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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1章 相見歡·九

    “危樓!”沈扶玉地咬牙切齒地低頭看他, 順便躲避旁人的目光。

    “嗯哼。”危樓隨意應付一聲。

    “你給我起來。”沈扶玉拽了拽他。

    “不,”危樓一口回絕,“除非你吃。”

    沈扶玉簡直不敢抬頭, 他羞得面紅耳赤, 氣道:“你起不起?”

    “不起。”

    “行, ”沈扶玉作勢起身, 準備離開, “那我走。”

    危樓深吸了一口氣,張嘴:“沈——”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眸彎了彎, 笑盈盈地看著一臉怒容地捂著自己嘴的沈扶玉。

    “給我起來!”沈扶玉低聲道。

    這個名字喊出來,危樓不嫌丟人,他還嫌呢!

    危樓的聲音含糊:“那你吃。”

    沈扶玉:“……”

    兩人無聲對視較量片刻,沈扶玉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我吃。”

    危樓目的達到,笑瞇瞇地站了起來,拉過長凳,坐在了沈扶玉的身邊, 幫他把其他人的視線盡數隔絕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幾下, 坐回了凳子上,他看了眼危樓, 才舀了勺糖水放入嘴中。

    出奇意料地很好吃。

    沈扶玉本以為危樓身為魔族會不通廚藝, 沒想到這碗糖水做得還挺好, 特別和他的口味。

    牛乳還溫著,醇厚的奶香在口腔中散開, 甜而不膩, 香芋泥順滑細膩,和清甜的水果十分適配。

    “你買的?”沈扶玉懷疑地問道。

    “本相自己做的!”危樓得意洋洋, “是不是很意外?”

    沈扶玉沒說話。

    危樓湊得他近了些,道:“本相知道你喜歡,所以專門學的。此后你若是生本相的氣,本相便給你做糖水。”

    “吃了本相的糖水,可不準不理我了。”

    沈扶玉又舀了口糖水,淡定道:“這種哄人的把戲,危樓魔相還是給旁人用去比較好。”

    “本相只喜歡你,只給你用。”

    沈扶玉沒信。

    一碗糖水很快見底,危樓十分自覺地收回碗和勺子,道:“本相離開了。”

    沈扶玉擦了擦嘴,慢條斯理道:“不送。”

    危樓失笑:“真狠心。”

    他頓了頓,又道:“本相剛冷了你一段時間,眼下要給你準備甜棗去。”

    沈扶玉只覺得危樓說的話沒頭沒尾的,叫人聽不明白,但他還是由衷道:“你也可以多冷我一段時間。”

    況且,他實在沒弄清危樓什么時候冷他了,這魔熱情似火得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都黏他身邊。

    危樓哼哼一聲:“仙君,你這話真?zhèn)诵摹?上П鞠嗵珢勰懔耍@話本相就當耳旁風聽咯。”

    沈扶玉:“……”

    還是別了。

    危樓看他表情復雜,不由得哈哈大笑,趁沈扶玉沒罵他前,忙帶著碗和勺子離開了。

    沈扶玉:“……”

    這個危樓!

    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情,還是一撩衣袍,上了樓。

    為了通風,屋里的窗戶還是開著的,他走過去,正欲關窗,卻見樓下角落里站了個熟悉的人,他下意識喊道:“錦書?”

    云錦書似乎是被嚇了一跳,身體都抖了一下,抬頭望去:“大師兄?”

    沈扶玉有些意外:“你不是在屋里嗎?”

    不是在背書嗎?怎么跑后院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天太黑,他沒看清云錦書的表情,只能聽見對方過了一會兒才傳來的聲音:“因為屋里背書太悶了,我就出來了。”

    沈扶玉不疑有他,只是道:“那你早點回來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回清霄派。”

    云錦書應了一聲。

    沈扶玉關上了窗戶,便歇下了。

    不知是否是白日里旁人提到鳳凰的事情,他難得夢到了鳳凰。

    醒來時,一摸臉,滿手淚水。

    沈扶玉怔了一下,慢吞吞擦了擦手,這才起身。

    仔細想來,他和鳳凰足有一百多年沒有見過面了,自己當年騙了他,按鳳凰那個高傲的性格,估計早就咬牙切齒地把他罵了上千遍,而后再在漫漫時光中遺忘了他。

    沈扶玉默不作聲地推門出去,云錦書倒是起了,此刻正在門口等他。

    “師兄!”云錦書開心地喊道。

    燦爛的笑容一下子便沖淡了沈扶玉的郁苦之情,沈扶玉忍不住也隨之輕笑了起來:“走罷。”

    清霄派的規(guī)定是,不允許修士在人間使用靈力。云錦書若要畫轉移的法陣的話,還須先走到人煙罕至的地方才行。

    路途無聊,沈扶玉問:“你昨夜背的書怎么樣?”

    云錦書舔了舔嘴唇,一笑:“背了很多,睡了一覺全忘了。”

    沈扶玉:“……”

    云錦書理直氣壯:“他人靠實力全篇背誦固然令人敬服,可我憑借實力一個字也背不下來又何嘗不是一種雖敗猶榮!”

    沈扶玉:“……”

    這話,聽起來倒還有幾分悲苦之意。

    云錦書很明顯早就適應了漫無止境的背書生涯,一摸臉,見到了地方,便開口:“沒事,不就被知行師尊罵一頓嗎,又不是沒被罵過。師兄你往旁邊一等,我要畫陣法了。”

    沈扶玉應了一聲,往一旁讓了讓。

    熟悉的金光一閃,陣成,云錦書拉住沈扶玉的手,兩人一并回了清霄派。

    這次的傳送點沒有出錯,沈扶玉站在了靜篤峰前,云錦書揮手給他告別:“那我先走啦,師兄?”

    沈扶玉點點頭:“好。”

    他回了峰頂,一推門,險些被屋里刺目的珠光寶氣閃瞎了眼睛。

    沈扶玉倒抽一口氣,關上門,驚疑不定,云錦書這是又給他傳送錯地方了?

    不對啊,這兒就是他的靜篤峰。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又推開門,屋里堆積如山的寶物并沒有如他所愿消失,依舊散發(fā)著不容忽視的光芒。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扶玉震驚不已,卻聽屋里傳來一聲含笑的聲音:“心尖兒!”

    沈扶玉眼睜睜看著危樓從這群寶物中走了出來。

    “你在干什么?”沈扶玉只覺得頭有兩個大。

    危樓十分自然地回避了他的這個問題,轉而給他介紹起這些寶物來:“我們魔域雖說養(yǎng)活不了靈植,但盛產晶石與各種材料。這是千年的木合珠,這是萬年的粉玉石……”

    “等等,”沈扶玉打斷了他,“那你搬來我這干什么?”

    “送給你啊。”危樓理直氣壯地回復。

    沈扶玉一時震驚失語。

    危樓又道:“比那什么大會上那些人送你的窮酸玩意好多了,都是本相從魔庫中拿來的。”

    “不是……”沈扶玉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魔庫似乎是魔族的禁地來著,不是只有位高權重的人才能進嗎?危樓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從里面拿東西給他?不會有人說嗎?

    等等。

    這個該不會就是危樓說的“甜棗”吧?

    “你收回去。”沈扶玉堅定道。

    “不。”危樓毫不退讓。

    “你!”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幾下,什么話也說不出。

    “你若是不喜歡,那便扔了,”危樓把這些天材地寶說得像是集上一文錢一把的廉價玩意般,“不開心了就扔著玩,扔沒了本相再給你拿。”

    “你瘋了?”沈扶玉還是不敢相信,太荒謬了。

    危樓莫名其妙:“怎么了?”

    “收回去。”沈扶玉不可能收這些的。

    “不,”危樓拍了拍手,笑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歡,扔了便是。”

    “本相再給你找你喜歡的。”

    “我不要。”沈扶玉簡直被他蠻不講理的脾氣氣死了。

    “那你扔了。”危樓還是這句話。

    沈扶玉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危樓給他眨了眨眼。

    未等沈扶玉再次來口,一個外門弟子便急沖沖地跑了過來:“大師兄!”

    沈扶玉下意識把門關上,將危樓和那些東西盡數藏了起來。

    外門弟子并未察覺到沈扶玉的不對勁之處,只是道:“大師兄!掌門還有其余的師尊有急事要你去主殿一趟。”

    沈扶玉點了點頭,道:“好。我一會兒就去。”

    外門弟子傳話到位,便離開了。

    沈扶玉重新拉開了門,危樓無辜地站在原地。

    “本相聽見了,你去吧,本相過一會兒就走。”

    沈扶玉道:“把你的東西一并帶走。”

    危樓說:“不。”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也犟不過危樓,氣得直接甩袖離開了。

    沈扶玉到主殿前臉色都不太好看,著實嚇了剛來的云錦書一跳:“師兄?”

    沈扶玉定了定神,道:“沒事。”

    兩人一并朝主殿內走去。

    殿內,五位師尊正端坐在椅子上,草烏、雪煙、祝君安、池程余、沈千水和溫沨予已經到了。

    “師尊。”沈扶玉和云錦書給五位師尊一一行了個禮,站到了內門弟子的行列之中。

    知塵道人笑呵呵地捋了把胡子,道:“扶玉和錦書也來啦?那人就齊了。”

    雪煙稀奇道:“人到得這般齊?真是少見。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正是。”

    他話音剛落,坐在一旁的知寰道人就走來,他單手在空中一揮,靈力就凝結成了一個場面。

    看清場面的一瞬間,在座的人無一不怔愣了一下——人間所見之處無一不尸體遍布,血流成河,還有的地方連尸首都沒有,只有一大片鮮紅的血跡,野狗正成群結隊的舔舐著。還有的地方烈火滔天,譬如桃花鎮(zhèn)。鎮(zhèn)民們賴以生存的桃樹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期間不斷有燒焦樹傾倒下去,而鎮(zhèn)民們已不見了蹤影。

    “這是……”沈扶玉瞳孔一縮,不可置信。

    知寰道人看著他們,聲音不疾不徐,卻有著十足的壓迫感:“前些日子,我派靈物玉靈菇無緣無故失蹤,實在詭異,怕有什么不妥,我便去預測了未來的事情。這個便是預測出來的場面。”

    知寰道人是當今修士中算命最準的,他預測的事情從未失算過。玉靈菇是清霄派的鎮(zhèn)派靈物之一,它有著極強的清心寧神的效果,劍修無論走火入魔到了何種程度,只要待在身邊,便可恢復神智,服之更是對修士有著極大的裨益。唯一的缺陷便是,僅對劍修有用。

    “只是預測畢竟屬于泄露天機之行為,即便是我,也難以預測出準確的日期,”知寰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經過我們的商量,這才決定把你們召集來。”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是由知塵道人來說的,知塵道人捋了捋胡子,他身為掌門,向來沉穩(wěn)可靠:“自古天命不可違,預測出來的這個場景,鐵定是會發(fā)生的。但是,無論是那種場景的預測,始終都是掐頭去尾的,不是完整的,既然不是完整的,那么我們就可以努力改變未知的那一部分,是謂,我命由我不由天。”

    池程余一副云里霧里的模樣,五官都要皺成一團,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一會兒不可違,一會兒又不由天了?

    “你們知道,為何我派是實行全體內門弟子執(zhí)管派中事務嗎?”知塵突然打了個啞謎,主動發(fā)問道。

    沈扶玉正聽得認真,聽他問話,難免順著想了想。

    不曾想知塵并未要他們給出答案,他直接道:“清霄派內門弟子不僅會學習我派正統的、核心的經法,最重要的是,我派有一劍法,需得所有內門弟子同時習得才能發(fā)揮出其威力——若練成,即便身處異處,只要同心,也能奏效。”

    沈扶玉一愣,他身為這一屆的首徒,還是劍修,竟從未聽說過這個劍法。

    他不知道,剩下的人就跟不知道了,八個人站在內殿里,誰也沒說話。

    “敢問師尊,”沈扶玉向前一步,主動詢問,“是何劍法,如此特殊?”

    劍修普遍各修各的,競爭多,合作少,他似乎從未聽說過有什么需要多人一起實行的劍法。雖說每個修仙人士都會有一把劍,但除卻劍修,其他修士的本命法器基本上不可能是劍。

    “同舟。”知塵一笑,道出來一個名字。

    沈扶玉一愣,池程余簡直要懵死了,他怎么就想不通,怎么師尊說的話他都能聽懂但一句也理解不了,他本想和旁人吐槽一下,奈何左邊是草烏那個死人,右邊是溫沨予這個廢物,他憋了又憋,硬生生忍住了。

    “啊?”雪煙也一頭懵,“這怎么修啊?”

    知塵樂呵呵地一甩拂塵,言簡意賅地給了一個聽起來就很不靠譜的答案:“不知道。”

    沈扶玉:“……”

    他的師兄弟:“……”

    這會兒草烏開口了:“大師兄,你來啦?”

    沈扶玉:“……”

    站在草烏旁邊的池程余痛苦捂面。

    “那……”溫沨予忍不住問道,“那我們要怎么修習這個同舟秘法?”

    知允插了嘴:“我們確實不知道,同舟秘法是要靠彼此之間的羈絆形成的,每一屆都不一樣,這個要靠你們自己去發(fā)掘,興許下山立刻就發(fā)掘了,興許一生也找不到。”

    沈扶玉若有所思:“所以,各位師尊找我們來,是要我們集體下山去歷練嗎?”

    “正是。”知行點了一下頭。

    “太好啦!”池程余開心地簡直要蹦起來,啊啊啊他一直都想和大師兄一起歷練的!

    草烏緩緩開口:“人間怎會發(fā)生如此慘烈之事?”

    池程余還以為他是懟自己,轉過頭去:“你!”

    沈扶玉立馬捂住了池程余的嘴,提醒道:“草烏是在說知寰師尊預測的那個場景。”

    池程余:“……”

    他一口氣升到胸腔,既發(fā)不出,又落不下,氣得悶聲和空氣對打了一下。這個草烏啊啊啊!

    知塵樂不可支,敲了敲池程余的腦袋:“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個沖動的脾氣?”

    池程余心虛地縮了縮腦袋,躲到了沈扶玉的身后。沈扶玉無奈地看了一眼池程余,而后才重新開口:“師尊,所有內門弟子都要參與嗎?”

    知塵道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所有內門弟子,意味著派外那個也得參與。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不自在地偏過頭去,沒有了后話。

    “那么,你們就先去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下山歷練吧,”知塵道人認真地挨個看過他們的面容,最終落到了沈扶玉身上,“扶玉,你留下。”

    其余人挨個行禮告退,連其余四個長老也隨之離去了,內殿一時只剩了知塵道人和沈扶玉兩個人。

    知塵道人笑了笑,背過手去,緩緩走到沈扶玉面前,感慨道:“不知不覺間,扶玉竟長得比我還高了,當年你入派時,堪堪過我的大腿。有時看著一些意氣風發(fā)的外門弟子,總想起你尚未封劍的時候。”

    沈扶玉聽見知塵提起這個話題,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了,他微微一笑,道:“外門一些弟子,正值少年時,意氣風發(fā)些是好的。我已過了年輕氣盛的年齡。”

    “少年意氣,永遠不受年齡的禁錮,只要你想、你勇敢,你就永遠在最好的年紀。”

    知塵道人頓了頓,又道:“扶玉,為師想問你一個問題。”

    沈扶玉對知塵道人的前半句話不置可否,聽到后半句,他尊敬道:“師尊請說。”

    “有關于你封劍的事情。”

    第022章 相見歡·十

    “倘若有朝一日, 你終困于不得解的局面,可否會后悔當時封劍的決定?”

    知塵難得斂了笑意,背著光的角度使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

    沈扶玉垂了垂眸, 半晌, 他開口:“回師尊。未來之事, 尚不可知。弟子只知, 從過去眼下, 弟子從未有一天后悔。”

    知塵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像沈扶玉幼時那般摸了摸沈扶玉的頭, 親昵且寵愛,他道:“就知道你這孩子會這么說。”

    沈扶玉沒說什么。

    知塵笑了一聲,拿來另一張紙,遞給他:“知寰叫為師給你的,算出的你的命數。”

    沈扶玉一怔,下意識接了過來,他展開紙張, 只見上面寫著:他日舊時再獨憶, 我為我,淚滿襟。

    “這是……”沈扶玉沒看懂, 下意識抬頭看向知塵。

    知塵笑了笑, 道:“天機不可泄露也。”

    “不過, 為師還有一件東西要贈予你,或者說, 物歸原主。”似乎是怕他繼續(xù)想這件事情, 知塵神秘地笑了笑,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套紅色的衣服來。

    熱烈扎眼的紅色在陽光下泛著稀碎的光澤, 好似一團烈火在燃燒。沈扶玉一下愣在原地,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了起來。

    殷血蠶衣。

    是他年少時穿的衣服。

    “這……”他聲音艱澀,什么話也說不出。

    恍惚間,兒時對話竟從耳旁一閃而過-

    “看看這是什么?”-

    “這是什么?”-

    “千年殷血蠶產的絲織成的布!”

    “殷血蠶是魔界的蠶,這絲是耗盡它的血肉和精氣吐出的,十分難得,千年的殷血蠶更是世間罕有,殷血蠶絲織成的布裁成衣服,刀槍不入而且可以及時調整狀態(tài)貼合身體。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吞噬沾染上的臟東西、靈力或者魔力什么的,為它自己所用。”-

    “你是送給我的?”-

    “自然。我專門問師尊要的耐臟的衣服呢!我覺得這匹布比那什么靈石藥材什么的劃算多了。”

    知塵笑了笑,將它放在沈扶玉的儲物手鐲里,只道:“好啦,下去吧。”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般道:“說不定這次下山,扶玉想找的那個人就找到了呢?”

    沈扶玉一愣:“師尊是指……”

    知塵笑而不語,只是看著他,再次道:“快走吧。”

    沈扶玉只好禮貌告退。他抬起頭時,知塵正站在主殿香爐前看著他,慈祥的笑容一如既往,好似在看一個遠走他鄉(xiāng)的游子一般。

    沈扶玉遲疑了片刻,想到預測的場面,時間緊迫,還是轉身離去了。

    他先是回了自己的山上,危樓已經離開了,倒是幫他把房間整理好了,那些個刺目的晶石明珠寶劍盡數被收在了角落的箱子里,沈扶玉沒有打開的勇氣。

    沈扶玉看了看,發(fā)現危樓給他整理得相當整齊,連他吹毛求疵的一些地方都還原了。

    沈扶玉不僅不認路,在一些方面還很吹毛求疵。比方說他的被子一定要疊得方方正正,一點褶子、臟痕也不能有;書籍或者其他事物的拜訪一定要整整齊齊地按規(guī)律擺放,一絲一毫也不能差;涉及到時間的話更是會精準至極,一刻也不能差……

    沈扶玉稀奇地看著每處都收拾到自己舒適點的房屋,想不通危樓是用了什么辦法。

    不過現在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他定了定神,把心思牽回到眼前的事情來。他其實沒有什么要收拾的,便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一些符紙、還有裝紅月碎片的盒子。

    他們要下山歷練的事情很快就在清霄派里傳開了,一艘巨大的仙船停在山腳,看得出來是要走很久了。

    沈扶玉剛來,就看見好些人眼巴巴看著自己,不住地喊著:“大師兄,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呀?”

    “大師兄,一路平安啊!”

    “大師兄,我們都會想你們的!”

    沈扶玉笑了笑,一一給他們回過話。其余七個人已經在了,正在山門口前等著他,沈扶玉緩步走了過去,他的師弟師妹當即給他讓出了中間的位置。

    今日天氣很好,陽光燦爛,照在八個人的身上,每個人都像是鍍了一層金光。

    以知塵道人為首的五位長老站在他們面前,長老身后是清霄派所有的外門弟子。

    知塵道人緩緩開口:“此次下山歷練,風險未知,但仍希望你們可以不負眾望,在此次歷練中都能有所成長、有所感悟。”

    他頓了頓,聲音中有了幾分嚴肅:“最重要的是,永遠不要忘了我派派訓——心懷蒼生,以天下為己任,敢為天下先。”

    知塵道人便笑了笑,道:“那么,祝你們此行一路平安,皆得所愿。大家永遠在這兒等你們平安回來。”

    沈扶玉一行人給各位師尊和同門告過別后,便下山了。

    沈扶玉尚未同所有師兄師弟們一起出過任務,他扶著草烏,自然就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

    池程余興致勃勃地沈扶玉道:“師兄,你說我此行會找到我的本命劍嗎?”池程余雖是劍修,但不知道為何遲遲沒有尋得本命劍。

    沈扶玉也不清楚,劍修與劍之間的聯系不是一言兩語可以簡而概之的,更何況每個劍修的情況都不一樣,有人自打出生便有本命劍相伴,有人究其一生也找不到本命劍,此事實在不好說,他只能道:“命里有時終須有。”

    池程余輕哼了一聲,自信十足:“說不定還是一把有劍靈的劍呢。”

    劍靈。

    沈扶玉眸光微頓。

    萬物有靈,劍自然也有。但不是每把劍都會生出來劍靈,至今尚未發(fā)現規(guī)律,只能說全靠運氣。有千古靈劍出過劍靈的,也有隨便打出的一把鐵劍出過劍靈的。劍靈對劍主人有著絕對的忠誠,有劍靈的劍修便如虎添翼。

    沈扶玉的兩把劍自然也是有劍靈的,可惜是當時絳月劍和清月劍出世時太混亂,它們遺落在了人世間,沈扶玉也不知道它們現在在哪兒。

    池程余說完,又看向沈扶玉:“師兄這次下山有想找的嗎?”

    沈扶玉腳步一頓,輕輕應了一聲:“我想找一個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沈扶玉其人,民間關于他有兩大爭論。其一是沈扶玉究竟為何封劍,其二便是叫沈扶玉朝思暮想的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有一段時間,修真界甚至興起了一陣穿黑衣的風潮。

    沈扶玉注意到了他們的目光,哭笑不得:“無關情愛,別猜了。”

    他遇見對方時才六歲,既看不清對方的樣貌,又不記得對方的聲音,怎么可能會產生那種情感。

    但對方確實是實實在在地救了他,也影響了他那么多年,他想找到對方,只是想履一個百年的約定。

    其余人萬般可惜的撤回了目光。

    “哎呀,放心啦,”沈千水啃著蘋果,含糊不清地開口,“此行一定順順利利!”

    她此言一出,除卻沈扶玉和草烏,同行的人皆是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池程余剛想回頭給沈扶玉說什么,腳下似乎是踩到了誰的衣擺,那人往前一走,將他整個人都拉到在地,池程余下意識一抓,抓住了溫沨予的胳膊,溫沨予緊跟著失聲一叫,也摔了下去。沈千水想去拽他們,但她的力氣怎么可能拽得住兩個大男人,慌亂中也跌了下去。

    雪煙只覺得自己的裙擺被踩到了,還沒反應過來呢,后面就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把她整個人都推了下去,她手中的琵琶摔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人錯愕回頭,只見三個人團就滾了過來,祝君安連忙往旁邊一跳,躲過一劫,無處可躲的云錦書兩眼一黑,身體一痛,已然加入到了翻滾的人群中。

    池程余痛苦嚎叫:“我的屁股,我的屁股!”

    云錦書大喊:“我的儲物戒呢,里面還有我上百本要背的書呢!”

    雪煙更是崩潰:“我的綠腰姐姐又摔壞了!”

    竟是轉眼間,過了一半的山階。

    沈扶玉:“……”

    他忙和祝君安過去幫助那五個人停下,雪煙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檢查自己的琵琶。她眼眶一紅,抱著摔斷弦的琵琶氣勢洶洶地來到池程余的面前:“池程余,你給我的綠腰姐姐道歉!不然老娘撕爛你的嘴!”

    池程余摔得眼冒金星,看人都重影:“誰、誰是綠腰?”

    雪煙把自己的琵琶往他面前一遞:“她!”

    池程余:“……”

    雪煙瞇了瞇眼,涂滿蔻丹的手微微屈起,池程余崩潰道:“不是我,是九師妹!”

    “就是你踩的我的裙擺,你還敢抵賴?!”雪煙美目圓瞪。

    池程余有苦難言,又委屈又生氣。

    祝君安忙湊到兩人之間打著圓場,溫聲細語地安撫著:“好了……師姐,程余也不是有心的。”

    “四師姐,我昨個剛學了個復原的陣法,我?guī)湍銇碓囋嚕 痹棋\書湊上前來,擼起袖子,咬破指尖,在空中畫了一個陣法。

    陣法落到琵琶上,只見金光一閃,琵琶便化作了一棵生長喜人的枇杷樹。

    雪煙:“……”

    云錦書:“……”

    池程余:“……”

    云錦書在雪煙極具壓迫力的注視下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抵在自己胸前,磕磕絆絆道:“出出出出、出、出了點差錯……”

    “我殺了你。”雪煙陰沉沉道。

    “別別別……”云錦書的冷汗一瞬間就下來了,他跑到枇杷樹,又畫了一個陣法,金光一閃,琵琶完好無損了。

    云錦書松了口氣,忙給她遞過去:“我說這次一定行吧!”

    雪煙接過琵琶,冷哼一聲,收斂了自身的低氣壓:“謝謝。”

    云錦書:“……不客氣。”

    沈扶玉看著鬧騰至極的人,失笑了一聲,把沈千水拉到自己身邊,溫聲道:“好啦,先下去吧。”

    總不能一直待在山腰上。

    沈千水可憐巴巴地跟著沈扶玉旁邊,同一只淋了雨的失落小狗一般:“都是我的錯。”

    祝君安便來安慰她:“不是這樣的,千水。是山梯修得不好,我們又太擠了。出這樣的事故是難免的,你看大師兄、三師兄和我就沒有事。”

    沈千水感動地看著祝君安:“五師姐……”

    “是啊,”雪煙小心地把自己的琵琶收起來,轉而拍拍沈千水的肩膀,“要怪也是池程余沒站穩(wěn),跟你有什么關系?”

    池程余失聲:“什么?!”

    怎么平白污人清白!

    眼見著他們又要吵鬧起來,沈扶玉忙把池程余拉到自己身邊,率先走下去:“好了,先走了。”

    他們一路走到山腳,不料仙船前已經有了一個男人,這男人一看他們這一行人,立刻雙目放光,迎了上來:“祝姑娘!”

    祝君安:“……”

    雪煙往前一步,立刻擋在祝君安的面前,沒好氣道:“你又來干什么?”

    男人臉上帶著笑:“我來追求祝姑娘啊!”

    “君安不想見你,你趕緊滾!”雪煙煩不勝煩地把他撥到一邊,說的話毫不留情面。

    男人探著頭,認真喊道:“祝姑娘,我對你是真心的!我……”

    他話沒說完,腳下就出現了一個陣法,頃刻間消失了。

    云錦書熟練地把手收回來,很明顯是做慣了這件事,他拍拍手,看向祝君安:“解決了,五師姐。”

    祝君安給他笑笑:“每次都麻煩你……”

    沈扶玉認出來那是個轉移陣法,他不認識這男人,但也看得出來對方是在糾纏祝君安,他給祝君安說:“若是有為難之處,可以告知于我,我想辦法幫你解決。”

    祝君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大師兄。”

    溫沨予在一旁貼心地給沈扶玉解釋著:“這是趙丞相家的二公子,常年流連花叢中,不務正業(yè)。有次他們家被一個怨鬼纏上,五師姐前去解決,他就纏上五師姐了。”

    原來是這樣。

    沈扶玉了然,卻聽旁邊池程余大喊:“哎!把那死人落山腰了!”

    池程余一溜煙沖上去,又一溜煙沖下來,胳膊夾著草烏,草烏還在慢吞吞地說著話:“師兄、師弟、師妹——你們等等我……”

    沈扶玉:“……”

    他接過草烏,歉意道:“抱歉,方才一時混亂著急,忽略你了。”

    草烏慘白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好說歹說終歸是上了仙船,沈扶玉將自己的靈力輸入了進去,仙船便緩緩啟動,升入了空中。一群人身心俱疲地圍坐在一起,沈扶玉無奈地笑笑。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池程余忍不住問道。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沉吟片刻,斟酌著開口:“師尊并未明確指示要去哪里,我的想法是,先去把絳月劍的碎片找到。絳月劍至陰,流落在外,難免會惹出事端。”

    “那我們該如何去找絳月劍的碎片?”祝君安開口問道。

    沈扶玉擰了擰眉:“絳月劍必定附身在流落之地的怨氣最深處,可能是某個人,也可能是某個事物,一般而言,這里會有一些混亂之事發(fā)生。”

    “我懂了,”雪煙道,“就是去出事的地方唄。”

    沈扶玉莞爾:“也可以這么理解。”

    卻聽見池程余奇怪地問:“等等,大師兄是大師兄,三師兄是草烏,四師姐是雪煙,五師姐是祝君安,六是我,七師弟是云錦書,九師妹是沈千水,然后是溫沨予——嘶,那我們豈不是還要兩個人沒到?”

    沈扶玉畫陣法的手一停,畫了一半的陣法無效,靈力散做點點光芒消失在空中。他應了一聲,重新畫了一個,隨口道:“嗯,他倆應該在一起。”

    “啊……”池程余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沈扶玉以為他想問什么時候去找他倆,心底還在思索怎么給他們解釋當時復雜的情況。就聽池程余迷茫地問了一下:“可是……我們現在就是十個人啊?”

    第023章 定風波·一

    沈扶玉頭皮一麻, 突然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迅速轉過了身,果不其然——危樓不知何時坐到了他們中間, 看他看過來, 笑意便加深了些許:“好久不見, 我的心尖兒。”

    他旁邊坐著一個紫眸魔族, 手上纏滿了紅線, 目光流連在兩人之間,似乎是在思索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

    危樓一躍而起, 落到沈扶玉的面前, 笑得很輕佻,一看就不正經:“我嗎?”

    沈扶玉整個人都懵了,危樓的出現簡直就像是一個爆竹把他炸暈了,他幾番開口又閉上,說不出來一句話。似乎是看他這般模樣過于可愛,危樓忍不住悶聲笑了一聲。

    “魔族!”

    溫沨予是認識危樓的,大聲叫喊了一聲, 立刻拿出了本命法器, 一個雪白的卷軸出現在他的手里,他警惕地看著那邊的兩個人。

    “哎哎哎, ”另一個紫眸魔族笑著擋住他的視線, “這位小兄弟, 我們并沒有惡意,我們是來幫你們的啦。”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又看向危樓。

    危樓哼哼了一聲, 開口道:“嗯。他叫紅線,是南方魔將。”

    “無功不受祿。”沈扶玉一字一頓地開口。

    危樓輕嘖了一聲:“本相擺明了是在討好你、追求你, 哪來的無功不受祿。”

    此言一出,滿座震驚,唯有紅線鼓起了掌:“好!”

    草烏照舊遲遲地開口:“師兄……有魔族混進來了!”

    沈扶玉感覺他的師弟師妹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對勁了,頓覺羞恥極了,忙推開危樓,咬牙道:“你胡說什么!”

    危樓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胡說了!你到底要本相怎么做才會相信本相是真的愛你!”

    池程余喃喃道:“連大師兄也開始倒霉起來了啊……”

    沈千水拽了拽頭發(fā),尷尬地開口:“……應該不會更倒霉了。”

    紅線訝然看向她,反問道:“怎么不會?外面有只妖鳥正氣勢洶洶地襲來呢!”

    沈扶玉:“?!”

    旁人:“?!”

    沈扶玉忙朝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抹青色正沖著他們勢如破竹地襲來。

    看清對方模樣的一瞬,他的心顫了顫。

    “青鸞?”沈扶玉奇怪地低聲自語,旋即走了出去。

    青鸞飛得極快,在靠近仙船時,偏生又慢了下來,化作一位身著青衣的中年女子,狼狽地跌落在沈扶玉的面前。

    沈扶玉心中涌上一股極不好的預感,他忙把青鸞扶起來,卻見對方身上已滿是傷口,青鸞張了張嘴,似乎是要給沈扶玉說什么,沈扶玉聽不見,正要湊過去仔細聽一下,對方卻閉上了眼,昏厥過去。

    “千水!”沈扶玉沖房內喊道。

    沈千水掀開簾子跑了出來,看到這個場景,也難免一愣:“青鸞?”

    “麻煩你了,先救她。”沈扶玉聲音有些發(fā)沉。青鸞是妖族的護法,既然她都受了那么重的傷,說明妖族必然是出事了。

    沈千水應了一聲,忙走過去將青鸞扶到里面。就算沈扶玉不說,她也是要救的。

    屋里的人一見這情形,忙不迭地湊上來幫忙,幫沈千水把青鸞扶到了她的房間里。

    沈千水自幼可與世間萬物交談,不說靈獸靈植,便是尋常一些的動物植物,沈千水也能同其聊上幾句,是天生的御獸靈師。

    她同青鸞面對面坐好,手心相對,替她輸送靈力調息。

    沈扶玉看了一眼,留了溫沨予和祝君安在那兒看著。

    他走出去,表情還有些凝重。

    “具體情況,還得等青鸞醒來再說。”沈扶玉簡單把青鸞的地位給他們說了一下。妖族由神鳥一族統治,妖族是一個極度看中血脈的種族,神鳥更是如此,除卻妖界統治者下設六大護法,六大護法皆為神鳥一族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其中,第一護法就是青鸞。

    云錦書稍稍感慨了一聲:“青鸞都受了這么重的傷,那他們妖主呢?”

    沈扶玉沒說話,他眉頭緊皺,擔憂之中似乎又添了些許復雜的情緒。倏地,他額頭一涼,沈扶玉錯愕看去,原是危樓在他額頭上貼了一塊不知道什么品質的靈石。

    危樓見他看過來,撥弄了一下他不知不覺中攥緊的手,笑道:“說話就說話,皺那眉頭作甚,凈惹本相心疼。”

    沈扶玉:“……”

    云錦書、雪煙、池程余俱是滿目震驚,紅線振奮地吹了個口哨,不住地道:“好好好,就這樣說,迷不死他!”

    沈扶玉:“?”

    他臉上出現了一抹薄紅,喉結動了動,打開危樓的手:“你再胡說八道?”

    “怎么又說本相胡說八道,”危樓只覺莫名其妙,“本相哪個字胡說八道了?你沒說話?沒皺眉頭?本相沒心疼?”

    “你心疼什么!”沈扶玉氣極反笑,尤其是看得危樓居然真的是一本正經地在回答問題后更氣更羞了。

    “本相自然是心疼你,本相都拿靈石哄你開心了,這還不叫心疼?”危樓把靈石往他懷里一塞,十分不服氣。

    池程余忙擋在兩人中間,對危樓怒目而視:“你少輕薄我?guī)熜郑 ?br />
    “本相哪兒輕薄你師兄了?本相什么都沒干!”危樓好笑地看著池程余,他若真是動手動腳挨了罵也就罷了,怎么什么都沒干什么都沒說也要挨這個帽子!

    沈扶玉難得體驗了一把溝通困難的窒息感,他按了按眉心,尚未開口,又聽危樓擔憂地問道:“心尖兒,你是不是哪兒難受?”

    沈扶玉還沒壓下去的火又竄上來了,燒得他臉都發(fā)紅,胸腔一起一伏的。

    “不要臉!”池程余拿著劍擋在沈扶玉的身前,“你再輕薄我?guī)熜郑揖蜌⒘四悖 ?br />
    草烏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和別人一個速度:“那只妖鳥好像是青鸞。”

    “同門師兄弟!情深意切!”紅線十分美滋滋,這個也拉來后院!

    沈扶玉:“?”

    池程余向來奉承他大師兄指哪打哪的原則,一看沈扶玉要動氣,忙轉過臉去質問紅線:“你來這兒干什么的?”

    紅線翻了個花繩,聞言把繩子一收,慢悠悠站起身來,抱臂站著,兩只腳沖外,微微后仰,下巴抬起,眼中亮紫色的光芒微閃:“本將乃魔族四將之一,坐鎮(zhèn)南方。此行來自然是——”

    他停了停,刻意賣了個關子,見所有人都警惕地看著他,才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道:“來幫助危樓追求沈仙君啦。”

    沈扶玉:“……”

    云錦書:“……”

    雪煙:“……”

    池程余:“……”

    草烏:“青鸞受如此重傷,想來妖主鳳凰的處境也不會太好。”

    紅線見他們的目光中都有無語,冷哼一聲:“本將可是魔界第一情愛軍師!本將慧眼識珠,又有雄才大略!”

    “怎么?”池程余忍不住譏諷他,“你還牽過不少紅線?”

    “自然是,”紅線得意洋洋,“只不過一對都沒成罷了。”

    池程余:“……”

    紅線看向池程余,給他強調道:“當然,這肯定不是本將的錯,定是他們偷奸耍滑,沒按本將制定的方法走。”

    沈扶玉:“……”

    素聞魔族行事特立獨行、愛好千奇百怪,極度自我自戀自狂,今日一見,當真一魔更有一魔高。

    居然還有以給旁人說媒為愛好的。

    “本相跟他不一樣。”危樓不知何時來到了沈扶玉旁邊,微微側身在沈扶玉耳旁道。

    沈扶玉冷笑一聲,一掀衣擺,走了。

    危樓看向紅線,紅線思索了一陣,得出了結論:“他定是害羞了。”

    云錦書:“……”

    雪煙:“……”

    池程余:“……”

    草烏道:“不要……輕薄我大師兄!”

    紅線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雪煙他們,問道:“你們要不要本將做軍師?可以排隊。”

    雪煙拿出琵琶調弦,云錦書抽出尚未背完的書繼續(xù)背,池程余轉臉和草烏說起了話。

    “哼哼,”紅線毫不在意,靠著墻,把一條腿搭到了另一條腿上,“被本將的智力與策略折服了吧。”

    云錦書:“……”

    雪煙:“……”

    池程余:“……”

    原來大師兄和危樓說話是這個感覺!

    池程余氣得咬牙切齒,居然開始給草烏吐槽了:“……我真想弄死他!”

    青鸞傷得重,要醒來估計會很久,沈扶玉不清楚妖族那邊的情況,難免擔心。

    屋里吵得厲害,他便來到了外面,坐在船帆下打坐。可他閉目都是青鸞的傷勢,想到妖族的那位故人,他終究是不能靜下心來。

    他從未見過青鸞如此狼狽的時候,青鸞化形后是一個很端莊的女性,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衣服沒有一絲褶皺,背部挺拔,看向旁人時自帶威壓。

    沈扶玉少年時期對青鸞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

    盡管對方的嚴厲并不是對他。

    沈扶玉靠著旗桿,緩緩睜開了眼,剎那間,他與外面隔絕的屏障便好似被撤開了,外界的吵鬧聲再度傳入耳中。

    雪煙似乎是在彈奏什么悲傷的曲子,調子緩緩地,每個音調都像是被無限拉長,讓人想到秋夜連綿冰冷的小雨。云錦書不知道又背什么背崩潰了,一邊哭一邊喊:“我受不了了,我一點兒也背不下來,今天不是這個賤書死就是我亡!”池程余看得出來是十分無聊了,竟然和草烏說起了話,他同后者說話還覺得對方回復慢,氣得鼓鼓的。至于紅線,他那筆不知道在奮筆疾書什么,很明顯寫得很開心,兩眼直放光。

    沈扶玉恍然才覺得原來已經天黑了,倏地,他敏銳地轉過身去,正好對上危樓的眼睛。

    沈扶玉下意識想站起來,對方卻是已然挨著他坐下,還小聲抱怨:“每次本相來你就走,他們來你就不跑!”

    沈扶玉一噎,他啟唇,又覺無語,反正同危樓也說不通,正欲閉上嘴時,嘴里便被塞入了一塊熱騰騰的紅豆糕。

    他看見危樓盛滿笑意的眼里的、自己的倒影,危樓問:“好吃嗎?本相自己做的。”

    沈扶玉覺得吐出來也不太雅觀,便咬了一口,綿密的紅豆餡甜度適中、入口即化,意外地很不錯,他道:“好吃。”

    危樓眼里笑意更甚,沈扶玉看他那表情,還以為他又要說什么難以接受的話語了,不料對方只是簡單地道:“那這些都給你。”

    他把那一盤的紅豆糕都塞到了沈扶玉的手里,也不說話,就托著腮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叫他看得尤為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別處,也不好意思吃他做的紅豆糕。

    危樓琢磨了一下,輕嘖了一聲:“你若是想讓本相喂你可以直接說,不要這樣鬧脾氣。”

    沈扶玉:“?”

    沈扶玉莫名其妙又稀里糊涂地轉過頭,再次氣笑了:“你胡說八道。”

    危樓本來盤著腿呢,一聽他這話,登時不樂意了,把腿伸直,手撐著地,往沈扶玉身邊又挨了挨,據理力爭:“那你說,怎么本相喂的你就吃,本相一不喂你就不吃,還把頭轉過去,都不看本相!”

    “我那是……”沈扶玉一噎,頓時不知道怎么解釋了,只覺得怎么解釋都不對,憋得臉都紅了。

    危樓一見他這樣,瞬間有了底氣:“本相就說……”

    他尚未說完,沈扶玉已是忍無可忍,把那盤紅豆糕放在地上,起身就要離開。

    “哎!”危樓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曾想沈扶玉正是起身起了一半、重心不穩(wěn)的時候,竟是整個人都栽他懷里了!

    第024章 定風波·二

    沈扶玉覺得對方身上的熱源和桃花香氣源源不斷地往自己這般送, 他不可置信:“你?”

    危樓本意是不想讓他走,沒想到誤打誤撞把他弄自己懷里來了,他輕笑了一聲, 順勢攬住沈扶玉的腰, 拿了一塊紅豆糕放入沈扶玉的嘴里。

    “本相知錯啦, 本相只是想讓你開心。”

    不知道是對方的眼神過于專注, 還是語氣確實真摯, 沈扶玉一時沉默住了,他咬著那塊紅豆糕, 默不作聲地想, 危樓是真的把那個夢當真了。

    “危樓。”沈扶玉咽下那塊紅豆糕,難得認真地喊了危樓的名字。

    危樓看向他:“嗯?”

    危樓比沈扶玉要高一些,眼下沈扶玉坐在他腿上,兩人正正好好可以平視,沈扶玉一時沒有著急離開,他看著危樓的眼睛,認真道:“那個夢是假的。做不得數, 你還是冷靜一下, 莫要在我身上白費心思。”

    危樓看著他的眼睛,應了一聲, 卻道:“是, 本相當然知道夢是假的。夢境為假, 愛你為真。”

    沈扶玉一噎,不曾聽說過魔族的性格中還有執(zhí)迷不悟的特性。

    “沈扶玉, 你總是不相信, ”危樓嘆了口氣,“到底要本相說多少遍, 本相愛你,很愛很愛你。你既不喜歡本相,又要剝奪本相追求你的權利,眼下還屢屢否定本相對你的一片真心。”

    “你想讓本相拿你怎么辦?”

    沈扶玉能力長相皆是一絕,修真界自然有不少人愛慕他,追求者更是無數,可對方在聽到他明確拒絕的話語后無一不放棄離開,哪有危樓這般又拽又執(zhí)著的?他干巴巴道:“你想怎么辦。”

    “本相想你開心。”危樓認真道,隨后又小聲嘀咕,“本來就是你先來找的本相,眼下又煩本相找你,真是麻煩精。”

    沈扶玉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倏地發(fā)覺屋內的各種聲音消失了,他敏銳地回過頭,卻見屋里燈火通明,雪煙和池程余正在看云錦書畫草烏,紅線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見沈扶玉看過來,還給他揮了揮手。

    沈扶玉:“……”

    他面紅耳赤地從危樓懷里站起來,總覺得方才那一幕讓他的師弟師妹看去了,他進了屋,雪煙和池程余還在專心致志地看云錦書畫畫,似乎是聽見聲音,雪煙抬起頭來,臉上的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意外:“大師兄,你來啦?”

    沈扶玉應了一聲,看了眼云錦書畫的畫,云錦書的畫技出人意料地好,草烏的神態(tài)動作都十分到位,一看就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

    想來……應該不是偽裝出來的。

    沈扶玉遲疑地離開了,身后的三人微微松了口氣,卻聽草烏開口道:“我們——偷聽——大師兄——不太好吧——”

    沈扶玉:“……”

    云錦書:“……”

    雪煙:“……”

    池程余:“……”

    薄紅從沈扶玉的臉上一直蔓延到耳尖,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他們,只覺無地自容,一甩袖,徑直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你你你!”池程余氣得跳起來,恨不得直接把草烏從船上扔下去!本來都要混過去了!就差一點!

    紅線在一旁一拍手,見危樓進來,忙給他道:“他們都知道了,說明你們的進展已經到了通知親朋好友的地步,談婚論嫁,指日可待!”

    危樓若有所思,淡淡一笑:“本相也這般想。”

    他話音剛落,就見沈扶玉猛地打開了房間的門,羞恥得臉都紅了:“你癡心妄想!”

    他說完,又把門猛地關上了。

    沈扶玉在屋里坐了一大會兒,臉上的溫度也不見下來,他沉了沉氣,勉強坐在床上打坐。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青鸞仍沒有醒來的跡象。沈扶玉已經調理好了心情,比起和危樓之間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更擔心妖族那邊的事情。他站在床邊,面色凝重。

    沈千水這三日日夜不睡為她調息,眼下疲態(tài)盡顯:“青鸞受傷太重,外傷好醫(yī),內傷難調。她經脈幾乎全數震斷,我替她接上了,但要醒來,恐怕還要一些時間。”

    “辛苦你了。”沈扶玉溫聲道,扶她去了祝君安的屋子里休息。

    沈扶玉將手按在青鸞的肩膀上,代替沈千水給她輸送靈力。他越輸越心驚,居然受了這么重的傷!

    沈扶玉一連給她輸了好幾個時辰,收手的時候外面的天都黑了,他甫一站起身,眼前還有些發(fā)黑。沈扶玉沒有從門外出去,反倒是翻窗而出,坐在屋頂上,一語不發(fā)地看著半空中。今天天氣似乎不太好,看不見月亮。

    仙船體積大,速度便慢。隨著船動,晚風便徐徐地迎面而來,沈扶玉散落的頭發(fā)有一下沒一下地被吹動著。

    他坐了沒多久,眼前驀地攏上來一片溫熱的漆黑,耳旁是熟悉的不正經的聲音:“心尖兒,猜猜我是誰?”

    沈扶玉:“……”

    他伸手把危樓的手從自己的眼上拿下來,他今天給青鸞輸送了太多的靈力,眼下有些疲憊了,不想再費心思和危樓吵鬧,一時也就沒糾正他的喊法,只是問:“你上來做什么?”

    危樓在他旁邊坐下,大大咧咧地敞著腿:“這都猜不到?本相自然是來陪你的。”

    沈扶玉掀掀眼皮,沒說話。

    “仙君,你累啦?”危樓看出了他的疲態(tài),便又往他旁邊湊了湊,似乎是想把他抱懷里。

    沈扶玉伸手擋在兩人中間:“別動手動腳的。”

    危樓輕哼了一聲,看得出來很不甘心了:“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的。”

    沈扶玉按了按太陽穴,并沒有因為危樓的調笑輕松幾分。見他真難受,危樓便舍不得了,他正了正色,低聲問道:“沈扶玉,你到底怎么了?”

    沈扶玉還是第一次見他認真的模樣,沒有平時吊兒郎當的地痞流氓氣,還真有幾分久居上位的可靠感。

    沈扶玉偏了偏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危樓兩只手放在沈扶玉的左右兩側,朝他壓了壓身,重新問:“怎么不開心?嗯?”

    沈扶玉不太適應兩人之間如此近的距離,他往后仰了仰,沒說話,準確而言,他也不知道要不要給危樓說。

    危樓見他遲遲不開口,似乎是無奈又似乎是生氣:“什么事都自己扛著,也不嫌累。”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抬眼看他,危樓挑了挑眉,同他四目相對。

    沈扶玉低下頭,危樓便把手遞到他的視野下,攥緊拳,問:“仙君,你猜這是什么?”

    沈扶玉以為他要跟自己玩猜拳游戲,沒什么興致地開口:“無聊。”

    危樓把手心張開,一群閃著光的流螢便飛了出來,細微的光點時不時匯集在一起,又四處逃開,圍在兩人中間,遲遲不肯離去。

    “錯啦,是螢火蟲。”危樓笑嘻嘻地看著他。

    沈扶玉看著這些四處亂飛的小蟲,心下微動。虛空變物,修士最簡單的術法之一,分明是個小法術……他伸出指尖,一只光點便停了上去,一閃一閃地,好似他的指尖落了一顆星星。

    “它喜歡你。”危樓嘖嘖驚奇,旋即又道,“能跟本相的眼光一致,它的蟲生也算美滿了。”

    聞言,沈扶玉啼笑皆非地看向危樓,夜色下,螢火蟲的微弱光亮把他姣好的面容襯托得愈發(fā)出塵,危樓一時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彎眸笑了起來,輕聲道:“仙君,我很想你。”

    沈扶玉動了動指尖,那螢火蟲便撲閃著翅膀飛走了,他只當危樓又在亂說情話:“花言巧語。”

    “每一個見不到你的時刻,我都很想你。”危樓認真地開口。

    他的目光和語氣中都承載了沉甸甸的愛意,沈扶玉難承其重,只能偏過頭去吹風。

    太奇怪了,危樓的愛意實在莫名其妙。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流螢才漸漸散去,沈扶玉看著面前無邊的黑暗,冷不丁地開口:“我出生的前幾天,我家院里落了個鳥蛋。”

    危樓還在想再變個什么出來哄他開心,聞言便隨口問道:“好吃嗎?”

    沈扶玉:“……”

    危樓:“……”

    他對上沈扶玉的目光,自知失言,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不說話了,你說、你說。”

    他說完,還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嘴上比了個叉,又拿著虛無的針做了個縫補的動作,隨后便把嘴唇繃緊,當真一言不發(fā)。

    沈扶玉又氣又好笑,連心情都輕松了幾分:“我娘親和我爹覺得這個鳥蛋挺怪,從天上摔下來居然都沒破,還以為是天降神物,便將其收了起來。誰料我出生那天,隨著天空一道驚雷的落下,那鳥蛋率先裂開了,里面鉆出來一只通體紅色的小鳥,隨后我也出生了。”

    “我爹娘覺得此事很巧,便把那小鳥家養(yǎng)了起來,可是它長得太快了,我剛學會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和一只公雞那般大了。”沈扶玉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微微抬頭,看著夜空,思緒流轉間,好似又回到了幼時的那方土地里。

    “后來我發(fā)現,這只鳥會說話,”沈扶玉笑了笑,“還特別兇,做錯了事也不承認,厲害得很。我五六歲的時候就拉著我賽跑,不知道為什么,他跑不過我。每次都會很氣急敗壞。”

    危樓這個時候倒安靜了,一句敗壞氣氛的話都不說,就安靜地坐在沈扶玉旁邊,聽他說話。

    “后來,在我們村出變故前一天,我找不到他了,”沈扶玉換了個姿勢,他雙腿屈起,一條胳膊隨意攤直,一條胳膊撐著臉,“我以為他也死了,便跟著我?guī)熥鸹亓饲逑雠伞N沂龤q時,聽聞妖族新上任的少主來踢館,便湊過去看了一眼,他的毛發(fā)一如既往得漂亮,脾氣也一如既往地暴躁,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是小鳥了,是威風凜凜的鳳凰。”

    危樓舔了舔牙:“他敢拋棄你?大這破鳥的膽了。”

    沈扶玉笑笑,繼續(xù)道:“妖族普遍要同人類修士簽訂契約,他素來心高氣傲,我知道他是想通過踢館的方式來找到人類修士中最厲害的那一個。于是我便站出去,問他,‘我可以嗎?’。他看見我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很精彩,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認出我來了。”

    危樓越聽越覺得奇怪,總覺得自己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們比的是飛行,我御劍,同兒時一樣,他依舊輸掉了。”沈扶玉頓了頓,兒時他總以為是自己陪著鳳凰玩,后來才明白原來是鳳凰一直陪著自己玩。可惜他不需要鳳凰讓步也能贏的時候,他倆都不是兒時了。

    “然后他跟你簽訂契約了?”危樓酸溜溜地發(fā)問。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搖了搖頭:“沒有。當時他問我還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我知道他好強要面子,也想同他重新開始——”

    “等等等等,”危樓皺著眉打斷了沈扶玉的陳述,“怎么就重新開始了?這個詞是能亂用的嗎?”

    沈扶玉:“?”

    那不然呢,他要說什么?

    危樓一噎,一時也找不到何時的詞語代替,只能又酸又氣地擺了擺手:“算了!”

    “我便撒了謊,給他說我不記得了。契約簽訂時,可能會有涉及到彼此記憶的共享,”沈扶玉輕聲道,“所以我們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簽訂契約的事情,他只是把他的護心翎羽給我了。直到我十八歲那年強行封劍,實力斷崖式下降,他失望至極,便離開了。”

    “什么?!”危樓震驚,危樓無語,危樓不可置信:“他還有臉離開?什么破鳥敢這么對我的心尖兒?左右不過是一只會噴火的雞,插雙翅膀能耐他了?”

    沈扶玉:“……”

    這話若是讓鳳凰聽見了,估計會氣瘋。

    沈扶玉尚未說什么,就聽見池程余從屋里找他:“大師兄!青鸞醒了!你在哪兒呢!”

    沈扶玉和危樓四目相對了一下,齊齊翻身而下,落在屋前。池程余聽見聲音,忙不迭地跑了下來,不由地一怔:“你、你倆,大晚上的,獨自在屋頂上……?”

    沈扶玉:“……”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奇怪?

    危樓坦坦蕩蕩地點了點頭:“對啊。”

    池程余倒吸了一口氣,往后退了幾步,痛心疾首地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腦門,抬腳走了進去:“不是你想的那樣。”

    危樓心情好極了,哼著小曲跟著沈扶玉走了進去。

    沈扶玉剛一進去,青鸞便從屋里沖了出來,毫不猶豫地跪在了沈扶玉的面前,懇求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第025章 定風波·三

    青鸞的傷還未能痊愈, 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慘白得仿佛一條白綾。她年歲已高,人形像是一位家中六十歲左右的女性長輩, 跪在地上時顯得尤為可憐。

    沈扶玉上前想將她扶起來, 但青鸞卻執(zhí)拗地跪在地上, 拽著沈扶玉的衣袖, 眼中熱淚滑落, 重復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我知道, ”沈扶玉不忍看她一直跪在地上, “您先起來再說,好不好?”

    青鸞遲疑不語,她年老的面容上留下了太多歲月的滄桑痕跡,沈扶玉記憶里的青鸞一直沉穩(wěn)忠心,所有有害于鳳凰的人和事她都會狠心除去,而今卻如此狼狽地跪在地上,想來鳳凰的處境定是相當不妙了。

    見沈扶玉和青鸞僵持不下, 危樓開口:“你從那跪著也沒啥用啊, 趕緊站起來把情況說一下,才好解決。你有跪地的功夫早就說完了。”

    沈扶玉看了眼危樓, 危樓給他眨了眨眼, 似乎是在邀功討賞。

    青鸞身體一僵, 緩緩站了起來,道:“前些日子, 殿下的護心翎羽突然消失了, 后又被不知什么東西擊中了,受了重傷。不曾想妖虎他們趁機攻打了上來, 并且煽動輿論、聯合其他妖獸要將神鳥的統治取而代之。”

    “那妖虎同一人類修士簽訂了契約,妖力大增,殿下沒有護心翎羽、又受了重傷,自然抵不過他們,已經被他們擄去了。說來慚愧,我等拼盡全力還是輸了,只能來求助于您。”

    沈扶玉手指屈了屈,他已經猜到鳳凰受了重傷,只是情況似乎比他猜想的還要糟糕。妖族最開始的時候并非是神鳥族統治,而是妖虎一族統治。后來神鳥一族因為送仙集實力與榮耀于一身,這妖主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歸了神鳥族,也算是一種眾望所歸。神鳥族統治妖族數萬年,直至這幾千年修真界再無飛升的仙后才漸漸沒落。

    這屆妖虎王一直蠢蠢欲動,想要奪得妖主之位,鳳凰還和沈扶玉一起的時候就經常要回妖族鎮(zhèn)壓妖虎族。沒想到而今居然真的讓妖虎得手了。

    “沈仙君,我自知無顏來求您。但是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您幼時是我找到殿下要他離開的,十八歲時也是我給殿下施壓要他離開你的,您若是心有不爽,我以死謝罪……還請您,救救殿下。”似乎是見沈扶玉遲遲不表態(tài),青鸞慌張地重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給他磕著頭。

    沈扶玉見狀連忙上前制止她的行為,他溫聲道:“青鸞護法,不必如此。”

    “沈仙君……”青鸞看著他。

    “我隨你去救鳳凰。”

    沈扶玉將她重新扶起來,還是有個疑問,他問道:“即便是沒有護心翎羽,鳳凰有涅槃之火在,也不該輸給妖虎的。妖虎是同誰簽訂了契約?”

    青鸞怔怔地看著他,旋即低頭苦笑了一下,道:“沈仙君,殿下的涅槃之火給了您啊。”

    “……什么?”沈扶玉愣了。

    青鸞說:“當年絳月劍吸收了烈獄之火,導致您常常做噩夢。涅槃之火的陽性可以壓制住烈獄之火的邪性,殿下便用自己的涅槃之火二次鍛造了絳月劍。”

    危樓一怔:“烈獄之火?”

    沈扶玉恍惚了一下,沒聽見危樓的疑問。他十歲那年,絳月劍吸收了魔界第一邪火烈獄之火,導致他頻頻做噩夢,即便不是噩夢,也總是莫名驚醒。就這樣過了三年,和鳳凰重逢后,有次出任務,他趴在鳳凰身上,一覺到了天亮,新奇不已,夜間便纏著鳳凰要一起睡覺。

    鳳凰語氣十分嫌棄,但還是每天都準時從屋門口等他,鳳凰說:“沈扶玉,你是小孩子嗎?睡覺還要別人陪。你都快十四了!”

    沈扶玉湊到他的羽毛里面,小聲道:“多大我也比你小。我會做噩夢的。”

    鳳凰冷哼一聲,卻是把他往自己的羽毛里多塞了幾分:“誰天天做噩夢?”

    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但上揚的語調還是透露出了他此時的心情不錯:“分明就是想和孤一起睡。”

    沈扶玉乖乖一笑,沒說別的。

    但是鳳凰后來還是知道這件事了,他氣沖沖地跑來,給沈扶玉道:“把你那把劍給我!”

    沈扶玉一愣:“啊?做什么?”

    鳳凰不耐煩十足:“快點,孤給你解決了這個事,省得你天天黏著孤睡覺!”

    沈扶玉稀里糊涂地就把劍給了他。

    后來鳳凰再出現時,絳月劍的劍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沈扶玉也沒有再做過噩夢。

    沈扶玉嘴唇抖了抖,鳳凰的涅槃之火是從出生便有的,和護心翎羽一樣,都是極其重要的東西,護心翎羽是鳳凰的主要力量來源,涅槃之火可讓鳳凰浴火重生一次。

    也就是說,鳳凰用他的一次性命,換了沈扶玉那么多年的安穩(wěn)睡眠。

    “我……并不知情,”沈扶玉攥緊了手,有幾分茫然無措,“我……鳳凰并未同我說過。”

    原來絳月劍里有鳳凰的涅槃之火,怪不得他當年封劍鳳凰那般生氣……

    青鸞搖了搖頭,道:“沈仙君,殿下一直很關心你,只是要面子不肯說。”

    “包括這些年來,殿下一直都很惦記你,”青鸞的笑容帶了幾分苦澀,“無論如何,您都是殿下心里唯一的弟弟。”

    青鸞說完,從衣袖中拿出來一條發(fā)帶,上面嵌著的鮫人淚正散發(fā)著璀璨的光芒

    沈扶玉一怔:“這是……”

    青鸞道:“鮫人淚最難養(yǎng)護,若是長時間不管它,便會黯淡。自從和你分別,殿下常常睹物思人,這鮫人淚才如此明亮。”

    沈扶玉一時不知要說什么,只是攥緊了這根發(fā)帶。

    他們談論的話語其他人自然是全聽見了,想問又不好意思,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收起了發(fā)帶,他閉眸深呼吸了一下,再睜眼時便恢復了平日里冷靜自持的模樣,他看向清霄派眾人,道:“鳳凰之火是靈火,尋常之物接近他肯定會被其火燒成灰燼。那個能給鳳凰造成重傷的,必定不是凡俗之物,很有可能也是絳月劍的碎片。”

    絳月劍是由鳳凰的涅槃之火、不周樹的不死之火以及魔界的烈獄之火這三把靈火鍛造而成,能壓住鳳凰靈火。

    意思是,他必須得去妖族一趟。

    “行。”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沈扶玉取出了清月劍,道:“仙船太慢,我御劍去。”

    “沈仙君,”青鸞主動開口,“我載您們去吧。您的靈力,還是不要浪費在腳程上了。”

    紅線打量了他們一陣,嘀咕道:“無趣,既然不談情說愛,那本將就走了。”

    他說走就走,十分瀟灑。

    旁人:“……”

    青鸞從船上翻身而下,立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飛鳥,通體青色,每一根羽毛都泛著華麗的光芒,她載著一行人飛到了一片樹林,抬頭望去,石砌的城墻在林梢間若隱若現。

    沈扶玉等人紛紛落了下來。

    青鸞化作人形,因為內傷太重,她輕咳了幾聲,道:“那個城池便是妖主的城堡。”

    當時鳳凰就是在這兒被重傷的。

    妖虎不知從哪兒得來的鳳凰重傷的消息,帶著人便氣勢洶洶地來了。

    妖虎實力大增,堪稱所向披靡,神鳥族六大護法盡數被他所傷,關鍵時刻,鳳凰為他們擋了一擊,青鸞趁機逃出來尋求沈扶玉的幫助,鳳凰和其他五大護法全部被捕。

    “那我們怎么進去?”池程余根本不關心他們是怎么輸的,只想趕緊進去。

    “這邊有個小門。”

    青鸞帶著他小心地躲過門口的侍衛(wèi),去了角落的一個地方,那兒有個隱藏的門。

    她推了推,沒推動,一驚:“莫不是被人動了手腳?”

    這可麻煩了。

    “我來吧。”祝君安溫柔的聲音傳來,她比較安靜,不怎么說話,見大家看來,她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工修,一些機關還是能解決的。”

    青鸞忙讓開:“那就麻煩祝仙師了。”

    祝君安走到那扇門前,手在門前摸了幾下,似乎是在尋找什么。

    池程余松了口氣,道:“還好,還挺順利的。”他生怕沈千水那倒霉運氣發(fā)作啊啊啊!

    他說完,遠處便傳來一道聲音:“我方才怎么看著有人落到這邊了?”

    “沒吧,看看去再說。”

    一眾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聽著來的人還不少。

    池程余:“???”

    沈千水小聲道:“這是六師兄的錯還是我的錯?”

    云錦書立刻擋在了他們前面,正想單手開陣法,便聽那邊的人說:“哎,差點忘了這個,隱身術搜查靈石!有了它,即便是有人施了隱身法術也能查出來!”

    云錦書:“???”

    眼見著幾人就要暴露在對方眼中了,沈扶玉抽出了清月劍,走到隊伍最前面,握緊了劍,沉氣看著前方。

    “咔”一聲,祝君安推開了門,道:“開了,快來!”

    池程余率先一腳把草烏踹進去,一群人迅速躲進了這條密道里,趕在對方來之前關上了門。

    密道里很黑,祝君安拿出了一個照明燈,在前面照著。

    他們一路走出去,推開門的一瞬間,外面的一切映入眼中,沈扶玉瞬間握緊了手。

    只見一只傷痕累累的、通體紅色巨鳥被橫豎兩條橫木綁在城門的最上方,胸口處有一道巨大的傷痕,鮮紅的血液流出,又順著豎著的那條木頭不斷留下來,在木柱下匯成了一灘血洼,原本泛著金黃光澤的翎羽此刻也黯淡了,它的頭微垂著,分不清是死了還是昏了。

    地上的幾個柱子上綁著四個昏厥的人,正是妖族其余的四位護法——三足金烏、朱雀、畢方以及重明。他們腳下,到處都是鳥的尸體。

    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與一個樣貌俊美的男人正坐在空中對弈,一旁圍坐了許多妖族。

    “殿下——”

    青鸞急火攻心,竟是直愣愣吐出了一口鮮血,眼中當即流出兩行淚水來。

    沈扶玉看著空中那兩人,問道:“那就是妖虎?”

    “是……”青鸞咽下那口血,道,“是妖虎王和孔雀。”

    “這是在做什么?”云錦書震驚地問道。

    似乎是回答他的問題,虎王驀然笑了一聲,道:“孔雀護法,您又輸了。”

    他說完,一只正在觀看的麻雀倏地被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妖氣箭刺穿了身子,它甚至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便閉上眼睛從空中跌落了下去,摔在地上。

    “畜生。”雪煙當即罵道。

    虎王似乎心情十分愉悅,他道:“孔雀護法,不然換人來對弈吧,您好像不太會下棋呢。”

    他說到什么,神情是刻意的恍然:“哦,忘了,妖族的護法似乎只剩下您一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您把比賽繼續(xù)下去了,”妖虎悠悠然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贏一局,就可以殺對方一個人。”

    他說完,又看向鳳凰:“妖主,您的護法也就這樣了。”

    鳳凰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翅膀動了動。

    “啊,忘了,”虎王似笑非笑了一下,“您的鳳凰骨被剜了,您估計也聽不見我說的話了。”

    鳳凰骨。

    沈扶玉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做出了決定。

    “師兄?”

    溫沨予一驚,原是他身旁的沈扶玉提著劍落到了孔雀的面前。

    “什么人!”

    妖虎一旁的侍衛(wèi)當即亮刀,警惕地問。

    沈扶玉一甩劍光,道:“清霄派,沈扶玉。”

    第026章 定風波·四

    鳳凰似乎又動了一下, 像是想睜開眼看看。

    “沈仙君,”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久仰。”

    沈扶玉微微抬了下下巴, 道:“虎王, 久仰。”

    他說完, 便將孔雀從位置上扶了下來, 示意他離開。孔雀給他一行禮, 跌跌撞撞地去找青鸞了。

    “沈仙君這是來替神鳥族比試的?”

    虎王笑了一聲,看向一旁半死不活的鳳凰, 語氣中滿是戲弄嘲笑:“差點忘了, 沈仙君可是鳳凰的主人呢。”

    沈扶玉的手指點上棋盤,黑白色的棋子把他的手指襯得愈發(fā)修長白皙。他垂眸,瞥了眼棋盤,隨意地捏了個虎王的黑棋,放在手心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非也,”沈扶玉玩夠了,指尖一彈, 那枚黑子便落回了虎王的棋盒里, “叫閣下失望了,扶玉不通棋術。”

    “哦?”虎王來了興趣, “那敢問沈仙君是來做什么的?”

    沈扶玉一笑:“自然是來告訴閣下一件事情的。”

    沈扶玉把手按在了他的棋盤上, 抬眸間, 靈氣肆虐,棋盤連同上面的棋子盡數化為齏粉, 隨風散于空中。

    他的眼眸藏在粉末之后, 顯得異常明亮。

    “——破你棋局,何須精通棋術?”

    虎王愣了一下, 旋即撫掌大笑,連帶著其余的妖也跟著哈哈大笑。

    “沈仙君啊沈仙君,”虎王王笑著開口,眼中卻是閃過一道暗光,“不愧是纖阿劍仙。”

    “不過,你既封了絳月劍,功力被鎖五成,沈仙君還是莫要沉溺于少年時獨步天下、百戰(zhàn)百勝的美夢了吧?”虎王站起了身,又高又壯的身材壓下來一片陰影。

    沈扶玉并沒有隨著他的動作而抬頭看他,倒是下面隱約傳來妖虎下屬的嘲弄聲。

    “是呀!真當自己還是以前的那個沈扶玉啊?”

    “還是不要吹牛啦!束手就擒吧!”

    “真會吹牛啊,也不怕到時候丟人現臉!”

    “是呀,長得如此貌美,還不如早早投降,說不定大王一開心,能娶他做個美妾呢!”

    他們嘲笑沈扶玉,暗道那邊的人可不干了。

    “我?guī)熜殖擅臅r候你王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吃草呢,”池程余直接鉆出來和他們對罵,“趁人之危的走狗罷了,還引以為傲上了?”

    “就你王長得那山村莽夫的樣,倒貼都輪不到你,我們仙君只是人緣好又不是眼睛瞎,”危樓嗤笑一聲,“那死老虎指不定身上有什么花柳病呢,又臟又丑又沒錢,倒貼都輪不到這死老虎來。”

    “鏡子買不起尿總有吧,還娶我?guī)熜之旀俊毖煴П圩I諷,“我?guī)熜职园裥拚娼绺鞣N‘夢中情人’榜百余年,多少人倒貼呢。都不用我?guī)熜殖鍪郑侨簮勰秸咭蝗艘粍Χ寄馨涯隳谴笸跬背珊Y子。”

    云錦書給雪煙打著配合:“那還得是內部打過一輪的,修為太低的都不配為我?guī)熜譀_鋒陷陣。”

    祝君安平靜道:“別的不說,但不如我給你們做些人皮面具帶著吧。別丑到我?guī)熜至恕N規(guī)熜帜前愫每吹难劬Γ匆娔銈儺斦媸俏恕!?br />
    溫沨予抽了抽鼻子,氣得說不出話來,抽出來了自己的卷軸,一個一個查著他們的八字與天命運氣。

    沈千水擼起袖子,給溫沨予道:“小師弟,你給他們下個詛咒,我再去一個個碰他們,他們完蛋了。”

    這群妖被突然鉆出來的一群人震驚到了,反應過來,又吵開了。

    “我們大王又沒說錯!沈扶玉已經封劍了,天下第一應該是我們大王的主人的!”

    “我們大王能看上沈扶玉是他的榮幸!”

    雪煙發(fā)出一聲極大的嘲笑聲:“哈!我?guī)熜址饬藙δ銈儾鸥覡幪煜碌谝唬不一定能爭得過,這點磕磣事就別拿出來說了好嗎?我都替你們臉紅。”

    “本來就沒爭過啊,”池程余簡直要笑死了,“你們瘋了,敢同我?guī)熜譅庍@個。”

    云錦書訝然:“虎王原是唬王。”

    危樓樂不可支:“你王要趁鳳凰重傷才敢奪妖主之位,你王的主人得等沈扶玉封劍才敢爭天下第一,你們這契結得很有講究嘛。”

    “你們、你們!”一群妖沒罵過幾個人,氣得在原地直打轉。

    池程余學著他們著急:“你們,你們!”

    清霄派的人當即笑成一片,那群妖更氣了,正欲罵人,卻倏地嘴唇一紫,大著舌頭說不出話來。

    像是中了什么毒。

    池程余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朝草烏看去。

    草烏站在沒有光的地方,眼神依舊呆滯,緩緩開口:“不會說話,便別說了。”

    他臉色慘白,語調毫無波瀾,愈發(fā)像個鬼。

    旁人:“……”

    他們只是對那群妖嘴毒,草烏是真毒他們的嘴啊。

    下面的喧嘩自然沒瞞過虎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扶玉,意有所指:“沈仙君真是一如既往地受歡迎。”

    沈扶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虎王笑了一聲,道:“好,那我也來領教領教沈仙君的本事。”

    他睨了沈扶玉一眼,語氣輕飄飄的:“十招之內,必分勝負。”

    此話一出,一時間,群妖士氣大漲,虎嘯不停,直沖云霄。

    沈扶玉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抽出鮫人淚的發(fā)帶,慢條斯理地把自己散落的頭發(fā)束了起來。等到虎嘯漸息,他才抬起臉了臉,馬尾隨風微甩,他的目光灼灼,眉眼沒什么情緒,唇邊掛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馬尾肆意飛揚,竟有幾分年少成名時萬丈豪情的驕傲模樣。

    “不必十招,一招即可。”

    虎王大笑一聲,想嘲笑他的大放厥詞時,清月劍率先升入空中。

    沈扶玉足尖一點,飛身而上,虎王只覺得眼前一花,隨著肩膀被人踩了一下,鼻息間鉆入一道不知名的香味,連帶著嘲笑的語句都被踩回了肚子里。他肩膀一痛,原是踩在肩膀上的那只腳猛地發(fā)力,帶著十足的靈力將他踹得趔趄了一下。

    幾乎是轉眼間,沈扶玉就帶著滿身的靈氣升到了半空中,清月劍浮在空中,好似在這兒等候已久。從下面往上看,沈扶玉好似置于月亮的正中間,月光縈縈,柔和清冷的光芒像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一般。

    數萬人的抬頭失神凝視中,沈扶玉緩緩伸手握住了清月劍的劍柄。

    一分劍氣山河開,半道劍光天下白。

    劍氣率先炸開,以沈扶玉為中心,風卷殘云般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妖獸聚集最多的山頭地動山搖,竟是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

    與此同時,清月劍發(fā)出刺眼的雪白劍光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底下的人滿目白色,紛紛倉促閉眼低頭,動作稍晚的已被他的劍光刺得雙眼生疼,不住地流著眼淚。

    他只是執(zhí)劍,尚未出劍招,已經有些多妖獸受不住他的劍氣,狼狽地跌落下來。

    沈扶玉淡淡瞥了一眼虎王,虎王本能的危機意識催促他立刻離去,他同沈扶玉之間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他速度又快,絕對可以趕在沈扶玉出招之前離開!

    虎王做出了決定。

    他轉身,閃著亮光的劍尖正直直地抵在他的喉結處,稍有不慎,就會喪命。

    “一招未出,”沈扶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輸了。”

    虎王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沈扶玉翻飛的衣擺,像是浪花般卷動。

    “是我,輸了。”

    許久,虎王才咬牙從嘴里吐出這么一個字來。

    清月劍偏移了幾分,沈扶玉挽了個劍花,清月劍點在妖虎腳下,霎那間,靈氣十足的劍氣朝四面八方炸開,將虎王以及他的臣民盡數掀飛出城去。

    沈扶玉的聲音通過靈力隔著妖城的城墻傳來:“帶著你的人離開。”

    虎王磨了磨牙,陰沉地盯著緊閉的的城門:“沈扶玉……”

    他不會就此放棄的。

    而后,他猛地一看旁邊的妖:“走!”

    “大王,”那妖似乎是有些遲疑,“是要用那個陣法嗎?”

    虎王冷冷一笑:“自然。”

    他這次倒要看看沈扶玉要怎么救鳳凰。

    在最后一個妖獸離開后,沈扶玉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渾身的靈氣退潮般散去,他像只斷了線的紙鳶般從空中跌落下來,危樓瞳孔一縮,率先奔過去把他抱懷里:“沈扶玉!”

    沈扶玉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呼吸急促不穩(wěn),嘴里不停吐著鮮血,他推開危樓,靈丹處灼熱得厲害,傳來的痛苦好似剔骨剜肉,他咬著牙,跪倒在地,全身都在發(fā)抖,手指攥著地上的雜草,咬緊牙關,盡量不讓自己痛吟出聲。強行沖破封印實在是……太疼了。

    危樓手都顫了顫,想抱他又害怕碰到他后會加劇他的痛苦,只能小聲地喊著:“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聽見危樓喊他,眼前一片朦朧,疼得落了淚,他抽著氣,嘴里又吐出一口血來。

    危樓被那一片紅色刺得眼睛生疼,他眼里充滿了紅血絲:“沈扶玉!”

    “沒事……我……”沈扶玉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后便說不出話了,他疼得渾身都在發(fā)抖,眼淚一把一把地掉,身體抽搐。

    “師兄!”

    一群人跑來。

    “把他抱起來,”雪煙看向危樓,“我們給他輸靈力。”

    “救、救……”沈扶玉幾乎要昏厥過去,危樓把他抱在懷里,他下意識攥著危樓的手,用力之大幾乎要給危樓扣下來一塊肉。

    危樓察覺不到疼似的,不停地安撫他:“青鸞去救他們了,你別著急。”

    雪煙等人圍坐在沈扶玉的身周,齊齊給他輸送著靈力。

    然而沈扶玉的身體卻像燒干了的滾燙的鍋,一點靈力落進去都會瞬間蒸發(fā),聊濟于無。

    危樓抱著沈扶玉的手都有些顫抖,把他的頭發(fā)盡數撥回腦后,心疼得眼眶都紅了。

    沈扶玉閉眸靠在危樓的懷里,他本想說不必如此,即便是輸送了靈力也不過杯水車薪,他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是他太虛弱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扶玉感受到危樓攥緊了自己的手,他聽見危樓附在他耳邊,聲音沙啞:“沈扶玉,你總是這樣。”

    沈扶玉還想問自己總是哪樣,就聽見危樓啞聲道:“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你自己重要?”

    “你既覺得天下蒼生比你自己還重要,本相也是蒼生之一,你怎么不想想本相?你如此,你叫本相怎么辦?”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想叫危樓別說了,倏地臉上落了些許溫熱的液體,他后知后覺,原是危樓哭了。

    “好多血……”危樓把他緊緊抱在了懷里,聲音透露出一股絕望與悲切,“沈扶玉,你流了好多血……本相怎么止都止不住……”

    好多血嗎?

    沈扶玉睫毛顫了顫,沒由來想到溫沨予給他看的那個預言。他冷不丁地想,危樓,那日后你一劍殺我時,也會這般難受嗎?

    源源不斷輸送的靈氣總歸是有了些許用處,沈扶玉吃力地睜開眼,只看見危樓眼中猩紅一片,似乎是有癲狂之狀。

    失控。

    沈扶玉雖然沒有見過失控的魔族,卻知道危樓這就是失控了。他咬牙伸出了手,危樓下意識抓住,放到唇邊,憐惜地吻了吻。

    涼涼的、濕潤的,還有些軟。

    他的意識亂成一片,卻還記得愛他。

    沈扶玉呼吸一頓,費勁地探手,把手心蓋在了他的額頭上。危樓的手順勢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腕。沈扶玉只覺手指間的戒指燙了一下,心尖血起了作用,危樓的眼中漸漸清明起來。

    方才那一通動作已經耗盡了沈扶玉所有的力氣,他的手臂失力垂下,被危樓眼疾手快地握住。

    “仙君。”危樓同他對視,啞聲喊了一聲,把他往自己懷里抱得更緊了一些。

    沈扶玉閉眸微微喘氣。

    須臾,雪煙六人撤了法陣,齊齊疲倦地倒在地上。

    沈扶玉還是很虛弱,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著馬上就要暈倒似的。他靠在危樓懷里,還是難以自己走路。

    但說話不成問題了,他道:“謝謝。”

    “不用。”雪煙擺擺手。

    “扶著我罷。”沈扶玉的頭靠在危樓的肩膀處,輕聲道。叫人抱著走路算什么事?

    “哥哥,”沈千水主動湊了過來,“我把你變成靈寵吧,這樣消耗的就是我的靈力,你的身體也能恢復一些。”

    沈扶玉看向她:“那你……”

    沈千水眨了眨眼:“這個消耗的靈力不多。唯一的缺點就是你的性格可能會隨之變化一些。”

    “也行。”沈扶玉無所謂,化形總好過叫危樓抱著到處走。

    沈千水應了一聲,叫危樓把沈扶玉放下。危樓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你們清霄派的人怎么個個棒打鴛鴦!

    沈千水把手放在了沈扶玉的額頭上。

    一道白色的靈光閃過,地上多了一只雪白色的小貓。

    沈扶玉微微抬頭,想說什么,開口卻是一聲細細軟軟的:“咪。”

    他愕然,聽這聲音,怎么還是只小奶貓?!

    第027章 定風波·五

    沈扶玉化作的這只小貓像團小棉花似的, 從頭到尾巴都是毛絨絨的,四只腳又短,不走動時直接藏進一身的毛里了。漆黑明亮的眼睛圓滾滾的, 鼻尖和嘴巴是肉粉色的, 頭頂的兩只小耳朵是薄粉色。

    危樓的心尖血掛在他的脖頸處, 一甩一甩的。

    沈扶玉看著頭頂這一群龐然大物, 茫然地歪了歪頭, 他本想說去看看鳳凰,眼下想來他們也聽不懂自己的話, 便準備直接走過去看看。

    奈何他還沒適應四腳走路, 剛邁出一步,腳下就沒穩(wěn)住,啪嗒一下倒在了左邊。

    沈扶玉本來就重傷,一下子給摔得暈暈乎乎的,他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了下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池程余聲音發(fā)顫:“大師兄怎么沒有腳!”

    胡說八道!

    沈扶玉抬起左前腳給他看,結果抬得太高, 身體不穩(wěn), 粉嫩的肉墊一閃而過,又啪嗒一聲摔到了右邊。

    好煩!沈扶玉小貓生氣地爬了起來。

    頭頂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此起彼伏, 疊加在一起, 十分有沖擊力。

    旋即,這群人同時出手, 迅速地扭打在了一起。

    “這是我?guī)熜郑∧銈兌紳L!”

    “這是我哥!小貓還是我變得!”

    “什么你師兄, 這明明也是我?guī)熜郑熜郑屛冶П悖 ?br />
    “滾啊雪煙你這女流氓, 離我?guī)熜诌h點!”

    “你們都給本相滾!這是本相的道侶!”

    “啊啊啊啊師兄云錦書拿書夯我!”

    “誰給我下的機關?誰給我下的機關?”

    沈扶玉:“……”

    我看你們流氓得不相上下。

    他看了眼旁邊與這邊格格不入的草烏,慢吞吞地挪到了草烏身邊。

    草烏之于他還是有點太大了,沈扶玉窩在他腳邊,猶豫了一番,還是張嘴叼住了草烏的衣襟,撲騰著四只小短腿往上爬。

    他氣喘吁吁地爬到了草烏的腿上,視野總算開闊了一些,開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尾巴一掃一掃的。

    不過——

    沈扶玉站在他膝頭,往下看了眼,只見草烏的青色長衫已經因他又咬又抓得破了好幾個洞,還有蹭得灰,他扭頭,抬著臉,歉意地開口。

    “咪。”

    三師弟。

    “咪。”

    我不是故意的。

    “咪。”

    我回去賠你一件。

    奶聲奶氣地,跟撒嬌似的,他渾然不覺,只當自己在正常說話。

    沈扶玉差不多能適應貓的身體了,他跳到草烏的手臂前,試圖找到他操控輪椅的開關,他翻騰來翻騰去,毛茸茸的尾巴在草烏手上掃來掃去。

    “大師兄……”逼得草烏說話的速度都快了,“你別撒嬌了。”

    欺負他動作慢沒法揉揉小貓嗎?!

    沈扶玉:“?”

    誰撒嬌了?

    他站在把手上,又尷尬,又覺得自己被冤枉了,委屈,又有點生氣,他嗓子里小小地呼嚕了一聲,轉過身去,拿后背對著草烏。

    須臾,他還是氣不過,扭過身來,鄭重地開了口。

    “咪!”

    沒有撒嬌!

    “等等,”池程余直起了身子,脫離了戰(zhàn)場,臉上還帶著不知道是誰挖的紅痕,“我?guī)熜帜兀俊?br />
    一句話就讓這場荒謬膠著的戰(zhàn)爭停了下來。

    一群人看了看地上的空地,逐漸驚恐起來:“師兄去哪了?!”

    好在危樓能感應到自己的心尖血,一轉頭,就看見沈扶玉仰著頭奶聲奶氣地給草烏撒嬌。

    危樓:“?!”

    真是小看那個病秧子了!

    清霄派的人也發(fā)現了,池程余大喊:“草烏!你還我?guī)熜郑 ?br />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地面都有些抖,沈扶玉站的輪椅扶手本來就很窄,他身子一歪,一臉懵地就掉了下去。

    “師兄!”溫沨予一驚,撲過去接住了它。

    溫沨予仰面倒在地上,沈扶玉在他胸前摔成了一張貓餅,他搖頭晃腦地站起來。

    沈扶玉:“……”

    這是在干什么?一個兩個瘋了不成?

    他來了氣,雖變作貓,但氣勢不減,一躍而下,站在地上,瞇著眼盯著清霄派眾人。

    一些獨屬于大師兄的壓制感傳來,原本還吵鬧的人當即噤若寒蟬,一個個站得筆直,低著頭,老老實實挨一只還沒腳大的小貓訓。

    “咪!”

    如此急躁,成何體統!

    沈扶玉語氣嚴肅,清霄派個個垂頭喪氣,唯獨危樓一臉心神蕩漾。

    聽不懂,但是好可愛,就是在給本相撒嬌。

    沈扶玉:“……”

    過了一會兒,危樓看著自己被抓出一道血痕的手,小聲道:“變成貓之后脾氣怎么這么嬌……不挖別人只挖本相,果然還是本相特殊。”

    沈扶玉瞇了瞇眼,正想再給他一爪子,卻聽一旁傳來了一道男聲:“沈仙君。”

    沈扶玉下意識看去,是孔雀,他跳到危樓的肩膀上,回應道:“咪。”

    孔雀方才一直在跟青鸞專心解綁鳳凰以及其余四大護法,實在無暇顧及沈扶玉這邊,眼下有些懵:“請問,沈仙君在何處?”

    沈扶玉:“……咪。”沈仙君在這里!

    “這個……”清霄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給他解釋。

    沈扶玉又跳到了沈千水的肩膀上,抬起前爪,撥了撥她的頭發(fā),示意她把自己變回來。

    沈千水猶豫道:“可是哥哥的身體……”

    沈扶玉跳到地上,催促道:“咪。”身體無妨,快變回來便是。

    “好罷。”沈千水見他執(zhí)意如此,只好又把他變了回來。

    沈扶玉腿一軟,險些跪下去,被危樓眼疾手快地撈到了懷里。

    孔雀震驚道:“沈仙君這是……”

    “無妨,”沈扶玉閉眸在危樓懷里緩了緩,勉強有了點力氣后,方才道,“可是鳳凰醒了?”

    孔雀搖了搖頭,他從懷里拿出來一塊緋紅色的劍體碎片來,似乎是想出于禮貌給沈扶玉一抹笑容,但最終還是被苦澀扯平了嘴角:“殿下叫我把這個給您。”

    絳月劍的碎片。

    沈扶玉一怔,看向孔雀。

    孔雀并不知道這是什么,只是給沈扶玉道:“前些日子就是這個東西傷了殿下,一直卡在殿下的心臟處,殿下似乎是怕這東西被妖虎奪取,故而一直沒取出來。”

    “殿下方才清醒了一會兒,知道您來了,叫我把這個給您,眼下又昏過去了,”孔雀給沈扶玉鞠了一躬,“這兒實在不太平,殿下希望您離開這里。”

    沈扶玉卻問:“他是要死了嗎?方才清醒是回光返照吧。”

    孔雀一噎。

    沈扶玉平靜地看著他:“帶我去找他。”

    青鸞把鳳凰和幾位護法從那個柱子上救下來后,并沒有留在原地,而是帶著他們去了個比較空曠安靜的地方。沈扶玉也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

    孔雀遲疑住了。

    沈扶玉只是看著他:“你要是想他活,就帶我去找他。”

    聞言,孔雀咬了咬牙,給沈扶玉做了個手勢:“那就有勞沈仙君了。這邊請。”

    孔雀將他們一行人帶去了一處偏遠的樹林里,他們趕去的時候,鳳凰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其余的護法已經清醒了,此時正拖著重傷的身子,和青鸞一起不停地為鳳凰輸送著妖力。

    孔雀走了過去,叫青鸞退下來,自己則代替了青鸞的位置。

    青鸞看向沈扶玉,看向他的眼中有幾分愧疚,畢竟是她自作主張請沈扶玉來,結果殿下又要把人家推走,這事怎么看怎么不厚道。

    “沈仙君……”

    “多余的話不必多說,”沈扶玉看向青鸞,“他的護心翎羽突然消失,而后被絳月劍刺穿了心臟,還沒取出之時,虎王起兵,他為了不被妖虎發(fā)現絳月劍碎片的事情,就這樣帶著傷去應戰(zhàn)了,他不敵虎王,又被剜了鳳凰骨。”

    “我說得對嗎?”沈扶玉問。

    青鸞點了點頭,她其實也有點驚訝,沒想到重傷殿下的居然是絳月劍的碎片,不過這樣一來,那殿下的一切行為都解釋得通了。

    “絳月劍挑選宿主很嚴格,”沈扶玉方才說了太多話,眼下也有些發(fā)暈了,但他還是定了定神,問道,“鳳凰,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鳳凰即便是沒有護心翎羽、沒有涅槃之火和鳳凰骨,被絳月劍傷到也只會變被剝奪神格,變?yōu)槠胀ǖ镍B族,不該是這般重傷將亡的模樣的。

    青鸞目光微凝,良久,她苦笑了一下,道:“殿下的求生意識很弱,一直在排斥我們給他輸進去的妖力……應該是心魔作祟。”

    “心魔?”沈扶玉一怔。

    “正是,”青鸞嘆了口氣,“這百年來,殿下的心魔越來越嚴重,若非如此,那虎王不會如此輕易地傷到殿下的。”

    “前些年還好,這些年卻是常常深陷心魔之中,清醒之時反而少了。”

    沈扶玉微微擰眉,鳳凰雖然死要面子,但他是個相當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什么仇當天就會報,有什么悲傷的事情也是當天難受一場,次日便放下了,日后絕不再想。

    他實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會讓鳳凰心生心魔。

    “我去看看。”沈扶玉的聲音虛弱卻堅定。

    青鸞猶豫了片刻,沈扶玉不由分說地往鳳凰那邊走去了。

    “仙君。”危樓有些擔心。

    沈扶玉實在虛弱,連說話都很費力氣,故而不愿浪費力氣在說話上,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緊,而后便推開了危樓,走向鳳凰。

    鳳凰聊勝于無的妖力透露出幾分焦躁。

    沈扶玉慢吞吞移到了鳳凰的面前,他抬頭看了看鳳凰,這是一百年來,他們第一次這么近。

    許久,沈扶玉輕聲喊道:“哥哥。”

    輕輕地,估計聽不到。

    鳳凰動了動翅膀,他什么都沒干,但那股攻擊性極強的妖力卻一點一點地收了起來。

    沈扶玉沒有了下一步動作,他只是抬頭看著鳳凰。

    出人意料地,鳳凰居然原地化作了一位紅發(fā)金瞳的九尺健壯青年,化作人形后,他身上的傷更明顯了,他趔趄了一下,緩緩朝沈扶玉的方向走來。

    沈扶玉一頓,他比鳳凰的狀態(tài)好一些,便主動靠近了鳳凰。

    鳳凰眼睛都沒有睜開,完全是憑著本能來找沈扶玉的,他下意識把沈扶玉抱在了懷里,微弱的氣息匯成了些許喃喃聲:“在、哥……在……”

    鳳凰幾乎站不住,沈扶玉也扶不住他,兩人一個比一個虛弱,齊齊倒在地上。千鈞一發(fā)之際,鳳凰把沈扶玉護在了自己的懷里,沒讓沈扶玉摔到。

    “哥哥,”沈扶玉撐起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處,那兒的心臟跳動力度已經很小了,小得幾乎要感知不到,“讓我去你的識海好不好?”

    讓我看看你的心魔。

    只有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才能破解他。

    鳳凰頭疼欲裂,眉毛緊皺,明顯是還在受心魔的影響。

    沈扶玉將頭抵在了他的心口處,嘗試著把自己的神魂送進去。

    出乎意料地很順利,說明鳳凰沒有對他設防。

    “沈扶玉!”

    是鳳凰幼年的聲音。沈扶玉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巴掌大的小鳥正站在床頭,好奇地打量著床上襁褓里的小孩。

    襁褓中的嬰兒因為鳳凰的叫喚受了驚,嘴一撇,哭了起來。

    “你!”鳳凰驚疑不定,撲扇著翅膀飛到床尾,假裝跟自己沒關系。

    沈夫人很快就推門走了進來,沈扶玉一恍神,難以控制地往前走了幾步,可他的手卻從沈夫人的肩膀處穿了過去。

    沈扶玉手腕顫了顫,他勉強笑了笑,不自在地緩慢把手收了回來,是了,這是鳳凰的心魔,他的娘親,早就在他六歲那年永遠離開他了。

    沈夫人把嬰兒抱了起來,輕輕拍打著嬰兒的背部,哼著曲子哄他,嬰兒的淚水漸漸干涸,睜著一雙葡萄大的眼睛打量鳳凰。

    鳳凰同他四目相對片刻,嬰兒無故笑了起來,粉白的小臉惹人喜歡得很。

    鳳凰輕哼了一聲,飛去了窗外。

    沈扶玉怔怔地看著鳳凰的心魔之境,再愚鈍也反應了過來,原來鳳凰的心魔……是他。

    第028章 定風波·六

    沈扶玉隨著他走出門去, 只見院里,約莫有一歲的沈扶玉正在走路,他走路不穩(wěn), 晃晃蕩蕩地, 看著就嚇人, 鳳凰已經和院里的母雞一般大小了。

    和沈扶玉不同, 鳳凰為妖, 生而就有人類十歲的認知,所以每次和小扶玉一起玩, 他總是氣得不行。眼下他圍著小扶玉, 氣急敗壞:“不是那樣走的!你是不是笨蛋!”

    小扶玉話都說不清,急得額頭冒汗:“我已經走得很快啦……”

    鳳凰沒說話,看起來似乎是很無語,他站在圍欄旁,大爺似的靠著:“這樣吧,我數十個數,你來到我面前, 我就帶你玩。”

    小扶玉站在原地:“為什么是十個數?”

    鳳凰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他:“因為十個數你就能跑得比我快了, 我只跟比我快的人玩。”

    小扶玉眼睛亮亮地點了點頭。

    鳳凰清了清嗓,道:“一、二……”

    這個時令, 家里的人許是去收莊稼了。所以就留了小扶玉在家, 小扶玉又太小, 鳳凰想同他玩估計都沒這么玩的。能想出來這么個主意,也是為難鳳凰了。

    鄉(xiāng)間土地上有很多小石頭, 小扶玉走得著急, 一下子撲到在地,鳳凰一愣, 連飛帶跑地沖了過去,率先道:“你別哭!”

    小扶玉乖得讓人心疼,聽他訓斥,便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眼里含了汪汪的淚水,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

    “就你那兩條腿站都站不穩(wěn),你跑那么急干什么?”鳳凰用翅膀拍打著他身上的灰塵,試圖掩蓋自己的罪行。

    小扶玉一開口就是哭腔,又顧忌鳳凰方才的話語,只能小聲抽泣:“我要是、跑不到……你就不跟我玩了。”

    鳳凰給他拍灰塵的翅膀一頓,氣得在原地打了個轉:“你怎么光記這些不重要的事情!”

    小扶玉眼巴巴看著他:“你說的……”

    鳳凰矢口否認:“我沒說。”

    小扶玉又開始掉眼淚:“你說過了……”

    “你哭什么哭!”鳳凰氣急敗壞,“好了好了,以后都讓你贏行不行!”

    小扶玉抽噎著不說話了。

    鳳凰氣得翎羽上都開始冒火了:“那還是玩躲迷藏吧,你藏,我找,我找到你你就算輸了!”

    小扶玉破涕為笑,邁著小短腿跑開了:“好。”

    鳳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睜眼時,已經是在外面的莊稼地里了。

    沈扶玉眸光微動,這兒的回憶,他有印象了。

    “沈扶玉!”鳳凰扯著嗓子喊,“你去哪兒了?”

    見沈扶玉遲遲不回答,鳳凰又急又煩,居然扇動翅膀飛了起來,視野一開闊,他就迅速找到了沈扶玉。這會兒沈扶玉已經有四五歲了,他抬頭看著鳳凰降落下來,皺起的眉頭才漸漸松開,跑過去抱住了鳳凰。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給我惹麻煩!”鳳凰氣得拿喙啄他的肩膀。

    他啄得一點也不疼,小扶玉嘿嘿一笑,靦腆地給他撒嬌:“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當然知道你迷路了!”

    不然他來這兒溜達消食的嗎?

    鳳凰氣呼呼地領著他回去:“你也就在這時候才會喊我哥哥!”

    小扶玉小步跟著他:“是你要我喊你哥哥的呀……”

    鳳凰仗著自己破殼比沈扶玉出生早一些,在沈扶玉會說話后就強烈要求沈扶玉喊他“哥哥”。他爹他娘都覺得沈扶玉喊一只小鳥“哥哥”過于奇怪,便不讓他叫。

    小扶玉只能悄悄喊,惹得鳳凰常常不滿。

    鳳凰抬了抬臉:“我本來就是你哥哥——不然我才不來接你呢!”

    “那我以后找不到路了你還會來接我嗎?”鳳凰一驕傲就走得飛快,小扶玉只能小跑著跟上他。

    “當然啦,誰會大晚上地出來找你,也就我這般好心!”鳳凰一拽一拽地,見他跟得吃力,又把步伐放慢了。

    小扶玉開心一笑,甜甜喊道:“哥哥,你真好。”

    鳳凰尾巴都翹起來:“這種人盡皆知的事情還用你說嗎?以后你都不需要認路,無論你在哪里,哥哥都能找到你,帶你回家!”

    小扶玉笑盈盈地跟在他旁邊,一人一鳥踩著月光朝家走去,兩個人的影子變得好長,逐漸覆蓋在一起。

    不知走到哪條路上,小扶玉旁邊圍了一群小孩。

    “沈扶玉,你怎么老是跟一只紅色的公雞玩?”

    小扶玉耐心地給他們說:“他是我哥哥。”

    幾個小孩捧腹大笑:“沈扶玉,你認雞做哥哥哈哈哈哈!”

    “我們的哥哥都是人呢!”

    小扶玉憋得臉都紅了,險些沒氣哭:“他才不是公雞呢!他是我哥哥!”

    鳳凰站在樹上,不知為何沒有下來,等到小扶玉被他們氣跑,他才慢吞吞扇著翅膀追了過去。

    “沈扶玉。”鳳凰喊。

    小扶玉的臉上便多了一抹笑容:“哥哥!”

    鳳凰沒有應,小扶玉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還是自顧自地給他絮絮叨叨說什么。

    須臾,鳳凰打斷了他:“沈扶玉,你的話真多,我真討厭你。”

    小扶玉歪了歪頭,甜甜地笑了,撲過去抱住了鳳凰:“我才不信呢,你是我哥哥呀。”

    鳳凰沒說話,也沒反駁這句話,任由沈扶玉掛在自己身上,遙遙看去,像是一只紅色的公雞在馱著一個小孩。

    這事太久遠,沈扶玉完全沒有印象,沒想到鳳凰居然還記得。他面前一晃,面前的樹正抽著嫩芽,鳳凰隨意地窩在樹上,面前是年輕些許的青鸞。

    青鸞微微俯著身,苦口婆心道:“少主,您是我們神鳥族的少主,并非尋常鳥類。修真界遲遲未有新仙飛升,妖虎族對妖主位置虎視眈眈,竟將鳳凰蛋丟入凡間……這才害您流落在外。”

    鳳凰煩不勝煩地躲到另一條樹枝上,嫌棄十足:“那是你們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什么破少主……我不稀罕!”

    青鸞面露難色,不住道:“少主……要不您先回去看看,再做定奪好不好?”

    “不好,滾。”鳳凰煩得想死,不明白這人從一早就跟著自己絮絮叨叨干什么,什么榮耀,管他什么事?還有沈扶玉這個小沒良心的,一早去趕集居然不帶他!

    青鸞明顯是鐵了心要帶他走的,她道:“少主,您身上擔著全族的榮耀,明日便是少妖大會……您若是不出場,妖虎必定為此要挾。”

    “我都說了,”鳳凰已經忍到了極限,“我跟你們沒關系,你愛找誰找誰,別來找我。”

    還明日,大后日還是沈扶玉那臭小子的生辰呢,他眼下連個像樣的賀禮都找不出……

    鳳凰一愣,倏地改變了主意:“喂,我若是贏了那什么大會,有沒有什么獎勵。”

    青鸞不知他為何倏地轉變了主意,但他總歸是松了口,青鸞連連點頭:“您是少主,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鳳凰連忙制止她:“打住!我才不是你們的少主。”

    青鸞張了張口,明顯是不贊同。

    鳳凰已經徹底拿捏住了她:“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不去了。”

    青鸞當即閉上了嘴。

    臨走前,鳳凰再三確認:“后日一定趕得回來,是不是?”

    青鸞連連點頭。

    鳳凰輕哼了一聲,本想給沈扶玉留個話語,奈何他既不認字也不會寫字,遂作罷。反正后日就回來了。

    少妖大會是妖族自古以來的傳統,通過各族的幼妖比賽打斗,來勉強判斷未來各個妖族的實力。

    鳳凰漫不經心地聽著青鸞給他說各個妖的厲害處與弱點,倏地,它目光一頓,看見了領獎臺上的珠子,那珠子通體泛白,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好看極了。

    鳳凰打斷青鸞的絮絮叨叨:“喂,那個白珠子是什么?”

    青鸞看了一眼,道:“是鮫人王的鮫人淚,防御力很強。是這次少妖大會的第一名的獎勵。”

    “第一名?”

    鳳凰看了看,覺得把那東西拿來送沈扶玉最好,沈扶玉這臭小子老是找不著路,萬一哪天他去晚了,也不怕沈扶玉被壞人傷了或者野獸吃了。

    “行吧,”鳳凰抬了抬下巴,“那我就拿這個第一名。”

    他想的好,但事實未免過于殘酷。他從未接受過任何妖族的訓練,也為進行過任何妖力修行,唯一會的噴火還是逗沈扶玉玩的,一點攻擊力都沒有。鳳凰甫一進去,就被人揍掉了好多羽毛。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妖族少主居然這么弱,又惶恐又激動,欲言又止。

    鳳凰覺得眾目睽睽之下被打成這樣實在丟人,想死,又想給沈扶玉贏來那個獎品,他咽下一口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畢竟是少主,打傷了他對方也付不起責任,對方忍不住道:“少主……不然您認輸吧?”

    鳳凰:“?”

    他嘲諷地笑了一下,反問道:“我認輸?”

    對方怯懦了一下:“那我認輸?”

    鳳凰:“?”

    鳳凰簡直要給氣笑了,他一生氣就渾身冒火,這會居然無師自通了把這些火團起來扔給對方。鳳凰靈火氣勢洶洶地扔過去時,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發(fā)難,一時不察,竟真被他那一團火給轟了下去。

    在場的妖都愣了。

    鳳凰像是摸到了什么竅門,他深吸了一口氣,靠噴火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到了最后。

    鳳凰已經有些累了,對方也有些累了,鳳凰看著對面那只老虎,轉頭問青鸞:“打贏了他,我是不是就能拿那個鮫人淚了?”

    青鸞點了點頭,尚未開口,就看見鳳凰猛沖了過去,她“唰”地一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又緊張又害怕。

    同旁人不同,這妖虎比起武來招招下狠手,鳳凰竟讓他壓制得一時落了下風。

    妖虎磅礴的妖力碾壓著鳳凰,鳳凰無處可避,勉強撐著身子,妖虎語氣中帶了點點嘲諷:“我也想要那顆鮫人淚,少主,對不起啦。”

    鳳凰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壓碎了,它搖搖欲墜,覺得妖虎是想借機殺了自己。

    他喘了口氣,覺得這老虎實在有病。

    妖虎見他看自己,竟是笑了笑:“少主若是真想要,我也可以把鮫人淚讓給少主。”

    鳳凰有些頭暈目眩了,他看不清眼前的路,聽見妖虎的話,他只覺得恥辱,他不需要讓,他是要把這東西送給沈扶玉的,勝之不武還有什么意義?再者,他都出席這個大會了,贏輸與否,青鸞都得給他點好東西。

    用得著妖虎在這里說?

    鳳凰抬了抬眸,竟覺得丹田處有一簇火燒得灼熱,他對上妖虎殺意滿滿的眼睛,一種與生俱來的階級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他嗤笑道:“你區(qū)區(qū)一介普通妖獸,竟然也妄想殺我?”

    他還得回去呢。他沒給沈扶玉那臭小子說就跑出來了,沈扶玉要是出來找他迷了路怎么辦。

    妖虎被他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惹怒了,嘶吼著撲了上來,鳳凰躲閃不及,被他咬傷了翅膀,悶哼一聲,丹田處的一團火燒得更熱了,簡直要燙傷他。

    鳳凰摔倒在臺上,那妖虎眼見著要撲上來,鳳凰身下卻突然起了大火,火光燭天,將鳳凰整個人都吞噬了進去。

    妖虎一瞬間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他愣著,鳳凰可不會讓他。火里倏地竄出一個紅衣小孩,裹挾著凌冽的火氣,一掌推在妖虎身上,震開了妖虎。

    “六歲化形?!”青鸞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又激動至極。

    奈何鳳凰又迅速變了回去,他撲扇了一下受傷的翅膀,飛到領獎臺上,叼住鮫人淚,等不及旁人的頒獎,風風火火地朝沈家莊趕去。

    他翅膀的傷口還沒有處理,在空中流了一路的血。他渾然不覺,他還有些興奮,不住地回想自己方才的威風時刻,又去想沈扶玉。等回了家,他要給沈扶玉說,他才不是什么公雞,他是神鳥鳳凰,他也化人形了,下次旁人再嘲笑你哥哥是公雞,你就給旁人說你哥明明是神鳥鳳凰,是妖族的少主,有人形。他還要給沈扶玉炫耀自己給他贏來的這個鮫人淚,要沈家莊的所有人都羨慕沈扶玉。

    他想了很多,唯獨沒想過……

    沈扶玉會死掉。

    第029章 定風波·七

    鳳凰站在一片狼藉的沈家莊村口, 他探出去腳又收回來,他愣了一下,猛地回過神, 這才用力撲扇翅膀飛去了沈家。沈家的院門大敞著, 里面安安靜靜, 除了院里刺眼的一灘鮮血, 一切如舊, 仿佛他們只是出了個遠門。

    鳳凰不死心,他奔來奔去, 從這個屋跑到另一個屋, 從地面飛上他常棲著的樹上,他穿過街道,跑向地里,他一刻也不停歇,他喊:“沈扶玉!”

    天地茫茫,愈發(fā)襯得沈家莊安靜,鳳凰得不到回應, 他紅了眼眶, 聲音抖索:“沈扶玉,你再不出來, 我就再也不同你玩了。”

    他看向無比熟悉的土地, 這兒再沒了他最熟悉的身影, 也沒了幼童甜甜的聲音,他站在地上, 化作人形, 手里的鮫人淚掉在地上,他沒去撿。

    青鸞倉皇趕來, 鳳凰卻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回過頭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救救他!你幫我找找他。”

    青鸞沉默了一下,緩聲道:“少主……您要找的人若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便算了吧。”

    鳳凰猛地提高了聲音:“為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昨日有個魔修把村子的人全殺干凈了……”青鸞微微垂眸,不忍去看鳳凰。

    鳳凰只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青鸞的話,什么叫“殺干凈”了?他后退了一步,憋了許久的眼淚還是從眼眶中滑落了下來,他看向青鸞,咬牙切齒:“我不信。”

    他一邊不相信,一邊仇恨青鸞,他把鮫人淚拾起來,丟到青鸞身上,嘶喊道:“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喊我去那什么大會!我不要這個第一名,我不要你們的榮耀,你把我弟弟還給我!”

    他罵完青鸞,偏頭看向別處,胸腔起伏了一下,抱頭蹲下去,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到地上,黃土飄起一陣煙塵,很快被淚水滲透成了深黃色:“是我的錯……我不該走的……”

    青鸞不忍,上前去扶他:“少主……”

    “滾開!”鳳凰推開他,他從破殼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沈扶玉,他就離開了這么一次!他就離開了這么一次!

    “我不信、我不信……”鳳凰喃喃著,神似瘋狂,他撿起鮫人淚,左右環(huán)顧了一番,開始翻動路邊幼童的尸體。

    青鸞震聲喊道:“少主!“

    鳳凰置若罔聞,一具又一具地翻找著,青鸞急得在他身邊道:“少主,不要找了!沈家莊全莊被屠,有一個幼童被那魔修當場祭劍……尸骨無存,年僅、年僅,六歲……“

    “滾開!”鳳凰一具一具地翻找過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不希望在這里看見沈扶玉,又怕看不見沈扶玉,他只是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少主、少主,”青鸞一直陪著他,“您聽我說,真的全死了,不然不會驚動清霄派的!”

    “沒有,”鳳凰翻完了最后一具尸體,看向青鸞,眼睛通紅,一字一頓道,“這里的尸首沒有他,他沒死。”

    他說完,猛地奔向莊稼地,那處種滿了蜀黎,沈扶玉每次去那里都找不到路,同樣地,鳳凰每次去那里都能找沈扶玉。他繞著莊稼地飛了很久,莊稼地也安安靜靜地,他什么也找不到,只能落在一旁,握著鮫人淚。他找不到,他就等,等到沈扶玉出來,他絕對會罵他。

    青鸞陪著他,鳳凰好似一座雕塑般坐在地上,出神地看著莊稼地,青鸞怎么說話他也不回應。

    等了兩天,鳳凰突然動了起來,青鸞以為他是想明白了,不曾想鳳凰只是化作了本體,他把鮫人淚擺在面前,小聲嘀咕:“生辰都過了一天了,怎得還不回來。我變成人形就不認識我了,真是小白眼狼……”

    他說完這句話,又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看過三次日落后,看著天邊紅成一片的火燒云,冷不丁道:“沈扶玉,像他的名字似的,整個人就跟塊易碎的玉一樣,又嬌氣又珍貴,磕碰不了一點。明明學說話很快,不知為何偏生走路學得慢,他這六年,就沒幾步路是自己走的,除去他娘他爹抱著的時候,都是我背著的。”

    青鸞沒有說話,她看過去,鳳凰眼里蓄滿了淚水,卻沒掉出來。

    “膽子還小,怕黑,怕火、怕響、怕貓貓狗狗,怕了就哭,只能我哄。”

    “還窩囊,老是被人欺負,被人欺負了又哭著來找我,為什么呀,”鳳凰嗤笑了一聲,一顆淚順著臉頰滑下去,他聲音輕飄飄的,“因為,我會教訓所有傷害他的人。”

    鳳凰閉上眼睛,站起了身子:“我拿著自己的羽毛哄他開心,背著他走了那么多路,這般精細著,可不是送出去給人欺負的。”

    他睜開了眼睛,眼底已無淚水,卻結霜似的冰冷一片。

    “我要殺了那個魔修。”

    青鸞輕聲道:“少主……那魔修已經被清霄派制服了,而今關押在清霄派的禁地里。”

    “我要去找他們要人。”鳳凰道。

    青鸞面露為難:“少主,清霄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凡是進了他們禁地的,沒有能出來的,您貿然前去要人,不妥。”

    她頓了頓,又道:“不若您先跟我回妖族,屆時以妖主的身份要人更好。”

    鳳凰看著她,目光沉沉,許久,他站起身,忽聽沈家莊那邊傳來哀樂,他心思微動,邁出去的腳在聽見青鸞說“好像是清霄派的人來為沈家莊的人做法事了,算來今天似乎是頭七”后重新收了回來,他撲扇著了一下翅膀,道了一聲“走了”,把鮫人淚叼起來,先青鸞一步飛去妖界。

    神鳥守護本族的榮耀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鳳凰回歸后,以青鸞為首的六大護法——孔雀、三足金烏、重鳴、朱雀、畢方不顧一切扶持鳳凰上位,鞠躬盡瘁,在所不辭,甚至將自身妖力傳輸于鳳凰,來填補他這六年來的修煉空白。

    鳳凰承載著神鳥族的希望迅速成長,七年內已坐穩(wěn)妖族的第一把交椅,讓人驚嘆不已。

    他不茍言笑,基本上沒給過別人好臉色,只是偶爾枯坐在案前,看著這顆沒送出去的鮫人淚發(fā)呆。

    他回來沒幾天青鸞就告訴他那魔修已被清霄派處死的消息,他什么也沒說,坐在殿前的樹上,往沈家莊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沒敢去。

    這七年,鳳凰基本夜夜都會夢見沈扶玉。

    夢見稚童給他看稚嫩的掌心,淚眼婆娑地給他告狀:“哥哥,好疼哦。”

    鳳凰又生氣:“你!”

    沈扶玉抽噎了一下,道:“哥哥你答應保護我的,但是你都沒來,我好恨你呀。”

    鳳凰從夢中驚醒,看著面前的對疊如山的卷宗,喘了幾口氣,才算回過神,冷靜了下來。

    “殿下,”青鸞走了進來,“鳳凰自古以來便是修士成仙的送行者,此仙一般也是鳳凰的契約主人……”

    鳳凰從第一次見她就知道她是個能嘮叨的,見青鸞又有滔滔不絕之勢,鳳凰忙抬了抬手,道:“修真界從幾千年前就青黃不接,一個能挑大梁的都沒有,孤有心無力啊。”

    修真界一個出息的都沒有,說不定都打不過他,他想認主都認不了。

    青鸞不死心:“聽聞清霄派這屆的少年似乎資質不錯。”

    清霄派。

    鳳凰一怔,又想起那個被關押的魔修了。聽說那魔修已經被清霄派處理了,他無處報仇,對清霄派的心情很復雜,說不上謝他們還是怨他們。

    鳳凰看看青鸞,又看向其余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護法,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

    他的族人對他忠心耿耿,六大護法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份期待,鳳凰沒辦法辜負,他嘆了口氣,認命道:“孤去,孤去。”

    六大護法尚未開心起來,鳳凰便話鋒一轉,幽幽道:“孤可不是為了什么榮耀,孤只是自己想變強。”

    簽訂契約后,神獸和主人的實力都會得到增強,增強的上限,那得看雙方的實力了。

    青鸞笑笑:“殿下……”

    鳳凰煩死她了,一溜煙跑了。

    妖界通往清霄派還要途徑其余的幾個小門小派。有成仙潛力的不一定盡數都在天下第一派中,鳳凰本著挖掘寶藏的心思一路打過去,只有一個想法——你們修真界完蛋了。

    他打了一路,以至于落到清霄派的主殿前時已經煩躁了,好巧不巧地,知塵道人五人正在閉關修煉,以至于練場上的弟子們一看見鳳凰都懵了。

    這表情同之前那些小門小派的弟子別無二樣,鳳凰連人形都不化,道:“孤乃妖界妖主,聽聞清霄派是天下第一大派,故此來與各位切磋切磋。勝孤者,孤便同其簽訂契約;至于敗者,孤不會手下留情的,存活與否還要看你們的個人造化和實力。”

    “啊對,”鳳凰見他們看著自己,又道,“若無一人應戰(zhàn),孤便將此事傳于世間,天下第一大派的名頭,也該換個人了。”

    他這般說,清霄派弟子便蠢蠢欲動了。有人看中門派名譽,有人為鳳凰的契約所吸引,大多數還是二者兼有。鳳凰大致一瞥就知道自己這次定是又要失望而歸了。

    “我來!”第一個上場的是高大的外門弟子,他站在比武場上,給鳳凰行了個禮,道,“清霄派……”

    鳳凰沒記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們修士每次開戰(zhàn)前都得自報家門。他耐心等這人說完,這人舉劍刺來,劍意灼灼,鳳凰嘆了口氣,一個火球把迎上來的弟子推開,這人忍了一會兒,還是被鳳凰靈火燒得慘叫連連。

    他的喊叫聲太痛苦了,一下子就讓多數人偃旗息鼓。

    鳳凰砸吧了一下嘴,嫌棄地扭了下頭,又有一名女修士上前,她自報家門后,也是執(zhí)劍襲來,鳳凰慢悠悠地丟了一個火球,這女修士的劍似乎是水靈性的,劈開了鳳凰的火球。

    鳳凰不屑一顧,他又不是只會噴火,他撲扇了一下翅膀,翅膀下生成一道威力十足的龍卷風,頃刻間把女修士摔在地上,還帶倒了許多樹木。

    又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心思。

    鳳凰就這樣無聊地迎戰(zhàn)了六個人,這六個人的順序還挺有規(guī)律的,男女男女男女,鳳凰實在無語,指了指敗下陣的人:“你們若是同他們實力相當,或者比他們好上個幾成的,就不要上來自討丟人了。”

    清霄派的外門弟子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聲連綿不斷,聽得鳳凰煩,他站起身,睥睨眾人:“還有嗎?沒有孤就走了,你們修真界沒救了。”

    他尚未離開,只看見人群中舉起了一只雪白的手,似乎是害怕他看不見,又像是毛遂自薦。人頭攢動,鳳凰看不見這人。少年費勁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手臂還高高舉著,溫和一笑,問道:“我可以嗎?”

    鳳凰不耐煩地把目光投過去,看清楚少年臉龐的一瞬間,他渾身一僵,驚疑不定,又不可置信。失而復得來得猝不及防,他沒有做好準備,好似被當頭砸了一棍,眼前恍惚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背著兩把劍,輕飄飄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鳳凰眼睛干澀,不由地眨了眨,他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覺得沈扶玉長高了,沈扶玉方才落下來的姿態(tài)比那六個,以及他一路遇上來的所有歪瓜裂棗都強得沒影。

    “你……”鳳凰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沈扶玉給他作了一個揖,十分有禮貌:“清霄派,沈扶玉,請賜教。”

    鳳凰怔怔地看著沈扶玉,化作了人形,隨著鳳凰的變化動作,鳳凰脖子上的鮫人淚搖晃了一下。

    沈扶玉直起了腰,莞爾一笑:“方才皆是殿下所制定的比賽規(guī)矩,不如我倆換個比賽方式如何?”

    鳳凰終于收回來心神,他定了定神,看著沈扶玉的眼睛:“你想比什么?”

    沈扶玉似乎是意外他會化人形,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后又斂去,微微擰眉,思索片刻,神秘地笑了一下:“不妨……飛行?”

    鳳凰手指抽了抽,緩緩攥成了拳:“如何比?”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從山腳的巖石前,到派門口,誰先到誰勝,行不行?”

    鳳凰輕哼了一聲,重新化作了原型,率先落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沈扶玉才慢吞吞從山梯上跑下來。

    “這么慢……還不知死活跟孤比速度。”鳳凰嘀咕了一聲。

    沈扶玉扭頭看向他,扎得高高的馬尾甩了一下,他眉眼含笑:“那你會讓著我嗎?”

    鳳凰:“……”

    他冷哼一聲,偏過頭:“孤才不會讓你。”

    沈扶玉應了一聲,道:“你不讓我,我也可以贏。”

    七年沒見,這小屁孩怎么變得如此狂妄!

    鳳凰又氣又懷念,他走過去,別別扭扭道:“孤讓讓你也不是不行……”

    沈扶玉揉了一把他的腦袋:“謝謝啦,我還是想光明正大地贏。”

    鳳凰:“?!”

    身為孤的弟弟,膽敢摸孤的頭?!

    沈扶玉唇邊泄出一分笑聲,山頂上的人見他們準備好,便扔了一記靈力球,靈力球炸開一聲巨響,比賽開始。

    鳳凰身為神鳥,飛行的速度自然是翹楚,甫一開始就比沈扶玉快了不少。鳳凰對比賽興致缺缺,他比賽前就想好了,大不了臨終點前他稍稍慢一些,讓那臭小子贏了也未嘗不可。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人,又要找他哭鼻子!

    他飛至山崖一半,倏覺身旁紅色劍光閃爍,劍氣勢如破竹,他錯愕間,沈扶玉踩著劍竟來到了他的面前。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聲,速度又提了一些,紅色的劍光耀眼奪目,他的衣袍激烈地鼓動著,束起來的黑發(fā)亂舞,自山腳而上,好似摻了金粉的朱砂在山水畫間畫了一筆。

    在山頂觀看的人心都揪起來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們所看,只覺得兩道紅光不相上下。

    鳳凰又驚又喜,他沒想到沈扶玉這么快,最恐怖的是,沈扶玉看起來游刃有余,許是還沒用盡全力。

    他方這般想,就見沈扶玉腳下靈劍綻放出晚霞似的光芒,純粹磅礴的靈力籠罩了整片山區(qū),沈扶玉眨眼間拉開了同他的距離,在山頂眾人的目光中,一躍而上!

    清霄派的山頂先是一怔,旋即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沈扶玉將手里的翎羽輕輕舉過頭頂,含笑著低眸:“我贏了。”

    鳳凰認出來了,那是他的護心翎羽。沈扶玉先前落后那幾步,就是為了方便自他身下穿過時取得護心翎羽。

    沈扶玉立于半空之中,身上靈氣未收、劍意未消,震得紅衣翻飛,發(fā)尾飛揚,烈日獨在他身上炸開絢爛奪目的光。陽光也偏愛的年紀,他和他手里的護心翎羽一并閃著耀眼的光。

    第030章 定風波·八

    那一天是鳳凰和沈扶玉重逢的日子, 也是沈扶玉第一次在修真界嶄露頭角的日子。那一陣子,所有人津津樂道的皆是鳳凰同一名13歲的少年簽訂契約的事情。

    日后名揚四海的修真奇才,首次出現在人們的討論中。

    只有鳳凰和沈扶玉知道, 他倆并沒有簽訂契約。

    當時鳳凰坐在沈扶玉的窗沿前, 裝作不經意地問他:“聽說你是六歲被清霄派撿來的?”

    沈扶玉方才同他比賽, 眼下頭發(fā)有些散了, 他便拆了發(fā)帶重新扎, 聞言,手一頓, 道:“嗯。”

    “哦, “鳳凰滾了滾喉結,不自在地看向另一邊,“那……你六歲時的事情,還記得嗎?”

    會怪他不辭而別嗎?會怪他沒有把村子救下來嗎?會嗎?

    沈扶玉動作沒停,他垂了垂眸,又揚起臉笑了笑:“我六歲那年似乎是受了刺激,記憶沒了。”

    鳳凰緊握著窗欞的手緩緩松開, 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 他沒有告知沈扶玉真相,他只是覺得, 忘了也好,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記憶。

    只是若是簽訂契約, 不知道沈扶玉會不會在自己的記憶里看見,鳳凰糾結死了, 他想讓沈扶玉記起來自己, 又害怕沈扶玉生自己在他需要的時候并不在他身邊的氣。

    簽訂契約需要交換沈扶玉的心頭血,以及鳳凰的護心翎羽, 沈扶玉贏了鳳凰后,鳳凰便把護心翎羽給了沈扶玉,鳳凰糾結著,沈扶玉也不開口主動提及這件事。

    鳳凰覺得這樣同欺騙沈扶玉沒什么區(qū)別,他心虛之余,又想起來另一件事:“對了!”

    鳳凰把脖子上的鮫人淚取下來,施了個法術,鮫人淚便成了沈扶玉發(fā)帶上的裝飾。鳳凰抬了抬下巴:“送你了。”

    沈扶玉抬手碰了碰鮫人淚,從銅鏡里打量了片刻,眼睛彎出一個柔和的弧度:“謝謝,我很喜歡。”

    鳳凰輕哼一聲,嘴角忍不住上揚,化作原型飛走了。

    當時沒簽訂契約,這事就給擱置下來了。鳳凰不知道沈扶玉介不介意這件事,他每次想開口總覺得少了幾分勇氣,竟是一拖再拖。除卻沒有契約,鳳凰跟沈扶玉的契約神獸沒什么區(qū)別。

    他每天跟著沈扶玉修煉,跟著他出任務,跟著他出派玩。比在妖界開心多了。

    在清霄派上,鳳凰最討厭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清霄派山上的那頭靈鹿。

    鳳凰總覺得這靈鹿蠢蠢欲動想先一步同沈扶玉簽訂契約,每日噓寒問暖靈果靈材送個不停,一看就是頭心機狡詐的鹿!

    鳳凰好幾次明里暗里地給沈扶玉說這靈鹿心思不純,不曾想沈扶玉竟一本正經同他說了好些靈鹿的優(yōu)點,氣得鳳凰頭上直冒火。

    “和平相處?”鳳凰舔了舔牙,“那靈鹿什么身份?讓孤紆尊降貴同他和平相處?”

    沈扶玉頭疼地看著他:“你老是和靈鹿置什么氣。”

    鳳凰往爐子里噴了一口火,爐子燒得更暖和了:“孤真討厭你。”

    姜應樂不可支,往爐子上放水果,看熱鬧不嫌事大:“他一邊說著討厭你一邊怕你冷往爐子里添火呢。”

    鳳凰怒而離去!

    姜應就是鳳凰討厭的第二個人。

    姜應和沈扶玉關系極好,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地步,鳳凰厭惡姜應,有時就故意不跟他倆一起。

    沈扶玉這笨蛋還察覺不出來他哥生氣了,聽到鳳凰要走還心大地給鳳凰擺擺手,說:“注意安全。”然后繼續(xù)回頭和姜應談笑風生。

    倒是姜應趁空抬眸笑盈盈地看鳳凰一眼,那雙標準的狐貍眼中閃爍著幾分挑釁的光,把鳳凰氣得窩火了好幾次。

    好在十五歲那年,姜應那邊出了點事情,消沉許久,沈扶玉就這么落了單。

    鳳凰自然順理成章的成了他身旁的人。

    鳳凰覺得沈扶玉哪兒都好,最惹人煩的一點就在于特別愛管閑事,屬于路過的貓餓了他都得去奶一口的程度。

    比方說,十五歲那年,他們完成了一件任務正要回清霄派的時候,路過一集市,聽見一姑娘的泣音,鳳凰一回頭,沈扶玉就跑沒影了。

    鳳凰:“……”

    他順著那聲音找去,果不其然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沈扶玉。

    原是一地痞正強搶民女,那姑娘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被拿著劍的地痞威脅著:“呸!爺幾個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是啊,”一旁的人笑得猥瑣,“能給仙爺當個鼎爐也是你的仙緣了。”

    姑娘嚇懵了,眼淚掛在眼眶中,又怕又氣,不住道:“不、不——”

    “嗐,”剛才那狗腿似的人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上,笑道,“我們仙爺可是劍修,劍法厲害得很呢!”

    地痞本就因自己是難得一見的有仙根的人,與尋常百姓不一樣而自得,見這么多人都看著,更是驕傲無比,他抬了抬下巴,抽出了自己的劍:“小娘子,爺今日就給你看看爺的能耐,你就知道跟著爺有多好了。”

    他說完,注視他的人更多了,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心思,連帶著他手里的劍的劍光都明亮了不少。

    “看好了,這招就叫——枯枝敗葉!”他一劍劈到一旁的桃樹上,那桃枝頓時落下來,變成了一截枯枝。

    人群中紛紛倒吸了一口氣,他的狗腿更是紛紛叫好。

    他顯示出來了仙術,便更無人敢去救那姑娘。姑娘含著淚,攥著一旁的憑欄不敢松手。

    “走吧,小娘子。”地痞有些沒耐心了,舉劍就要砍斷那根憑欄。

    “錚——”

    他的劍砍在了一根桃枝上——正是他方才砍斷的那一根。

    桃枝之上,是沈扶玉精致的眉眼。

    他懸于空中,紅色的一袍翻飛成浪,一手伸直了用桃枝擋住了地痞的劍,一手懸于那姑娘的肩膀后面,和對方一點肢體接觸都沒有,用靈力將她攬在懷里,是一個明晃晃的保護姿勢。

    沈扶玉歪了歪頭,笑道:“這招叫——枯木逢春。”

    他話音剛落,枯敗的桃枝上倏地涌出數不清的桃花瓣來,裹挾著洶涌的靈氣,直直將地痞和他的跟班盡數掀飛了出去。

    幾個人的身體接二連三地撞在墻上,桃花鋪了滿地。那地痞的佩劍斷成了一截又一截。

    人群安靜了一瞬,旋即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萬般夸贊中,姑娘方才回過神,她偏過頭,抬起臉,看見沈扶玉的發(fā)絲卷動,在陽光下閃著稀碎的光芒。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沈扶玉歪了歪頭,對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間好似春日明媚,美不勝收。

    姑娘一下就紅了臉。

    沈扶玉松開了人,抬起手,證明道:“我方才沒有碰到這位姑娘的身子,她是清白的,大家莫要揣度傳謠。”

    姑娘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還細致地想到了這一層。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男女老少,就沒有他不救的。

    他當自己在扶危濟困,卻害得無數人芳心失守,望眼欲穿。以至于后來那什么“夢中情人”榜單沈扶玉常年高票位居榜首,有一年甚至整個榜單上只有他一人。“纖阿劍仙”的名號就是從那會兒傳來的。

    鳳凰一轉眼看不見人的時候就知道沈扶玉又去當好人了,他雖氣惱,但也沒什么用。因為沈扶玉會笑盈盈地看著他,說:“鳳凰,你不要生我的氣嘛。”

    那會兒沈扶玉不喊“哥哥”,但“鳳凰”兩字的音調都跟他幼時喊哥哥一模一樣。

    就知道撒嬌。

    臭小鬼,鳳凰恨得咬牙,但卻是拿他毫無辦法。六界之中,妖族雖不如魔族那般肆意妄為無惡不作,但也不是什么高風亮節(jié)的族群,至少沒有幫助旁人的好心。結果鳳凰身為妖主,居然就這么跟著沈扶玉做了好幾年的好人。

    他本以往自己會和沈扶玉一直這般生活下去,直到沈扶玉封劍。

    鳳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沈扶玉已經封完劍了,沈扶玉坐在瀑布下流的岸邊,撐著下巴望著水流出神,靈鹿在陪著他,見鳳凰過來,沈扶玉給靈鹿揮了揮手,靈鹿一蹦三跳著離開了。

    沈扶玉看向鳳凰,給他笑了笑:“你來啦?”

    鳳凰化作人形,走到他面前,他感受了一下,沈扶玉身遭的靈氣確實比平日里下降了半數,他不理解,又生氣:“你好端端的封劍做什么?”

    沈扶玉笑容不變,只是道:“我不愿被心魔操控,不想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鳳凰簡直要氣死了:“哪個劍修沒有心魔?!要都像你這般封劍世界上就沒有劍修了!”

    沈扶玉偏了偏頭,沒說話。

    “你這些年風光無限,愛慕者無數,求之不得因愛生恨者也多,”鳳凰滔滔不絕,“更不用說那些嫉恨者,他日旁人落井下石,你如何自保?”

    沈扶玉看著面前的地方,只道:“我自有辦法。”

    “你封劍,日后定是飛升不了了。”鳳凰沉沉地看著他,他仍記得沈扶玉拼命修煉只求成仙的日日夜夜,那般驚才艷艷,那般刻苦努力,一朝封劍,盡數作廢。

    沈扶玉咬了咬嘴,睫毛顫了顫,他道:“我心意已決——反正我們并未簽訂契約,你若是想送仙,還可以去找別人。”

    鳳凰好似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下來,他怒極反笑:“你覺得孤是為了那個才留在你身邊的?”

    沈扶玉沒有說話,只是偏著頭。

    那便是默認。

    鳳凰垂在身側的手攥得咯吱咯吱作響,怒火燒得他心疼。他猛地沖過去,一把扯下來沈扶玉的發(fā)帶,沈扶玉烏黑順滑的長發(fā)瞬間散了下來,在空中飛來飛去,他錯愕地看著鳳凰。

    “愚蠢至極!任性妄為!”鳳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既然你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鮫人淚孤收走了,從此孤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鮫人淚是送給那個經常迷路的小鬼的,他才不會給這個極度陌生的沈扶玉。

    沈扶玉眼中的錯愕逐漸染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悲傷,鳳凰心一疼,仍執(zhí)拗地轉過了身,準備離開。

    “哥哥。”

    鳳凰身體一僵,他下意識地回過頭。

    沈扶玉散開的頭發(fā)紊亂,身后是飛湍激流的瀑布,他苦笑道:“哥哥,你已經丟掉我兩次了。”

    鳳凰如遭當頭一棒,一瞬間心煩意亂得厲害,他不敢看沈扶玉的眼睛,竟是直接化作原型,狼狽飛離。彼時他尚未想到,那日沈扶玉的那個表情會成為他后來夜夜驚醒的噩夢。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沈扶玉已經原諒過他一次了。

    倏地天旋地轉,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火焰,烈火滔滔,幾乎要吞噬掉一切。

    方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沈扶玉看見鳳凰扯下了“沈扶玉”的發(fā)帶,未等他說出氣話,一旁便是一陣聲嘶力竭的喊聲:“住手!”

    旋即是一團裹挾著磅礴妖力的火焰,將心魔中的鳳凰燒了個精準。

    沈扶玉錯愕十足。

    他看過去,才發(fā)現這里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個鳳凰。

    不對,這個鳳凰是鳳凰的神識,也可以說是本尊。

    神識鳳凰的火焰沒有燒盡心魔,心魔的聲音依舊一下又一下地響著。

    “愚蠢至極!任性妄為!”

    “既然你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鮫人淚孤收走了,從此孤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哥哥,你已經丟掉我兩次了。”

    鳳凰本尊有些崩潰了,他收了火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了自己的心魔身上,聲音沙啞,神識隱約有幾分癲狂在:“閉嘴!閉嘴!閉嘴!”

    他的每一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聲怒吼,都透露出濃重的恨意。自那日倉皇而逃,他每一天、每一刻沒有不恨的,這種恨意越演愈烈,終成心魔。

    他恨當時的自己。

    他的神識與心魔一次又一次地搏斗,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傷自己,他恨自己恨得難以言喻。

    “哥哥!”

    沈扶玉一驚,徹底反應了過來,跑到了神識鳳凰的面前。

    鳳凰本尊愣了一下,下意識松開了手。

    “哥哥。”

    沈扶玉又喊了他一聲,鳳凰局促不安,又有幾分心虛與自責,倉皇之間,狼狽而逃。

    心魔之境瞬間崩塌。

    給鳳凰輸妖力的孔雀幾乎是第一瞬間就感應到了:“殿下的心魔暫時消失了!”

    沈扶玉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想說什么,但他靈力本就干涸,方才送神識入鳳凰體內的是最后一點,他的身體到了極限,他咳了一聲,嘔出一口鮮紅的血液。

    血液濺到了鳳凰的臉上。

    鳳凰的眉宇動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是要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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