控他,將他的一舉一動都對照著她所刻畫的標準一一分析解讀。

    鳳凰轉頭看向沈扶玉:“孤不是想推卸責任,孤當時拋棄你是有孤的不對……”

    沈扶玉冷不丁地打斷他,問道:“然后呢?”

    鳳凰一愣:“什么然后?”

    沈扶玉無奈地笑了笑,聲音溫柔:“若青鸞只是這般招你恨,你根本不會同我說,我想,她肯定做什么事情,讓你沒辦法對她恨得徹底。”所以才會這般糾結,才會這般痛苦,將自己剖析給他看。

    鳳凰看著他,半晌,他偏過了頭,那邊是神鳥秘境的最西邊,也是青鸞自刎的山頭,他眨了眨眼,眼中似乎有些干澀,嗓子聽起來也不太舒服似的:“是……”

    鳳凰這個妖主當得并不算好,再加上沈扶玉封劍,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覺得不要再白費功夫了,這幾年興許不會再有飛升的了。他們苦口婆心地勸青鸞,要她放棄鳳凰,等待下一只鳳凰的出生。鳳凰生于天地之間,不需要□□就可以有新的鳳凰蛋,只是日子久一些。

    他們勸青鸞的時候,鳳凰正好要進門,他聽著,他緩緩攥緊了手,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太好了,他巴不得趕緊離開這里。

    青鸞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最后,她才道:“殿下就是殿下,我永遠效忠于殿下。”

    其他人一見青鸞如此執迷不悟,連忙繼續輪番上陣軟硬兼施,青鸞一一擋下。鳳凰在門外聽著,覺得這個場景像極了青鸞勸自己的時候,只是眼下被說教的變成了青鸞罷了。

    滑稽又好笑。

    可是鳳凰卻笑不出來,原來青鸞也壓力好大啊。

    有那么一瞬間,他眼前閃過很多個畫面,是他剛來妖族被人挑釁欺負時青鸞急沖沖趕來斥退旁人,又關心安慰他的畫面,也有青鸞哄他開心俯首做小的畫面,妖族的第一大護法,學會了講故事、做點心、裁新衣……

    他看著她在為難與保護自己中漸漸白了頭發、生了細紋、彎了背……

    他憎恨著青鸞對自己近乎瘋狂的掌控與說教,又感恩著她對自己無私認真的教育與照顧,他恨她恨得不徹底,敬她也敬得不徹底,青鸞的好與壞像是兩座大山一般將他牢牢夾在中間,讓他連呼吸都困難至極。

    如今青鸞自刎,那兩座大山仍將他困于夾縫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因為失去了她而悲痛哭喊,還是要為了自己失去束縛而松一口氣。

    “但是……”鳳凰開口,“他又不是孤的親人。”

    這般愛恨交織的情感,鳳凰也曾在許多父母與子女身上見過,相似,卻不一樣。

    他和青鸞,好像還沒到達那個程度。

    沈扶玉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道:“我剛來清霄派的時候,特別害怕。”

    那會兒沈扶玉才六歲,什么都沒有,只有兩把據說還不錯的劍。

    他一來就被收做了內門弟子,他的五位師尊:知塵,平日里最愛逗他玩,但是教習劍法的時候又異常苛刻,有一招出不對就要頂著大太陽練百余下,沈扶玉也隱約有些怯他;知允脾氣溫柔,沈扶玉最喜歡他,但是經常游山玩水,不在派里;知微是唯一的一位女師尊,但是時常板著臉,沈扶玉怕她;知行更嚴厲,罰起人來不輸知塵,沈扶玉也怕他;知寰常常算命,深居簡出,出來也不說話,沈扶玉也怕他。

    總而言之,各有各的脾氣,沈扶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會惹他們不開心,便常常提心吊膽地過活著。

    興許是看他不開心,知塵便把他喊來,問:“扶玉,在派里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沈扶玉攥著知允的衣服,躲在他的腿后,怯生生道:“回師尊,大家都很好,無人欺負弟子。”

    知塵笑了笑:“那就是怕師尊啦?”

    沈扶玉縮了縮肩膀,被戳破了心思,便把知允的衣襟攥得更緊了,他的小臉都有些發白了,連連搖頭:“沒、沒有。”

    “肯定是知行做的,”知允彎腰把沈扶玉抱到了懷里,“他可兇,嚇壞我們扶玉了。”

    知行嚴肅的臉龐染上幾分尷尬之色,他道:“非也。嚴師出高徒,論嚇人,應該是知微師妹做的。”

    “什么?!”知微柳眉倒豎,“知行你少推卸責任,我怎么就嚇到他了?衣服、糕點還有玩具誰有我買得多?!我看是你和掌門師兄罰他罰得太狠了!”

    “他才六歲,一個罰揮劍,一個罰抄書!我看你們心忒狠了些!”

    “扶玉是我領回來的,”知塵反駁道,“我怎么可能嚇到他?想來許是知允和知寰常常不出現,讓扶玉以為是師尊不喜歡他了。”

    知允簡直要氣笑了:“掌門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扶玉素來最親我,你推卸責任也不能亂推卸啊。”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沈扶玉攥著知允的前襟,突然就不怕他們了。

    他稚嫩的嗓音費勁地擠進他們的口舌之戰中:“沒有、沒有,五位師尊都很好,弟子都喜歡。”

    知允笑意盈盈:“聽見了嗎,扶玉說最喜歡我。”

    沈扶玉:“?”

    “知允,”知微叉腰,啐了一口,“你別給我厚臉皮,他聲音小,但說師尊前的一個字可明明白白是‘微’。”

    “我看你們都是厚臉皮,”知塵不滿,“這是我領進門的,他最喜歡的肯定是我。”

    于是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唇槍舌戰,整個大殿都快給他們吵翻了。

    鳳凰問:“然后呢?”

    沈扶玉抿了下唇,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我睡過去了。”

    鳳凰:“……”

    似乎是見鳳凰有些無奈,沈扶玉笑了一下,恰好秘境的風拂過他的頭發,鬢發微亂,他的聲音散在空中。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這是青鸞的夢想,她也做到了。”

    “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師尊。”

    第038章 定風波·十六

    沈扶玉出來的時候, 看見危樓正抱臂靠在一棵樹的樹干上沉思著什么,眉眼中有幾分落寞,玄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非但不低調, 反倒十分惹人注目。

    不吊兒郎當地開口說話時, 倒也是個氣質尊貴的模樣。

    危樓的目光似乎認了主, 每次沈扶玉過來, 他總是第一時間就落了上去。沈扶玉尚未走近他, 危樓便快步迎了過來,原本浮在他面上的那層淡淡落寞感隨風而散, 他笑著喊道:“仙君!”

    沈扶玉應了一聲, 走了沒幾步,就被危樓搭上了肩膀,危樓似乎很喜歡用把胳膊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有的時候是胳膊一伸,將他整個肩膀都攬著,有的時候是胳膊屈起來,只搭一邊的肩膀。

    沈扶玉動了動肩膀, 危樓當即不滿地開口:“你給我搭搭怎么啦!”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危樓同他對視片刻, 不情不愿地把胳膊抽了回來,輕哼一聲:“小氣鬼。”

    鳳凰在神鳥秘境里處理六大護法的事情, 沈扶玉就先出來了。

    沈扶玉沒說話, 危樓竟也一反常態地沒說話, 沈扶玉挑了下眉,看向他:“你怎得話如此少?”

    危樓隨便在樹下找個塊石頭坐著, 聞言, 他笑笑:“話多你也不喜歡,話少你又問。心尖兒, 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扶玉蜷了蜷手指,無論聽幾遍,危樓那聲含情脈脈好似摻了麥芽糖的“心尖兒”都叫得他渾身都不對勁,他偏了偏頭,道:不說算了。”

    危樓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樹冠發出“噗簌噗簌”的聲音,樹影在地上擺動,兩個人一站一坐,都沒有說話。氣氛也不尷尬,反倒有幾分寧靜。

    沈扶玉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等鳳凰時,便聽見危樓的聲音傳來:“仙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他語調平平,聽不出來什么語氣,好似只是隨口一說。

    沈扶玉踱步走到了他的身邊,危樓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頭去看他。他的目光似乎也很平靜,比平時要正經很多。

    沈扶玉垂了垂眸,偏生是在這種毫無情緒波瀾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危樓的難過與自責。

    他笑了笑,把右手搭在了危樓的肩膀上,心尖血手鏈在細碎的陽光中泛著柔和的光芒,一閃一閃地,襯得沈扶玉的手背愈發好看。

    “堂堂魔尊,也會有這種煩惱嗎?”

    沈扶玉含笑著問他。

    危樓本來想去捉沈扶玉的手,聞言,不由得一怔,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緊接著幾分悲色涌了上來,最終還是被他壓了下去,化作了一些沈扶玉看不懂的情緒:“你怎么知道?”

    沈扶玉沒說話,危樓喝醉那晚說漏嘴自稱過一次“本尊” ,再加上方才他的眼睛眸色變成了紅色,很好猜。

    魔族只有魔尊的眼睛是紅色的。

    象征著身份、地位,以及碾壓所有人的能力。

    危樓也不在意沈扶玉是怎么猜到的,他笑了笑,感慨道:“本尊已經不是魔尊了,而今只是掌管中央魔域的魔相。”

    沈扶玉想到魔族近日來的內戰了,似乎就是魔尊換位引起的,具體的他不清楚,魔族也不會讓這種重要的事情流出來。

    “所以,你是想讓我幫助你恢復你的魔力嗎?重新奪回魔尊之位?”沈扶玉思來想去,也就這個理由比較能解釋得了危樓這般黏著自己的執念了。

    危樓可以在沈扶玉面前掩飾眼睛顏色,卻掩飾不了他身上的濃郁魔氣。沈扶玉雖然沒了五成功力,但感知魔氣這種事還是能做得到的。

    危樓聽了他的話,竟是大笑了一聲,結果沒止住,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流出來了。待心情平息了幾分,他抹去眼淚,站起身,走到沈扶玉面前:“仙君,你當真大錯特錯。姑且不提本尊的魔氣已經徹底無法恢復的事情,但說魔尊之位。”

    “仙君怎么會覺得,那個破位置,能比得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危樓勾著唇,開口又是這般不正經的話。

    沈扶玉捻了捻手指,沒說話。危樓當時臨行前用紅繩綁住的兩人的發絲還沒拆除,隨著他的活動,沈扶玉的發絲已然徹底混進了危樓的發絲里,看樣子只是綁了個紅繩。紅繩隨著危樓的動作一動一動的,很惹眼。

    危樓又不說話了,他看進沈扶玉的眼睛里,換了話題:“仙君,本尊想抱抱你。”

    “你想著吧。”沈扶玉不習慣同他人過于親近,對于危樓這般堪稱揩油的行為自然不可能允許。

    危樓此人,雖說嬉皮笑臉了點,但是沈扶玉明確拒絕的事情他向來不做,頂多嘟囔沈扶玉一句“小氣鬼”。

    然而這次,危樓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得跟沈扶玉犟到底,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沈扶玉的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本尊就抱一次,就一小會兒!”

    沈扶玉抬了抬眸,正欲第二次拒絕,倒是看見了危樓的眼睛,對方眼里的懇求與深情交橫錯雜,明晃晃的愛意閃得沈扶玉的心沒由來一晃。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時灰時紅,隱約是有要走火入魔的樣子。

    越低等的魔越容易失控,越容易走火入魔。

    看得出來,危樓確實是個低等魔族。

    至少目前是。

    總不能讓對方走火入魔……沈扶玉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危樓眼睛一亮,走近了他。對方的氣息漸漸靠近,沈扶玉沒由來得緊張,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他不是沒和人擁抱過,相反地,他出任務時,常常需要將一些虛弱受驚以致動彈不得或者難以走動的人抱走。

    退一萬步講,池程余這小子毛毛躁躁的,看見他就撲上來,溫沨予小時候是個膽怯的,也常常需要他抱著安慰。沈千水更不用說了,她本就是沈扶玉妹妹,小時候常常賴沈扶玉懷里。

    沈扶玉原以為這就是擁抱了,可是危樓抱上來的那一刻,他卻好似第一次和他人擁抱一般。

    危樓動作很輕柔,曖昧的地方他哪里也不碰,只是一手攬著他的肩,一手輕輕覆在了沈扶玉的發頂,沈扶玉的臉因此貼到了危樓的衣領處,僵著身子,總覺得身子不是自己的。

    好奇怪。

    沈扶玉同他抱了沒一會兒就覺得臉熱,心跳得好快,他倆胸膛貼著胸膛,心跳聲彼此交疊,一時分不清是誰的。沈扶玉能感受到危樓的心如擂鼓,能聽到那股密集而巨大的跳動聲。

    沈扶玉覺得自己要窒息了,才發覺他不知道緊張得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他輕喘了口氣,微弱的氣息撩動了危樓垂在胸前的發絲,一晃一晃地,與此同時,危樓身上的不知名氣味慢慢鉆入了他的鼻息中,談不上來好聞還是難聞,但很明顯是危樓專屬的氣味……

    “仙君,”危樓攬著他肩膀的手朝下,握住了他垂在身體兩側不知如何放置的手,一邊引著沈扶玉抱住自己的腰身,一邊道,“你同旁人擁抱也這樣僵硬著嗎?”

    “不……”沈扶玉艱難地開嗓,茫然不知所措地抓著他腰間的衣服,“旁人不這樣抱我……”

    會這樣抱他的只有危樓。

    危樓笑了幾聲,把他往懷里又帶了帶:“是。仙君保護別人,我保護仙君。”

    這話落到沈扶玉耳里實在惹人心亂得很,沈扶玉只覺得臉上的溫度又高了些。他想反駁危樓一兩句,張了嘴卻發現不知說什么。確實就像擁抱一樣,他習慣給所有人以縱容與保護,卻只有危樓會選擇站在他前面。

    “你……”沈扶玉慢吞吞吐出來一個字節。

    “嗯嗯是是,我胡言亂語,我不守禮節,”危樓笑嘻嘻地接了話,“仙君又罵我。”

    沈扶玉咬了咬嘴唇,輕聲道:“謝謝。”

    危樓身體一僵,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沈扶玉越害羞手指收得越緊,分明只是一句道謝,怎么變得這般奇怪!

    “沈扶玉……”危樓笑了一聲,“本尊才發現你如此可愛。”

    沈扶玉被他說得羞死了,當即就想鉆到地下去。

    危樓見好就收,他本想再逗沈扶玉兩句,只是從沈扶玉攥他衣服的程度來看,他再多少多說幾句,免不了得挨打,他已經不是皮糙肉厚的魔尊了,沈扶玉一招下去他當即可以去奈何橋來碗孟婆湯。

    危樓低頭看了眼,發現沈扶玉不知何時從側臉貼著他變成了低著頭的模樣,額頭抵在他胸前,露在外面的臉頰和耳朵都緋紅滾燙,確實羞極了。

    “仙君,”危樓心都軟了一層,他手指動了動,“本尊魔力恢復不了了,不能保護你,你以后不要老是這么不顧一切了好不好?”

    沈扶玉抬了抬臉,終于和危樓對視了,他輕輕搖了搖頭,只道:“旁人若有需要,我必定——”

    他沒說完的話被嘴唇上突然按上來的指腹堵住了,他錯愕地看著危樓。

    “你就當,本尊求你,行不行?”危樓按著他的嘴唇,眼里浮現出幾分祈求的神色。

    沈扶玉一時怔住,忘記回答他。

    危樓便又開口:“沈扶玉,本尊求求你,行不行?”

    半晌,沈扶玉不自在地撤走了目光,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亂世下山,盛世修行。

    他自幼學的就是敢為天下先,臨陣脫逃以求自保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本尊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危樓輕嘖了一聲,摸他發絲的手下滑,捧住了他的臉,“那本尊在你面前可不可以自稱本尊?”

    沈扶玉臉上的溫度剛下去一些,叫他一碰又升了起來,他偏了偏頭,躲開危樓的手:“你想怎么自稱就怎么自稱。”都自稱了,他還能拒絕不成?

    危樓眼睛一轉,笑了一聲,語氣玩味:“嗯?本尊想怎么自稱就怎么自稱?”

    沈扶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本尊自稱‘為夫’?”危樓美滋滋地開口。

    沈扶玉如遭雷劈!

    最糟糕的是,身后傳來了鳳凰不可思議又怒不可遏的聲音:“你倆?!”

    第039章 定風波·十七

    “他誰啊?”鳳凰憤怒至極, 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沈扶玉:“?”這個問題之前不是探討過了嗎?

    沈扶玉尚未來得及解釋些什么,忽覺身邊溫度急升,熱風襲來, 危樓猛地抱緊了他, 迅速轉到了另一邊。

    只見一個火球襲去, 方才他倆所站地方后面的那棵樹已經被鳳凰神火燒成了灰燼, 只剩了原地一片黑不溜秋的殘骸。

    鳳凰一招攻擊不成, 氣急,轉頭兇狠地盯著危樓:“你還敢抱他?!”

    危樓聞言, 原本攬著沈扶玉肩膀的手滑到了他的腰處, 又往自己懷里帶了帶:“怎樣?”

    鳳凰頭頂的火焰一瞬間燒到最高,烈烈火光一竄三尺高,明亮得閃眼。這個低等魔族竟敢!

    “等等!”沈扶玉忙推開危樓,解釋著,“不是你想的那樣。”

    鳳凰火光弱了些,但還是燃燒著,他看向沈扶玉:“光天化日之下, 你竟同他做盡這種敗壞風氣之事!”

    危樓上前一步擋在沈扶玉面前, 不滿地看著鳳凰:“你罵他干什么?”

    鳳凰沒想到危樓居然還敢插手他和沈扶玉的事情,他瞇了瞇眼, 展開了翅膀, 燃著火焰的翅膀扇動間帶起陣陣火氣, 他幽幽地看著危樓,殺意外泄:“孤先解決你。”

    “好了!”沈扶玉眼見著事態的發展方向實在亂七八糟, 忙上前一步阻止了鳳凰的攻擊。

    他一加入, 場面登時更混亂了一些。危樓看向沈扶玉,一手指著鳳凰:“你看你冒死救的什么妖!方才他差點連你也一塊燒了!”

    鳳凰的本意就是拆散他倆, 那火就算落到沈扶玉身上也不會燒他的,一聽危樓這挑撥離間的話語登時更生氣了,他也看向沈扶玉:“就算你是斷袖,眼光也不能這么差!”

    沈扶玉:“……”

    危樓對鳳凰沒什么好感——這火雞三番兩次拋棄沈扶玉不說,還害得沈扶玉負了兩次重傷,眼下這句近乎毀人姻緣的話更是讓他煩上加煩。危樓冷笑一聲:“你算什么東西?”

    “都閉嘴!”沈扶玉簡直要給他倆吵死了。

    “仙——”

    “沈——”

    危樓和鳳凰不死心地想喊他,沈扶玉抱臂冷冷地看著他倆,他倆一噎,最終誰也沒喊出來。

    沈扶玉第一個看向離自己最近的危樓:“說啊,怎么不說了?”

    危樓后退幾步,視線左右飄忽,奈何他退幾步沈扶玉就往前走幾步,躲無可躲,危樓最終還是默默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沈扶玉。殺千刀的火雞,害得他被他心尖兒兇了!

    沈扶玉見這個老實了,又看向鳳凰。

    “孤……”鳳凰頭上的火消失了個一干二凈,他磕磕絆絆地開口,“你、你,你敢兇孤?”

    沈扶玉不為所動,面無表情,語氣淡淡:“變回去。”

    “你讓孤變孤就變?!”

    沈扶玉沒說話。

    鳳凰縮了縮脖子,尾羽都耷拉了下來,在沈扶玉毫無情緒的目光中慢吞吞變成了公雞大小,他冷笑一聲,色厲內荏:“那孤就變!”

    天殺的下等魔族,害得他被他弟弟教訓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他本就羞得厲害,這倆還在他耳朵邊吵個沒完,實在讓人生氣。眼下都不說話了,他才冷靜了幾分。

    “你處理好了?”

    “嗯,”鳳凰扇著翅膀開始談起來正事,“孤要回妖主城。”

    他當時被妖虎重傷在城門口示眾那么多天,若再不回去,怕是所有人都會以為妖主之位易主了。

    沈扶玉并不意外,或者說,從鳳凰過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鳳凰看著沈扶玉,欲言又止。

    危樓心知沈扶玉肯定會陪著他去,他舔了舔牙,見沈扶玉還沒說話,故意給鳳凰找事:“你怎么還不去,你不是趕時間嗎?”

    鳳凰:“……”

    他確實是想同沈扶玉一起去,可是他方才惹了沈扶玉生氣,眼下還不知道怎么開口,叫危樓這么一說,當即氣急敗壞:“有你什么事?!滾!”

    沈扶玉頭都要被他倆吵炸了,在清霄派時要聽池程余和溫沨予吵,不曾想出了清霄派還要聽危樓和鳳凰吵。

    他看了眼挑起禍端的危樓:“別亂說話。”

    危樓:“……”

    他不服氣地小聲反駁道:“偏心。”憑什么不罵那火雞。

    沈扶玉:“……”

    沈扶玉吐出一口氣,無視掉危樓的那句話,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重新看向鳳凰:“我同你去。”

    鳳凰得意十足,狗屁的魔族魔相,還是不如他和沈扶玉的兄弟情深!他就知道沈扶玉才不是那種見色忘義的人呢。他欣然看著沈扶玉:“你上來,孤載著你去。”

    沈扶玉應了一聲,看向危樓。

    鳳凰幽幽道:“讓他滾。”

    危樓嗤笑一聲:“本相有的是辦法。”

    沈扶玉也不知道他倆怎么就能吵成這個樣子,他不置可否,只道:“你倆再吵下去,今日誰也別想去了。”

    鳳凰∶“……”

    危樓:“……”

    沈扶玉看向危樓:“你……”

    “本相今日跟他起了沖突,絕不可能跟他去,”危樓幽幽道,然后才看向沈扶玉,“本相去,只是因為本相擔心你。”

    “本相這一生,只對你低頭,”危樓定定看了沈扶玉一會兒,笑了一聲,給沈扶玉擺了擺手,“你同他去吧,本相自有辦法去。”

    這話聽進心里著實有些不是滋味,沈扶玉不自在地攥緊了手,危樓若是一直死纏爛打也就罷了,偏生這人某些時刻貼心至極,叫人難以計較。

    鳳凰巴不得危樓滾得越遠越好,沈扶玉尚未開口,他便扇動翅膀離開了。

    “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鳳凰速度極快,眨眼間便飛出了好幾里,空中一時只剩了沈扶玉和鳳凰,沈扶玉嘆了口氣,主動開口澄清。

    鳳凰不屑地笑了一聲,反問道:“你當孤瞎?”

    “我……”沈扶玉一噎,只道,“我對他并無愛慕之情。”

    鳳凰精準逮住重點:“可是他對你有愛慕之情。”

    沈扶玉:“……”

    鳳凰想了想,還是重申道:“孤也不是刻意管著你,但是你就不能找個正常人嗎?就算孤能容忍你跟男人成親,那你也不能同一個魔族廝混啊。是魔族也就罷了,他還是個低等魔族。”

    鳳凰的語氣之中嫌棄之意盡顯。

    沈扶玉:“……”

    不知是不是方才殘留的愧疚感作祟,沈扶玉覺得自己還是得替危樓解釋一下比較好,他道:“危樓,他和其他低等魔族不一樣。”

    魔界換魔尊的事情尚不明確,危樓的魔力和地位能不能恢復尚且不提,單就他已經淪為低等魔族卻仍坐著魔相的位置這件事而言,危樓的手段和能力就不容小覷。

    沈扶玉不覺得新魔尊上位會心寬到讓舊魔尊這個大威脅平安無事地坐在魔相的位置上,享受著榮華富貴。

    總而言之,危樓絕不是普通的低等魔族。

    只是這些事情畢竟是危樓的秘密,他說給沈扶玉不代表沈扶玉就會將這些輕易告訴其他人,故而也只能含糊地給鳳凰提這么一句。

    不料鳳凰聽完沈扶玉這句話之后表情變得愈發一言難盡起來,他憋了又憋,只吐出來四個字:“執迷不悟!”

    語氣十分恨鐵不成鋼,好似沈扶玉像是什么失足少年一般。

    沈扶玉:“……”

    總覺得鳳凰誤會了什么。

    鳳凰越想越不爽,他的速度在怒火的加持下越來越快,在空中畫下一道火紅色的殘影。

    鳳凰經常生氣,沈扶玉也不是第一次坐在生氣的鳳凰背后了,早就練就了一身在呼嘯的風中也能坐如鐘的本領。眼見著熟悉的城墻出現在眼前,沈扶玉施施然站了起來。

    他一低頭,倒是和正同守門妖獸款款而談的危樓對視了。

    危樓把手里的瓜子扔給旁邊的熊,笑意盎然地看向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微微驚訝:“你?”

    怎么比他們都快?

    鳳凰本來就因為危樓煩躁了一路,眼下看見危樓比自己快更是氣得要暈過去了。沈扶玉感受到鳳凰的情緒不穩定,忙去摸了摸他的頭,道:“哥,你看墻上的旗幟。”

    鳳凰下意識看過去——只見城墻上掛著兩面隨風招展的大旗,鼓動間老虎紋樣若隱若現。

    城墻之上,掛的旗幟素來是神鳥族的旗幟,這個膽大妄為的妖虎……

    鳳凰將沈扶玉放回地上,旋即飛回天上,他啼鳴了一聲,傳聲千里,驚動了無數妖獸。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鳳凰徹底化作了原型,巨大的身體遮天蔽日,每一根翎羽都燃燒著烈火,遠遠看去,他好似化作了一個新的太陽。

    鳳凰喙中吐出一個熾熱的火球來,砸在旗幟上,將那兩面旗幟燒成了灰燼。他扇動了一下翅膀,卷起陣陣狂風,把那些灰燼都盡數吹散。

    危樓下意識擋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沈扶玉不解地后退一步:“做什么?”

    危樓收回了手,笑盈盈地看著他:“怕迷了你的眼睛。”

    沈扶玉一頓,還沒來得及對危樓這句話做出什么反應,便見那火球繼續順著城墻朝城內燒去,火勢極大,隱約形成了一個鳥形,氣勢洶洶地朝城內攻去。所到之處,將妖虎的一切都燒了個一干二凈。

    火光引起了一陣騷動,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像是一鍋熬開了的粥,混亂至極。

    “殿下回來了!”

    “殿下!是殿下!”

    “殿下終于回來了!”

    聲浪最終統一起來,四面八方跑出來各種各樣的妖獸,它們又驚又喜地匍匐在地,紛紛給飛在上空的鳳凰行禮:“恭迎殿下!”

    就連那守門的熊也把瓜子再次給了危樓,跑過去給鳳凰行禮。

    鳳凰這才淡淡地開了口:“都平身吧。”

    妖獸們紛紛站起身來,他們不敢發話,只是低著頭站在原地,有激動的,也有惶恐的,十分精彩。

    沈扶玉仰頭看了一會兒,倏地肩膀一沉,他看向又把胳膊搭上來的危樓,后者獻寶似的把掌心攤開,給了他一把剝好的瓜子仁。

    “吃不吃?”危樓問道。

    沈扶玉:“……”這都什么場合了!還有閑心惦記著吃!

    危樓對上他幽幽的目光,悶聲笑了一下,拉過他的手,把那些瓜子仁盡數倒在了他的手里:“好吃的。”

    沈扶玉的目光中似是有些無語。

    危樓壓低了聲音,悄悄道:“那頭熊可寶貴這把瓜子了,你快吃,不然等會它反應過來了再問咱倆要。”

    沈扶玉:“……”

    危樓這鬼鬼祟祟的動作弄得實在不光彩,他方想拒絕,便見危樓眼睛清亮,閃爍著期待的光彩。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捻起來一粒吃了,這瓜子不知用了什么調料炒成的,咸咸甜甜的,確實好吃。

    危樓笑了一聲,站直了身子,離他遠了一下。

    鳳凰的臉色更沉了一些。若非沈扶玉在這里,他今日就會把這個下等魔族在城門前斬首示眾。

    鳳凰氣極,妖力的壓迫感更強了些,下面的妖獸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覺得鳳凰的妖力越來越恐怖,似是有發火的預兆,紛紛把頭低得更狠了些,身體微微發抖。

    “孤要說一件事情。”鳳凰平復了一下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沈扶玉,道:“沈扶玉,你上來。”

    危樓:“?”

    這死鳥,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沈扶玉也一頭霧水,左右鳳凰也不會害自己,他便御劍而上,在鳳凰面前立定。

    鳳凰同他無聲地對視良久,倏地動用妖力,一根銀針直沖沈扶玉的心窩扎去,沈扶玉一愣,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躲。

    危樓心都停了,他眼眶泛紅:“沈扶玉!”

    一滴鮮血順勢順著銀針落出來,鳳凰召來一個銀盤裝著,便收了那根銀針。

    生取心頭血的感覺并不太好,沈扶玉眉頭蹙了蹙,忍住了。

    “孤身為萬妖之主,生于天地之間,”鳳凰緩緩開了口,“此生只認沈扶玉一人為主。”

    他當年因為膽怯沒有同沈扶玉簽訂契約,今日便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個契約完成。

    見他倆只是簽訂契約,危樓這才松了口氣,他的心跳得極快,后怕還在他心頭縈繞不去。

    沈扶玉眉眼柔和了一瞬,他看著鳳凰,指尖泛起了一股月白色的靈力,隨著他的動作畫成了一個獨特的陣法,那滴心尖血率先落入陣法中。

    鳳凰的護心翎羽倏地爆發出一抹劇烈的火,從頭到尾燃燒起來,它重新落回鳳凰的胸膛中,以它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和沈扶玉相對的陣法。

    兩個陣法越來越大,一上一下將他倆籠罩住。過往走馬觀燈般在眼前閃過,沈扶玉恍然間才發現原來他和鳳凰認識了這么多年。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沈扶玉好似用錯了陣法,他再睜眼時已不再妖界了。

    眼前一個白衣閃過,沈扶玉一愣,才發覺那是自己。

    18歲的沈扶玉腳下踩著清月劍,背后是沒有任何反應的、光芒黯淡的絳月劍。他在夜空中劃過,準確落到了一個村落里。

    今夜天氣實在不好,烏云密布,厚重的云層中透不出來一絲月光,空氣沉悶得一點風也沒有。村子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每家每戶都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

    村子中的些許身影在緩慢跳躍著尋找什么般,腳步砸在地上,一下一下地。

    沈扶玉一愣,想起來這是什么事了——這是他18歲封劍后獨自出的第一個任務。那個時候他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了。

    18歲的沈扶玉屏著呼吸落到了一家屋后,他身形利落地翻身進去,那家人戶似乎只剩下一對兄弟了,大的孩子正死死捂著小的孩子的口鼻,分明怕得身體都在抖了,可還是故作勇敢,給小孩搖著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18歲的沈扶玉看著這場景,微微出了一下神,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又被他飛速地掩藏住,給那兩個小孩搭了個結界,道:“待在里面,不要出來。”

    他們茫然地看著18歲的沈扶玉,知道是來人救自己了。

    沈扶玉看著18歲的自己忙來忙去地救人、處理僵,那時他剛封劍,靈力大斷層,身體虛弱不說,也還沒習慣用清月劍,導致任務中頻頻出錯,受了不小的傷。

    “真狼狽呀。”沈扶玉坐在屋檐下,托著腮,看著18歲的自己,眼里帶了些許的笑意。

    他一扭頭,身體隨之一僵。

    鳳凰化成的人形正默不作聲地躲在樹上看著這一切,他眼神專注,手卻緊緊地攥著樹干,手上青筋暴起,有好幾次,他都邁出了腳步,卻在18歲的沈扶玉自己化解危機后又伸了回來。

    沈扶玉手指動了動,落到了鳳凰的身邊,或者說,18歲的鳳凰身邊。

    18歲的沈扶玉處理完這村子里的僵尸后天都要亮了,人人都在歡呼慶祝,18歲的沈扶玉卻是悄悄地離開了。

    他默默地走向沒有人的樹林里,靠在一棵樹小聲急促地喘著氣,他太累了,也太虛弱了,身上的疲倦與傷痛一并襲來,走路時眼前都會發黑。他偏頭看向村子的地方,輕聲笑了一下:“我做到啦……”

    即便是封劍,他也可以做到的啊。

    18歲的沈扶玉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就休息一下,休息完再趕路。

    天邊傳來了一記悶雷,憋了許久的雨水終于落下來,18歲的他昏沉了過去,雨點落在臉頰上,也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并沒有醒。

    沈扶玉看著一直注視著這邊的18歲的鳳凰,突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在他的記憶里,并沒有這場雨,他是被次日一早的來這邊砍柴的池程余給撿到了喊醒的。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似的,18歲的鳳凰動了,他化作了原型,張開巨大的翅膀,將整個傾瀉而下的雨幕盡數擋住,他的羽翼微垂,方便雨水滑落,也擋住了凌冽的狂風,就像他之前為沈扶玉做過的無數次那般。

    “逞強小鬼。”沈扶玉聽見18歲的鳳凰說。

    沈扶玉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眼中隱約有淚水浮現。

    他的陣法沒有錯,簽訂契約時雙方皆有可能看到對方的部分記憶,這是鳳凰的記憶,契約在生效。

    這是他18歲的形單影只,也是鳳凰18歲的無聲守護。

    沈扶玉封劍,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徒。有一陣子,過往的手下敗將會專門來找他比試,直到贏了他,再嬉笑一句:“第一劍修,不過如此嘛。”

    “怪不得姜應和鳳凰都拋棄他了。”

    沈扶玉拿著劍,無聲地離開。

    待他走后,那群人笑著要離開時,卻見面前落了一只滿身火光的鳳凰。

    這群人笑容一僵。

    鳳凰聲音平淡,他說:“孤從未拋棄過他。造謠孤者,死。”

    怪不得,沈扶玉緩緩攥緊了手,怪不得修仙界普遍還認為鳳凰是自己的契約神獸,解約的傳言也只傳過一陣便煙消云散。

    修煉沒有年數概念,沈扶玉又是一閉關便是幾年、十幾年,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見過鳳凰了,卻在鳳凰的記憶里見到了自己的成長,他不曾想,原來他的每個單人任務,都不是單人任務。

    除去鳳凰處理妖族事務、平反妖虎叛亂實在抽不開身的時候,他的每一個人任務,鳳凰都在背地里悄悄保駕護航過。

    他倆之間一直都是沈扶玉在遷就脾氣不好的鳳凰,唯獨這近百年的時間里,是鳳凰單方面地無聲掛念。

    沈扶玉眼前一晃,又是回到了妖界之內。

    他笑了一下,臉側滑落一滴淚水,在法陣的靈光照耀下閃爍著細微的光芒。

    鳳凰微微低下了頭,摻著沈扶玉心頭血的法陣率先落到鳳凰身上,頃刻間好似受了驚的流螢群般,散作無數光點飛向四面八方。

    鳳凰妖力凝結的法陣將護心翎羽丟到鳳凰胸前,旋即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只覺得丹田里涌進來一股溫暖的力量。

    城墻之上,萬妖仰頭矚目之中,鳳凰叼起象征著自己神魂的護心翎羽,張開翅膀,插在了沈扶玉的發間。

    契約已成。

    第040章 定風波·十八

    妖界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 清霄派的人見這邊沒事了,便決定不多余走這一段路,直接在仙船集合。

    沈扶玉在同鳳凰告別。

    “你是說, 玉靈菇、絳月劍都消失了?”鳳凰不可思議, 他本來只是想問問沈扶玉那把劍的事情的, 不曾想玉靈菇也沒了。

    他停了停, 又道:“孤的護心翎羽也是憑空消失的……”

    沈扶玉按照鳳凰描述的推測了一下, 這三者消失的時候也很貼近,若說是巧合, 未免也太巧了些……

    “孤陪你去。”鳳凰頃刻間做出了決定。

    沈扶玉一愣, 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

    妖族的事情剛剛平息,鳳凰不該在妖界中處理事務嗎?

    鳳凰輕而易舉地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嗤笑一聲,回頭看了眼還在奮筆疾書的新上任的五位護法,道:“孤要他們做什么的?”

    沈扶玉:“……”

    精衛接收到了他們的目光,儒雅地笑了笑,道:“沈仙君, 知寰道人的預言實在讓人恐慌, 不如讓殿下隨您去,妖界這邊的事務我等也能處理得很好。”

    “是啊, ”大鵬金翅的毛筆都要寫出殘影了, 語氣故作輕松, “這兒的事務也沒有很多!”

    嘴硬得讓人心疼。

    “孤還要跟他們囑咐點東西,你趕緊出去, 別在這兒礙孤的眼。”鳳凰叼著沈扶玉的衣襟, 毫不客氣地把他丟到了門外面。

    沈扶玉:“……”

    鳳凰分明是害怕再優柔寡斷下去會被沈扶玉拒絕所以才這般著急把他趕出來,沈扶玉無奈地笑了一下, 把衣襟整理了一下,旋即才走出去。

    他們暫時歇在了妖主宮殿里,走出去便是廣闊的場地,有許多小鳥崽在嘰嘰喳喳地吵鬧,也有幼獸翻滾打斗,熱鬧至極。

    沈扶玉左右沒看見危樓,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了。

    說誰誰來。

    沈扶玉正準備給云錦書他們聯系一下,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心尖兒!”

    沈扶玉:“……”無論聽多少遍,他還是不能適應這個稱呼。

    他緩緩地轉過了身,危樓跑得急,一時沒停住,險些栽在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伸著胳膊扶住了他的肩膀,危樓笑了一下,轉而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胳膊,笑吟吟道:“心尖兒,好想你。”

    沈扶玉被他肉麻的話語和行為刺激得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抽出來自己的胳膊:“別胡言亂語。”

    “又怪本尊胡言亂語?”危樓低了低頭,含著笑意問他。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危樓倒是不介意,他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心尖兒,我給你看個東西。”

    沈扶玉挑了挑眉。

    宮殿后面是一座高山,山上栽滿了梧桐樹,眼下還不到梧桐最美的時令,入了秋才能望見的滿目黃色在此刻也不過是綠油油的一片,不夠驚艷,但勝在生機勃勃。

    危樓帶著沈扶玉拐來拐去,最后在最高的一棵梧桐樹下停下了。

    危樓似是炫耀般伸手指了指地上:“在那兒!”

    沈扶玉望去,只見一只靴子踩了上去,對方的衣擺還在晃動——這兒憑空多了一個人。

    危樓:“?”

    沈扶玉:“?”

    來人給危樓行了一個禮:“尊上。”

    沈扶玉抬眸看向來者,他微微一怔——這個魔族長得實在好看,黃黑色的皮膚好似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澤,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濕潤靈動,暗紫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尤其尊貴,他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起來十分溫和善良。

    暗紅色的眼眸,想來這位就是魔族剛上任的魔族了。

    危樓氣極:“你?!”

    他似乎很害怕危樓,見危樓發怒,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平添幾分無辜的可憐感:“尊上?”

    “滾開。”危樓輕嘖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命令道。

    魔尊遲疑了一瞬,慢吞吞地挪開了腳步,危樓當即蹲下身去查看那片土地。

    比起危樓要帶他看的東西,沈扶玉更好奇這位魔尊,聽危樓同他之間的對話,魔尊之位的轉換似乎另有隱情。

    對方似乎見沈扶玉頻頻看他,莞爾笑道:“有幸與沈仙君見面,我是泊雪。”

    “清霄派,沈扶玉。”對方既已自報家門,沈扶玉便也打了個招呼。

    泊雪眉眼彎彎。

    危樓幽幽地站起身,語氣又煩躁又心痛:“全毀了。”

    泊雪一下子就不說話了,站在原地,一副任危樓批評的樣子。

    危樓轉過身來,沒好氣地看著泊雪:“你來做什么?”

    “紅線魔將給我說,是您讓我來的。”泊雪好脾氣地開口。

    危樓:“……”

    危樓瞇著眼認真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有這么回事。那會兒沈扶玉因為強行解封受傷極重,他實在難出這口惡氣,便想著讓泊雪來以魔族之名屠了妖虎一族,只是眼下妖虎已死,其他的妖虎都落到了神鳥族手里,泊雪再來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行了,”危樓更煩的是自己給沈扶玉準備的東西被弄壞了,“你走吧。”

    泊雪:“……”

    他接任魔尊后,許多魔族都不太服氣,他們蠢蠢欲動,泊雪自然是忙得焦頭爛額,危樓簡直就是在戲耍著他玩。

    泊雪苦不堪言:“尊上,您下次來找我先說明事情吧。”

    危樓滿心都是怎么修補好給沈扶玉看的這東西,也沒聽見泊雪在說什么,胡亂點了點頭。

    泊雪:“……”

    見狀,泊雪只能心累交加地告辭了危樓和沈扶玉。臨走前,他塞給了危樓一個信封,危樓隨意地塞到了自己的胸前,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危樓又蹲在了那處地方,沈扶玉看了眼泊雪離開的方向,主動走到危樓身邊蹲下,他難免有幾分好奇,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想問關于魔尊之位的事情是不是?”危樓用手撥弄著樹葉,頭也沒抬,卻在沈扶玉蹲下來的那一刻準確地猜到了沈扶玉想問什么。

    沈扶玉應了一聲,旋即又道:“若是不方便,不說也可以。”畢竟這涉及到了魔族秘密。

    危樓拿著樹葉的手一頓,陽光透過他手里的綠葉,上面的脈絡紋理清晰可見。危樓的記憶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片刻后才驚醒,他笑了一聲:“倒不是不方便……不過確實是個秘密。”

    沈扶玉應了一聲,知道他這是不愿說的意思。

    “不過,”危樓拖著下巴看向他,沒個正形,“若是沈仙君嫁于本尊,本尊自然所有事情都同你說。”

    沈扶玉:“……”

    他就知道,危樓此人孟浪至極,正經不了片刻!

    見沈扶玉要發火,危樓忙笑著拉住他的手,他把手里的樹葉放到最后的空白處,笑嘻嘻道:“心尖兒,你看呀。”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想做什么。他垂眸看去,只見綠油油的樹葉拼湊了一個奇怪的圖形,沈扶玉看不出來那是什么。

    危樓樂不可支,他從儲物袋里拿出來一支毛筆,簡單沾了點黑墨,順著葉片的脈絡開始描畫,隨著黑墨的流淌,一個名字漸漸清晰起來。

    ——沈扶玉。

    沈扶玉微愣,沒想到危樓是用葉片的脈絡來拼湊他的名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危樓別出心裁還是閑過頭了。況且一屆魔尊,儲物袋里為什么會隨身攜帶著筆墨?沈扶玉記得魔族不寫字的啊。

    片刻后,他苦笑不得:“你做這個做什么。”傷了樹木不說,也帶不走,最終只是失落于風中。

    “本尊聽聞,”危樓還保持著執筆的動作,他蹲在地上,沈扶玉站著看他,只能看到他的發頂,過于明媚的陽光模糊了危樓的神情,叫沈扶玉看不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名字對于你們人類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有時同八字一般重要。所以,當一個人極度思念另一個人時,只要寫夠一千遍對方的名字,對方就會出現。”

    書名千遍,旦求一面。

    說得煞有其是的,沈扶玉失笑:“你從何處聽來的?不管用的。”

    “管用的,”危樓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振振有詞,“因為九是極數,九百九十九更是至極,思念到了極點,再堅持一下,不就等來了嗎?”

    沈扶玉被他聽起來好像是那么回事的說法噎住了,他想了想,還是不知道危樓怎么會有這個想法的:“子虛烏有的事情罷了。”

    “嘖,”危樓把筆墨收了起來,“仙君你什么都不懂。”

    他停了停,又道:“反正,本尊就是覺得有用。”

    沈扶玉:“……”好吧。

    他向來看不懂危樓。

    危樓給沈扶玉看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后,方才把那些樹葉重新弄散了,沈扶玉不知想到了什么,離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是他的錯覺嗎,總感覺危樓寫的字,實在過于漂亮了。

    像是寫過很多很多遍。

    翌日,處理好一切的鳳凰正式告別了妖族,同沈扶玉和危樓一起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沈扶玉同其他人約定的是在渠幺山會合,路途偏遠,自然是由鳳凰載著他們去。

    “你倆,”沈扶玉看看鳳凰,又看看危樓,瞇了瞇眼,“鬧別扭?”

    危樓和鳳凰四目相對了片刻,率先開了口:“本相才不跟他一般見識呢。”

    “孤才不會自降身份同他吵。”鳳凰高傲地抬了抬頭。

    沈扶玉自然不信,不過能讓他倆暫時維持表面和平也行,他率先落到鳳凰的背上,道:“趕緊回仙船。”

    危樓心不甘情不愿地也上去了,鳳凰只覺得危樓站的地方自己不干凈了。

    一個動作,叫兩人都惡心得想吐。

    鳳凰展翅起飛,臨鳳山的動物紛紛奔走趕來給他們送行。沈扶玉看向它們,幾只大膽的啄木鳥繞著他飛了一會兒,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方才離去。

    “它們在祝你一路平安,”鳳凰冷不丁地開口,末了,他又不情愿地補了一句,“還有危樓。”

    沈扶玉笑了笑,給臨鳳山的動植物擺了擺手,溫聲道:“謝謝。”

    危樓托著下巴:“本相只是想幫本相的仙君罷了。”

    鳳凰頭頂火光一竄:“什么叫你的仙君?!”

    危樓冷笑一聲:“就是我的。”

    “你算什么東西?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鳳凰毫不客氣地罵他。

    “那也比你強,至少本相從來不會連累沈扶玉受那么重的傷。”危樓言辭犀利,抓住這一點狠罵鳳凰。

    “孤眼下比你強!你個廢物拖不拖他的后腿都得另當別論呢。”

    “本相廢物的時候也沒有連累沈扶玉,倒是妖主強盛的時候還被人打到家門口要別人救呢。”

    “混賬,孤這就殺了你。”

    “是嗎?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沈扶玉:“……”

    他的耳朵這一路都別想清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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