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丘涼說得堅定,眼神卻不自覺地小心瞧著宋見霜,心里莫名有些擔憂。
她從未想過有這么一天,會遇上難以調和的婆媳關系,自己還是夾在中間那個。
若是宋見霜介意娘親的態度,從而后悔,她真是不知道該去哪兒哭去。
宋見霜留意到丘涼眼底的小心翼翼,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下巴:“想什么呢,你能做到不妥協,我便會容易退縮嗎?”
丘涼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就怕你委屈。”
宋見霜垂下眼眸,掩了掩情緒:“委屈倒沒有,只是以后,我怕是不能時常陪你一起孝敬在伯母身前了。”
她當然不會委屈自己,既然莊晗不喜歡,她也不會想不開往人家跟前湊,她只會躲開,更不會因為婆媳問題,浪費自己的時間。
能好好相處,她便真心相待。
不能好好相處,那便只有敬而遠之了。
丘涼當即表態道:“這是哪里話,我的娘親當然是我來孝順,放心,以后娘親若是待你不妥,你大可躲遠點。”
宋見霜笑了:“如此甚好,那你還有何可煩憂的。”
她笑著伸手,輕輕撫平丘涼染著清愁的眉頭,語調柔婉。
丘涼神情一松,滿足地抱住她:“我只是不明白娘親為何會對你不喜,你那么好。”
不說宋見霜容色傾城,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才智過人,單是為人處世也叫人信服,且品性高潔,凡事有自己的堅持。
這樣美好的人,她想不通娘親為何只是見了一面便不滿意。
能與宋見霜在一起,她這些天都不知道偷著樂了多少回,可以說是做夢都會笑醒的程度。
娘親一定是久不見陽光,眼神不好了。
丘涼在心底小小地腹誹兩句。
宋見霜眼底有了些興味,淺淺笑道:“人與人相處,眼緣也很重要,我又不是銀子,哪會人人都喜歡,再說你當初不也是嗎?”
整天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一點也不主動,害她忐忑了那么久。
丘涼干笑一聲,親了親她的嘴角:“那是我還沒發現你的好。”
宋見霜面色不變,想起之前種種,忍不住又掐了掐丘涼的腰。
“哎喲疼…”丘涼躲開,揉著腰,表情夸張道,“你這個暴/力的女人,下手這么狠,該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宋見霜聞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靜靜注視著丘涼,語調低緩道:“你覺得有嗎,又或者…你想試試嗎?”
她眼神幽沉,唇角微勾,表情透出幾分危險,卻絲毫不損顏色,反而有種別樣的美感。
就像黑化了的仙子,從云端墜入深淵,讓人心悸的同時也牢牢鉤住了人的魂。
危險又迷人……
比如,被勾住魂的丘涼。
“宋見霜…你別這樣……”丘涼語氣不穩,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
宋見霜唇角的弧度深了深。
看著神情緊張起來的丘涼,她緩緩抬手,握住丘涼纖細、白皙的脖頸,幽幽道:“怎么?怕了?”
丘涼深吸一口氣,直接彎腰,抱著人就往床上沖。
怕個鬼啊,她快心動死了好嗎。
她恨不得一口就把這個磨人的女人給吃了。
猛地被抱起來,宋見霜神情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壓在了床上。
她呼吸一滯,一雙多情眼瞬間變得慌張起來。
她五官本就生得明媚,這么一變化,頓時顯得脆弱又柔/媚。
更加魅/惑,更加勾/人。
宋見霜還未回神,唇角便被用力吻住,牙關微松,舌尖在頃刻間失守,被柔柔含住,糾纏。
丘涼心跳得厲害,她覺得自己快瘋了,這樣的宋見霜太迷人了,她的定力在這個女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丘涼…別……”
宋見霜嗓音低啞,再也沒了方才的危險,只余失去節奏的輕/喘。
丘涼也知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但又被撩/撥的受不了。
最后,她發狠地吮/吸了幾下宋見霜的唇角,這才停下。
“以后不許對別人這樣,成親前也不能再對我這樣。”
丘涼眼神幽深,暗云涌/動,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
宋見霜抿了抿唇,不敢說話了。
這傻子發起瘋來太可怕了,力氣也大得驚人,方才猛然抱起她一個縱步沖到床上,仿佛是飛過來一樣。
咦?
“你方才從門前到這里就跨了一步?”
宋見霜回神,顧不得羞惱,最先察覺到了不對。
這一步得六七米遠了吧,這個傻子怎么做到的!
聽她這么一問,丘涼也反應過來:“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大前天晚上跟你那個什么之后,就覺得身子輕巧了許多,耳朵和眼睛都好使了不少。”
就像發現甲三一直在暗中跟隨自己一樣,她之前都沒什么感覺,自從那晚之后,卻明顯察覺到了甲三的存在。
昨晚夜深人靜,她凝神感知一番,甚至能聽到甲三的呼吸聲。
宋見霜盯著她上下瞧了瞧,起身下床:“你再試著往門前沖一下,爭取只用一步。”
丘涼嘴角微抽,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她方才根本就是無意識的行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
不過,既然宋見霜想看,她拼了。
丘涼深呼吸幾下,原本以為自己做不到,甚至預設了一下難度,沒想到鉚足力氣一跳,砰的一聲就撞上了門。
門板被震得晃動了一下,隱隱有倒下來的趨勢。
宋見霜:!!!
丘涼:“…”
丘涼捂著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太丟人了啊,差點把門撞倒,不對,她差點把頭撞昏。
看著捂臉倒地的人,宋見霜顧不得震驚,忙彎腰去看。
“丘涼你怎么樣?沒事吧?”
丘涼捂著臉搖頭,隨后手一挪,抱住了頭:“我頭上好像起了個包,疼。”
嗚嗚嗚,太坑人了,還是自己坑自己。
宋見霜哭笑不得,扶著她起來,扒著她的頭發看了看:“沒事,就腫了一點點,不疼了啊,下次小心點。”
丘涼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還下次!
再也沒有下次了,這么丟人的事一次就夠了好嗎。
宋見霜唇角彎了彎又緊緊抿住,而后肩膀一聳,實在是壓不住笑意,笑出了聲。
“不許笑。”丘涼惱羞成怒,捂住她的嘴。
宋見霜笑著點頭,示意她松手。
丘涼這才覺得挽回了幾分顏面,兇巴巴道:“都怪你,差點把我撞成腦震蕩了。”
宋見霜忍俊不禁:“好,都怪我,丘大人現在不得了,說不定都能飛了。”
她想起這個傻子說過的那個夢。
若丘涼前世真是鳳凰神獸,天生神力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之前怎么沒發現呢,難道說跟她有關?
她又想起看過的那本女帝自傳,若她前世就是女帝周見鯉,自傳中的內容也屬實。
也就是說神獸鳳凰真的贈予了女帝半身神力。
而她們轉世相遇,又有了洞房之實,那神力陰差陽錯的又回到了丘涼身上?
宋見霜若有所思片刻,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丘涼立時反駁道:“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才不是什么神獸鳳凰。”
她才不承認自己是那個鐵棒槌鳳凰呢。
明明對人家女帝有意偏要玩失蹤害得女帝整日睹鳥思人孤零零過一生。
話雖這么說但丘涼也明白宋見霜的這種猜測八成就是真相了。
宋見霜不料她對前世的身份如此抵觸不過也沒有過多糾結畢竟都是前世的事了沒必要太過執著。
“好你不是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館看看別真撞出個好歹來。”
丘涼搖頭拒絕:“不用我沒事。”
腦子清楚不清楚她自己還不知道嗎。
經過這么一場鬧劇她倒是冷靜了下來一點也不沖動了只想趕緊回去。
沒別的原因她覺得有點形象不保。
宋見霜忍了忍笑意臉色平靜下來:“那要不要我陪你回去問問伯母的意思看她要不要與我娘親和姨母見一面。”
丘涼想了想輕嘆一聲:“我一個人回去問吧你安心等我消息。”
話落她轉身就走耳朵卻格外留意身后的動靜。
房里一直安安靜靜地沒什么聲響。
直到她走出桃宅
耳邊忽然響起一片笑聲嬌/媚又促狹。
丘涼立時捂住耳朵可惡她現在覺得耳力過人也沒什么好了。
宋見霜那個女人竟然偷偷笑話她!
等著等成親以后看她怎么讓那個女人求饒……
回到桃宅丘涼問了小丫鬟一聲知道娘親在房里便直接過去敲了敲門。
“何人?”
“娘是我。”
莊晗連忙打開門:“涼兒你這么早就下衙了。”
她昨日忘了問女兒現在是怎么討生活的做什么營生早上起來得知女兒卯時不到就去上朝了才從小丫鬟口中知曉丘涼如今在欽天監當值還是從五品監副。
莊晗心底既喜又憂喜的是女兒才能出眾年紀輕輕便被皇帝賜官。
憂的是女兒在朝為官又得公主看重萬一暴/露了身份她們母女隨時都有可能大禍臨頭。
眼下見女兒還沒到時辰就回來了不由更擔心了。
丘涼乖乖交代道:“我心里想著娘親想著我的親事總覺得不踏實就告假回來了。”
一聽丘涼沒有出事莊晗先是松了一口氣再聽到丘涼提起親事她神色變了變語氣也淡漠下來:“娘不是說了此事容后再議你且安心上衙。”
丘涼臉色一苦語氣低了下來:“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宋見霜哪里不好。”
莊晗眼神輕閃道:“她就是太好了咱們丘家的門檻太低攀不上那樣出色的女子。”
丘涼一聽不樂意了:“您的意思是我配不上宋見霜?”
有這樣打擊自家女兒的親娘嗎。!
第112章
氣氛靜默了片刻,莊晗握緊女兒的手:“涼兒,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可宋家跟咱們不是一路人,你跟宋見霜不合適。”
“是因為云曇姨母嗎?還是您對宋見霜有偏見?”丘涼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實在不明白,娘親為何不同意這門親事。
莊晗一愣,眼神閃了閃:“既然你執意娶宋見霜,那我先跟她的長輩們聊一聊吧。”
她也不想才與女兒相認,便因外人鬧得母女失和。
不過丘涼倒是提醒了她,既然這邊行不通,那就換個方向。
若是宋見霜的長輩也跟她一起反對這門親事,問題或許就迎刃而解了。
丘涼立即應道:“好,我這就去桃宅,你們好好說說話。”
娘親不宜出門,只能請宋伯母和曇姨母來丘宅了。
至少,宋伯母和曇姨母是支持她和宋見霜在一起的,說不定能說服娘親。
“不急,該用晚飯了,明日再見也不遲。”莊晗把時間推到了明日。
母女兩個在同一件事上暗自存著截然相反的念頭,氣氛一時和諧了不少。
丘涼乖巧應了,留在家里陪她吃午飯。
莊晗雖然在秦家酒閣躲藏了十九年,但以往的禮儀和氣度沒有丟。
吃飯的時候比丘涼還要慢條斯理,優雅又端莊。
就是看起來有些怪異,因為她始終沒有取下面紗,一手扯著,一手夾菜,盡管動作行云流水,似是已經習慣,但多少還是有些不便。
丘涼默默吃著菜,幾次抬眼看,最終忍不住勸道:“娘,這里只有你我二人,面紗便拿下來吧。”
莊晗手一僵,而后恢復從容:“無妨,我習慣了。”
她怕嚇到女兒。
那場她親手點燃的大火,到底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留下了終身難愈的傷疤。
丘涼鼻頭一酸,聲音輕了輕:“娘,我不怕的。”
其實,她在畫面中已經見到過了。
那遍布半張臉的傷疤,并不可怖,只讓人心疼……
莊晗懨懨放下筷子,避而不談:“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丘涼張了張嘴,沒有再勸。
莊晗回到房間,在梳妝臺前枯坐許久,這才取下面紗。
她手指抖了抖,緩緩摸著橫亙在半邊臉上的傷疤,嘴邊一片苦澀。
這么丑陋的臉,怎么能讓女兒見到呢。女兒會嚇到的……
另一邊,丘涼去桃宅說了明日見面的事。
次日一早,丘涼上朝時愈發心不在焉起來,滿心里都是娘親跟宋伯母和曇姨母見面了嗎?
聊得怎么樣……
但昨日已經告過假,她也不好一連兩日都不辦公,便只能耐著性子下朝,去往欽天監當值。
身后,宋監正不緊不慢地跟著她一起回欽天監,而后走過去。
“丘監副,本官有事問你。”
丘涼抬頭,面無表情道:“宋大人聊公事還是私事,公事直說,私事就等下衙以后吧,我們可不能因私廢公。”
宋監正臉色一僵,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下衙就下衙,他見不著夫人和女兒,還逮不住丘涼嗎。
既然不能從桃宅那邊入手,那就找丘涼的問題,他就不信了,當爹的不同意,這門親事還能成得了?
存著這樣的心思,宋監正一下衙就去找了丘涼。
結果丘涼徑直就上了馬車,根本沒有等他的意思。
宋監正心里這個火啊,只能命下人快些追。
兩駕馬車堪堪停在朱雀大街,丘涼這次沒有避開,主動邀請道:“宋大人若是不介意,不如進去說話。”
她站在神機妙算鋪子外,拿出備用鑰匙開了門。
不能領壞老頭回家,桃宅又不讓壞老頭進。
丘涼也不想花冤枉錢請這個壞老頭去茶館或酒樓,經過鋪子時靈機一動,讓馬車停了下來。
反正鋪子空著也是空著,甚至連茶水都省了。
宋監正沒有說什么,冷眼瞧著丘涼,進了鋪子。
進去后,他也不見外,直接就坐了下來。
丘涼見狀,也沒跟他客氣,氣定神閑地坐到了對面:“宋大人有什么話就說吧,我還有事,沒多少時間陪你閑聊。”
宋監正聽到這話,開門見山道:“霜兒不能嫁給你,我是不會答應的。”
“哦,宋伯母跟曇姨母已經答應了。”丘涼一點也不虛,言外之意是不用你這個壞老頭答應,你的意見根本沒人在乎。
宋監正胡子一抖,陰沉地盯著丘涼:“你可知自己是戴罪之身,若真是為了霜兒好,你就不要連累她。”
他的底氣也很足,容妃娘娘那邊很快就會有動作,這門親事必不能成。
丘涼不以為意道:“大人這話,我聽不懂了,我怎么就是戴罪之身了。”承認?
傻子才會承認,尤其是跟這個壞老頭,打死丘涼都不會承認。
宋監正也料到了她會矢口否認,冷聲道:“你這是看丘家人都死了,沒有人作證了,仗著文安公主幫忙遮掩,就以為天衣無縫了。”
他語氣沉沉,話里話外意有所指。
丘涼臉色微變,語氣也冷了冷:“宋大人的消息還真是靈通,丘家人的死是意外,我也很遺憾,但這又能說明什么?”
“丘涼,別跟我裝傻,什么意外,未嘗就不是你殺人滅口,好一個口蜜腹劍、蛇蝎心腸的女子,都說生恩不如養恩,你為了自保連養父母都不放過,還有一點人性嗎,我看你對霜兒也沒幾分真心,她若知道你是這種狼心狗肺的人,必然不會再同意嫁給你。”宋監正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丘涼直接翻了個白眼:“說這么多有證據嗎,空口白牙,誰不會瞎咧咧,宋大人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失陪了,我時間很寶貴的,不想聽你編故事。”
宋監正胡子抖了抖,艱難忍住怒氣,就憑丘涼對待他的態度,這婚事就別想成。
有這樣對待未來岳父的嗎?
想當初他求娶夫人時,對宋云曇那個大姐臉都笑僵了,也不敢露出一點別的表情。
現在的年輕人啊,比他當年差遠了。
咦,思緒跑歪了,他要說什么來著?
宋監正擰了擰眉,回歸正題:“丘涼,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進欽天監到底是什么目的,難不成是想迷惑圣聽,替丘鳴端翻案?哼,你怕是打錯了算盤。”
丘涼看了他一眼,笑了:“我的目的是想成為像宋大人您這樣優秀的官員,這樣說,您滿意了嗎,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繼續說啊,說啊……
宋監正揪胡子,瞪眼,他真是信了丘涼的邪。
他氣得直接站起來,握拳咬牙道:“你給我好好說話,別逼老夫打女人!”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不能好好說話,他要動手了啊。
丘涼微笑:“我也沒打過老人,今日倒是想試一試。”
嚇唬誰啊。
管你什么招數,全使出來,她才不怕。
“你你…你豈有此理,你說誰是老人。”宋監正氣極,手指著丘涼,什么理智什么頭緒都沒了。
竟然說他老!
他才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丘涼挑眉:“想聽實話嗎,要我說,你不僅老,而且壞,壞老頭子一個。”
“豎子,老夫跟你拼了!”宋監正當場氣瘋,繞過桌子就想動手,卻不料,手還沒碰到丘涼,就被一胳膊擋了下來。
一股大力襲來,直接把他推倒在地。
就在這當口,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兩人不由看向來人。
宋見霜輕掃了一眼鋪子里的場景,很是詫異:“我看鋪門沒有鎖,就進來看看,你們這是……”
丘涼最先反應過來:“伯父找我有點事,我們方才進行了一場友好交流,對吧,伯父。”
她朝宋監正丟過去一個小心說話的表情,露出一個笑臉。
意思是,有什么事我們私下再說,別在宋見霜面前鬧得太難看。
宋監正嘴角抽了抽,原本是摔坐在地上的。
電光石火間,他直接躺倒,捂著肚子大喊:“霜兒啊,她打我,她用腳踹為父,為父就問了問你在桃宅好不好,此女二話不說就動手,你要是不來,為父今天怕是就不能站著走出去了。”
丘涼直接看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撒潑的。
這老頭子壞得簡直不做人了。
宋監正暗暗撇嘴,跟他斗,哼!
他是文官,靠的是腦子,才不是蠻力。
什么段數,他今天就讓丘涼見識一番什么叫兵不厭詐。
宋見霜眼底劃過一絲無奈,走過去扶人:“爹爹何至于此,快起來吧。”
宋監正一聽,別扭地躲開:“霜兒你不信為父嗎,她真的打我了,她就不是好人,不然我怎么躺在地上。”
宋見霜輕嘆一聲,沉默不語。
態度顯而易見,她不信。
見女兒一點也給面子,宋監正不由尷尬,掩飾般地哼了兩聲,這才起身。
“你要嫁給她?你娘和你姨母都答應了?”
宋見霜點頭:“女兒想嫁給她,娘親和姨母也想讓女兒幸福。”
宋監正面露錯愕,這話什么意思,這是暗指他不希望女兒得到幸福。
他眼底一黯,語氣低沉:“霜兒,你這樣說,可曾考慮過為父的心情。”
他心里別提多難過了,女兒不僅不信他,還這樣想他……
宋見霜握住丘涼的手,聲音堅定:“那爹爹又是否考慮過我想要的是什么?”
宋監正望著她們握在一起的手,臉沉了下來。
“霜兒,感情不是兩個人的事,你想得那么簡單,你可知她的身份一旦暴/露,為父拼了這條命也保不住你。”宋監正緊緊皺眉,面色愈發陰沉,“說難聽點,為父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到時候你娘也受不住那種打擊。”!
第113章
宋見霜沉默片刻,淡淡開口:“那爹爹想讓我嫁給何人,文安公主嗎?”
宋監正聽了,半晌無語。
他何嘗不想女兒L幸福,何嘗不想讓女兒嫁喜歡的人,這不是形勢比人強,沒別的辦法嗎。
“爹爹早些回府吧,此事我也會好好斟酌,絕不連累宋府。”
“霜兒L……”宋監正略一思索,咬了咬牙,“讓為父答應也成,除非丘涼能翻案,或者被赦免。”
當年的案子,死的死,逃的逃,人證物證幾乎都沒了,翻案比登天還難。
至于赦免,若無天大的功績,做夢也別想。
哪知宋見霜一聽就笑了:“爹爹許是忘了一件事,娘親和姨母最不缺的就是免死金牌,丘涼最多也就是丟官,對女兒L來說,那些都無關緊要。”
宋監正一愣,他還真忘了,之前夫人嫁給他時說過,桃宅供著幾塊免死金牌來著,好像五個還是六個?
還真能保下丘涼,也能保下女兒L。
所以是他杞人憂天?
不對,宋云曇舍得把免死金牌給丘涼用,未必舍得給他用啊,女兒L若是被牽扯上那種罪名,他這個當爹的能置身事外嗎?
說到底,最該自保的是他自己……
就連丘涼也很是意外,她一直以為宋見霜不介意什么戴罪之身是因為相信她無辜,相信她的爹娘是被冤枉的。
她又想到了宋夫人和宋云曇,那兩位之所以答應得那么痛快,莫不是也因為手握免死金牌,根本不怕皇帝降罪?
丘涼不由感動起來,她何德何能啊。
那可是免死金牌,宋伯母和曇姨母對她們簡直太好了,她無以為報。
宋見霜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手指握了握:“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壓力,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若無倚仗,怎敢與你在一起。”
丘涼更感動了,隨后思緒一偏:“你的意思是,沒有免死金牌,就不會跟我在一起了?”
是這個意思嗎?
突然覺得自己感動太早了,她還是天真了。
宋見霜嗔了她一眼:“少胡思亂想,回你那兒L去吧,也不知娘親她們聊得如何了。”
丘涼回頭看了眼還在發呆的宋監正:“我們不關門了?”
她倒不是擔心壞老頭,她怕鋪子被人搬空了。
宋見霜笑笑:“鋪子里只有桌椅,沒人會偷的。”
就讓爹爹靜靜待一會兒L吧,若爹爹還執迷不悟,娘親那邊怕是再無挽回的可能了。
丘宅,宋云曇見到莊晗的時候還算鎮定,因為有妹妹在,她勉強控制住了情緒。
書房里,三人相對落座,相互打量半晌,一時都沒有說話。
“莊晗,你這些年還好嗎?”宋夫人打破了沉默,三個人里就她心里最輕松,沒什么顧忌。
“尚可。”莊晗從容應道,嗓音雖然刻意提著,仍難掩沙啞和異樣。
宋云曇心里一緊,心道怕是那場大火熏壞了嗓子,她回去要趕緊搜羅良藥,說不定能上忙。
有妹妹在,莊晗也正常接了話,她心底的緊張淡了不少。
誰知,下一瞬,便聽到小丫鬟敲門,說是宮里來人,容妃宣妹妹進宮。
宋夫人沒辦法,臨走前不放心地叮囑一句:“大姐,別忘了正事。”
別只顧著什么情/情/愛/愛,耽誤了商議霜兒L跟丘涼的婚事。
宋夫人一走,宋云曇的緊張瞬間凝聚心頭,別說什么正事了,連嘴巴都張不開了。
莊晗任由她打量著自己,片刻后抬起手來,端起茶盞慢慢喝著。
她抬著手,露出了手腕,因為久不見陽光,本就白皙的肌/膚幾乎賽過霜雪。
宋云曇看迷了眼,視線開始模糊。
莊晗,真的是莊晗,時隔十九年,她終于又看到了莊晗。
“云曇姐姐怎么哭了?”莊晗放下茶盞,靜靜看著面前的人,眼底復雜難辨。
眼前的人依舊和當年一樣,眉目如畫,氣質凌人,只是臉頰消瘦了許多,眼角隱隱有了幾道細紋,卻一點也看不出老態,反而更顯成熟穩重。
歲月從不敗美人,以污二二期無耳把以而她卻再也回不去了……
“沒有,風太大了。”宋云曇回神,慌忙擦了擦眼角。
一聲云曇姐姐,這么多年,她只有在夢里才聽得到……
莊晗垂下手,手指緊緊攥住衣袖,垂眸遮住眼底的復雜,淡聲道:“云曇姐姐可還記得,你曾說無論我想做什么,你都會幫我。”
“記得,你說你讓我幫什么忙,我一定竭盡全力。”宋云曇連忙應下來,她當然記得,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莊晗見她如此,彎眉一笑:“這件事對云曇姐姐來說很簡單,我要你毀掉這門親事,丘涼與宋見霜的親事。”
她蒙著面紗,只露出眉眼,眼底流淌著淺淡的笑意,笑意晦暗不明,不似年少時純粹。可依然讓宋云曇晃了眼,這雙眼睛有多少次出現在夢中,她默默思念了十九年,度日如年,夜夜輾轉。
“我……”
見宋云曇欲言又止,面露為難,莊晗笑意消散,眼眸淡了下來:“我記得云曇姐姐說過,君子重諾,商人尤甚,說得出做得到才是立身之本,如今十九年過去,你的話也都不作數了嗎。”
宋云曇連忙搖頭:“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要我的命也盡管拿去,但丘涼和霜兒L之間,我不能替她們做主。”
她可以為莊晗做任何事,只要不傷害別人,哪怕是傷害她自己,她也絕無二話。
但她不能盲目阻撓丘涼和宋見霜在一起,不能棒打鴛鴦。
她沒有得到過幸福,不能讓丘涼和宋見霜也抱憾終生。
莊晗伸手握住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要你毀了這樁親事,云曇姐姐這是不肯幫我了,你連這一點忙都不肯幫我了,你從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對嗎……”
話音剛落,她緊緊握住茶盞,兩眼一紅,淚珠滾落,沾濕了臉上的面紗。
宋云曇呼吸一滯,定定望著莊晗眼中的淚水。
那淚水好似冰雹一般,一滴一滴,砸到了她的心里。
砸得她又冷又疼,心仿佛裂成了碎片,讓她痛苦不堪。
她顫抖著握緊手指,低下頭去,在莊晗淚無聲控訴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莊晗哭了多久,她便心痛了多久,沉默了多久。
莊晗苦笑一聲,收起淚意:“云曇姐姐該知道我和丘涼都是戴罪之身,我不想連累別人。”
宋云曇忙抬起頭:“我有免死金牌,可以保住她們的,也可以……”
也可以保住你……
莊晗眼底閃過一絲譏諷:“云曇姐姐好舍得,連免死金牌都肯拿出來,可我若說,不管怎樣都不同意這門親事呢。”
免死金牌,她也有一塊呢。
還是夫君出征前給她的,而且就是眼前這位好姐姐贈給夫君的。
莊晗眼神明明滅滅,辨不清的情緒幾番流轉。
宋云曇抿了抿嘴角,語調艱澀道:“其實我曾贈給丘鳴端一塊免死金牌,希望他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能保護好你,那天將軍府被滿門抄斬,我以為你會無事,卻沒想到……”
沒想到莊晗并沒有拿出那塊金牌自保,可丘鳴端出征前明明跟她說過,把免死金牌交給莊晗了的。
莊晗眼神微怔很快又轉為淡漠:“云曇姐姐教過我君子不食嗟來之食見夫君支支吾吾說什么故人相贈我以為是他的舊情人呢隨手就丟了。”
她手一垂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里面的東西沉重冰涼。
當時她臨產在即金牌卻只有一塊救了自己便保不住女兒L。
而她早已存了死志只想讓女兒L活下去更不想用宋云曇送給夫君的東西救自己干脆一了百了讓一切都灰飛煙滅。
卻不想她跟女兒L都活了下來。
世事弄人啊她不想面對的人到底還是要面對。
宋云曇一愣心頭苦澀非常:“你當時不理我我怕你不收
便請丘鳴端不要提及是我相贈……”
時至今日她仍不明白莊晗為何在大婚之后便單方面與她斷了聯系不肯見她。
“云曇姐姐知道我為何不理你嗎?”莊晗輕輕摩挲著荷包語氣幽幽。
與其說是不理倒不如說是無法面對。
她只恨自己醒悟太晚只恨眼前這位好姐姐裝得太好。
宋云曇張了張嘴滿臉茫然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問。
莊晗不再看她似是沉浸在了回憶里自顧自道:“當初我見丘鳴端打馬走過朱雀街那樣張揚那樣奪目忍不住心生向往忍不住向你訴說心事你那時候說得多好啊說會幫我說一定會讓丘鳴端娶我……”
后來她也如愿以償卻在大婚當日生了悔意在拜堂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透過薄薄的紅紗去找宋云曇的身影。
那一刻的心悸與后知后覺讓她六神無主。
直到入了洞房看到掀開蓋頭的丘鳴端她才知道自己對丘鳴端只是欣賞并非心動。
她陡然明白了自己的患得患失是因何人而起她心動的從來不是少年將軍她心動的是那個陪她一起站在窗邊看將軍騎馬走過的宋云曇。
可是她卻愛而不自知恍然大悟的同時也自斷了退路。
更令她絕望的是成親第二日她便發現丘鳴端書房里的藏著一幅畫像畫像上的人正是宋云曇。
莊晗只覺得可笑他們夫妻二人竟然愛著同一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說不定早已與夫君情投意合畢竟連免死金牌都舍得送出。
她又豈會不知滿京城里能送得出免死金牌的人只有宋云曇。
是她蠢笨無知錯認了心動也壞了好姐妹的姻緣。
莊晗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也接受不了宋云曇明明與丘鳴端有了羈絆卻在她面前不露聲色。
她沒辦法再坦然面對宋云曇。
她以為不見面便能不思戀她以為只要躲著就可以假裝無事發生就可以自欺欺人與丘鳴端好好做夫妻。
一切都只是她以為……!
第114章
“莊晗……”宋云曇呆住,眼底有懊悔,又有欣喜,“你怎會以為我心悅丘鳴端,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呀。”
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呀,遲了那么多年,她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莊晗愣了愣,眼底情緒翻涌。
隨后,她猛地起身,隔著窄窄的書桌,驟然湊近,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面紗。
宋云曇本能地往后仰了仰,望著近在咫尺、半邊臉都被燒傷的人,怔忪片刻,心頭好似被扎滿了針,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
莊晗笑了,笑著笑著又落了淚。
她狀若癲狂地大笑幾聲,神色忽地一冷,一字一句道:“我的好姐姐,你若真心喜歡我,你躲什么啊。”
她這張臉如此可怖,哪還配得上別人的喜歡。
躲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對著這么丑陋的一張臉,誰不怕,誰不躲。
真可笑,她就是一個笑話……
方才竟然還會存著萬分之一的期待,存著一絲奢望。
可現實如此殘酷,殘酷地嘲笑她的癡心妄想。
宋云曇頓時慌了,急忙解釋道:“莊晗,我沒有躲,我只是本能反應,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對你……”
“可我想看的就是本能反應啊。”莊晗打斷她的話,臉上還掛著一抹笑意,只是那笑容里隱隱帶著一絲哀涼。
宋云曇瞬間沒了話,是啊,莊晗就是想看她的本能本應,可她卻本能地躲開了,在這一瞬間,她甚至都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真心。
怎么就躲開了呢,怎么在莊晗突然湊近的時候,身體會躲開呢……
在商場上能言善辯樓上樓當家人,向來運籌帷幄的宋云曇,此時腦子里一片空白,啞了一樣,半個字音都發不出來,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小丫鬟的聲音:“老夫人,有位姓齊的公子請見,您要見嗎?”
“讓他進來。”莊晗穩了穩心神,又蒙上面紗。
齊挽瀾原以為書房里只有莊晗,沒想到還有一個人,還是個熟人。
他不由拱了拱手,先朝宋云曇打了個招呼:“宋東家也在啊。”
宋云曇才勉強整理好心情,便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心里邊則升起疑惑,齊挽瀾怎么知道莊晗在這里?
更令她震驚的還在后面!
齊挽瀾朝宋云曇掃了一眼,而后與莊晗對視,眼底似有顧慮。莊晗意會,點點頭:“齊公子但講無妨。”
齊挽瀾便知不用介意宋云曇也在,于是放松下來:“那日分別匆忙,我也沒來得及提醒,莊夫人近來最好不要出門。”
“我明白,哪日你說可以出去了,我再出去。”莊晗再次點頭,這也是國師失蹤前叮囑過的,讓她行事都征求一下齊挽瀾的意見。
齊挽瀾笑笑:“那便好,你這兩日可還習慣?”
他照料了莊晗十九年,前面十八年幾乎隔幾日便見一面,說說話,怕莊晗一個人悶著胡思亂想。
兩人也算熟識,幾乎情同兄妹。
因為師父失蹤,導致丘涼晚了一年才來相認,他這一年來也減少了去見莊晗的次數,因為有負所托,因為于心不忍。
好在這一對母女總算是相認了。
莊晗眼神柔和了一瞬:“齊公子不必掛念,我很好。”
能跟女兒在一起,她每一刻都是歡喜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是習慣了如此閑話家常。
宋云曇怔怔聽著,心里不是滋味,明明是三個人共處一室,她卻像是多余的。
而且,她還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莊晗躲藏起來的這十九年,一直由齊挽瀾照料、傳遞外面的消息。
想到這一點,她心里愈發難受起來。
感覺自己是個大傻子。
她受國師所托,庇護齊挽瀾藏身在樓上樓,沒想到齊挽瀾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與莊晗來往了十九年。
而她一無所知。
宋云曇想到某種可能,心口驀地一疼,像被一柄長刀扎在了心上,一寸寸刺進去,一寸寸割著她的血肉,讓她喘不上氣來。
從前有丘鳴端,如今又有齊挽瀾。
卻從來沒有她的位置……
就在她心如刀割之時,齊挽瀾起身告辭,莊晗這才看過來。
宋云曇用力咬了一下唇角,緩了緩道:“莊晗,就算我們之間…我們之間有誤會,可丘涼和霜兒是無辜的,你盡管怨我,不該反對她們的婚事。”
莊晗打量她片刻,冷笑一聲:“知道齊公子為何照料我十九年嗎,因為他有愧,因為害我們母女分別十九年的人就是齊公子的師弟,你妹妹宋云庵的夫君,宋見霜的爹宋泰識……”
彼時,她剛被救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女兒。
國師說:“此事是老夫大意,沒料到我那孽徒突然造訪,悄悄跟去后院撞見了令愛,泰識此人秉性雖不壞,但急功近利,眼下又攀上了宮里的貴人,不可不防。你們母女斷然不能一起留在京城,且那孩子并非完整,需等待十八年……”
國師說得隱晦,莊晗卻聽得明白,若不是被宋泰識撞見,女兒是可以留在京城的,她本可以陪著女兒長大的。
就因為宋泰識,害她們母女分開了十九年。
而且,宋云曇還是宋見霜的姨母,兩人的容貌有三分相似,她連宋云曇都不想面對,更遑論天天對著宋見霜了。
莊晗向來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感激國師相救,卻也怨宋泰識居心叵測,害她們母女生生分別了十九年。
宋云曇沒料到還有這樣的內情。
她想了想,只得先按下此事不談,語氣小心道:“你跟齊挽瀾…你們這十九年來一直都有聯系?”
莊晗冷冷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只需知道我跟你之間絕無可能,宋東家請回吧,若你想讓我好過些,往后便不要再見了。”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又是丘鳴端的妻子,還有了女兒,且毀了容,如何再奢望那虛無縹緲的感情。
宋云曇雖出身商賈,卻是兩大皇商之首,自幼被寄予厚望,比尋常官家小姐還要清貴端方,哪是現在的她能攀得上的。
莊晗忍住心底酸澀,決絕地想。
聞言,宋云曇心口上的那柄長刀又割了起來,一聲宋東家,仿佛把她推到了千里之外。
“莊晗,我……”
“慢走,不送。”
莊晗直接撇過頭去,不再看她。
宋云曇嘴角動了動,無奈起身。
房門打開又關上,隔著一道門的兩人同時眼眶一紅,她們再也回不去了……
這邊,丘涼和宋見霜走出朱雀大街,正往丘宅趕。
丘涼想起方才的事,還是解釋了一句:“我真沒踹宋伯父,是他先撲上來想打我,我隨手一攔,他就摔地上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力氣會變得這么大,輕輕一推,就把人推倒了。
宋見霜笑笑:“我爹是個文官,一貫變通靈活,所以有些時候為達目的,不怎么顧忌顏面,你無需在意,我當然信你。”
丘涼呵呵一笑,說實話,就壞老頭子倒地撒潑那一手,放在現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她們回到丘宅,就被小丫鬟告知宋夫人被容妃娘娘召進宮了,而宋云曇剛走。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分頭行動。
丘涼去找自家娘親,宋見霜去找姨母。
再說宮里,宋夫人惴惴不安地來到容妃的芳菲殿,行過禮后便被賜了座。
說起來,容妃的年紀跟她差不多,但容顏卻顯得年輕許多,一看就是精心保養慣了的。
也不知道這位容妃娘娘好端端怎么想起召她入宮了,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宋夫人默默祈禱著,偏生好的不靈壞的靈,才客套了沒幾句,容妃就拋出了一個炸雷。
“本宮聽聞令愛鐘靈毓秀,性子也通透豁達,還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幫文安討個賢妻,不知宋夫人意下如何?”
容妃耐著性子,嘴角帶笑,實則心底一片冷凝,宋見霜是凰女,得凰女者得天下,所以宋見霜只能嫁給文安,嫁給她的女兒。
她如今已經代為掌管后宮,就差一步了……
這天下終將是她們母女的。
宋夫人心道果然,果然不懷好意。
她誠惶誠恐地起身就跪:“能得娘娘如此眷顧,是小女的福分,只是不巧,小女已經定下婚約,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容妃皺了皺眉,暗罵一聲不識好歹。
她盯著宋夫人,不緊不慢道:“婚約既然可以定,也可以退。”
不待宋夫人想好怎么回話,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高呼。
“母妃。”文安公主大步跑了進來,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宋夫人,狀似隨意道,“這位夫人先退下吧,莫要打攪本宮與母妃議事。”
宋夫人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離開。
謝天謝地,這宮里太可怕了,回去就把婚期提前,趕緊讓丘涼跟霜兒成親。
這驚嚇,她是不想再遭遇第二遍了。
容妃忍著情緒,沒有在外人跟前下女兒的面子,待宋夫人一走,她面色霍然一變:“文安,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是防著她呢,怕宋夫人在她這里有什么不測,所以才來得這樣快。
文安公主面不改色道:“母妃如此做,也著實讓兒臣為難。”
她絕不會因為什么預言什么凰女就娶宋見霜,她對宋見霜只有欣賞,并無絲毫心動,況且宋見霜已經和丘涼定婚,她才不做壞人姻緣的惡人。
容妃眼底流露出一抹哀傷,痛心道:“我讓你為難?我這么做都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好,縱使你不理解我的苦心,此事也沒商量,你必須娶宋見霜為妻。”
凰女一事,是她親手測算出來的結果,占了先機。
若再耽擱下去,萬一走露風聲,事情就更難辦了。
文安公主堅持道:“母妃以為的好,未必是我想要的好,若您真為了我好,就不要再管宮外的事,安心主理后宮便可。”!
第115章
容妃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自己女兒嘴里說出來的,一剎間就紅了眼:“文安,你說這話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你以為我多年謀劃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
她在宮中經營了這么多年,又付出了多少心力,才有了今日。
到頭來卻換女兒一句:安心主理后宮便可。
這是嫌她礙事了,還是擔心她以后會干政……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能接受
見她如此,文安公主微微仰頭,輕輕閉了一下眼,語氣沉重道:“母妃,父皇已經決意傳位于我,您以后不必再苦心謀劃了,若您不想父皇與皇祖母之間母子失和的情景重演,就停手吧。”
說罷,她轉身離去。
容妃愣住,皇帝已經答應傳位于女兒了?
難道她真的畫蛇添足了?
不,惠安帝正值壯年,誰會嫌皇位坐得短,那還要等多少年……
另一邊,丘涼來到書房。
莊晗正站在書桌前怔怔出神,見女兒來了,才緩緩回神。
“涼兒下衙了,餓不餓?”
丘涼現在哪有心思吃飯,聞言搖了搖頭:“我不餓,娘,你們今日商議的結果如何了?”
莊晗神情一頓,還是那句話:“此事容后再議吧。”
丘涼頓時不問了,明白了,沒談攏。
莊晗嘴里說著容后再議,卻不知宋夫人一回到桃宅就急吼吼地說要把婚期提前。
此時,宋見霜也剛回來。
母女倆的視線不由一起落在了宋云曇身上,她們都不在場,也不知宋云曇跟莊晗這倆人議了個啥。
見宋云曇不吭聲,宋夫人忍不住問道:“大姐,你不會忘了正事吧。”
宋云曇愣了愣,答道:“我沒忘,她不答應。”
“為何不答應?我家霜兒哪里不如她的意了?”宋夫人忙追問。
宋云曇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不是霜兒的原因,是她爹,莊晗說當年原本不用與丘涼分隔的……”
宋夫人聽完,不以為意道:“這有什么,她記恨宋泰識,我跟宋泰識和離就是了,再讓霜兒跟糟老頭子斷絕關系,不就妥了,對吧,霜兒?”
宋見霜在心底對爹爹說了句對不起,輕輕點頭:“都聽娘親的。”
宋云曇卻滿臉愁容道:“莊晗之所以不答應,恐怕還有我的原因。”
應該有吧,莊晗說以后再不相見,既如此,又怎會希望兩個孩子成親。
“有大姐什么原因?”宋夫人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這件事指望不上大姐,不拖后腿都是好的。
都怪容妃,關鍵時刻把她召進宮了,不然她今天就是罵也能罵的莊晗點頭。
宋云曇攥緊衣袖,又不吭聲了。
宋夫人忍不住扶額,遞給宋見霜一個眼神,示意去外面說。
母女兩個便一起走了出去。
“霜兒,吩咐下人把飯菜端上來,再多拿些酒來。”
宋見霜目露疑惑,她和娘親用飯都沒有飲酒的習慣,平時也沒見姨母喝過酒。
宋夫人低低一笑,眼神狡黠道:“別看你姨母看著挺冷靜挺穩重的,只要一喝醉,腦子就不好使了,問什么說什么,乖巧得很,所以她這些年才不愿沾酒,不過,今日嘛,未必了。”
任誰見了自己年少時喜歡的姑娘,還苦苦思念了十九年,卻沒能一訴衷腸,都會想醉一醉的吧。
別問她怎么知道人家沒有一訴衷腸的,猜都不用猜,一看宋云曇那暗自傷懷的沒出息樣子,就知道了。
于是乎,吃飯時,宋見霜便先倒了酒:“有勞姨母為我操心,我敬您一杯。”
“就是,大姐這些日子跟著忙前忙后的,霜兒合該敬一杯酒,大姐你可不能推辭,快喝吧。”宋夫人滿心期待,當即催促道。
宋云曇掃了一眼妹妹的表情,心里了然又無奈,最后到底是難抵心頭彷徨,端起了酒杯。
也罷,醉一場也好。
一刻鐘后,宋夫人起身:“差不多了,該咱們上場了,霜兒,想問什么就問。”
宋見霜:“…”
問就問,可娘親的動作和神情也太鬼祟了,莫名有種干壞事的感覺。
宋夫人搖搖頭:“算了,老娘親自問吧。”
說著,她搬起椅子坐到宋云曇面前,張口就直奔主題。
“大姐,你和莊晗之間有什么誤會?”
“莊晗…莊晗以為我心悅丘鳴端。”
“那你跟她說,你真正喜歡的人是她了嗎?”
“說了,可她不信,她怎么不信呢,這十九年我日思夜想,夜夜夢回,如蟻附骨,天天守著她的衣冠冢……”
宋夫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好家伙,還有意外收獲。
“那她喜歡你嗎,又為何不信你?”
“她說曾經喜歡過,她那時突然湊過來,扯下了面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躲了躲,我怎么能躲呢……”
宋夫人聽了,狠掐自己的人中兩下,這倆人真是好樣的,她服了。
“那關于兩個孩子的婚事,她怎么說的?”
“她不答應,她還讓我永世不要再去見她,說這樣才能好過,我以后都不能去見她了,我要讓她好過些……”
宋夫人無語,深深無語。
她站起來,看向宋見霜,道:“快幫我扶你姨母起來,送她去丘宅。”
宋見霜微微一驚:“去丘宅?”
她有點跟不上娘親的想法了,姨母還醉著,就這樣去?
宋夫人快速解釋道:“你姨母,哎,沒法說,她跟莊晗真是一個葫蘆一個棒槌,怪不得當年會錯過,還瞞我瞞得那么死,我要是早知道了,早把她倆送被窩里去了,也就沒今日的事了。”
大姐真是個鐵葫蘆,又是暗戀又是默默守護的,還整什么衣冠冢,做了這么多,你倒是說出來啊,只一句干巴巴的喜歡,哪有什么說服力。
還有莊晗那個棒槌,自己糊涂搞不清心意,半輩子都錯過了,到現在了還整什么永世不相見的苦情劇,八成是因為毀了容貌,又覺得自己嫁過人,死鉆牛角尖呢。
宋見霜抿唇,心道您要是真的早知道了,不僅沒有這回事,連丘涼都沒了。
“娘,就這么把姨母送過去嗎?”她總覺得莽撞了,人家倆才說了不再相見,她們這就把人送過去,會不會不厚道。
宋夫人微微一笑:“這樣正好,大姐醒了不知道要怎么謝我們呢,走。”
這個家啊,沒有她,得散。
她真是操不完的心。
宋見霜看了眼喝酒之后跟平時判若兩人的宋云曇,唇角一抿,俯身幫忙。
母女兩個架著人就往外走。
此刻,丘涼剛吃過晚飯,她沒從娘親這里問出什么話來,心里不由惦記著宋見霜那邊。
送娘親回房后,便想去找宋見霜。
誰知才剛出門,就看到三個擠在一起的人影朝這邊走過來。
要不是她眼神變好了,黑夜也能視物,少不得要被這龐然大物嚇一跳。
“宋伯母,你們這是?曇姨母怎么了?”
怎么被架著走?
宋夫人大喘幾口氣,擺擺手:“你來得正好,快過來架著,累死老娘了。”
丘涼連忙過去替她,臉上滿是困惑。
宋夫人舒展了一下腿腳,大手一揮:“走,進去找莊晗。
說罷,興沖沖地走在前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領兵上戰場了呢。
丘涼不由低聲問道:“這是什么情況?
宋見霜無奈笑笑:“說來話長,姨母沒事,只是喝多了,先聽我娘的吧,興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有時候不走尋常路,或許也能柳暗花明。
娘親的想法雖然天馬行空,但也不是全無道理,都進行到這一步了,她覺得可以一試。
丘涼只得按下心中疑惑,悶頭照做。
進了丘宅,宋夫人興沖沖的步子一停,好似才想起來問丘涼:“你娘房間是哪個?
丘涼指了指:“那一間。
話音剛落,就見宋夫人跟一陣風似的,沖過去就大力敲起了門。
“莊晗,莊晗,快開門,我大姐不行了。
丘涼聽得嘴角直抽,伯母真敢說,什么不行了,不就是醉了嗎。
門很快被敲開,莊晗披著外袍,臉上的面紗也都忘了蒙:“你說什么,云曇姐姐怎么了?
宋夫人揚了揚眉,見莊晗這副慌張的模樣,心道來對了。
她也不回應,直接回頭朝丘涼和宋見霜招招手:“快扶我大姐進去,小心點,放床上就行。
莊晗無措地站著,心里七上八下,想湊過去看,卻又莫名生怯。
白日里還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行了。
不等她問清楚,宋夫人再次大手一揮:“我們走。
丘涼與宋見霜對視一眼,跑得比宋夫人還快,她們臉皮薄,怕尷尬。
一出門,宋夫人便堵著房門,急吼吼道:“快去拿把大鎖,把門拴上,今天她倆不把話說開,別想出門。
丘涼蒙了一下,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啊。
這屋里的人,可是她娘,能隨便鎖起來嗎。
見她呆住,宋夫人沒好氣道:“傻站著干什么呢,快去拿鎖來,鐵鏈也成。
丘涼眼睛瞪得老大,斟酌道:“伯母,這樣是不是不妥?
她耳朵尖,已經聽到娘親壓抑的哭聲,她雖然想娶宋見霜,但沒打算這么不孝啊。
宋夫人脫口而出道:“你想不想再多一個娘疼你,想就趕緊去。
丘涼:“…大可不必!
一個娘就夠了!
嗯?她反應過來,難道是說曇姨母……
丘涼錯愕地看了眼房門,轉身去拿鎖了。
等到鎖上房門,宋夫人這才雙手一拍,豪氣云干道:“大功告成,走,咱們去吃飯,這一晚上亂的,我都沒好好吃口東西。
丘涼連忙又吩咐小丫鬟去準備飯菜,陪著宋夫人去前廳。
身后,宋見霜瞥了眼上鎖的房門,緩緩揚唇。
娘親威武。!
第116章
房間里,燭火靜靜地燃著。
莊晗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床上,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耳邊聽到哭聲,她茫然伸出手,摸到臉上的淚水。
原來是自己哭了啊……
她好似才回過神來,看了眼關著的房門,又望向床上。
怎么就不行了,明明白日里還好好的。
莊晗心頭忽然就升起一股懊悔,夾雜著酸澀,隱隱發疼。
就在這時,床上的人揉了揉頭,坐了起來。
莊晗心下一驚,什么猶豫和膽怯都忘了,忙走過去:“云曇姐姐你快躺下,你怎么樣……”
話音一頓,她聞到了濃郁的酒氣,對上了滿臉茫然的宋云曇。
想到宋云庵從前跳脫的性子,她心頭一沉。
這個人分明是喝醉了,哪有不行的樣子,過了這么多年,宋云庵那個女人還是這么離譜……
“莊晗,你又來看我啦,你怎么老了?”宋云曇暈暈乎乎地看著床邊的人,兩眼發昏道。
莊晗往床邊一坐,臉色隱隱黑了下來。
果然白擔心了,還說她老?
宋云曇卻還嫌不夠似的,又接著道:“你臉上怎么有疤?是了,一定是被大火燒的,我看到過了,怪不得跟平時不一樣了。”
莊晗瞟了宋云曇一眼,察覺到了話里的矛盾。
這十九年來,她從未出過那道門,什么時候去看過宋云曇,還跟平時不一樣,這個人哪會見過她平時的樣子?
想到這里,她心里隱隱有了某種猜測,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宋云曇接下來的話也驗證了她的猜測。
“真好,你還肯來見我,我以為今后連夢到你都成了奢望呢。”
莊晗抿了抿唇角,面無表情道:“你經常夢到我?”
宋云曇笑了,笑過又神情低落下來:“也不是經常,每次去京外的小院里見你的時候,我陪你說會兒話,心里會安定許多,晚上就不會夢到了。”
莊晗皺眉,新的疑惑又縈繞在心頭。
京外的小院里?
還陪她說話?
莊晗臉色一變,想到了某種可能:“你在外面養了個姑娘?”
當她的替身!
“對啊,我在京外給你立了個衣冠冢,還把墳修到了屋里,這樣就能時常陪著你了,可惜你沒死,那衣冠冢也該拆了。”宋云曇說著,揉了揉臉。莊晗的心一起一落,隨后又板起了臉,什么叫可惜她沒死?
難不成這個人還盼著她真的死了不成?
“你希望我死?”
宋云曇連連搖頭:“別說這個字,我怕,只要你好好的,好好地活著,就是我以后都沒有衣冠冢陪著了,只能在夢里見見你。”
說這話時,她臉上閃過顯而易見的落寞。
莊晗沉默片刻,緊緊咬住唇角。
心里突然就難受得不成樣子,像平靜的井水里被丟進了石塊,一塊一塊丟進來,不知道何時才停歇。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云曇的表情忐忑起來,輕聲地問道:“莊晗,你可以湊近一些嗎?”
莊晗一愣,隨即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傾身,緊接著她想起什么,忙伸出手去捂自己的臉。
胳膊卻被人輕輕一擋,手也被緊緊握住。
宋云曇癡癡地看著她,眼底似有淚花閃動。
莊晗心頭酸澀異常,任由對方打量著,握著她的手。
宋云曇抽泣一聲,忽地一扯,把她摟進了懷里。
莊晗正要掙扎,就感到臉上一陣雨落。
她身子一僵,抬眸看著滿臉淚水的人,呼吸一滯,忘了掙扎,披在身上的外袍也悄悄滑落。
“莊晗,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
宋云曇淚眼婆娑,聲音越說越低。
莊晗不忍再聽,不忍再看,神思渾噩閉上了眼睛。
就這么抱一會兒吧,就一會兒,就當是場夢……
“我可以親一親你嗎?”
耳邊一聲呢喃,讓莊晗睜開了眼。
“你不怕嗎?”她已變得如此丑陋,再也不是當年的模樣。
這個人不是本能地想躲嗎,如何敢再靠近。
宋云曇眼神極快地閃了一下,手指暗暗緊握,緩緩低頭。
莊晗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良久,唇上卻沒傳來任何感覺。
驀地,她猛然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臉。
宋云曇閉著眼睛,帶著酒氣的呼吸灑在莊晗的臉上。
她動作輕柔地親了親那令人心悸的傷疤。
一下又一下,小心又虔誠,帶著數不清的眷戀與思念,親遍了莊晗布滿燒傷痕跡的半邊臉頰。
莊晗用力閉上眼睛,無聲落淚。
宋云曇察覺,沒有睜眼,也沒有伸手去擦,而是用自己的臉頰小心蹭著,蹭掉那蜿蜒不止的淚痕。
“莊晗,今晚不要走了,留下好好陪我吧,我怕以后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夢了。”
宋云曇屏住呼吸,整個人緊繃,語氣不安,藏不住祈求。
莊晗會答應嗎?
她已經知道這不是夢,可她卻不敢戳破。
她借著還未散去的酒意,帶著滿腔孤勇,仿佛窮盡了一生力氣,才問出了這么一句話。
莊晗沒有作聲,輕輕把她推開。
宋云曇心里登時一空,像被凜冽的寒風裹著,吹得她心臟麻木,麻木又疼痛。
她望著莊晗起身,望著莊晗下床,望著莊晗去吹熄了燭火,望著莊晗在夜色中走近,望著莊晗掀起棉被,望著莊晗躺在身側,陡然驚喜。
“還不躺下睡?”莊晗悶悶開口,背過身去。
“哦。”宋云曇呆呆應了一聲,恍惚躺下,還不忘幫對方掖好被角。
夜色遼闊,房間里寂靜無聲。
宋云曇睜著眼,盯著莊晗的頭發,久久不能入眠,直到她忍不住困意,臨睡前才大著膽子把人摟住。
懷里的人沒有任何動靜,似是早已墜入夢鄉。
她不由揚了揚唇角,無聲地笑著,沉沉睡去。
大約過了一刻鐘,莊晗聽著而后平穩的呼吸聲,輕輕移開搭在自己腰間的手,下床穿衣。
夜涼如水,她回頭看了眼熟睡的人,看了眼宋云曇在黑暗中有些朦朧的臉,而后走到門前。
推門……
……門卻紋絲不動。
就在她愕然無措之際,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娘。”丘涼站在外面,余光掃了掃床上。
送宋夫人和宋見霜回桃宅后,丘涼便一直守在門外。
她實在是無心睡眠,放心不下屋里的狀況。
更擔心娘親想出門卻出不來,宋夫人的初衷雖好,但到底是方法極端了些。
而丘涼不忍自己的娘親為難。
娘親躲在秦家酒閣后院的密室里十九年,久不與人來往,雖然她很想娶宋見霜,卻不想逼太緊。
事情可以慢慢來,她不想給娘親壓力。
“先去書房說吧,今晚我和你一起睡。”莊晗抬手地掩了掩面紗,才往書房走。
聽她說話的語氣還算平靜,丘涼心里松了一口氣,乖乖跟了上去。
書房里,莊晗眼里布著愁緒:“涼兒,我知你想娶宋見霜,她也確實是個好孩子,但她爹爹牽扯著后宮嬪妃,我與宋云曇之間亦隔著千山萬水,我不想讓你為難,也不想再為難自己,明日我還是回秦家酒閣吧,你們的事,我不管了。”
知道女兒平平安安地,她就該知足了,萬事不可強求。
既然她無法做到坦然面對,倒不如成全女兒,只管躲好自己就是了。
丘涼聽完莊晗的話,不由一愣:“娘,你跟曇姨母之間真的不能和解嗎,你若回秦家酒閣,女兒今后如何盡孝。”
難道事情真的不能兩全嗎?
莊晗看著她,目露欣慰:“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娘不會怪你,我一個人也待習慣了,太熱鬧了反而不自在。”
她不能和解的哪是宋云曇,她不能和解的是自己。
丘涼遲疑片刻,問道:“娘親能說說,您和曇姨母之間有什么問題嗎?”
她不明白,這倆人明明對彼此有意,又錯過半生,如今終于可以相守,為何還要分開。
折磨對方的同時,也折磨了自己……
莊晗輕嘆一聲:“涼兒,你可曾想過,萬一你爹回來,這個家該怎么辦,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她有夫君,她不能在夫君生死不知的時候,轉投他人懷抱,哪怕那是她的心上人。
屆時丘鳴端若是回來,她的女兒又該是何種境地,一邊是兩個娘,一邊是生父,她不能想象那種情景。
她不能只顧自己,她過不了心底那個坎。
“可您這樣做,對曇姨母就不是傷害了嗎,對您自己的心就不是傷害了嗎?”丘涼話音一頓,語氣松了松,“至于我爹,您和曇姨母為何認定他還活著?”
她在畫面里明明看到丘鳴端戰死沙場,滿身是箭地倒在了百鉞軍旗之下。
莊晗聽出幾分意思,思緒頓了頓:“你知道他的下落?”
丘涼點頭:“娘親或許不知,我之所以被皇帝賜官,在欽天監當值,是因為我確有觀相神通,算無遺漏,我早就算出爹爹已戰死在外。”
若娘親是因為爹爹的原因才不肯與曇姨母在一起,那這個顧慮就是多余的。
雖然這么想對爹爹來說很不孝,但事實如此,她不希望娘親下半生孤單。
既然有心愛的人,為何不好好在一起。
至少在她這里,是完全支持的。
莊晗眼皮顫了顫,忍不住道:“可圣旨上說他通敵叛國,棄城而逃,就連國師也說他生死不知,或許還活著,只是躲了起來。”
丘涼無比肯定道:“爹爹確實戰死了,圣旨為何那么說,或許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內情,至于國師,許是他沒算出來吧。”
相比一個不曾見過的人,她當然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畫面,
莊晗心頭一澀,說不出的復雜,如果丘鳴端已死,她心里的那層障礙確實能跨過去,但萬一呢?
“萬一呢……”心里這樣想著,她不由呢喃了出來。
“沒有萬一,我絕不會算錯。”丘涼鎮定道。
莊晗默了默,萬千思緒最終化作一句話:“我回房了,你也早些睡下吧。”
說的是我,不是我們,所以……
丘涼眨眨眼,不是說跟她一起睡嗎,這就回房了?!
第117章
房間里,宋云曇正呆呆坐著。
在莊晗挪開她的手時,她就醒了。
朝著空氣露出一個苦笑,她知道方才那一切雖不是夢,卻也只能算夢一場了。
莊晗既然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吧,果然是她強求了。
宋云曇想到這里,肩膀一聳,渾身止不住顫抖,捂住了自己的臉。
哭聲壓抑又沉悶……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響。
她立時躺了回去,強忍著淚水再落下來,悄悄屏住了呼吸。
莊晗點上蠟燭,走到床前,盯著她的臉片刻,幽幽道:“醒了就回自家睡去,別賴在我這里。”
淚都沒擦干凈,方才她在門外就聽到了哭聲,裝睡都不會。
宋云曇睜開眼睛,再也忍不住,熱淚簌簌而落。
“莊晗…我…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她怕今日走出這個門,就再也不敢登門了。
看著這樣的宋云曇,莊晗心里一陣復雜,語調別扭道:“趕緊回去睡個好覺,孩子們的婚事還沒商議好,難道你明日不想來了么。”
“我…我還能來嗎…還能來見你嗎……”
莊晗淡淡瞥了她一眼:“想來便來,又被人攔著你。”
迎著莊晗掃過來的眼風,宋云曇一點也不帶猶豫地起身,下床就走。
邊走邊道:“我明早天一亮就來,你等我。”
話落,跑得比兔子還快,好似走慢一步,身后的人就會反悔似的。
莊晗失笑,眼神愈發柔和,那些猶豫和顧慮在這一刻化作涓涓細流,匯聚,奔騰而去,留給她一身輕松。
門外,丘涼望著宋云曇匆匆離去的背影,眉頭攏了攏,怎么人又走了,難道娘親還有心結?
下一瞬,她便聽到暢快的笑聲從外面的大路上傳來,是宋云曇。
丘涼忍俊不禁,無聲笑笑,安心回房了。
房門關上,她察覺到屋頂有人離去,不由蹙眉,差點忘了家里發生的一切,都有人在旁觀。
丘涼心念微動,出門,輕輕一躍來到房頂,身形幾轉,暗中跟了上去。
公主府,甲三抱拳:“大哥,我有要事求見公主。”
甲一眼神沉了沉:“什么事情比你拋下職責回來還要重要?”
“事關重大。”
甲一沉默片刻,道:“去書房候著吧,你最好拎得清,不然等著領罰吧。”語畢,他轉身去找文安公主稟報了此事。
丘涼躲在暗中,將一切看在眼底,眼瞅著甲三和文安公主先后進了書房,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再靠近。
公主府的護衛不是吃素的,書房更是層層把守,再往前就有被發現的可能了。
她對自己的身手還沒那么自信。
不過,她耳力好,這么遠也聽得到。
書房里,文安公主端坐在桌前,平靜問道:“何事?”
“稟殿下,卑職暗中保護丘大人多日,本不該多事,但近來發生了一件事,卑職不敢擅作決定,這才回來,請殿下決斷。”甲三小心翼翼道。
“且說說看。”
“據卑職觀察,丘大人乃十九年前通敵叛國的鎮南大將軍丘鳴端之女,且將軍夫人莊晗現就在丘宅中。”
“此話當真!”文安公主滿臉驚詫。
甲三抱拳,鄭重道:“千真萬確。”
文安公主皺了皺眉,起身走了幾步,又坐回去:“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甲三猶豫了一下,答道:“與丘大人來往密切的樓上樓東家宋云曇,以及宋監正夫婦和他們的女兒宋見霜都知情,還有……”
“還有什么?”
“還有,卑職發現國師的大弟子齊挽瀾就住在樓上樓弟子號雅間,且與丘涼、宋見霜二人有些來往。”
文安公主沉眸,隨后眼神一凜:“此事不可聲張,日后若無本宮吩咐,不得再打探丘涼任何事。”
甲三愣了愣:“殿下,那此事……”
文安公主擺擺手:“本宮自會命人關注,記住,一旦有人意圖透露此事,務必攔下,若危及丘涼,必要時刻,格殺勿論。”
宋云曇和宋夫人那邊不用擔心,宋見霜就更不會告密了,齊挽瀾應該也不是問題,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宋監正。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能讓丘涼出事。
就是論罪,也不是現在。
“卑職遵命。”甲三叩首,迅速離去。
回到丘宅,見丘涼好好睡在床上,他便抱肩立在后窗下,倚著墻閉目養神起來。
丘涼悠悠睜開眼睛,被甲三這樣的高手暗中保護是很好,可也很不方便。
她思量片刻,次日一下衙,便去了公主府。
“丘師父請坐,不知找本宮何事?”
丘涼沒有坐,心底一嘆,跪了下去:“臣是來向殿下請罪的。”
文安公主沒有接話,腦子里想到了昨夜甲三的話,猜測片刻才問道:“丘師父快起來說話,你何罪之有?”
不會就是昨夜甲三說的那件事吧,那倒是巧了,來得真及時。
她還想著這倆人若是一直不坦白,哪天找個機會問一問呢。
沒想到瞌睡來了就有枕頭,丘涼不請自來了。
丘涼站起來,躬身道:“丘家人死后,臣發現自己的身世頗有蹊蹺,暗中查探一番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前幾日,臣見到了自己的生母。”
“哦?還有這等事?”文安公主微微挑眉,望著面色平靜的丘涼,眼神深沉。
“臣不敢欺瞞殿下,此事還要從上次從大相國寺歸來沒幾日說起,一天,鋪子里來了一個怪異的客人,此人蒙著斗笠,所問之卦竟是國師的行蹤,后來臣才算出國師的失蹤與容妃娘娘有關,且人就被囚在大相國寺,那個客人便又登門,自稱乃國師大弟子齊挽瀾,臣覺得其中有些蹊蹺,便暗中留意他一番,這才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與娘親相認。”
丘涼說得虛虛實實,反正這些事都無從查證,文安公主不信也得信。
文安公主心中疑惑頓解,原來起因在齊挽瀾身上,那就能解釋得通了,想來國師失蹤前也籌謀了不少。
“丘師父與生母相認是好事,又何罪之有?”
丘涼狀似糾結了片刻,躬身道:“殿下有所不知,臣的生母乃前鎮南大將軍丘鳴端的妻子,丘鳴端便是臣的生父。”
“接著說。”文安公主穩住心神,語氣仍舊溫和。
“臣得知此事,終日惶恐,便為自己起了一卦,想著若家父真是通敵叛國、棄城而逃的罪人,便自裁謝罪,結果算出家父當年便戰死南疆,所謂通敵叛國并不屬實,臣左思右想,這才來求見殿下,請殿下恕罪。”
丘涼說著,默默又跪了下去。
這坑爹的古代,天天跪,她都快跪習慣……
文安公主挑眉:“丘師父既然算出令尊是被冤枉的,又有何罪要恕,快起來,坐下說話。”
十九年前,她尚未記事,對當時發生的一切并不清楚,不過丘涼既然說丘鳴端是被冤枉的,那此事就要好好查一查了。
她倒是一點也不懷疑丘涼話里的真實性。
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勿用,她篤定對方不會騙自己。
因為謊言太容易戳破,更何況是在這種大事上。
丘涼領悟了文安公主的態度和信任,這才起身,安心坐下。
“臣有罪讓殿下憂心了。”
文安公主笑笑:“丘師父莫要見外此事非同小可可有什么證據能支撐你所說的一切本宮自是信你的但父皇那邊若想為令尊平反還是要講證據。”
若真能翻案丘涼便能認祖歸宗昔日的四大名門之首丘氏一族便能重入朝堂。
于她于社稷都是好事。
這些世家只要安分守己不作妖還是可以用一用的。
況且丘氏一族賢人輩出哪怕因丘鳴端一事遠離了朝堂在朝野間仍頗負盛名。
丘涼一聽這話不由心動若是能翻案自是最好。
可是去哪里找證據呢等一下她可以算啊!
還真是燈下黑現成的便利都忘了。
“殿下臣可以一試最遲今晚便有結果。”
文安公主不由好奇道:“可是要起卦。”
丘涼點頭:“以臣一人之力恐怕難以辦到但若得宋見霜相助此事或許能成。”
她如今雖能看人未來但若是看不到的人還需要搖卦。
“好本宮等你們的好消息。”文安公主目送丘涼離開想了想命人備馬車去了刑部。
此等要案定會經由刑部會審萬一丘涼那邊沒有收獲她至少可以查閱一番當年的卷宗或許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
這邊
丘涼離開公主府便直接去了桃宅。
宋夫人一見到她便眉開眼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你跟霜兒的婚期提前了就定在年后正月初九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
馬上就是臘月底了還有十多天。
早點把婚事辦了她也好早安心省得容妃那邊再出什么幺蛾子。
丘涼下意識問道:“我娘親也同意了?”
宋夫人頓時眉目飛揚:“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出馬。”
有了昨夜那一出萬事搞定大姐都賴在丘宅一天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全都是她的功勞啊。
丘涼由衷佩服道:“伯母智計過人行事穩妥簡直無人能敵。”
宋夫人得意一笑意味深長道:“少拍馬屁霜兒在自己屋里呢你們小兩口慢慢聊。”
說罷喜滋滋地出了門。
女兒馬上就大婚了該操辦的都要操辦起來了她忙著呢。
丘涼揉了揉發燙的耳朵有這么一個不拘小節的岳母還真考驗她的心理素質臉皮薄的還真架不住。
當然她才不是臉皮厚她是心理素質好。
丘涼挺了挺腰緩步走到宋見霜門前輕輕敲響。!
第118章
“進來吧。”
里面應了一聲,因為是在桃宅,也不會有外人,所以宋見霜沒有問是誰。
宋見霜正坐在書桌前,手里捧著一本書看。
見來人是丘涼,她不自覺地揚了揚唇,露出一抹笑意。
她一襲白衣,笑容淺淡,眉眼更顯明媚,帶著濃濃的書卷氣,氣質不似尋常那般清冷出塵,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丘涼眼底閃過一絲驚艷,朝著她走過去,卻沒有坐在對面,而是站在宋見霜身后,輕輕把人擁住。
“我感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宋見霜放下手中的書,握住丘涼的手,輕笑一聲:“有何不同?”
丘涼想了想,很是用心地比較了一下:“怎么說呢,以前的你似空谷幽蘭,雖然也會笑,但總覺得有些疏離,現在的你笑起來,就像窗邊的一株梅樹,仍在霜雪中,卻悄悄探出枝頭,躲進了溫暖的房間里綻放。”
現在的宋見霜讓她覺得親近又眷戀,伸手便能入懷中。
宋見霜回頭,抬眸嗔了她一眼:“左右都是花,不是人對吧。”
這個傻子,文縐縐地說了這么多,不就是嫌她以前太冷淡了嗎。
從前她們只是契約關系,甚至彼此防備,一說事就先談銀子,如何能不疏離。
丘涼親了親她的額頭:“對,宋大小姐不是人,是我心上仙。”
“胡言亂語。”宋見霜垂眸,遮住眼底的歡喜。
雖然是胡言亂語,但她愛聽……
丘涼又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我來是想讓你幫忙起一卦。”
“哦?你現在還需要我幫忙起卦?”宋見霜下意識地問道。
“當然需要,我這一輩子是離不開你了。”丘涼一本正經地感嘆道。
宋見霜松開了手:“坐過去,說正事。”
這個傻子啊……沒點正形,一有機會就油嘴滑舌。
丘涼乖乖走到對面,搬起凳子又走了回來,坐到宋見霜身邊。
“我雖然看人便能預料未來,但若是看不到的人,那就沒辦法了,所以才說離不了你啊。”
看不到相關的人,唯有起卦。
宋見霜眼底了然:“想問什么?”
說著,拿出三枚銅錢,把玩在手中。
“我想知道我爹當年戰死之后,為何會被打上通敵叛國、棄城而逃的罪名。”
宋見霜神色一肅,她自從知曉丘涼的身世后,這些日子沒少查閱跟丘鳴端有關的各方資料。
百鉞南境主要指平蠻州沿海一帶,那里海寇頗多,數百年來頻頻侵擾沿線百姓。
尤其是十九年前的那段時間,那些海寇空前集結,攻入臨海縣城,差點占領整個平蠻州。
當時丘氏一族位列四大名門之首,族中子弟多習武,在軍中威望頗高,丘鳴端更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據史書記載,丘鳴端驍勇善戰,文武雙全,一到南境,便如有神助,迅速收復失地,也因此被封為鎮南大將軍。
當然,他能在那個年紀便有如此功績,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也離不了京城丘氏一族的運作,這才讓他年少成名。
然而好景不長,丘鳴端回京領功不久,海寇又卷土重來,他再次披掛上陣,卻接連戰敗,屢屢判斷失誤,掉入敵軍圈套,致使軍士傷亡慘重。
最后更是在援兵未到之時,帶領自己的親兵棄城而逃,從此不知所蹤。
丘鳴端率領親兵失蹤后,他的副將駱囤死守平蠻州,拖到援兵趕來,最后一鼓作氣,剿滅了海寇,徹底平復了南境之亂,而駱囤也取代了丘鳴端的位子,成了新的鎮南大將軍。
宋見霜想到這里,微微蹙眉,搖起了銅錢。
待卦象顯現,她輕輕握住丘涼的手。
丘涼凝神去看,許久之后才倏然回神。
“我爹果然是被冤枉的。”
“可是跟李家有關?”宋見霜若有所思道。
丘涼不由睜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見霜緩緩道:“據史料記載,丘鳴端死后,副將駱囤屢立戰功,他也是個有勇有謀的人,且出身寒門,軍功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按理說應該沒有問題,但駱囤被冊封大將軍后,娶了李家旁系嫡女為妻。”
那位將軍夫人便是李崇淋的堂姑,李家大爺的堂妹。
若是不知內情的人,恐怕還聯想不到這一點。
“就是那個伙同李崇淋對你下/蠱的將軍夫人!”丘涼脫口而出道,思緒瞬間明朗起來,而后又眉頭一皺,“壞了,當時因為文安公主的緣故,駱囤被貶為庶人之后便下落不明,其妻李氏也因豢/養蠱/蟲被問斬了。”
重要人證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死了。
聽丘涼這么說,宋見霜問道:“此話怎講?”
丘涼輕嘆一聲:“我這次看到的畫面很亂,也很多,其中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副將駱囤,還有一個女子我見到過,就是那個將軍夫人,我看到他們給我爹下了蠱,且給海寇暗中傳遞消息,最后的畫面還有李家大爺和太后疑似在密謀的一幕。”
很明顯,這是針對丘鳴端的一個局。
或者說,是李氏一族為了吞并兵權,專為丘氏一族設下的一個局。
丘鳴端一事過后,丘氏一族幾乎都被罷了官,一些沒被牽連到的也自請還鄉,一代名門之首直接跌入泥潭。
反觀李氏一族,自那之后幾乎全盤接收了丘氏的勢力,成為新的四大名門之首。
不僅文臣輩出把持著大部分朝政,還拉攏了駱囤這樣的武將,掌握了一部分兵權。
這才讓惠安帝欲除之而后快,借著大仙國寺一事,以謀害文安公主為由頭,狠狠削弱了李氏的實力,并且將李氏嫡系李家大爺這一脈直接按死,永不錄用。
見丘涼面露愁容,宋見霜笑了笑,執起銅錢搖卦,而后在丘涼的不解中,握住他的手。
片刻后,丘涼驚喜道:“你問了駱囤的下落?”
她看到了一身海寇打扮的駱囤,在平蠻州的海上,劫掠過往船只。
宋見霜點頭:“不錯,我們還要再問一卦,看看除了駱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人證和物證。”
這一次,丘涼失落地搖了搖頭,她什么都沒看到,什么畫面都沒有出現,看來李家把痕跡清掃得很干凈,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宋見霜握住她的手,寬慰道:“至少也不是全無收獲,只要找到駱囤,讓此人招供,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丘涼收拾好失落的情緒,拉住宋見霜的手,輕輕把人摟在懷里:“我明白,只是有些遺憾不能盡早解決此事。”
駱囤遠在南境,又落草為寇,想抓住他并不容易。
而她想盡早洗脫罪名,想沒有任何后顧之憂的與宋見霜成親。
宋見霜似有所感,伸手輕撫她的眉頭:“慢慢來,不急的。”
丘涼呼吸一滯,忍不住低頭,在剛親到宋見霜的唇角時,一下子醒過神來。
她抬眼掃了掃窗外,朗聲道:“外面的兩位朋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還請行個方便。”
甲二和甲三齊齊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
兩兄弟默默對視一眼,一起飛身離開,卻也沒有走遠,而是守在了桃宅的后門不遠處。
宋見霜茫然片刻,反應過來:“是文安公主的人。”
丘涼沉沉點頭:“我如今耳聰目明,很容易便能發現他們的存在,此事還需跟你說一說,我下衙來之前先去了公主府……”
文安公主的態度很微妙,似是無條件信任她們。
宋見霜聽罷,亦深有同感:“文安公主此舉未嘗不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不想失去你這份助力,但也對我們足夠信任,若有她從中幫助,事情會容易很多。”
抓捕駱囤,只能依靠朝廷的力量,她們二人鞭長莫及,若有文安公主參與,相對就簡單了。
“我這就去再去公主府一趟。”丘涼臨走時,又掃了眼窗臺看,感覺外面無人,便緊緊抱住宋見霜,貼臉湊近,“快親我一下。”
這個女人還從來沒主動過呢,想想還有些期待。
宋見霜抿了抿唇,推開她的臉:“正事要緊。”
丘涼不樂意,抱著她不撒手:“不親,我就不走了。”
宋見霜呼吸一緊,雙手攥住丘涼的衣角,指尖用力,愣是沒有別的動作。
丘涼嘆氣:“宋見霜,我們都訂婚了,還有不到半個月就拜堂成親了。”
這個女人也太矜持了,主動親她一下都不行。
“成親那日再說。”宋見霜咬唇道。
她緊張,心頭更是羞意翻涌……
丘涼戳了戳她紅透的耳朵,輕輕親了一下:“好,我等著。”
宋見霜只覺得耳邊一癢,還沒反應過來,唇角便被深深含住。
她眸光一頓,閉上眼睛,微微輕啟紅唇,雖不主動,卻極為配合。
無聲地迎合著丘涼的動作,沉浸,投入。
良久,心跳和呼吸在長長的一吻中快得嚇人,她才分過神來,抬手拍了拍丘涼的后腰。
丘涼不舍得移開,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角。
宋見霜留意到她舔嘴角的動作,面色驟然紅透,眼簾一顫,偏過頭去。
丘涼看得心動,悶頭又是一陣深/吻。
她不想走了,去他的公主府,她今晚要留宿!
“…嗯…不行…”
感受到衣帶被扯開,宋見霜慌忙掙扎開,小口喘/著氣,吐出兩個字。
卻不知自己此刻神情迷離,眼波流轉間,更顯風情勾人。
丘涼看麻了,呼吸不由更沉了。
眼見丘涼的目光愈發炙熱,愈發幽深,宋見霜撐著發軟的身子后退兩步,重復道:“不行。”
“好想今晚就跟你拜堂成親。”丘涼哀呼一聲,
宋見霜瞬間又紅透了臉。
“正事要緊,快去。”!
第119章
“去之前,也辦點要緊的事。”
丘涼忍了忍,沒忍住,抱起宋見霜去了床上。
一刻鐘后,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床上,宋見霜發絲凌亂,額頭盈著細密薄汗,雙眸含情,眼尾隱隱泛紅。
似酒后微醺,神情迷惘,手緊緊攥著床單,半晌才平復下來。
差一點……
差一點就連身上最后這層里衣也沒守住,饒是如此,只在外面那般……
她仍一度恍然,一度目眩神迷,隱約觸到了云端。
好在那個傻子還知道正事要緊,沒有繼續。
不然……
宋見霜輕輕咬了一下唇角,紅著臉鉆入被中。
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拒絕……
另一邊,文安公主去刑部查閱了大量卷宗,返回到公主府,剛好碰見了丘涼,兩人才走到書房坐下,就聽到外面一陣高喊。
“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何事驚慌?”文安公主溫聲問道。
褚榕兒也顧不得丘涼也在,忙答道:“殿下快進宮,方才宮里有人傳話來,陛下中毒昏迷了。”
“你說什么!”文安公主猛地起身,面上亦驚惶萬分,“快備馬,丘師父,你隨本宮一起去。”
眼瞅著文安公主大步跑出公主府,縱馬就奔。
丘涼愣住,她不會騎馬啊。
還是褚榕兒反應快,忙又去安排了馬車,還遞給她一塊腰牌:“丘大人快去,持公主府腰牌可直接進宮。”
一陣兵荒馬亂,丘涼趕到皇宮,卻被攔在寢殿外,帶去了御書房,不一會兒,六部官員幾乎都趕來了。
不多時,大太監書公公來到御書房,告知眾人惠安帝已醒,下毒的人也抓到了。
眾臣紛紛跪下高呼:“陛下洪福齊天……”
丘涼有樣學樣,跟著跪了下去。
令她驚訝的是,緊接著便有一隊御林軍魚貫而入,齊齊守在兩邊,大有看守住他們的意思。
書公公看向刑部尚書章金律,又看向大理寺余寺卿,道:“諸位免禮,章尚書,余寺卿,還請移步。”
這兩位,一個主刑罰,一個主審查,都是斷案的高手。
待這兩人跟著書公公走后,群臣起身,不由面面相覷,一時間眼神亂飛。
這是什么情況?
看御林軍的架勢,莫不是懷疑他們中有人謀害皇帝?
到底是哪個狗賊干的?
趕緊認罪,別連累大家!
對視片刻,眾人看向百官之首,褚丞相。
褚丞相掃了眼虎視眈眈的御林軍,表情也很納悶。
“褚相,依您看……”一名言官大著膽子開了口。
御書房是大家來慣了的,御林軍也不是沒見過,方才書公公又說了讓大家免禮,眾人便不再沉默。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趕緊商量個章程出來啊。
褚丞相掃視一圈,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事發突然,他接到消息就進宮了,根本不知內情,再說這么多御林軍守著,萬一言語有失怎么辦。
他看什么看,他不看。
“褚相?”那言官見丘丞相遲遲不語,又喊了一句。
褚丞相依舊沒有回應他,直接閉上了眼睛。
眾人見狀,不由都老實站好,不敢開口了。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尤其被人看守起來,不能走出御書房半步,時間更難熬了。
丘涼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當隱形人,這些官員都是四品以上的重臣,連宋監正那個四品官都沒資格無詔進宮,這里就屬她官職最低。
若不是有公主府的腰牌,她也不會出現在這些人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籠罩下來。
有兩個小太監走進來點上了燈,還抱走了兩摞奏折。
才黑下來的御書房內,瞬間燈火通明。
丘涼默默晃了晃發酸的腿,打眼一看,發現跟她一樣做小動作的人還不少。
雖然大家都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但站久了,誰不累啊。
就在這時,書公公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幾名御林軍。
他大手一揮,嗓音尖細道:“拿下。”
眾人心里一驚,差點忘了呼吸,盯著那幾名御林軍走近,拖走了褚丞相。
書公公這才看向眾人:“陛下龍體欠安,明日罷朝,諸位也都請回吧。”
丘涼恍恍惚惚地跟著走出御書房,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小太監攔下:“丘大人留步,公主殿下有請。”
群臣回頭看來,面色愕然,好似才發現丘涼這個五品官竟然也在。
疑惑了一下,他們又趕緊轉過頭去,匆匆出宮,出大事了!
丘涼跟著小太監來到皇帝的寢殿外。
見幾位御醫提著藥箱離開,還有以容妃為首的眾嬪妃,以及二皇子和太后等人,她也不敢多看,緊張地走進了寢殿。
大殿內彌漫著一股藥草味,四下靜悄悄的,惠安帝坐在床頭,面色蒼白,文安公主侍立一旁,章尚書和余寺卿也在。
丘涼趕忙跪下行禮。
惠安帝沒有作聲,只眼神示意了一下文安公主。
文安公主便做主道:“不必多禮,丘師父你擅長觀相,算無遺漏,且來幫我父皇看看,此事是否另有隱情?”
在皇帝和兩位重臣面前,她給足了丘涼面子,仍尊稱一聲“師父”。
丘涼這才起身,朝著惠安帝看去。
這一看就愣了,下毒的是容妃和書公公!
可為什么被帶走的是褚丞相?
她今日跟宋見霜已經起過兩卦,眼下又看了一次,僅剩最后一次機會,便不敢再猜測下去。
丘涼斟酌一番,問道:“兩位大人怎么看?”
文安公主點點頭,示意章尚書說話。
章尚書便回道:“臣由御醫診斷的結果開始入手,此毒乃兩種毒藥相結合,一種需肌膚接觸,一種需吸入肺中,多番驗證發現這兩種毒一處在褚丞相呈上的折子里,一處在陛下寢殿的香爐里,送香的尚宮也已招認是…是受大皇子指使,且她經太后一手提拔……”
惠安帝猛咳幾聲,打斷了他的話:“此事斷不會與太后有關,兩位愛卿退下吧。”
待章尚書與余寺卿走后,惠安帝看向丘涼:“丘愛卿,朕只問一句,此事當真與太后有關?”
他眼神幽深,語氣深沉,似壓著狂風暴雨。
丘涼跪下,鄭重道:“兩位大人斷案如神,定然沒有紕漏,但臣可以確定,此事與太后無關。”
“都退下吧,朕乏了。”惠安帝面色一松,隨后朝書公公吩咐道,“擬旨,罰沒褚相家產,貶為庶民,讓老大去守皇陵吧。”
到了這種時候,他對大兒子和陪伴自己半生的老臣還是留了一份情。
不得不說,惠安帝是個心軟的人。
文安公主和丘涼走出寢殿,容妃和二皇子便湊了上來。
“文安,陛下如何了?”
“皇妹,父皇如何了?”
文安公主淡淡道:“母妃、二皇兄,父皇已經醒來,只是精神有些不濟,修養兩日便好。”
這時,太后才開口道:“哀家要見皇帝。”
文安公主回頭看了眼書公公,她可以攔著母妃,攔著二皇兄,卻不能攔著太后。書公公見狀忙進去請示一番回來答道:“太后恕罪陛下已經歇了。”
太后登時面色一沉這是變相地不見了……
那個尚宮是她的人可她從未想過給皇帝下毒……
她擰了擰眉到底是沒有擅闖冷著臉離開。
其余嬪妃見狀便烏泱泱地跟著散了。
只容妃跟二皇子沒有動兩人暗自對視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
文安公主看向丘涼:“丘師父我們出宮吧。”
“文安。”
身后容妃喊了一聲。
丘涼默默回頭看了眼容妃用掉了今日的最后一次機會。
文安公主腳步一頓:“母妃兒臣也乏了明日再進宮向您請安。”
說罷她徑直出宮卻沒有再去騎馬而是和丘涼一起上了馬車。
“丘師父本宮想聽實話。”
丘涼不解道:“殿下不信兩位大人的結論?”
實話她不敢說啊!
文安公主臉色十分難看;“審問那個尚宮時本宮也在場她沒有說假話但本宮覺得此事不似表面上那么簡單。”
那個尚宮一用刑就招了但有一點她在那個尚宮說出幕后指使者是大皇子時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大相國寺遇刺之時那些刺客也自稱是大皇子的人事實上卻是二皇子一直以大皇子之名秘密培養著他們。
有過一次這樣的經驗她很難不懷疑是二皇子故技重施。
還有一點就是以她對大皇子的了解大皇兄只是昏聵無能了些對父皇還算孝順對她這個妹妹也是真心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反倒是二皇兄心狠手辣完全不顧念一點親情。
丘涼心底仍有遲疑問道:“殿下以為是何人所為?”
文安公主揉了揉眉:“本宮懷疑二皇兄但又覺得有些蹊蹺若他膽敢謀害父皇為何不直接把事情做絕。”
御醫說那兩種毒藥并不致死只是會損傷身體根本有礙壽數父皇原本正值壯年如此一來怕是無法安享晚年了。
丘涼輕出一口氣:“殿下真想聽實話嗎?”
文安公主心頭一緊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不是二皇兄那會是誰?
還有誰能以大皇兄之名瞞騙宮里的尚宮還陷害了褚丞相。
驀地腦海里閃過一個人影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雙手無意識地緊握。
丘涼見她似是猜到了也不再隱瞞:“褚丞相奏折上的毒應是書公公的手筆冒充大皇子指使那位尚宮的人是容妃娘娘
臣還看到容妃娘娘此舉與二皇子和宋監正有關。”
二皇子幫容妃求情提早放出了宋監正。
而容妃回報給對方的便是徹底絕了大皇子的后路順帶給太后潑一盆臟水。!
第120章
“好個一箭雙雕…”文安公主喃喃一句,指尖幾乎要掐進肉里去。
怪不得,書公公明明一直只忠于父皇,對哪個皇子都不偏不倚,私下里卻多次提點于她。
她只知道母妃籌謀多年,在宮中的勢力幾乎能與太后抗衡,卻沒想過連父皇身邊的大太監書公公,也是母妃的人。
可是母妃怎么能狠得下去心啊,父皇那么寵愛母妃,幾乎是有求必應,還那么疼愛她、看重她……
丘涼看著文安公主大受打擊的模樣,不由一嘆,心道何止啊。
如果未來沒有改變,容妃還會再次給惠安帝下毒,直接讓惠安帝口歪眼斜,癱瘓在床,形同廢人。
容妃是個狠人啊!
比起心軟的惠安帝和仁慈的文安公主,容妃更像是沒有感情可言的皇家人。
或許容妃也有些感情,只是吝嗇于惠安帝,只給了她在乎的人,比如大相國寺那位神塵主持,比如文安公主。
經此一事,大皇子是徹底完了,余生都只能在皇陵度過,而他在百官中最大的助力褚丞相也跟著一起完了。
獲利最多的除了二皇子,便是眼前的文安公主了。
只是,以文安公主的性子,怕是難以接受這樣的獲利方式。
馬車停在公主府外,丘涼見文安公主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識趣地沒有再提自己的事,只跟褚榕兒交代了幾句。
褚榕兒聽罷,道:“丘大人放心,殿下雖重情,但也是個拎得清的人,想來很快就能冷靜下來,待殿下得了空,我便命人去請你過府一趟。”
她知道丘涼今日不會無緣無故兩次造訪公主府,想來是有要事的,待公主整理好心情,她便提一嘴巴,免得誤了丘涼的事。
送別丘涼,褚榕兒去廚房端了一碗湯。
“殿下,喝點湯暖暖身子吧。”
文安公主搖搖頭:“放那兒吧,本宮沒有胃口。”
聞言,褚榕兒沒有再勸,只默默站在一旁,靜靜陪著。
良久,文安公主轉頭看向她:“褚長史,令尊和令堂的感情好嗎?”
她心里難受,她不明白母妃為何要那樣做。
難道皇位比父皇的命還重要嗎?
她難受得厲害,似被壓了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壓得她想找個人說說。
褚榕兒想了想,道:“殿下應知,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子孫,大多才名遠揚,但也有少數不爭氣的,我爹便是那少數人,雖出身世家,卻聲名狼藉,整日拈花惹草,沉迷酒/色。”
文安公主點頭,她知道。
世家不缺銀子去精心教養子孫,能成為國之棟梁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數,其中以丘氏子孫為最,可惜丘氏一族因丘鳴端一事都淡出了朝堂,同樣的,身為世家子卻滿身劣性,成了酒囊飯袋的不肖子孫也有。
比如褚榕兒的爹,行事荒唐,寵妾滅妻,她也有所耳聞。
褚榕兒接著道:“我娘亦出身世家,恰好與爹爹相反,她博學多才,行事規矩,溫柔又賢惠,年輕時也有些才女之名,這樣的他們自然難以相處融洽,卻因父母之命強行湊到一起,說是對怨偶也不為過。”
所以爹爹和娘親的感情一點也不好,甚至是沒有感情可言。
不過是世家利益合作下的犧牲品罷了。
文安公主垂下眼簾:“那你娘恨你爹爹嗎?”
褚榕兒卻是搖了搖頭:“我娘嫁給爹爹是情非得已,我爹娶我娘亦是長輩強求,他們雖是夫妻,卻早已名存實亡……”
爹爹愈發放縱自己,處處留情,娘親如今也只是為了家族利益,為了女兒才維系著這段婚姻。
兩個都不在意對方的人,談何愛恨,頂多是有點怨罷了。
文安公主握了握拳,語氣落寞道:“若你爹爹對你娘寵愛有加,對你亦十分疼愛,你娘還會怨你爹嗎?”
褚榕兒笑了笑,語氣輕柔下來:“若真如殿下所說,我娘一定會開心許多,我也會很幸福。”
哪怕是包辦婚姻,娘親也是希望爹爹能愛重自己的吧,而不是現在這樣,爹爹不僅縱容妾室欺辱娘親,甚至對她這個女兒也視若無睹。
文安公主苦笑一聲:“可我母妃的開心都是假的,父皇對她那么好,她卻能下那樣的狠手,我的幸福也只是一種假象……”
褚榕兒心頭一跳,看著紅了眼眶的文安公主,心底莫名酸澀。
她抿了抿唇,走近,小心又輕柔地用手帕擦了擦文安公主眼角的淚水。
“殿下這樣想就錯了,不管容妃娘娘的開心是真是假,陛下對您的疼愛是真的,您對陛下的關切也是真的,至少,你們的父女之情不是假象。”
文安公主怔怔抬頭:“真的嗎?”
褚榕兒認真點頭:“當然,殿下一貫英明果斷,心里應該也有桿秤,知道什么是真假,明白怎么斷是非,靜下心好好想想,自會有答案。”
她的殿下貴為公主,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很多時候都讓人忘了殿下也只是個年僅二十歲的姑娘,心底是軟的,會哭,會難過……
望著褚榕兒眼底明晃晃的心疼,文安公主拳頭微松,久久回不過神來。
另一邊,丘涼回到家,就看到娘親房里是暗著的,而書房的燈卻還亮著。
她疑惑地問道:“柚子,是我娘在書房嗎?”
這么晚了,還沒睡?
小柚子答道:“老夫人在書房跟宋東家敘話呢?”
那位宋東家天沒亮就來了,三頓飯都是在丘宅吃的,到現在也沒見回去的意思。
丘涼愣了愣:“曇姨母一天都沒回去?”
小柚子點點頭。
丘涼忍不住嘴角微抽,這兩位也是狠人啊,什么話說一天還沒說完。
怕不是把這十九年沒說的話都攢到一天了吧。
“主子,要不要奴婢請示一下?”小柚子貼心道。
丘涼搖頭:“不用,對了,銀子拿去,多備些茶點。”
就曇姨母這架勢,以后怕是來不少,可不能缺了茶點。
為人子女,她要多為娘親分憂啊。
小柚子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笑了:“宋東家給過了,足足五百兩呢,說是當作家用。”
瞧瞧人家,一出手就是五百兩的銀票。
再看看她家主子,一出手二兩碎銀子,二出手還是二兩碎銀子。
小柚子瞅了眼丘涼手里的那角碎銀子,心底呵呵,三出手又是二兩,真是摳搜到家了。
丘涼皺了皺眉,臉色嚴肅起來:“柚子,你這么做就不對了,怎么能亂收外人的銀子呢。”
這官還沒做幾天呢,家里的小丫鬟就敢收受賄/賂了,這可不行,雖然以她的官職可能還夠不上讓曇姨母那樣的皇商賄/賂。
可那也不能收啊,傳出去,她的臉往哪兒擱。
這個問題很嚴肅,看來她要好好給小丫鬟上一課了。
小柚子笑容更大了些:“主子放心,奴婢知曉輕重,是老夫人說宋東家不是外人,讓奴婢收下,奴婢才敢收的。”
看著笑吟吟的小丫鬟,丘涼又抽了抽嘴角。
她放心?她放心才怪。
曇姨母也太不厚道了,跟娘親還沒怎么著呢,就開始給家用了,以后這個家還有她的地位嗎?
就是給,也該給她啊。
這可是五百兩,不是五兩也不是五十兩,她當官一年才掙多少。曇姨母真是太敗家了,知道你有錢,可也不能這么花啊。
想到這兒,丘涼輕咳一聲,正氣凜然道:“銀票給我,我去還給曇姨母。
小柚子嘴一撇,把銀票遞了出去。
丘涼不由笑開:“這才對,這二兩你拿去,不夠用就跟曇姨母講,娘親說的對,曇姨母可不是外人。
話落,她喜滋滋地把銀票往懷里一收,轉身就回屋了。
小柚子呆住,說好的還給人家呢,您就這么回自己屋了?
還說什么不夠就跟宋東家講,啊呸,她真是信了主子的鬼話。
小丫鬟充滿怨念地望著丘涼的背影,盤算了一下明日要置辦的東西,二兩銀子哪夠啊!
她咬了咬牙,朝書房走去。
書房里,宋云曇正興致勃勃地講著平日里的趣事。
莊晗注視著她,不時笑笑,點點頭。
兩人相處得格外和諧。
“你不知道,宋泰識入獄那日,我擔心得不行,還以為小妹會哭呢,結果我一到宋府,你猜怎么著,云庵她抱著個豬肘子啃得那叫一個歡。
宋云曇講得眉飛色舞,見莊晗笑了,仿佛受到了鼓舞,一刻也不停道,“我就問她,你不擔心嗎,你猜云庵怎么說。
“怎么說?莊晗捧場地問。
宋云曇臉一板,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宋夫人的語氣:“小妹當場就拉了臉,跟我說,別提那個糟老頭子,他要真回不來才好,老娘趁早改嫁。
莊晗想象到了那個畫面,又是一陣輕笑。
“你是不知道云庵想得有多通透,她還說絕不會為宋泰識守活寡,要追尋自己的幸福。宋云曇說著,小心瞥了眼莊晗的表情。
見莊晗笑意不變,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外面傳來小丫鬟的聲音:“老夫人,宋東家,奴婢有事求見。
莊晗立時收起了笑,淡淡道:“進來吧。
小柚子深吸一口氣,進去行了個禮,開門見山道:“老夫人,主子回來了。
“涼兒回來了?她人呢?
“主子回房了,她說…說…
小柚子忍不住看了眼宋云曇,心里打起了小鼓,這位宋東家真的不是外人嗎?
莊晗見小丫鬟拿眼神去瞄眼宋云曇,心底莫名緊張了起來,女兒回來知曉宋云曇在,卻沒來見一面,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涼兒說什么?
小柚子一咬牙,不管不顧道:“主子把宋東家的銀票收走了,還給了奴婢二兩銀子,說不夠用就讓奴婢找宋東家要,奴婢合計了一下,這二兩銀子真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