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究竟是在哪里見到過。
葉寄書的腦海里, 閃過了一張模糊的微笑的臉。
正在他動作停頓,來不及確認(rèn)這個念頭的時候,眼前游戲的畫面突然變了。
手術(shù)臺上的眼珠抽搐了一瞬。
葉寄書的視線落在了上方。
【是任務(wù)開啟了嗎?還是……】
眼球不動了。
游戲內(nèi)置語音陷入了死寂。
但是, 下一刻——
運轉(zhuǎn)的機械設(shè)備,在驀然間抖動起來,發(fā)出尖銳刺耳的爆鳴聲。
嘶吼、哭泣的混響驟然在耳機里爆開。
與此同時, 原本平靜的綠色直線, 像是心跳搏動一樣混亂地在屏幕上跳動。
熒綠色的電波, 在葉寄書的視線里,顫抖著、拼湊成了幾行鉛字。
他瞇起眼,極力辨認(rèn)。
終于,從這些扭曲的線條里,拼湊出了幾個字。
【我】
【救】
【救救我……】
“啊!”
突然, 耳麥里的柏風(fēng)發(fā)出了恐懼的叫聲, “那個管子, 連接的位置——”
眾目睽睽之下。
連接在老舊臺式電腦的管子, 溢出了污紅色的血液。
而順著顯眼的血跡看去,終于找到了連接的那一端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只碩大的實驗用老鼠。
它已經(jīng)早就沒了氣息。
腐爛掉的皮肉里露出翻涌的蛆蟲。
肌肉因為微弱的電流而抽動著, 但連接它大腦的位置的、正是這樣的電線, 將它的意識投射出來。
【好痛!】
【好痛……!】
不遠(yuǎn)處,薄哲翰發(fā)出了驚恐的喘息。
這樣詭異的畫面, 再次觸發(fā)了他對于那個雨夜無臉女生的記憶。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的, 但是作為游戲公司的二少爺, 也為了在粉絲面前立下游戲高玩人設(shè), 他比其他人提前玩過這個游戲的demo, 但是……在他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樣的情節(jié)!!
那是茍延殘喘的幽靈, 在尖叫哭泣著,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被扭曲變質(zhì)了的電流音。
真的只是游戲支線嗎?
然而,一種直覺在胸腔里蔓延,否定了這個猜想。
實驗室溫度驟降,如墜冰淵。
每個人都陷入了茫然,呆呆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
【你也看到了嗎?那個游戲直播事故。】
【我知道!就是那個老鼠!】
【好嚇人啊……不是說這個游戲根本沒有這個環(huán)節(jié)嗎?雖然是才出的,但是其他主播也在玩啊,所以不可能是故意做出來的效果。已經(jīng)都挨個確認(rèn)了,真的沒有這個任務(wù)。】
【好恐怖……】
葉寄書放下了手機。
從見到老鼠開始,后面的游戲直播都變得氣氛詭異了起來。
雖然還在開著玩笑,貌似沒有被插曲影響到,但實際上,僵硬的氣氛卻無從消散。
終于結(jié)束了直播,只是煎熬。
在那之后,所有人都互相發(fā)來了好友申請,葉寄書沒有參與,直接關(guān)閉了游戲手機。
現(xiàn)在是直播結(jié)束的一個小時后。
極短的時間,就讓整件事情發(fā)酵起來。
大部分人都在熱議【老鼠】這件事。
眼球應(yīng)該也是實驗用老鼠的。
那個連接腐爛尸體的管道,是不是就是老鼠想說的……
熱度正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發(fā)酵。
但是這樣的恐怖熱度,卻并不是直播平臺想要的。
畢竟,這個企劃本質(zhì)是為了捧出這些主播,而不是讓游戲本身的熱度越過了人。這種獵奇的消息傳出去,熱度只能維持一小段時間,所以需要把大眾的注意力轉(zhuǎn)移走
【柏風(fēng)已經(jīng)關(guān)注了您,老師您需要回關(guān)一下,只需要這樣就好。公司的想法是這樣的,您……】
好多字。
提煉一下關(guān)鍵意思。
如果不用他做其他的事,只是回關(guān)一下的話,無所謂。他是葉寄書,但yjs不是他的生活。他也并沒有把這個賬號和自己的真正生活掛鉤的想法。
【嗯。】他回復(fù)。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他答應(yīng)的這么爽快,愣了一下,才回復(fù)道:【好的,那么,yjs老師……】
都是一些表示感謝的客套話。
葉寄書只提取了關(guān)鍵的信息。
錢會按時進(jìn)賬,按照直播的場次進(jìn)行結(jié)算,不需要做任何其他的操作。
這樣就夠了。
他回關(guān)了柏風(fēng),隨后關(guān)掉了手機。
猶豫了幾秒,然后,葉寄書最終還是打開了論壇。
其實他的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模糊的念頭。
只是去驗證的時候,心中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那份遲疑,制止了他立刻去查看的行動、
但現(xiàn)在,他的界面停留在了私聊框的頭像上。
溫榆和的消息,依舊卡在了最后一條。
【想法被驗證了。】
對方的頭像,完全和他在游戲里看到的那個畫面吻合。
只有細(xì)微的差距不同。
但如果大致地查看,就會意識到基本上一致。
為什么。
游戲抄襲了嗎。
但是,不、不至于。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冒著被起訴的風(fēng)險,對于新發(fā)行的游戲來說得不償失。
葉寄書頓了一下。
點開頭像,手指觸屏放大,發(fā)現(xiàn)了角落的東西。
那是一張學(xué)生證。
從邊緣角落來看,雖然弄臟了一點,但是溫榆和的名字卻相當(dāng)顯眼。
這是他本人拍攝的照片。
也就是說,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網(wǎng)圖。
下一刻,放大的圖片忽然消失在了眼前。
因為溫榆和發(fā)來了新的消息,所以頂?shù)袅怂挠|屏動作。
時間太巧了。
【我看了網(wǎng)上熱議的直播。】
【那個說話的人、聲音……ysj是你,對嗎?】
【我想你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那個畫面和我的頭像很像……話說回來,宴寐終于不在了,對嗎?……發(fā)生了這種出乎預(yù)料的事情,我也很害怕。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來找你嗎?】
……
這只是手機上顯示的一段文字而已。
但是,卻能夠想象的出來,對方那張無比清爽的臉上,眼瞼后耷拉著的瘋狂的興奮。
【之前我在陳教授的事上幫助了你,現(xiàn)在我遇到了麻煩,你如果能幫助我一下就再好不過了。】
【我現(xiàn)在來找你。】
隨著視線移動到最后一行字上,門口突然傳來了門鎖被扭動的嘎吱聲。
下一刻,“吱呀”響起。
葉寄書抬起頭,看到了門口在打開后,驟然出現(xiàn)的身影。
“……”
在他的注視下,薄哲翰氣喘吁吁,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他氣喘的有些不勻:“太嚇人了!!我都不敢睡在酒店里,腦海里還回響著那個機械的聲音。我想宿舍有兩個人的話,可能會比較好……”
薄哲瀚是急急忙忙、讓司機開車送他回來的。
學(xué)校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而他的收音室就在正中心,距離很遠(yuǎn)。
更讓人崩潰的是,這個時間段是晚高峰,在遇到堵車的時候,想死的心從未如此強烈過。
他生怕自己晚到一點,錯過了宿舍關(guān)門時間。
原因不為什么。
經(jīng)歷過一次詭異事件后,他的直覺告訴他,在葉寄書身邊最安全。
至少在對方身邊,這條定理通用。
就像是無臉女生只有他受到了影響,而對方根本沒有看到一樣,讓這個世界回歸了正常。
在薄哲翰被送出那間收容所的時候,他無意間也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晚那個無臉的女生。和他一樣,對方被一群身著隔離裝備的人圍了起來,他們用儀器在她的身上檢測著,露出了嚴(yán)肅的表情。
【不知道,她有沒有被放出來。】
白天的時候,薄哲瀚特地讓人去查了一下對方的蹤跡。
和他一樣,她也回到了學(xué)校。
只是晚了十個小時左右,并沒有他想象中的被處理的那種情況發(fā)生。
一切異常都被粉飾太平,她就像之前那樣、是最正常的學(xué)生。
而這一切,都是從葉寄書碰到了對方開始,糟糕的事況得到了挽救。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葉寄書一定很重要。】
薄哲翰對自己慕強的本質(zhì)心知肚明。
遇到危險,當(dāng)然要選擇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這不就是意味著,必須盡快找到葉寄書嗎?這就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
然而——
在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葉寄書只是無言地看著他。
“……?”
見狀,薄哲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為什么要看他?難道他說錯了什么嗎?還是說之前直播的時候自己多嘴了?
他拼命地盯著葉寄書看,想要搞清楚原因。
然而,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對方的目光,其實并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透過了他的肩膀,看向了他的背后……
【這似曾相識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不是吧,不是吧!
薄哲翰身體一僵,冒出了冷汗。
因為在他的耳邊,傳來了和前一次相似的尖銳哭聲。
但和之前明顯是女性不同。
那是無數(shù)嘈雜的尖叫聲,如同尖銳的指甲在黑板上剮蹭而過,讓人想到了某種嚙齒動物。
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敢轉(zhuǎn)頭。
之前是自己膽子大,膽敢過去。現(xiàn)在就是膽子小到,連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他精神不正常。
“為什么,你會站在門口。”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從身后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薄哲翰愣了一下。
隨后,他轉(zhuǎn)過身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溫榆和……?”
對方的名字從他的嘴里冒了出來。
都是有錢人,圈子很小,所以不可避免地認(rèn)識對方。
【這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根本和怪物不沾邊。
之所以聽到那些奇怪的響動,應(yīng)該是自己最近精神緊繃而產(chǎn)生了應(yīng)激。
葉寄書剛才看向身后。
應(yīng)該也是因為對方在這里而已。
待在葉寄書身邊,果然是最安全的。
薄哲瀚松了一口氣,正打算回過頭問葉寄書是怎么認(rèn)識后者的,卻看到溫榆和的右邊臉頰在瞬間裂開,露出了嚙齒動物的細(xì)密牙齒,隨著身體的呼吸而一張一合。
“不邀請我進(jìn)去嗎?”他微笑道。
第32章 第32章
是做夢嗎?
絕對是做夢吧……
無論如何, 腦子也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薄哲瀚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那在臉頰裂開的可怖縫隙。
下一秒,葉寄書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
“在做什么。”
“……”
薄哲瀚不敢轉(zhuǎn)身去看。
背對著不明生物, 這是什么樣心大的人才做得出來的事。
眼前的溫榆和,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
看到他動作,這一抹弧度加深了, 似乎因為他的反應(yīng)而感到愉悅。
盯著眼前的人, 薄哲瀚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和溫榆和身高相仿。
也就是說, 葉寄書看不到他現(xiàn)在看到的場景。
所以,眼前這個人才會肆無忌憚地展露出身上的異常。
“真讓人意外,我剛好找你有事。”溫榆和盯著他,說道,“不出來嗎?哲瀚,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
隨著他的聲音, 在臉頰上裂開的小小牙齒一張一合。
那東西像是活在他的體內(nèi)。
但并沒有固定在一邊的臉頰上, 而像是游動一般, 裂口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眼簾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去!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 薄哲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
“好。”
他嘴巴張開……
來不及看到葉寄書的反應(yīng), 他的身體已經(jīng)往前走了一步,反手將門在自己的背后關(guān)上了。
“咔嚓。”
走廊上, 一片死寂。
即使是這樣, 也沒有任何同學(xué)打開門查看情況。
薄哲瀚這才意識到, 他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老鼠那樣, 落進(jìn)了眼前的人編織的空間里。
“煩死了。”
溫榆和臉色陰沉, 那些溫和都從他身上消失了,他焦躁地在走廊來回走了幾步, 最后嘖了一聲,“你和我一個交際圈吧。如果你說出去,事情會很麻煩。迄今為止,我的人生都很完美,絕不會讓人破壞……”
“我不會說出去的!”薄哲瀚大叫道,“其他人會覺得我是瘋子!”
溫榆和突然停住,轉(zhuǎn)過頭,微笑道:“我和你說話了嗎?”
“……”
薄哲瀚冷汗冒了出來。
下一秒,溫榆和的右眼皮上裂開,從那里冒出了同樣的牙齒。
“干什么,給我安分一點。”溫榆和冷冷地說出這句話,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別蹦出來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如果敢出來,我一定會再把你們解剖一次!”
他的聲音似乎產(chǎn)生了效果。
那裂開的縫隙里,牙齒發(fā)出密密麻麻、擠擠嚷嚷的“嘎吱”聲。
它們因為恐懼而不斷攢動。
薄哲瀚盯著眼前的人的臉。
他呆呆地、怔怔地看著。
那不只是一個生物的牙齒。
就像他的身體只剩下皮囊,里面塞滿了某種生物,發(fā)出一齊爬在樹蔭下嗡嗡作響的蟬鳴。
血從齒縫里流了出來,染紅了溫榆和的面皮。
【老鼠。】
【那種嚙齒,不久前才看過。】
“啊。有了。”
溫榆和的聲音,打破了他腦內(nèi)的聯(lián)想,“你是純?nèi)祟惏桑≌苠D氵@么久,還能保持理智站在我面前,是因為寄書吧……所以,你也知道他的效果。”
“……”
“只要碰到他,這些惡心的東西就會從我身上滾出去。但是我也會很虛弱,所以我需要一個純?nèi)祟悗兔Γ尲臅灰x開這個房間。”
溫榆和盯著他,微笑道,“你能幫我嗎?至少我們認(rèn)識很久了,我不想對你做粗暴的事。”
是威脅。
絕對是威脅。
說是很虛弱,但實際上并不知道有多少約束力。而且面對這種未知的存在,即使是對方只用了十分之一的能力,他也一定會像待宰的牲畜一樣被殺死。
“你會幫我的吧。”
“……”
“我們以后會成為朋友。”溫榆和說道,“我會在你的父母前面說你的好話的,叔叔阿姨一直都對我說,要讓我多和你相處……”
溫榆和一直抖是別人家的孩子。
優(yōu)越的長相,毫無瑕疵的成績,溫柔的性格……夢寐以求的模板。
和薄哲瀚本人完全不同。
這樣的人,一旦成為名義上的朋友,即使不被重視的孩子,也一定會有來自父母的關(guān)注。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這些道理,薄哲瀚都明白。
怪物有時候可怕,但是人在某種程度上也很惡心,尤其是其他人的眼光。
“怎么樣?”
“……好。”
溫榆和微微一笑:“我就知道。”
臉上的牙齒,發(fā)出“嘎吱”的顫動,然后消失在了臉頰上。
薄哲瀚轉(zhuǎn)過身。
即使是這樣,后頸的汗毛也立了起來。
他推開門。
葉寄書朝他投來視線。
【他現(xiàn)在在想什么呢。突然間,自己和溫榆和獨處,然后似乎達(dá)成了什么共識……】
他朝前走了一步,溫榆和也跟了進(jìn)來。
“你……你能站起來一下嗎。”他忐忑道。
葉寄書盯著他看了幾秒。
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眼底有一絲淡淡疑惑。
然后,他依言站了起來。
【……為什么覺得動作呆呆的,有點可愛。】
不、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吧。
薄哲瀚的心臟,因為緊張而跳的很快。
他慢慢地走向葉寄書,突然間,猛地抬起手,抓住了后者的手腕。
動作出乎預(yù)料。
他發(fā)狠地一把將葉寄書拽到自己身邊,隨后轉(zhuǎn)身撞開了溫榆和,拉著人朝著門口沖去。
事情發(fā)生的太快。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葉寄書已經(jīng)被拉著跑到了走廊的盡頭。
【速度好快。】
【……真的不是體育生嗎。】
完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薄哲瀚急匆匆地解釋,生怕對方甩開他緊握住的手。
“我跟你說,葉寄書,那個溫榆和他是——”
“啪嗒。”
他跑步的路線在中途止住。
薄哲瀚的視線里,樓梯走廊上光影投出了輪廓,出現(xiàn)了黑色的影子。
【難道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被趕上了嗎……】
他內(nèi)心升起了一絲絕望。
然而,那個擋在眼前的身影從黑暗里浮現(xiàn)了出來,露出了一張出乎預(yù)料的臉。
“林磷!”薄哲瀚脫口而出。
“你們先下去。”林磷表情肅然,迅速道,“等下捂住耳朵。”
雖然沒有用主語,但是薄哲瀚一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說的那個人,不是薄哲瀚,而是葉寄書。
究竟是為什么會有這種直覺。是因為他注意到了林磷原本要拔出的槍,在看到葉寄書的時候,突然收了回去,藏在了制服的外套之下,還是因為溫榆和在葉寄書面前維持正常形態(tài)?
他的心臟撲通直跳。
當(dāng)兩人錯身,和葉寄書到樓梯拐角的平臺上的時候,薄哲瀚一把抱住了葉寄書,不顧對方露出的驚訝的表情,將他的頭狠狠壓在他的胸口。
……
他伸出手,緊緊捂住了后者的耳朵。
“砰砰!”
下一刻,走廊響起了槍響聲。
薄哲瀚沒有聽到林磷說話的聲音,只有窸窸窣窣的刮擦聲。
他立刻打了個寒顫。
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那密密麻麻的嚙齒。
……
林磷一槍打碎了眼前的存在的膝蓋。
按照正常的時候。
人類應(yīng)該已經(jīng)失去了行動能力。
然而,眼前的溫榆和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被影響的跡象。
膝蓋緩緩地愈合。
然后像是進(jìn)食一樣,逐漸復(fù)原身體留下一道縫隙,蠕動地吐出了子彈。
“你瞄的很準(zhǔn),上來就打四肢和太陽穴。”溫榆和很快露出了微笑,說道,“但是很遺憾,對我沒有用處哦。對了,你是警察嗎?我感覺你長得有點眼熟呢,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
林磷盯著他。
雖然沒有動搖,但是眼底卻流露出恨意。
一般來說,即使林磷內(nèi)心恨意滔天,神經(jīng)混亂,腦子里蹦出各種念頭,他也從來沒有在明面上如此明顯地、無法控制的表現(xiàn)出來——
然而。
只是因為,這個人并非偶然遇見的【感染源】。
那張熟悉的、可恨的臉。
半年前的時候,他見到了這個人。
那是在警犬退役的買家來接的時候,對方跟在他的父親旁邊,蹲下來溫柔地?fù)崦旣惿彙?br />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她。
……
幾天前。
林磷按照任務(wù)要求,離開了這個區(qū)。
危陽澤說過,如果沒有做好送死的準(zhǔn)備,就絕對不要回到這個平靜到詭異的地方。
要探究下去嗎?
他其實已經(jīng)感覺到了葉寄書身上的違和。
還是裝作視而不見,完成自己二級派遣員工的本職工作就好……
然而,在林磷腦子里亂糟糟的時候,他看到了這個任務(wù)。
只是一眼,他就定在了原地。
世界上怎么有這么巧的事情。
就在這里,就在這個區(qū)。
他遇見了那個讓他放棄做警察,成為管控局一名員工的根源。
……
“哦!我想起來了。”
身前,溫榆和突然笑了起來,“你是那只狗的上一任主人吧。”
【她不止是一只狗而已。】
【她有名字。】
林磷更換了子彈。
“是你從那些賣家手里,挑出了我的父親,我很感謝。”溫榆和繼續(xù)說道,“一直以來都用的是實驗老鼠,是太無聊的事情,畢竟只是吱吱叫一聲,很快就死掉了,但如果是狗……”
林磷又開了一槍。
這一槍雖然對溫榆和沒有傷害,但子彈撞擊的推動力卻迫使對方往后退了一步,身體猛地撞向身后走廊的玻璃窗上,還沒站穩(wěn),又被一槍擊中太陽穴,頭因為慣性而狠狠歪了過去。
身體被子彈打出了血洞。
溫榆和冷冷地看著他,身體調(diào)轉(zhuǎn),扭過了頭。
他的身上冒出了嘎吱作響的嚙齒,在此時,發(fā)出嘈雜的聲音。
那是老鼠。
動物的恨意極為少見、很少發(fā)生。
但如果是以極殘忍的方式虐-殺,尤其是概念上被視作惡心的的產(chǎn)物、本身就被人灌入了【記仇】、【陰暗】屬性的老鼠的話,那么這種怨恨使那個人類成為【感染源】,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眼前的人,就是這樣形成的。
他的身體內(nèi)部,大概已經(jīng)裝滿了老鼠的尸體。
“我會拿到葉寄書。我已經(jīng)知道他的身份了。”溫榆和說道,“我會讓你看著他幫助我,回到人類的形態(tài)。如果我是人類,你就拿我沒辦法吧。”
“哦,不對……你現(xiàn)在就什么都不能做。”
林磷無法反駁。
對方說的是事實。
哪怕是現(xiàn)在,他也無法殺他,只能等待危陽澤的到來。
“別……開玩笑了。”
從窗戶后面,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溫榆和一驚。
那是什么聲音?
是誰、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空間?!
他猛地扭過頭去。
下一刻,黑色的液體從窗沿上爬了上來。
它在骯臟的地板上蠕動著,散發(fā)出潮濕霉味的氣息,漸漸搖晃著形成了人形。
“雖然離開了,但我一直在看著寄書……”
【一直、一直在看著。】
那團(tuán)黑液喃喃道,郁郁地垂著頭,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緊緊蜷縮著:“如果是你……別想碰寄書。”
林磷猛地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東西,赫然是消失的【第三階段】感染源,那個死在電梯里的男同學(xué)。
與此同時,溫榆和猛地后退一步。
他當(dāng)然也認(rèn)出了對方是誰!
就是因為感覺到了同類的存在,才會在調(diào)查出死亡的事,發(fā)那樣的消息給葉寄書,誘使這家伙放棄偽裝,朝陳教授出手——然后,他借此檢驗葉寄書本身的作用,是否就是他猜測的那樣。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那些老鼠在身體里蠢蠢欲動,他不想放棄人類的皮囊,變成舍友這種惡心的樣子!
【但是,如果直接撞到第三階段的同類,自己是無法做什么的。】
溫榆和咬住后牙槽。
“我要把寄書帶走,太危險了。現(xiàn)在太危險了……!”
這個危險,指的絕對不是他。
舍友繼續(xù)說著話,精神明顯很混亂,以至于重復(fù)用詞、語序顛倒:“如果正常的生活被破壞,就意味著祂也會,不再忍耐下去,那么就會——”
【他到底在說什么。】
溫榆和的腦海里,卻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整個空間為之一冷。
濕滑、粘膩的冷汗在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感覺到了,那個存在出現(xiàn)的氣息。
……
樓梯拐角里。
薄哲瀚聽見聲音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松開手,正打算低頭對葉寄書說什么,卻察覺到了身前投來的視線。
薄哲瀚抬起頭。
下一刻,心跳如同暴雨來襲,轟然狂跳起來。
宴寐正站在樓梯下一個臺階。
他身上還穿著單薄的外套。
上面有從外面來而帶上的濕氣,潮濕著向幾節(jié)臺階后撲面而來。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們之間的動作。
……
“好熱鬧啊。”
忽然,宴寐就這么微笑起來,“寄書,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呢?……”
【明明說了三天才回來。】
【但現(xiàn)在,其實是第二天,就已經(jīng)——】
這和故事里,驟然提前歸來的【藍(lán)胡子】一樣。
宴寐,周圍夾雜著悶熱的氣流,朝著兩人走近。
第33章 第33章
【事情, 怎么會變成這樣。】
危陽澤手指縫里的煙,正在燃燒著,灼熱觸及了肌膚。
但他卻渾然不覺。
那雙眼睛, 只是盯著眼前的宿舍樓。
它在狂風(fēng)暴雨中,時而閃爍著,如同損壞電子屏幕上的幻影。
暴雨轟然落下。
但手機上顯示的天氣, 卻還是正常。
危陽澤知道。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現(xiàn)實世界了。
這是陷入特殊空間的情況。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jīng)消失了, 而無盡的黑暗里, 只有這棟宿舍樓在視線里存在。
【這是前后感染覆蓋共計三次,而造成的,前所未有的扭曲空間。】
危陽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第一次。
溫榆和沒有再壓抑自己的能力,選擇感染周圍正常的事物。
因此,不會有多余的人出現(xiàn)。
那些宿舍樓門后, 正常的學(xué)生已經(jīng)異化, 不會有誰不長眼來打擾他接近葉寄書。
再然后, 舍友進(jìn)入了宿舍樓。
它身為【第三階段】, 已經(jīng)喪失了人的皮囊,代價就是它可以展開完整的獨立空間。
這樣的空間籠罩在溫榆和的感染之上。
但如果說, 這第二個【感染源】只是讓環(huán)境發(fā)生了異變的話, 最后一次覆蓋就是完全扭曲了空間。
因為——
【宴寐】出現(xiàn)了。
祂只是站在樓梯上,溫榆和、舍友的存在氣息就被完全摧毀了。
宿舍樓周圍的現(xiàn)實隨之崩塌。
盡管明白事態(tài)緊急, 危陽澤在十幾分鐘前就已經(jīng)站在了這里。即使聽到了樓梯上的槍聲, 也沒有出手。
原因是——
他終于收到了總部的回信。
【在搞什么。四個月了, 這個時候才給當(dāng)初同伴出事的匯報回復(fù)。】
這是正常人的第一想法。
然而, 危陽澤意識到這代表著什么。
總部效率不可能這么低。
他們的任務(wù)信息, 是由龐大的終端系統(tǒng)處理的,不存在漏掉信息的可能。
只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 當(dāng)初是刻意沒有回復(fù)他的報告。
【總部,一直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是這種考量,到底意味著什么……
危陽澤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
但他接下來看清的東西,一定不是他期待的。
傳回來的報告字?jǐn)?shù)不多。
很有系統(tǒng)出手的、直擊要害的簡潔風(fēng)格。
總部回復(fù)。
【我們一直在關(guān)注葉寄書。】
【我們知道他的特殊,知道他是穩(wěn)定現(xiàn)實的錨點。】
……
【正因如此,我們才會進(jìn)行觀測。這個區(qū)的所有正常環(huán)境,都是為了穩(wěn)定他的精神狀態(tài)而服務(wù)。之所以偶爾會出現(xiàn)感染源變量,也只是為了保持水的活性而已。】
【包括你、二級員工林磷。】
……
這是什么。
危陽澤感覺太陽穴被重?fù)簟?br />
一陣頭暈?zāi)垦G忠u上他的大腦。
這到底是什么。
楚門的世界嗎。
他其實也只是系統(tǒng)大數(shù)據(jù)算法其中之一。
難怪報告石沉大海。
難怪林磷去而復(fù)返。
因為在這里,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
就和他一樣。
如果不是同伴出事,他早就調(diào)走這個區(qū)了,但現(xiàn)在卻依舊被困在那個潮濕的雨夜。
他們都是算法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角色】。
被過去滯留在了這里,推動著所謂的劇情發(fā)展。
而葉寄書,大概就是那個【不知道自己是主角,但其實是主角】的路人,按照預(yù)定的軌跡生活。如同被關(guān)在魚缸里的金魚,看似透明的環(huán)境,卻是困住他人生的枷鎖。
【那……祂呢?】
危陽澤的腦海里,閃過了這個念頭。
如果說葉寄書是被重點保護(hù)起來的缸中金魚,那個……至今無法用詞匯理解其身份的存在,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這絕對不是刻意安排。
他極其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總部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沒有能力、沒有辦法,讓祂那樣的存在進(jìn)入這個計劃。
即使是他之上的特級,也一樣。
他的所有直覺都告訴他,宴寐絕對不是【感染源】這么簡單的東西。
因為【感染源】都由人類轉(zhuǎn)換而來。
【宴寐】。
絕對不是人類。
迄今為止,雖然只是與之短暫地照面過一次,從樓梯上擦肩而過,對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但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那種悚然。
那是從骨髓深處、沿著肌肉紋理爬行的恐懼。
而總部在公布真相后,發(fā)出的指令,是讓危陽澤不能插-手……
因此。
模糊的猜測浮現(xiàn)了出來。
【管控局也沒有預(yù)料到,祂會出現(xiàn)在那里。】
【更無法想到,兩人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
【本來,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葉寄書的,他就應(yīng)該一直那樣扮演路人角色。】
但是——
這樣的他,卻被祂發(fā)現(xiàn)了。
危陽澤打了個寒噤。
這是……多么荒謬的事。
一個無論是里世界、還是現(xiàn)實世界,地位差距都如此懸殊的人。
怎么會注意到那個塵埃里灰撲撲的路人。
不知道管控局做了什么,又植入了什么樣的詭異念頭,葉寄書從未和任何人有過深層次的聯(lián)系,按照預(yù)想的那樣過著日復(fù)一日、單調(diào)無聊的生活。
但是,這一切都在幾個月前發(fā)生了改變。
為什么【宴寐】這樣的矚目存在會和他成為戀人?
為什么祂會對葉寄書有這么深的執(zhí)念?
為什么祂寧愿壓抑自己,扮演一個普通的學(xué)生,也絕對不要離開葉寄書的身邊?
即使是那些【感染源】不自量力地現(xiàn)身,即使是管控局的人類在祂面前一無所知、令人厭惡地晃蕩,祂也沒有當(dāng)場動手……即使那對祂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四個月了!只要祂想的話,早就可以做任何事了!但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只是過著大學(xué)生活而已。
危陽澤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歸根結(jié)底,為什么祂會如此在意一個在大部分人眼中一無是處、毫無存在感的人類?
根本無法理解!
到底是為什么?是喜歡嗎?是因為愛嗎?
但那種無法解釋的存在,真的會有這種正常生物才擁有的情感嗎?
危陽澤站在這里,被要求按兵不動。
其實是因為,管控局也無法發(fā)現(xiàn)造成現(xiàn)狀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敢輕易改變現(xiàn)狀,才讓他原地待命吧?
總部一定已經(jīng)在不知情的時候做了些什么,才勉強讓葉寄書的理智將這件事合理化,隨后安排危陽澤等人的出現(xiàn),再一步步推動劇情的發(fā)展,小心翼翼地驗證那荒謬的可能性——
【因為愛,所以才做了這些事。】
【只是因為愛。】
但如果真的是【愛】……
危陽澤感覺到被雨水滲透的后背,冒出了寒氣。
即使是葉寄書,恐怕都無法做到回應(yīng)這樣濃烈、摧毀的感情。
但如果選擇回避。
會發(fā)生什么事——
……
整個宿舍樓一片死寂。
明明沒有聽到任何雨聲,但是卻能感到那種驚人的悶熱,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啪嗒。”
隨著眼前的人每走一步,薄哲瀚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緊緊貼在了墻壁上,避無可避。
如果不是葉寄書拉了他一把,他一定已經(jīng)手足無措地滑倒在了地上。
但下一刻,他后悔自己松了一口氣。
因為他眼睜睜地看到,宴寐的視線移動到了兩人握住的手腕上,停住了。
“…………你們關(guān)系很好嗎?”
因為恐懼,薄哲瀚睜大了眼睛,冷汗瞬間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
現(xiàn)在他和葉寄書是室友,對方還是他崇拜的yjs,這個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很親近了吧……
葉寄書:“一般。”
“……”
薄哲瀚。
他現(xiàn)在究竟應(yīng)該松一口氣,還是傷心欲絕。
聞言,宴寐露出了笑容。
仿佛剛才那一刻的陰沉,只是某種雨夜的幻覺而已。
【好可怖。】
薄哲瀚的腦子,浮現(xiàn)出了這個念頭。
恐怖的情緒在他的四肢蔓延。
然而,現(xiàn)在最恐怖的其實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
在薄哲瀚的視線里,宴寐依舊那么好看。
只是看著這張臉而已,就覺得一種難以言語的愛慕涌上心頭……為什么會害怕?明明這么喜歡。
如果被對方注視,只會感到喜悅和興奮。
但雞皮疙瘩還是不可控制,在對方目光掃過身上的時候爬上了肌膚,讓他渾身打著哆嗦。
葉寄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松開了他的手腕。
薄哲瀚手肘撐地,往后艱難地移動身體。
宴寐輕聲:“去采風(fēng)的時候,給你買了禮物。宿舍有人嗎?我等下放在你的桌子上。”
“有人。”葉寄書道,“但沒關(guān)門。”
雖然薄哲瀚拉著他突然沖了出去。
但溫榆和還一個人留在宿舍里,他瞥見了對方錯愕的眼神。
聞言,宴寐只是說了句“是嗎”,然后伸出手,拉起了葉寄書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指。
十根指節(jié)交錯。
松散地搭在一起,然后落入了指縫里,扣緊了幾秒。
【……】
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葉寄書低下頭,看到對方翻過他的手腕。
像是在對待什么珍寶,檢查有沒有其他人留下的氣息。
在他的視線里。
對方冰冷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輕輕、細(xì)細(xì)摩挲。
那潮濕的氣息,一點、一點,覆蓋在了他剛才被薄哲瀚壓出的紅痕上。
……
直到好幾秒后,宴寐才抬起頭。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說。
“那寄書乖乖在這里等我哦。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和任何人說話。”
雖然語氣很溫柔。
但——
【這究竟是請求。還是要求。】
“我馬上就回來。”
在葉寄書的注視下,宴寐只是微微一笑,眼底翻涌著烏云,松開他的手腕,朝著樓上走去。
經(jīng)過樓梯墻壁。
薄哲瀚又往后縮了一些,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宴寐卻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朝著樓梯上方緩緩走去。
樓梯邊緣,下方只有綠色的應(yīng)急燈亮著。
宿舍陷入黑暗,頭頂只亮了一盞老舊的白熾燈,勾勒出宴寐模糊的身影。
……
他融入了黑暗里。
然而,走廊卻沒有聲音。
那只是一片純粹的死寂,讓人心底蓄積著刺骨的寒氣。
葉寄書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過了幾秒鐘,薄哲瀚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影子在白熾燈下晃動:“寄書,我們快跑吧!!!”
他都要哭了。
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正常的事情。
“趁他們不在,我們趕緊走吧……算我求你了。”
雖然林磷的意思……是不要讓葉寄書知道【那個世界】的事,但沒說不可以逃跑。
要趕快離開這里。
如果不抓緊時間,就真的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就像游戲會設(shè)定閾值一樣。
一旦錯失了機會,除了重啟進(jìn)度,就再也找不到補救機會。
但是現(xiàn)實世界,怎么可能有重啟的機會呢!!
然而,在他乞求的瘋狂目光下,葉寄書卻終于將視線從樓梯上移開,轉(zhuǎn)回頭看向了他。
“不行。”
“什么——”
“宴寐說了。所以不行。”
薄哲瀚心臟驟停。
是啊,他怎么忘了。
那個讓他一眼愛慕,讓他喪失自尊和理智、狂熱地迷戀上的人——
恰好是帶來恐懼情緒的存在。
宴寐剛才說了……
他很快就會回來。
【這代表了什么。】
薄哲瀚慌里慌張地看向葉寄書,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臉上,沒有他想象中被威脅生命才有的心驚膽戰(zhàn),反而只是正常地、照舊的面無表情。
【……】
“你先走吧。”葉寄書道,“我還有事要對他說。”
“……”
葉寄書疑惑:“你也想留下來嗎?”
明明剛才還那么激動,差點哭出來了。現(xiàn)在卻只是盯著他發(fā)愣,好像看到了什么無法理解的生物。
聞言,薄哲瀚驀地回過神來。
再次接觸到葉寄書的視線,他身體一顫,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喃喃道:“你是真的……很喜歡宴寐。”
“馬上就不喜歡了。”葉寄書道。
聞言,薄哲瀚不由怔了一下,睜大眼睛,猛地看向了葉寄書。
這是什么意思……?
然而,對方卻沒有任何解釋給他聽的跡象。
事實也是如此。
葉寄書的手放在了外套里。
雖然剛才很突然,但好在他一直把禮物放在身上,所以現(xiàn)在省去了折返的時間。
他要等宴寐回來。
因為,確實有話要說。
……
不知過了多久,葉寄書終于聽到了臺階上傳來的動靜。
以及,詭異的滴水響動。
他獨自一人靠在墻上,沒有玩手機,抬起頭看向聲源處。
“滴答。”
“滴答。”
……
這里為什么會有水聲?
葉寄書瞇起眼睛,想要看清是什么發(fā)出的聲音。
下一刻,宴寐的聲音突然從黑暗里響起:“……寄書,你還在這里等我。”
他的身影在白熾燈的光圈下,浮現(xiàn)了出來。
那雙黑沉的眼眸,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物,在此時驚人地亮起。
“你沒有走。”
“嗯。”葉寄書道。
聽見他的回答,純粹而干凈的喜悅情緒,第一次在宴寐的眼底浮現(xiàn)了出來。
“寄書。”
“嗯。”
“……寄書。”
“嗯。”
每一次,葉寄書都給出了回應(yīng)。
“怎么了。”
宴寐:“太高興了,所以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想叫你的名字而已……”
葉寄書愣了一下。
對方……
好像真的、真的很開心。
【為什么會是這副模樣。】
【是覺得,他會像薄哲瀚一樣直接離開嗎?】
葉寄書不太在意很多事情。
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到了周圍存在許多異常的地方,并且不能仔細(xì)地深入思考原因。
【不如說,有多遲鈍才有可能忽略那些不符合現(xiàn)實的發(fā)展。】
面對這種情況。
正常人都會選擇立刻離開吧。
但這只是因為葉寄書知道,這這個世界是小說而已,所以這些全都被他無視了,不會覺得大驚小怪。
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
大概正是如此,才讓眼前的宴寐產(chǎn)生了葉寄書很特別的錯覺,覺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一直以來。
葉寄書很清楚,都是自己隱瞞了這點。
他欺騙、蒙蔽了宴寐。
以至于讓對方,把自己這種【路人】當(dāng)成珍寶。
而現(xiàn)在之所以一直站在這里,只是因為他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是時候糾正錯誤了。】
【不要再拖延了。】
今晚是最合適的時候。
早一點,會顯得莫名其妙。
晚一點的話,就會讓他心底不安的情緒繼續(xù)沸騰,無法正常面對宴寐。
必須要好好說清楚才行。
對方應(yīng)該能理解的。
畢竟,兩人第一次約會、以及彌補的水族館都不順利,說明了他們其實并不合適。
而且他也嘗試過了。
按照小說要求,去做那個旁觀的人。
但他不想。
那種看到宴寐和其他人說話的沉悶感,讓他無法正常地完成劇情。
既然如此,葉寄書不會勉強自己。
他一直是個低欲望的人,其他人眼里的怪人,不想接近的人。
雖然沒有任何偏離劇情的警告,但按照他玩過的游戲、看的小說來判斷,很有可能會出人命。
但即使是這樣,不按照劇情走會死掉。
比起自己親眼看到宴寐與其他人在一起,好像也覺得無所謂了。
宴寐朝他的方向走來。
隨后頭靠在了葉寄書的肩膀上,貼緊了他的脖子,抬起手抱住了他。
像是要邀功一般,他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鼻尖不斷地蹭著他的脖頸。
在撒嬌。
葉寄書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發(fā)旋。
“寄書,我記得那個人類,是叫做林磷吧?你說對他有好感,所以他還好好的,我可沒有動手噢。舍友也是……只要它滾遠(yuǎn)點、不要試圖帶走寄書就無所謂,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大度?至于另外一個,我已經(jīng)解決了哦,不用擔(dān)心那種貨色——”
“宴寐。”葉寄書道。
他很少叫他的名字。
宴寐的動作停住了。
“我考慮了很久。”葉寄書道,“我們還是分手吧。”
第34章 第34章
話音落下。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宴寐的整張臉依舊埋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動彈、也沒有移開的跡象。
呼呼的風(fēng)聲從樓道傳來,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片寂靜。
葉寄書聽到了耳邊傳來的淅淅瀝瀝的雨聲,寒氣從外套的縫隙里爬了上來。
整個狹窄的空間, 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沉悶起來。
宴寐沒有說話。
他沒有動,依舊維持著抱住他的姿勢。
葉寄書只穿了一件襯衫。
對方的手穿過外套,此時正放在后背襯衫上。
隨著時間推移, “滴答”、“滴答”聲香氣, 那種濕滑、粘膩的感覺滲透了薄薄的織物, 與此同時,宴寐終于動了,摟住他腰的手臂逐漸收緊、再緊一些。
骨頭因此而發(fā)出嘎吱的聲響。
葉寄書道:“宴寐,很痛。”
話音落下。
那股幾乎要將他勒進(jìn)身體里的力度驟然消失,虛空中覆壓而來的緊繃氣息也蕩然無存。
宴寐終于抬起頭來。
葉寄書也偏過頭, 看向那張臉。
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雙眼睛。
平常, 宴寐對人的時候一直總是保持著微笑的模樣。
但與之相反, 那雙眼眸, 卻很少有笑的跡象。看久了,只會讓人覺得違和、且感到無比的森冷。
葉寄書很少專門去看他的眼睛。也是有意避免, 被這樣的冷漠直視。
然而, 此時——
這雙眼,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令人心底發(fā)顫。
其中, 仿佛醞釀著濕熱的風(fēng)暴。
但葉寄書卻無法移開視線。因為宴寐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用的是他從未見過的暗沉眼眸。
“寄書, 還記得幾天前嗎?”
“……”
突然提及了無關(guān)的話。
“那次水族館的約會后, 一直在想該怎么辦。好像從上車開始, 寄書就一直態(tài)度很奇怪。不想看我、不和我說話, 只是做著自己的事。即使是和我一起去了展館,也依舊沒有露出開心的表情。”
“這是怎么回事?因為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嗎?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討厭我, 一直在忍耐嗎?”
葉寄書:“宴寐。”
但對方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呼吸急促了起來,繼續(xù)混亂地說道。
“是因為我哪里沒做好嗎?是因為我給寄書壓力了嗎?所以不想讓我碰到你…………是因為林磷嗎?舍友?溫榆和?……還是幾天前的那個主播?如果是我自己的話,寄書喜歡什么類型,我都會改的——”
“宴寐。”
葉寄書再次打斷。
這一次,他提高了聲音。
“……”
對方終于止住了話。
然后,那雙眼睛依舊看著他,目不轉(zhuǎn)睛、等待他給出解釋。
為什么會說分手?
為什么毫無征兆?為什么要違背約定、就這么拋棄他?
那張混亂、不知所措的臉,似乎正在說著這樣的句子。
如果是學(xué)校里其他人,看到宴寐露出這種表情,一定會感到不可思議吧。
他竟然讓對方動搖了……
葉寄書:“只是想分手,僅此而已。”
那些都不是他決定分開的理由,現(xiàn)在去思考、也完全沒有意義。
或許有人覺得,像宴寐這樣一個高高在上、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的人居然因為自己,而有了反復(fù)譴責(zé)自己、崩潰的跡象,會特別爽。但是,葉寄書只想速戰(zhàn)速決。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樓道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沒有意義…………這樣啊。我明白了。”
“滴答。”
“滴答。”
……
窗外的暴雨似乎更加猛烈了。
兩人維持著葉寄書單方面被擁著的姿勢。洗刷的雨聲里,頭頂?shù)陌谉霟袅林⑷醯墓猓赵诹藘扇说念^頂,宴寐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幾乎畸形扭曲地不像人形。
葉寄書的視線里,那影子似乎扭動了一下。
他不由微動了一下,莫名的緊張沖擊了胸口,身體在對方的懷里蜷縮了一瞬。
不知過了多久,宴寐終于再次開口了。
“我理解了。”
“……”
“寄書會這樣說,我確實感到很意外。可以說是嚇了一跳,所以才會是剛才的反應(yīng)。”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很穩(wěn)定。
就像剛才那幅極力挽回、拼命想要搞清楚原因的樣子,只是幻覺而已。
剛才的瘋狂只是幾秒。
宴寐似乎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狀態(tài),用詞冷靜,聽不出來有任何異樣。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
隨后,宴寐抱歉地笑了一下。
這是弧度極微的笑,但正因此,會吸引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嘴角位置。
然后視線不自覺上移。
一旦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會被其綺麗濃稠的五官掌控全部理智。
如果換做其他人在這里,只需要看上一眼,就會陷入無法自拔的瘋狂迷戀當(dāng)中。
只要對方一笑。
想必什么,都可以原諒。
就連葉寄書本人,在看到這樣的笑容,也不由盯著對方的臉發(fā)呆了幾秒鐘。
【完全明白對方的魅力。】
【也做好了準(zhǔn)備,但是四個月過去,還是無法抵抗這樣的宴寐……】
有這樣的笑容。
原本緊張的心情,竟然也不自覺地平靜了下來。
葉寄書逐漸放松了警惕,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可笑。
【宴寐,當(dāng)然不可能在意他了。】
沒有想象中繼續(xù)執(zhí)拗不放、追問原因的反應(yīng)。
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什么心情。
是應(yīng)該為之慶幸。還是覺得心底沉悶、胃里空蕩。
怎么回事。
這明明是最好的結(jié)果。
葉寄書不想深究原因。
至少現(xiàn)在,他可以如愿以償了。他松了一口氣,僵硬的身體也松懈了下來。
“寄書,剛才嚇到你了嗎?”
“……沒有。”
宴寐沒有離開剛才的近距離。
他又一次,伸出手輕輕摩挲著他的腰間,衣料在走廊發(fā)出被蹂-躪的沙沙聲。
葉寄書感到一陣怪異。
因為已經(jīng)提出分手的兩個人,不應(yīng)該還這樣親密。
但他沒有談過戀愛。
而宴寐又是那種喜歡肢體接觸的人,所以他不確定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提醒對方——
他猶豫了一下:“那個……”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困惑、不解,被宴寐的聲音打斷了。
“但是,關(guān)于分手這件事,可以暫時不給出答案嗎?我也想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該怎么辦、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因為寄書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考慮了很久’……但我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寄書什么時候有了這種想法,是誰給你灌輸了這樣的念頭。才讓你,突然想要離開我——”
對方的聲音低了下去,隱沒在了雨聲里。
葉寄書聽不清了。
也因此,錯過了疑惑距離的最佳時機。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應(yīng)該……算是分手成功了吧。
雖然對方只是說先考慮一下,但宴寐的考慮,基本就是宣判了結(jié)果。
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親密相處。
葉寄書知道,對方一般不會把話說的太死,只要有回旋的余地、就一定代表了負(fù)面的答案。
他又等了片刻。
宴寐還是沒有動,還是緊緊地抱住他。
但葉寄書的耐心,已經(jīng)逐漸耗盡了。
【好累啊、雖然如愿分手了、但還是覺得有哪里不舒服,腦子亂糟糟的。】
尤其是胸口出乎預(yù)料地、一陣沉悶。
葉寄書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宿舍打游戲。玩通宵、然后睡覺。腦子不想再考慮宴寐的事了。
頭頂?shù)陌谉霟簦轮ㄗ黜憽?br />
燈光像是接觸不良,頻繁地閃爍著。
一下。
兩下。
葉寄書不再猶豫,抬起手,打算推開自己肩膀上的宴寐。
但在他的手落到對方身上之前,宴寐已經(jīng)先一步抽身離開,沒有讓他有機會碰到他的身體。
葉寄書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然后,他放了下來,落回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放在外套里的指尖,無意間碰到了什么東西。
突然間,他意識到這是什么。
這是他給宴寐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
但是,卻忘記送出去了。
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即使是再不懂社交的人,也應(yīng)該明白。這個時候送出去,根本不合適。
“那我回去了。”
他停頓了一下,“宴寐,再見。”
該回宿舍了。
從今天開始,他就可以找回【路人】生活了。
一旦離開校園風(fēng)云人物,他不過就是往常那樣無人注意的背景板而已。考試就在自習(xí)室準(zhǔn)備,想打游戲就在宿舍待一天,不會有人再每天要求回復(fù)消息、去各種地方。麻煩的事也會消失。
葉寄書轉(zhuǎn)過身,朝著樓梯上走去。
但才走了幾個臺階。
“寄書。”
身后突然傳來了響動。
是宴寐的聲音。
葉寄書回過頭,對方已經(jīng)抬起了頭,表情在暗淡的燈光下晦澀不清。
“對了,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寄書。”
“……什么?”
宴寐冷不丁道:“能再送我回宿舍一次嗎?”
“……”
這個請求——
雖然驟然聽到會覺得有些奇怪,但這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
因為除去告白當(dāng)天雨夜,以及開車的時候,只要兩人出去,葉寄書都會先送宴寐回宿舍,然后再自己走回來,這算是兩人某種默認(rèn)的約定。
現(xiàn)在宴寐提出這樣的要求,也無可厚非。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要答應(yīng)嗎?
正在猶豫的時候,葉寄書的手指,突然觸及了口袋里的禮物。
柔軟的觸覺,讓拒絕的回答消失了。
【可以在路上給出去。】
葉寄書:“嗯。”
宴寐沒有反應(yīng)。
他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耐心地等他主動走到自己的身邊。
隨后,兩人朝著宿舍外走去。
直到到了一樓。
葉寄書才注意到了落下來的雨。
濕滑的雨水流下來,在地板上留下了反光的痕跡,散發(fā)出潮濕特有的霉味。
這場暴雨比想象中還要大。
明明最開始還是正常的,怎么突然……
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葉寄書身旁的宴寐已經(jīng)從宿舍門口的置物架上,“刷”地抽出了雨傘。
【這是異常熟悉的場景。】
葉寄書有那么一刻恍惚,兩人還在四個月前那個雨夜。
不過這一次,卻是他送宴寐回去。
宴寐?lián)纹饌恪?br />
兩人走進(jìn)了雨水里。
才走了幾步,葉寄書的目光突然被不遠(yuǎn)處閃爍的汽車前置燈吸引了。
那是一輛純黑的車,突兀地停在了濕漉漉的灌木叢里。
從他站定的位置看去,車前亮著的兩盞橙黃的燈光太過刺目,所以無法看到車內(nèi)具體坐著誰。但是葉寄書卻能夠感覺到,車?yán)锏娜苏谀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他和宴寐的方向。
感覺像是某個熟悉的人。
危陽澤……?
為什么他會在那里觀察他們,卻根本沒有上前?
他沒有走動。
腦內(nèi)運轉(zhuǎn)著,閃過了各種念頭。
下一刻,從他的身側(cè)傳來了宴寐陰沉沉的聲音。
“即使就在身邊,寄書的注意力也不能完全給我,而是注意一些雜蟲們。”
葉寄書回過神來。
宴寐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算了,也無所謂了。反正,寄書一直都是這樣。大概是我誤會了,認(rèn)為寄書會比我想象中在乎我,而不只是因為懶得拒絕而已。”
……什么懶得拒絕。
要是以前,葉寄書會極力解釋一下。
但是現(xiàn)在的話,好像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因為他的冷處理,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令人窒息了。
兩人離開了那輛車。
走了一段距離,葉寄書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那橙黃的車前燈光熄滅了。
……
葉寄書按照記憶里的方向走去。
從他的宿舍到宴寐的民俗學(xué)宿舍樓,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距離。
每次他都是靠打游戲,不知不覺走完整段路程的。
但現(xiàn)在,有宴寐在身邊,他忽然覺得手機對他失去了吸引力。
周圍的綠化帶,發(fā)出被風(fēng)吹動的窸窣聲音。
即使穿上了外套,葉寄書依舊覺得身體發(fā)冷。
而頭頂?shù)臉涫a,在道路的兩側(cè)怪異地?fù)u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些樹枝在陰影里極為緩慢地扭動,在頭頂發(fā)出含含糊糊、竊竊私語的聲音,而被路燈照下的影子,交織成了細(xì)密的網(wǎng),將兩人行走的道路鋪滿。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宴寐宿舍樓下。
最終還是沒有把東西送出去……
葉寄書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禮物,心底感覺到了一絲遺憾。
身旁的宴寐還是沒有說話。
和路上一樣,兩人居然能夠保持沉默這么久。
宴寐停住了。
莫名的,葉寄書覺得他大概是想等自己說些什么。
“其實……以后,如果遇到不喜歡的事可以拒絕。覺得人群很無聊、沒辦法投入,可以立刻離開。不是必須加入社團(tuán),不要勉強自己融入群體,電影社也是一樣。還有……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要笑的。我知道,你大部分時候都不喜歡周圍的人,即使你好像不想表現(xiàn)出來……”
這是他目前為止,一次性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就連自己說出口的時候,都覺得有些出乎預(yù)料,眼底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冷氣從兩人身側(cè)吹拂。
宴寐轉(zhuǎn)過身,一半身體已經(jīng)被雨水淋濕了。
“寄書,陪我上去吧。”
“……”
“畢竟,你一次都沒有來過我的地方。”
葉寄書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都已經(jīng)來這里了。
再拒絕好像會顯得不近人情。
而且如果說內(nèi)心不好奇,是假的。四個月了,總是宴寐來他的教室、進(jìn)入他的宿舍,他從來沒有去過對方的私人領(lǐng)域。雖然之前是因為不想打擾,不想建立深層次的聯(lián)系的緣故,但現(xiàn)在也無所謂了吧……
在宴寐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下,葉寄書回過神來,“嗯”了一聲,兩人走到了宿舍樓下。
雨傘被收起。
抖動的時候,雨珠全都灑落到了地上。
葉寄書的衣服和褲腿位置,都被雨水弄濕了。
宴寐:“在上面換衣服吧。”
【好像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葉寄書跟在宴寐身后,走進(jìn)了這棟陌生的宿舍樓。
不需要刷卡。
和他們數(shù)學(xué)系的宿舍樓不一樣。
平心而論,這里的宿舍才是他當(dāng)時報考的時候,理想中應(yīng)該有版本,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這個時間連一個人學(xué)生也沒有。四周靜悄悄的、似乎連雨聲都已經(jīng)停歇了。
沒有坐電梯。
葉寄書跟在宴寐身后,順著樓梯往上走。
一直到了三樓。
然后,他眼前的宴寐才進(jìn)入了走廊。
葉寄書有些意外。
對方的宿舍,竟然也是這第一層樓的最后一間。
宴寐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了他的身后。
眼前的門沒有關(guān)。
葉寄書只輕輕一碰,就發(fā)出了“吱呀”一聲,在身前打開了。
宴寐突然靠近了他。
濕冷的氣息,立刻從兩人貼近的位置傳來。
葉寄書還沒反應(yīng)過來。
身后突然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將他推入了門內(nèi)。
“碰!”
他的身體根本來不及站穩(wěn)。
房間沒有開燈,葉寄書想要轉(zhuǎn)過身,卻只聽到了身后傳來的“咔嚓”一聲。
這是——
門即將落鎖的聲音。
葉寄書猛地回過頭去。
走廊唯一的光源消失。
而他最后的視線,只能看到宴寐握住把手,盯著他的身影。
“寄書,真好騙。”宴寐平淡道。
周圍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黑暗。
“砰、砰、砰。”
那是胸口心臟跳動的悶響。
什么都看不見。
葉寄書心跳加速、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了心頭。
他四肢有了發(fā)麻的跡象。
下一刻,從黑暗里傳來了走近的聲音。
葉寄書往后退了一步,不經(jīng)意撞到了桌角,后腰傳來了一陣刺骨的疼痛,不由發(fā)出一聲悶哼。
但這,完全無法覆蓋他內(nèi)心茫然的恐懼。
以往他待在宴寐身邊,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即使是當(dāng)宴寐情緒低沉,因為某些事而露出了不同于平時的一面,在葉寄書的身邊他也是可控的、能夠預(yù)料的,不會讓人覺得不安。
但現(xiàn)在,他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這樣。
宴寐……到底要干什么。
雖然剛才只是一瞥。
但宿舍連窗戶也沒有、也沒有浴室,根本沒有任何可供逃開的地方。
正常的宿舍會這樣設(shè)置嗎?
學(xué)校內(nèi)部宿舍標(biāo)準(zhǔn)都是一致的……所以這里,真的是人文社科系的宿舍嗎?明明沒有窗戶,但是為什么卻聽到了雨水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黑暗里瘋狂而陰郁地扭動。
“我不想這樣做的。”
閃電的亮光,幻覺般地在葉寄書頭腦里炸開。
聽聲音,明明可以分辨出距離。
但現(xiàn)在,感官這種東西已經(jīng)完全失效了。
他只能感覺到宴寐朝他走近、很近,距離甚至近到不正常的地步。
“寄書一直都是我的全部,這件事從承諾那天開始,就沒有變過。即使是現(xiàn)在也一樣——被厭倦、拋棄,也是一樣……沒想到,我竟然和那些垃圾游戲一樣,被完全丟掉了。”
宴寐的聲音帶著輕松的笑意。
但那種笑,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好像在說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
如果是人類,那么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明顯出了問題。
但是,那是宴寐。
對方被無數(shù)人喜歡、癡迷,怎么可能就因為和他這種路人分手,而陷入這樣的境地?
話雖如此。
但是,人會不自覺對未知感到緊張。
盡管仍舊維持面無表情。
但葉寄書的呼吸,卻已經(jīng)變得急促起來。
與此同時,身體也跟著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呼出的空氣因此而變得灼熱了起來。
“我被丟掉了……”
“早就有那種預(yù)感,因為寄書從來不會玩相同的游戲、只要通關(guān),就會立刻不耐煩地扔掉。”
【不是、不是這樣。】
葉寄書在心底反駁。
只是因為,游戲本身就是打發(fā)時間的辦法而已。
路人唯一的娛樂方式。
平時已經(jīng)很無所謂了。
如果再不挑揀的話,那么唯一的存在感就消失了。
所以,這是他給自己設(shè)置的規(guī)則。事實上,這有效地讓他無視了周圍的事,順利活到了現(xiàn)在。
但宴寐顯然沒有聽他解釋的打算,已經(jīng)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真的,很喜歡寄書。已經(jīng)喜歡到了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的地步。因為想要珍惜,所以才一直忍耐著、模仿著周圍惡心的人類,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被厭倦、而‘通關(guān)’了吧。”
那冰冷的溫度,貼在了他的后腰上。
上衣被挑開,有什么濕滑粗壯的東西靈活地鉆了進(jìn)來,以粗暴的方式撫摸著他剛才被撞到的后腰。
不、比起撫摸,更像是被那東西用力地摩挲、舔-舐。
“什么啊,我不想再裝了。”宴寐冷笑道,“明明是男朋友,但是其他人喜歡我、靠近我,寄書卻完全不吃醋。我在路上的時候,一直在想,終于明白了……是從感冒的時候裝睡開始,想把我推給其他人吧。你到底是對誰產(chǎn)生了興趣…………最近出現(xiàn)的人太多了,每個都讓我想直接殺死——”
危險發(fā)言不斷地冒了出來。
“不過,如果我能帶給寄書新鮮感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被拋棄了。真是的……以為我真的在乎嗎?只是人類而已。那種東西——”
新鮮感……
還有人類。
【宴寐到底在說什么。】
那種被異物入-侵的感覺難以言喻。
葉寄書腦子一片混亂。
但越是這樣,越無法忽視那種被粗暴觸碰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么……?】
【不可能是手指,但卻完全想不到還有什么會比這個更靈活……】
正在他大腦卡殼、陷入迷茫、不安的時候,上衣被再次掀起,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更多了,驟然遇到冷氣,葉寄書打了個寒顫,與此同時,鉆進(jìn)外套里、襯衫下的東西變成了兩根、三根……
這是純粹的、常識被沖擊的感覺。
有那么一刻,葉寄書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身體因為慣性而往下滑落,卻在半途被抱住,緊緊地?fù)碓诹藨牙铩?br />
從鼻尖傳來了熟悉的香氣。
那是獨屬于宴寐的、讓人難忘的味道。
葉寄書攥緊近在咫尺的布料,感覺大腦一陣暈眩。
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視線被完全剝離,所以只有剩下的感官發(fā)揮了作用,甚至比以往更加難以忽視。
力氣完全沒有收斂。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有淤血、擦傷從接觸到的地方產(chǎn)生。一定有血流了出來。
葉寄書扭動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說道。
“宴寐,這是什么。我不要。很難受……”
雖然只是相處了四個月。
但是,在潛移默化的情況下,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遇到情況的時候,首先找宴寐來解決麻煩。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在向?qū)υ斐闪诉@一切的罪魁禍?zhǔn)浊笾?br />
這是微薄的阻止。
如果是其他人類,膽敢做出這種事,宴寐早就毫不猶豫地處理掉了。
然而,話音落下。
鉆入他襯衫里的東西卻驀地停住了。
但這是,來自宴寐的【一切】的要求。
無法拒絕。
事到如今,自己居然還因為對方依賴自己而感到開心、覺得事情還沒有到徹底崩潰的余地……
黑暗里,宴寐盯著葉寄書,像是要將他此時的所有表情都收入眼底。
“我現(xiàn)在不在乎寄書怎么想。”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后者的臉,說道,“如果寄書見到了真正的我……能夠接受的話,我們可不可以不分手……?當(dāng)然,這不意味著我在乎區(qū)區(qū)人類的想法。只是——”
【只是,想讓你一直看著我而已。不要分手。】
【不要分手。】
【否則,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
從短暫的四個月相處來看,葉寄書雖然總是面無表情,猜不到在想什么,但接受度、容忍度卻異常地高。
很喜歡、很喜歡……
這樣的葉寄書,讓他不自覺想要纏上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所以,即使是宴寐這種和人類無關(guān)的存在,也產(chǎn)生了某個期許的念頭。
如果是寄書,那么展露真身也可以。
對方一定能接受的。
這或許能成為兩人關(guān)系加深的契機。
如果是這樣。
新鮮感……不要分手。
抱著這樣的念頭,宴寐收回了黑暗。
下一刻,他的本體徹底暴露在了葉寄書的眼前。
第35章 第35章
眼前的黑暗驟然巨變。
葉寄書條件反射地閉上眼, 不讓自己的視網(wǎng)膜被刺痛。
幾秒后,他睜開眼。
濃烈的黑霧在眼前的空間里浮動。
然而,最先讓人注意到的卻不是這些詭異的霧氣, 而是正在站在他身前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宴寐】,正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靜靜地凝視著他。
而他的身上——
在看清的瞬間, 葉寄書猛地睜大了眼睛, 所有混亂的想法都消失了。
這是什么?
這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他這樣沒有情緒波動的人, 在此時都恍若遭受重?fù)簦X子陷入空白,只能呆呆地盯著眼前的情景。
【這到底是什么——】
腦子被這這樣的句子刷屏了。
【這是什么——這到底是什么。】
【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還是說因為熬夜太久?腦血栓?眼球產(chǎn)生了幻覺?】
因為眼前的畫面,已經(jīng)無法用“小說劇情”、“異常來解釋”了。
宴寐那張面容依舊綺麗無比。
只是存在而已,就讓這個空間染上了迷戀愛慕的色彩, 呼吸都忘卻了。
但與其壓倒性的美麗形成了強烈、沖擊力的反差。
從他的身后卻蔓延出了丑陋龐大的黑影, 將整個人類的身形扭曲籠罩, 讓人感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和惡心。
那是披著皮囊的怪物。
與此同時, 粘稠的黑液在地板上扭動、翻滾,發(fā)出雨水般滴落的窸窣聲。
【那不是黑液。】
而是某種緊貼在地板上的無數(shù)觸手。
它們滑動著、扭曲著, 在半空中搖晃。一部分, 則消失在了葉寄書自己的位置。
他的后腰依舊貼著異物。
從滑動、輕撫的頻率來看,是地板上的觸手無疑。
人類, 是不可能長出觸手的。
即使拼命說服自己, 也不可能真的蒙混過去。
包括現(xiàn)在。
觸手是不會隨著呼吸扭動、仿佛有意識地在他的襯衫下?lián)崤摹?br />
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被他發(fā)覺了真面目的緣故。
在葉寄書的注視下, 它在他的身上肆-虐地更加興奮了, 更有一種暴-虐放肆的趨勢。
盡管觸手沒有直接和宴寐相連。
它們從房間四面八方伸來,但這種詭異生物的核心, 毋庸置疑是在宴寐身上。
因為觸手盡頭。
宴寐正注視著他。
眼底有溫柔、以及……
某種期待。
毫無疑問,此時此刻。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葉寄書身上,只要是一點小的動作,都會被前者收入眼底。
如果是以往,葉寄書會注意到這件事。
但是現(xiàn)在,他的腦子已經(jīng)成了一團(tuán)漿糊,充斥著讓他無法理解的問題。
【這是一本小說的世界,存在無數(shù)不合理的情形。】
他一直都是這么告訴自己的。
【但是——】
【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心理防線。】
在葉寄書的大腦里,這只是一本普通的萬人迷校園小說。
很正常,不存在任何非自然因素。
再怎么出現(xiàn)bug,也不可能突然跳到恐怖片場。即使是神展開的游戲,也不可能。
但是,事實證明——
正從外套下擺、襯衫領(lǐng)口、甚至是紐扣的縫隙里鉆入的那些觸手,都在他的肌膚上留下了刺痛的痕跡。
宴寐的狀態(tài),從剛才開始、就很不對勁。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因為后退的動作,他的手肘無意間,撐到了阻擋他路線的東西,濕滑的感覺立刻順著肌膚爬了上來。
……摸到了、那個觸手。像是“肉塊”一樣。
【這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如果是幻覺,是不可能被碰到的。】
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葉寄書抬起頭。
他是為了再次認(rèn)清自己所處的現(xiàn)實。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從那黑霧里,涌出了無數(shù)雙眼珠。
那些眼球,眼皮掀開又閉上,從房間里的各個角落投來直視。
只差一個允許,就要親密、粘膩地貼到他的身上來。
它們?nèi)诶卫蔚乜粗?br />
即使葉寄書只是呼吸,它們也“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動,緊緊地盯著他不放。
至于宴寐——
雖然沒有說話,神情也一如既往地柔和。
但黑霧里、和這些眼球深處……
卻傳來了“寄書”、“寄書”的竊竊私語。
就像是宴寐內(nèi)心的聲音,在無限地放大,介于虛晃和現(xiàn)實之間。
接觸到視線。
葉寄書心臟那一刻驟停。
比起纏繞住腳裸、阻止他逃跑的觸手,這樣細(xì)密的聲音,無形中造成的精神壓力更大。
【宴寐……正在看我。】
為什么要看他。
是在等待他……做出什么反應(yīng)嗎?他應(yīng)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大腦一片混亂。
下一刻,身前響起了一道聲音。
“寄書。”
隨著宴寐的話音落下,那些眼珠和觸手也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宴寐邁開腳步,朝他靠近了一些。
“看清楚了嗎?”
他似乎有意放低了聲音,比以往還要溫柔、讓人脊髓發(fā)麻,“寄書,這就是真正的我哦。”
【真正的……他?】
葉寄書呆在原地。
他的目光,無法從自己眼前看到的東西上移開。
乍一看,像是無數(shù)蝴蝶翅膀上的紋路。
但是,一想到那是無數(shù)雙眼球,就會激起某種爬上肌膚的雞皮疙瘩。
恐怖到極點、違反常識。
任何擁有正常理智的人類,在看到眼前的東西,都一定會產(chǎn)生眩暈的惡心感。
雖然葉寄書玩過很多操作類游戲,不乏有一些惡心的畫面,但那歸根結(jié)底只是游戲而已,再恐怖也是隔著電腦和手機的屏幕,再怎么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所以無所謂。
然而——
這些東西。
現(xiàn)在卻切切實實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它們在視覺上造成的沖擊,完全無法通過大腦想象。
除非親眼看見,才能意識到其中的詭異和窒息感。
好恐怖。
好可怕!
大腦果然存在防御機制。
因為,葉寄書自己也沒想過,他竟然還能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
“我就知道,寄書不會像是其他無聊、膽小的人類一樣,立刻就嚇得渾身發(fā)抖、在地上尖叫。就像那個陳教授,我只是在他面前出現(xiàn)而已,就已經(jīng)瘋掉了……實在是太無聊了。”
宴寐眼底流露出了輕蔑、嘲笑。
然而,當(dāng)他的視線落到葉寄書身上的時候,臉上的負(fù)面情緒在頃刻間就消失了,只剩下全然的甜蜜。
如果有一面鏡子,讓宴寐看到自己的表情的話……
他就會明白。
這是他經(jīng)常在其他人臉上看到的,已然陷入萬劫不復(fù)的熱戀之中的樣子。
那副純粹的、愛的奉獻(xiàn)模樣,讓人覺得惡心。
但此時,宴寐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是否和那些人類一樣了。
好喜歡……
這樣的寄書,是無法與之分手的。
他再也無法忍耐。
伸出手,拉起了葉寄書垂在身側(cè)的手,輕輕地握在自己手里。
在牽手的同時,觸手從葉寄書的身上消失了。
但卻因此,身體產(chǎn)生了一種空虛。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兩人此時相觸的手上。
對方似乎心情很好。
葉寄書身上殘留著被觸手蹂躪后留下的紅痕,身體有些發(fā)癢,但已經(jīng)無法去在意了。
他麻木地看著似乎心滿意足的宴寐。
手指每一根,都被對方攥在了手心,視若珍寶地輕輕揉捏。時不時放在自己唇邊,親了又親。
周圍的眼球,還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莫名地,一種被所有人圍觀的羞恥感涌了上來。
【這些眼球,也是宴寐的吧。】
葉寄書的腦子已經(jīng)完全被這樣的想法充斥了。
盡管他還能維持面無表情。
但是,腦子里已經(jīng)完全糊成了一團(tuán)漿糊。
在常識毫無緩沖、被沖擊的時刻,人是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的。
在葉寄書的眼前,宴寐的身影已經(jīng)逐漸變得模糊了。
【所以,那些異樣一直都是怪物。怪物。其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沒有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幾乎要揉進(jìn)他身體里的異物、以及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球到底是什么。
但是,這也意味著——
葉寄書呼吸忽地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喉嚨里似乎出現(xiàn)了腫塊,耳膜汩汩作響,心跳的聲音和脈搏同時響起。
突然間,這個一直在逃避的念頭灌入了他的腦海里。
【宴寐,就是此時離他最近的怪物。】
葉寄書猛地被這個事實砸中了。
比起太陽穴跳動,眼皮抽搐,第一時間涌上了心底的是強烈到指尖發(fā)麻的恐懼。
宴寐似乎正在說些什么。
“寄書之前從來沒有了解過真正的我。反倒是聽見其他人說喜歡、就默認(rèn)了我會被所有人喜歡——但是,你從來不去了解我到底想不想要這種喜歡……”
“再多人喜歡也無所謂。”
“因為,我只想寄書的喜歡而已。”
葉寄書還在恐慌之中,驟然注意到宴寐朝他的臉頰伸出手,猛地后退一步,躲開了對方的觸碰。
宴寐的手,就這么僵在了半空。
“……躲開、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久久不言。
想到了什么。
那雙原本透徹的眼眸,在這個時候驟然暗了下來,變?yōu)槟簹獬脸恋囟⒅哪槨?br />
“寄書?”
這是宴寐第二遍叫他的名字。
葉寄書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抽搐。
他的心底正在經(jīng)受巨大的心理斗爭,沒有立刻做出回應(yīng)。
眼前的人,垂下眼眸,輕聲道:“寄書,又是這樣……是不想讓我碰你嗎?”
“……”
“和水族館那次一樣,躲開了我。”
他的聲音透露出一股委屈。
葉寄書回過神,下意識地想要以往那樣解釋,不想讓對方陷入郁結(jié)的情緒。
“我……”
但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目光觸及到了周圍詭異的眼球、黑霧之上。
“我沒有,沒有這樣想過。”
他只是猶豫了一下。
但這份遲疑,卻被眼前的人完全捕捉到了。
等宴寐再次抬起頭,臉上霧蒙蒙的郁沉已經(jīng)消失了。
那張令人目眩的臉上,反而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抹笑容:“我能理解。我當(dāng)然……能夠理解,只要寄書說了的任何事,我都會相信。你不會騙我,對嗎?你會害怕我嗎?我們以前承諾過的吧,要一直在一起。”
“……以前,確實承諾過。”
“那就過來。”宴寐在原地站定,一動不動,眼神盯著他,“過來,我想讓寄書碰我。”
他忍耐、耐心地哄騙著。
因為,以往只要是不過分的要求,葉寄書最后都會順著他。
盡管現(xiàn)在暫時只是避開了他。
但宴寐知道,對方很快就會接受這件事。
因為寄書也喜歡他。
他要做的就是,像以往那樣忍耐——
在他的視線里,葉寄書似乎眼神搖晃,動搖了一瞬,然后突然下定了決心。
他抬起頭,看向宴寐。
“但我們……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分手了嗎?”
第36章 第36章
危陽澤把煙掐滅。
在車內(nèi)放置的煙灰缸里, 已經(jīng)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煙頭。
雨水打濕了車前窗。
盡管雨刷滑動,并不能清理干凈,所以只是這么看著、視線一片模糊。
但他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前方。
直到那兩道身影在視線里徹底消失, 他才伸出手,關(guān)閉了發(fā)動車的引擎。車前燈立刻熄滅,雨聲從耳邊傳來, 一切仿佛又再次歸于正常。
“你就在車上待著, 別亂動。”他瞥了一眼車后座, “我要下去處理一點事情。”
“……”
聞言,薄哲瀚的額頭不由流下冷汗。
亂動?
也太高看他了。
別說亂跑了,現(xiàn)在讓他動一下他都不敢。
坐上車那是半個小時前。
自知無法勸服葉寄書,而且留在那里說不定會導(dǎo)致情況更糟糕,他在反復(fù)糾結(jié)、盯著葉寄書, 確定了對方不會改變主意后, 只能獨自離開了宿舍樓。
但就像是誤入了什么隱秘之地。
他肢體冰涼, 誠惶誠恐地走了好幾圈, 都無法從宿舍樓的黑暗里離開。
【鬼打墻。】
這絕對是鬼打墻,
面對無窮盡的死路, 薄哲瀚都要哭出聲了, 腦子里把這輩子做過的壞事都想了一遍。
對不起……他不該做那些事!
如果能活著出去,他再也不會作威作福、自以為是。
念頭剛落。
他恰好走到灌木叢中, 車前燈突然亮起。
就像被車燈照到的鹿, 他無措地看向了光亮處, 露出了身著制服的危陽澤的臉。
對方解鎖車門, 讓他上車。
然后, 這個管控局的家伙就一邊抽煙,一邊盯著手機屏幕看。
他神色不明, 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機也一直在發(fā)出有新消息的提示音。
薄哲瀚不敢出聲,也不敢問,只是在后座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在葉寄書出現(xiàn)的時候,他心底一喜,本想叫住對方。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對方身邊靜靜站著的宴寐,就像迎面被潑了一盆冷水,心在瞬間就涼得透透的。
“我會好好待在車上的。”
薄哲瀚立刻保證。
生怕說晚點,對方就不耐煩地把自己丟出車?yán)铩?br />
他是絕對不想再下去的!
危陽澤透過車后鏡,墨鏡后的眼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剩余的煙頭丟進(jìn)了煙灰缸里。
然后,他推開了車門。
進(jìn)入了雨夜里。雨水從特殊織物的外套上滑落。
他朝著宿舍口走去。
路過電梯的時候,看了一眼。
它的頭頂亮著紅燈,顯示有【待維護(hù)】三個字。
等到了資料里葉寄書所在的宿舍樓層,他看到了走廊盡頭,正用墻壁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后背,勉強站立著的林磷——對方的眼珠、口鼻、耳朵都溢出了鮮血。
這些污跡從他的下巴滑落,然后滴在了地板上。
這是極為慘烈的畫面。
但危陽澤卻無動于衷。
他甚至沒有過去扶一把,而是就這么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自己在掙扎。
員工受多重的傷都是有可能的,而且【感染源】殺人的方式千奇百怪,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萬幸。
再加上他已經(jīng)處理過許多任務(wù),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來——
林磷并沒有受到任何軀體上的傷害。
即使是連最小的擦傷都不存在。
只是精神狀態(tài)受到了感染,腦子陷入了空白而已。
身體無法承受理智的崩塌,進(jìn)而產(chǎn)生了排斥反應(yīng)。
在這種時候,唯一能幫他的只有自己。
危陽澤的腦子里冒出了一個念頭。
【祂竟然沒有動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挺不可思議的。】
因為——
他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墻壁的方向。
不遠(yuǎn)處是一團(tuán)黏糊糊的血肉,在高壓腔體內(nèi)爆漿一般被碾碎成了泡沫狀。在窗戶和地板上蠕動著,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球被壓扁的白色痕跡。
窗戶開著,搖晃著。
有雨水和潮濕的風(fēng)從半掩的縫隙轉(zhuǎn)進(jìn)來。
而黑色的粘液殘留在窗戶邊緣、散發(fā)出硫磺的味道。
似乎有什么東西,剛才從那個位置逃走了,但還是留下了身體的某一部分。
光從推理來看的話,無法還原現(xiàn)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能聽見聲音嗎。”
危陽澤的視線重新轉(zhuǎn)了過來,落到了狼狽的、像是血人的林磷身上。
對方手指動彈了一下。
這是對聽到了的回應(yīng)。
他從自己的制服外套里拿出了手機。
點開錄音,然后放在了對方面前的地板上,。
“準(zhǔn)備好了就復(fù)述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文件會即刻上傳到總部。
所有人都需要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然后,這應(yīng)該是他們該如何應(yīng)對這件事的、最關(guān)鍵的契機點。
雖然林磷有被當(dāng)成小白鼠的既視感,但是,從加入管控局開始,員工就應(yīng)該為此做好了準(zhǔn)備。
林磷自己也應(yīng)該清楚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該在看到那個促使他加入管控局的罪魁禍?zhǔn)椎臅r候,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充當(dāng)著什么樣的角色。
林磷身體抽動了一下,終于從嘴里冒出了第一個句子。
“……那個東西、是溫榆和——”
雖然沒有主語——
但指的是,還在蠕動的血塊。
每抽搐一下,就會發(fā)出垂暮老人一般的呻-吟,又仿佛只是喘息的風(fēng)聲。
危陽澤無法判斷他是否還活著。
但如果是這種情況,或許死了比活著要好。
林磷瞳孔潰散。
但是,強撐著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說了出來。
只是到最后的時候,他說了一句。
“……我們、判斷錯了。宴寐。不是感染源。”
完全出乎預(yù)料的信息。
危陽澤瞬間定格在了原地。
“我聽到了……祂殺死溫榆和、警告另外一個感染源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祂根本不在乎我在現(xiàn)場,因為葉寄書對祂來說非常、非常重要——這是唯一能夠讓祂維持現(xiàn)狀的原因……”
話語已經(jīng)涉及到了最關(guān)鍵的情報。
林磷運轉(zhuǎn)大腦而吐出的話,已經(jīng)逐漸從原本的有條理、變得顛三倒四了起來。
他反復(fù)咀嚼著、述說著,夾雜著毛骨悚然地呻-吟,勉強向總部的觀察員傳遞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
葉寄書的存在,比他們想的還要重要。
先不說葉寄書維持世界正常的能力。
只要被他觸碰到,那些不正常的事物的感染值就會立刻消失,變成了正常人。
只要他堅信認(rèn)為正常的事物,就一定會變?yōu)檎!?br />
【現(xiàn)在,不知道他的堅定還剩下多少。】
即使不提這個,而是關(guān)注導(dǎo)致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矔杏X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了上來。
因為【宴寐】本身并不存在。
最開始是為了什么。
已經(jīng)完全無法去猜測。
或許這只是祂心血來潮、或者是為了娛樂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皮囊而已。
至于為什么維持了下來。
最開始,總部不能搞清楚的真相,現(xiàn)在終于可以從其中窺探出來了。
【宴寐】……
只是祂為了留在葉寄書的身邊,在【正常】世界、制造出的【正常】人格假象罷了。
如果離開了葉寄書。
【宴寐】就沒有繼續(xù)存在的意義。
也就是說——
葉寄書毋庸置疑、就是【宴寐】的全部。
如果祂不是之前猜測的感染源,而是某種未知的、碾壓一切的存在的話……【宴寐】的消失,就意味著整個正常世界最可怕、最無法預(yù)測的事即將發(fā)生。
即使是葉寄書消除感染的能力,也有無法阻止其感染擴散的風(fēng)險。
然而,極為矛盾的是——
這樣巨大的風(fēng)險,卻恰恰只有葉寄書本人才可以解決。
因為,【宴寐】愛著他。
……
葉寄書正坐在車上。
視線移到了車前,那里的閃爍的時間顯示,現(xiàn)在是凌晨3點。
他從來沒有這么晚出門過。
即使是這個點醒著,也應(yīng)該在被窩里打游戲。
要一直玩游戲玩到困,然后倒頭直接睡覺,這樣才是他正常的經(jīng)歷。
【所以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葉寄書沒有動彈。
但是從車內(nèi)前置鏡的反光里,他看到了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宴寐的身影。
對方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前方。
雖然臉上看不出有情緒波動,但是垂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卻在一點、一點地叩擊著,發(fā)出細(xì)微的響動,暴露出他內(nèi)心、實際正在涌動著的,無比焦躁情緒。
【從剛才開始……】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
在他說出“分手”那樣的話后,宴寐在瞬間凝固在了原地,臉上的笑容搖晃起來。
他定定地看了他幾秒。
突然,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xù)說道:“我其實沒有去采風(fēng),而是給寄書準(zhǔn)備了禮物。”
禮物……
為什么會給他準(zhǔn)備禮物。
即使是葉寄書,也被這跳脫的話題打的措手不及。
“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宴寐道,“當(dāng)然,寄書拒絕也沒有關(guān)系。我能夠理解。沒有關(guān)系。看你就好了。我只是一個提議,那就是我們一起去看。”
葉寄書注意到,整個黑暗的空房間內(nèi),都依舊浮動著類似于泡沫一樣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白色眼球,在宴寐話音落下的時候,黑色頂端都似乎沉了下來,湊近了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
【……】
真的沒有關(guān)系嗎?
但現(xiàn)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夠拒絕的樣子。
葉寄書默默地看向宴寐。
如果真的可以拒絕,那個重新冒出來的觸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在等待他回答的時候,那些觸手再次纏繞上了他的腳踝。不允許他有任何后退的動作,緊緊地封鎖了他任何可能逃跑的路線,時刻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
宴寐繼續(xù)道:“我無所謂的。”
“……”
都玩過這么多游戲了。
葉寄書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
怎么才能不觸發(fā)最糟糕的后果。
【現(xiàn)在只有一個答案。】
【——答應(yīng)。】
所以就成了這樣。
葉寄書看向車外。
路燈熄了一半,但是依舊有微弱的點點星光,
兩人似乎回到了現(xiàn)實。
因為路上能夠看到正常的行人,雖然已經(jīng)很晚,但大城市也不乏有人在這個時間點出門。
葉寄書盯著正常的人看了幾秒鐘。
世界很正常。
就和他記憶里沒差別。
然而,透過車窗反光的玻璃,他可以看到車內(nèi)的景象。
就在宴寐周圍。
那些眼球、黑霧以及其中蘊藏的觸手依舊還在。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車外。
這樣詭異的景象,和視網(wǎng)膜上正常的世界交錯,更加顯露出割裂的感覺。
宴寐似乎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偽裝。
他的側(cè)臉帶著冷意、微微扭曲的怨恨、情緒很不穩(wěn)定,方向盤被捏出“嘎吱”作響的聲音。
“都是你們的錯……”
葉寄書:“……”
……好可怕。
雖然能感覺到,這股恨意不是對著他的……
但是總覺得有誰被遷怒了,而且后果很慘烈。
耳邊驟然傳來了發(fā)動機引擎停止的響動。
葉寄書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前方。
在看清的瞬間,他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竟然會被帶到這里。
【游戲廳。】
這是他和宴寐第一次約會來的地方。
一個月前,這里已經(jīng)倒閉了。
但是,現(xiàn)在卻奇跡般地亮著營業(yè)中的綠燈,燈牌時而閃爍著。
只是這里一個人也沒有。
即使是有人路過,但也沒有人注意到里面有任何的異樣。
然而,里面分明傳出了游戲廳才有的喧鬧的聲音。
即使沒有進(jìn)去,也能想象出來,里面所有游戲設(shè)備正在運轉(zhuǎn)的樣子。
簡直……
就像是專門為兩個人營業(yè)一樣。
這是,宴寐給他準(zhǔn)備的禮物嗎?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間,葉寄書聽到了從耳側(cè)傳來的細(xì)微響動。
意識到是什么后,他吃了一驚,立刻轉(zhuǎn)過頭去。
下一刻,視線撞入了宴寐的身影。
不知何時,對方已經(jīng)趴在方向盤上,用手臂遮住了全部表情,襯衫完全被揉皺了。
雖然看不到臉,但卻有一種直覺告訴葉寄書,對方心情已然墜入了最低谷。
“分手……絕對不要……”他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地說道,“如果從哪里錯了,就從哪里重新開始……明明精心準(zhǔn)備了很久,我、絕對不想和寄書分手,嗚……”
第37章 第37章
意識到是什么。
葉寄書瞬間凝固在原地。
雖然宴寐這么做了。
但是, 在注意到葉寄書的目光后,他在方向盤上側(cè)過臉,擋住了自己的臉。
這樣, 不讓他看到他的表情。
葉寄書:“……”
在他的視線里分明還有觸手、和蠕動的眼球,這是讓人無法放松的恐怖場景。
但是,他卻忽地覺得心底一癢。
竟然忽略了那種恐懼, 伸出手去夠宴寐的手臂。
想看……
好想看。
葉寄書玩過很多游戲, 知道這種場景偶爾會發(fā)生主角和戀人爭執(zhí)。
只是不知道, 現(xiàn)實也會有一天讓他成為主角。
以往那些義正言辭的話,都消失了。葉寄書承認(rèn),自己確實想看到宴寐此時的表情。
察覺到朝他伸來的手,對方動了一下,沒有動彈, 任由他就這樣輕易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葉寄書道。
“……”
“是我說了什么嗎。”
葉寄書耐心地問著。
被他這樣對待, 宴寐沒有說話, 只是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心。
“……”
盡管態(tài)度好像很不在意的樣子。
但無論如何,葉寄書都無法讓他將手臂移開, 看清他此時狼狽的表情。
他任由對方攥了一會兒。
指節(jié)生疼, 加之粘膩著雨水一樣的東西,讓人覺得不舒服。
于是葉寄書嘗試著抽了一下手, 但是沒抽動。
因為宴寐死死地握著他的手。
不但如此, 甚至將交握的手枕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指尖傳來了沾濕臉頰的冰涼觸感, 葉寄書抽離的動作驀地停住了, 小心翼翼地不敢動一下。
“不要、這樣。”
葉寄書笨拙地安慰, “……不要哭了。”
“反正都說了要分手。”片刻后,宴寐聲音悶悶地、怨恨地說道, “那現(xiàn)在看這個還有什么意思,寄書也不會因此收回自己的話,除非現(xiàn)在不分手了,否則說什么都沒有意義……”
葉寄書:“……”
他沒有移開視線,但也沒有辦法給出宴寐想要的答案。
因為,話雖如此。
即使心底動搖,分手的決定卻依舊沒有變過。
宴寐最開始在那個雨夜答應(yīng)和他在一起,是因為新鮮感吧。
因為在此之前,兩人就像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交集之處。明明是一個學(xué)校的人,但是卻連擦肩都不曾有過。唯一單方面的認(rèn)識,還是葉寄書在長椅上打游戲的時候,撞見的那幾次告白。
盡管他從來沒有專門去記,但那些人期待的臉,還是不知何時殘留在了記憶里。
“我喜歡你,宴寐……”
“從你和我第一次說話開始,我就已經(jīng)喜歡你了——”
“還記得嗎?你和我第一次說話的時候……”
“見到你,心跳的好快——”
對話開始,基本上都有這樣的句子。
葉寄書那時候經(jīng)常在盛夏的樹蔭下玩游戲。
因為好幾次小腿抽痛,醫(yī)生說缺鈣,而曬太陽可以彌補這一點,所以才暫時拋棄了宿舍。
學(xué)校設(shè)置了許多長椅。
大部分時間沒人坐,而且又在灌木叢里,很隱蔽、很僻靜,適合一個人待著。
因為習(xí)慣,葉寄書的手機在公共場合都調(diào)成了靜音,所以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在這里。
正在游戲日常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宴寐,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到了這里。”
雖然不打算管,但他的部分注意力還是被這個名字吸引了。
【宴寐。】
【又是他嗎……】
日常任務(wù)可以游戲代掛。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點了暫停,從屏幕抬起頭,看向了聲源處。
叫做宴寐的人背對著他。
而那個告白的男生,眼睛亮起,帶著熟悉的期待的神色。
“因為我喜歡你……”
“那種喜歡已經(jīng)無法忍耐了,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所以才會冒昧對你說出這樣的話。”
啊、又來了。
不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次,耳朵都要生繭子的熟悉對話。
葉寄書知道,很快宴寐就會說“我不喜歡你”了。畢竟很多次都是這樣,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
他收回視線,準(zhǔn)備解除游戲代掛。
然而——
宴寐突然“嘖”了一聲。
這一聲何其冰冷。
即使是葉寄書,握著手機的動作都停頓在了原地。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宴寐說話總是留有余地,即使不喜歡也好好拒絕了。
葉寄書偶爾也玩過戀愛游戲。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么宴寐就像是【校園王子】那種人設(shè),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簇?fù)砻詰僦?br />
雖然這樣的評價有點過時、有點土氣,但是好像也找不到更確切的形容了。
但是,這樣的人現(xiàn)在卻冷冷地笑了一聲。
“到底哪里給了你們錯覺。我會喜歡。”宴寐用了嘲弄、輕蔑的語氣,厭惡地說道,“真的懶得再裝了。我早就說過了,我沒有一點興趣——因為‘喜歡’、‘愛’這種感情,真的很低賤廉價。”
【喜歡或是愛,真的很低賤廉價。】
那是全然的、不屑一顧。
即使是葉寄書,也能完全理解,對方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這么覺得。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
這只是偶然撞見的小插曲。
但距離他答應(yīng)葉寄書的告白,只過了短短一天。
葉寄書只是路人。
即使再自戀,也不會認(rèn)為自己能改變宴寐的價值觀。
【低賤、廉價。】
【低賤。】
……
葉寄書盯著宴寐,感覺腦子有些腫脹。腦海里的思緒比剛才看到觸手、眼球還要混亂。
【這是什么。】
【害怕的心情、竟然都掩蓋了過去。】
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內(nèi)心從未有過的沉悶。
他驀地轉(zhuǎn)過身,看向了車窗玻璃。
那反光的玻璃再次倒映出了他的眼睛,他突然冷靜了下來。
“到了嗎?”葉寄書道,“我想看禮物。”
他不想成為宴寐話里低賤、廉價的存在。比起被厭倦后離開,不如做那個先決斷的人。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這應(yīng)該稱呼為什么?規(guī)避風(fēng)險吧。
葉寄書不確定地想。
因為是第一次戀愛,對象又是宴寐,所以再怎么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很悲慘……
那些告白后,熄滅的眼睛。
唯獨不想讓自己在宴寐面前經(jīng)歷一次。
片刻后。
他耳邊聽到了緊鎖的車門,開啟的聲音。
反光的窗戶里,葉寄書能看到宴寐從方向盤上抬起頭,面孔模糊。
但是那雙眼睛,依舊不放棄、直直地盯著他,令人捉摸不透他此時到底在想什么。
……
兩人進(jìn)入了游戲廳。
這里的布局,和幾個月前兩人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一樣。
然而無比詭異的是,雖然室內(nèi)一片寂靜,但是這里卻站立著無比擁擠的人。
【究竟怎么回事。】
這些人都沒有臉。
也沒有肉-體,只是一團(tuán)黑霧,邊緣模糊浮動。
如果葉寄書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幾個月前,他和宴寐走進(jìn)這里的時候,看到的站位也完全一致。
對方、竟然完全還原了那時的場景。
就連撲面而來的、盛夏的悶熱,也和當(dāng)時一致。
就像時間被倒流了一樣。
那一瞬間,被拉回了記憶里局促的那天。
他呆站在原地。
他的余光看到宴寐跟了進(jìn)來,然后正在他要開口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先一步走過了他。
最前端入口處,是取幣機的地方。
在那個機器的位置,已經(jīng)排了幾列人,等待著掃碼從賬戶里取出游戲幣。
“我來取幣。”宴寐道。
“……”
葉寄書。
還是有些場景沒有還原的。
因為那個時候,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宴寐站在原地,然后他主動去取幣的。
宴寐排了幾分鐘,然后就到了機器面前。
他取出了一百顆幣。
然后用藍(lán)色的小瓶子裝好。
【這些和我當(dāng)時做的一樣……】
在葉寄書依舊怔在原地的時候,宴寐重新走回了他的面前。
“是我不好。”他垂下眼,低低地說道,“當(dāng)時應(yīng)該我去排隊,而不是讓你一個人去做。”
然后,他伸出手。
葉寄書的手被拉住,帶到了推幣機面前。
機器正在單調(diào)地運轉(zhuǎn)。
這是投進(jìn)硬幣,然后等待它落地,將其他臺上的硬幣推落下來的簡單游戲。
葉寄書當(dāng)初玩這個,純粹是因為習(xí)慣性先消耗一波硬幣而已。
宴寐也照做了一遍。
期間,他也讓葉寄書做。
兩人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的游戲幣。
然后,宴寐又帶他到了彈鋼琴的區(qū)域,這里投幣就可以玩音游。
當(dāng)時宴寐只是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直到葉寄書一個人玩了一局,他才停止了盯著側(cè)臉看的動作,慢吞吞地加入了進(jìn)來。
但現(xiàn)在,他卻主動投幣開始了游戲。
而葉寄書卻成了那個坐在椅子上,沒有參與游戲的人。
宴寐像是渾然不覺他的消極態(tài)度,在等待游戲結(jié)束后,才說道:“我以后也會乖乖的,寄書讓我玩,我就玩……不會再在旁邊一言不發(fā)了。”
然后,他推開椅子直起身來,拉著葉寄書的手,讓他從座位上起來。
“這個結(jié)束了。”他道,“寄書要喝飲料嗎?累了嗎?還是最喜歡的水果茶嗎?”
葉寄書沒說話。
宴寐嘴角的弧度,只維持了幾秒鐘,就顫抖著消失了。
他垂下了眼,讓自己的表情藏在黑暗里。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jīng)帶上了之前總是擁有的微笑。
“那我們繼續(xù)吧。”他道。
再然后是射擊游戲。
保齡球、釣魚機……
最后,來到了夾娃娃機面前。
宴寐盯著透明機器里,那被堆疊在一起的玩偶。
里面塞著一大堆的毛絨小章魚。
所有章魚,都是粉紫色的,只是邊緣有些藍(lán)色。
葉寄書知道,藍(lán)色是小章魚的另外一面。
粉紫色的是微笑的臉。
但是,將毛絨內(nèi)部翻過來,就成了藍(lán)色的小章魚。微笑的弧度變成了下垂的哭泣表情。
他突然伸手,從宴寐手里拿過了游戲幣。
宴寐有些意外,動作明顯地怔在了原地,沒有阻止他的動作。
“寄書。”他叫道。
這是從進(jìn)入游戲廳開始,葉寄書第一次主動要玩游戲。
聽到他的聲音,葉寄書卻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往機器里投進(jìn)了兩顆游戲幣。
第一次拋下鐵爪。
選擇了遠(yuǎn)離玩偶堆的另一邊,最靠近出口的那只小章魚。
鐵爪在半途松掉了。
小章魚從眼前掉落了下來。
現(xiàn)在是一個難抓的位置了。
葉寄書又投了兩顆硬幣。
他還是選擇抓這只小章魚玩偶,然而,它還是在半途就松了下來。
從葉寄書開始主動起來,宴寐就保持了安靜。
不知為什么,在第二次小章魚掉落下來后,葉寄書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又重新轉(zhuǎn)回去。
再次投入了兩枚游戲幣。
這一次,葉寄書選擇了另外一只小章魚。
鐵爪落下。收攏。
在短短幾秒后,它就將小章魚抓了起來。
這一次,盡管爪子依舊在半空晃蕩了一下,它還是成功到了出口。
小章魚掉入了閘口。
然后,落到了下方的出口。
葉寄書俯下身,把鑰匙扣拿了起來,遞給了身旁靜靜站著的宴寐。
“不是你的錯,不要道歉了。”葉寄書說,“如果不行,換一個就可以了。反正……”
“不行。”宴寐冷不丁地打斷了他。
周圍黑霧組成的人形扭曲了。
那些觸手從地面上搖晃,地板被掀開,伸了出來,"砰"地數(shù)聲撞在了周圍的游戲機上。
“不行。”
“不可以。”
宴寐道:“即使是這樣,我也只喜歡寄書。”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葉寄書。
周圍的大地在搖晃、眼前的天花板在坍塌。原本正常的場景在頃刻間就只剩下了殘檐斷壁。
但在這樣崩壞的畫面里,只有葉寄書和宴寐站立的位置仍維持著正常。
旁邊的娃娃機在搖晃。
與此同時,那些小章魚掛鏈全都抖動著從出口掉下。
很快,兩人的身旁都堆疊起了層層疊疊的玩偶。
和最開始玩偶機里,那些章魚微笑的臉不一樣,不知何時已經(jīng)全然變成了哭泣的藍(lán)色。
“為什么就是不明白。”宴寐顫抖著聲音、垂著頭,額發(fā)遮住了眼睛說道,“換成其他人都不可以。因為我真的喜歡寄書。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認(rèn)定了,這輩子只會喜歡你一個人……”
葉寄書睜大了眼睛。
他根本沒有預(yù)料到,對方此時竟然會這樣說。
顛三倒四、語氣混亂。
像是葉寄書一句話,就可以讓他被宣判死刑。
而不是剛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強大可怖的怪物。
“不要走好不好。”宴寐道,“如果是我之前做錯了什么。對不起……我都有好好改正。我想過了。對人類來說,第一次都很重要。而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我確實有著觀察寄書的意思,沒有好好對待,大概是從這里開始,寄書對我有了糟糕的印象。所以我說的禮物,就是想重新來一次之后,再給寄書……”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呢。
宴寐大概是這樣想的,因為覺得哪里做錯了,才會拼命挽回。
【明明有那種將他困在這里的能力,為什么還非要征求他的同意……】
只是看到真身,陳教授就已經(jīng)陷入了瘋癲狀態(tài)。
舍友、溫榆和。
在遇到宴寐后,就注定了生死全憑其心情。
跟不要提林磷、危陽澤……
在見到宴寐的時候,連阻止對方前進(jìn)的話語都無法發(fā)出。
葉寄書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宴寐一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恐怖。
遠(yuǎn)遠(yuǎn)地凌駕在所有生物之上。
或許,整個世界都抉擇在他的意識之間——
對方本來應(yīng)該是這么恣意妄為、即使是稱之為“邪神”也不為過的強大存在。
但是這樣的存在,卻站在他的眼前,抬起雙手遮住臉,陷入了不可自拔、崩潰的混亂情感之中。
連最簡單地強迫、阻止他都做不到。
能做的只是,讓他留在這個黑暗、狹窄,僅僅他們兩人所在的地方而已。
那是屬于兩個人的、小小的世界。
那纏繞在腳踝、占有欲十足的觸手。
說是阻止了行動,但是葉寄書真的讓他放開,說不定也會像身邊的章魚玩偶一樣吧。
面對怪物、恐懼的感情逐漸褪去了。
另一種異樣的陌生感情涌了上來,在常理被沖擊的時候占據(jù)了上風(fēng)。比起被迫重塑世界觀,不得不面對陌生怪物的恐懼,看到眼前的人垂下眼眸的情景卻更重要。
葉寄書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果然看不得宴寐難過。】
為什么會這樣。
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如果只是偶然在一起的,被當(dāng)不得真的告白約束,不知道如何拒絕的花,只要相處的時候極為冷淡、無論如何也不去約會就好了,這樣當(dāng)男友怎么也會分手的。
但是葉寄書卻沒有這樣。
雖然很討厭麻煩,但是每當(dāng)宴寐興高采烈、提起兩人要去哪里的時候,自己都說了“好”。
他是最討厭社交的人。
閑暇時期的娛樂,也只是在宿舍里打游戲而已。
但是,這樣的他卻陪著宴寐去了很多地方。
【做任何消耗體力的事情,都很麻煩。】
【但是,和宴寐在一起,卻從來不會覺得麻煩。】
熬夜打一晚上游戲,破壞計劃,只是因為覺得宴寐一個人會胡思亂想。
這種事情換做以前的他,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為什么。
他再次反復(fù)問自己。
在他的注視下,宴寐依舊站在原地,維持著那樣的動作。
似乎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也不想再聽到葉寄書說“分手”,周圍的大地依舊在震顫、觸手舞動著,這是詭異而超現(xiàn)實的畫面,卻再也生不起恐懼的心情。
比起逃跑,葉寄書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都是看到宴寐藏在陰影里的表情。
【我。】
【喜歡。】
葉寄書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我喜歡……宴寐。】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是樹蔭下,無數(shù)次突然聽到有人叫出宴寐的名字,做為旁觀者看著他的背影的時候。
還是幾個月前,入學(xué)典禮上,對方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的時候。
【好自信啊。】
葉寄書在發(fā)呆,盯著臺上的人想。
因為是很重要的典禮,所以他還是勉強自己撐了一會兒,等數(shù)學(xué)系的教導(dǎo)老師離開了之后,才從人群中離開,靠在了門后不顯眼的位置,低頭玩起了手機。
聽到說話的聲音后,他才抬起頭,視線里看到了宴寐的身影。
【真的……很吸引人。】
這個想法,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不知不覺地,連游戲也忘記去玩了。
等到宴寐演講結(jié)束,從臺上離開,他才慌張地看向自己的手機,發(fā)現(xiàn)游戲角色已經(jīng)死亡很久了。
好糟糕。
還不容易才連勝的。這個可是有獎金的。
今晚該吃什么。
典禮散場。
他聽到了周圍的人在議論。
“好好看啊,那個叫做宴寐的……心臟跳的好快。”
“大家都忍不住盯著看啊。”
……
“感覺家境應(yīng)該很好,真好——絕對是萬人迷。”
葉寄書低下頭,重新開始打連勝。
在此之后,他不得不因為那時的走神,一個人在散場空曠的館內(nèi)花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直到保安來鎖門,才意識到有這么一個學(xué)生還獨自留在那里。
為什么會忘記呢?
這其實,才是葉寄書真正第一次見到宴寐。
不是那數(shù)次的樹蔭下,也不是樓梯間,也不是暴雨濕熱的那個告白的雨夜。
明明【宴寐】這個名字記得很牢。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之后,他還要在腦海里想一下,才慢半拍地告訴自己“原來是那個宴寐”。
連自己都要欺騙。
假裝自己好像不在意。無數(shù)次
葉寄書不由自主地出神了,看著眼前宴寐的陰影,在崩塌的游戲廳里如同微弱搖曳的煙火。
【我喜歡宴寐。】
原來如此。
那些反常都有了解釋。
我喜歡宴寐。我一直都喜歡宴寐。
即使是很早之前,就聽過了宴寐對“喜歡”的評價,還是任由這段關(guān)系繼續(xù)下去。
心底升起的是什么,恍然嗎?
但是,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了宴寐曾經(jīng)說過的那句話。
“喜歡”……真的很卑賤嗎?
對宴寐來說,自己如果表露出來,是否也會是這樣。
但如果是這樣,那么宴寐此時又是為什么。
他開始感到困惑了。
因為沒有和其他人產(chǎn)生過深層次的接觸,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理解。
原本知道自己喜歡的心情,突然間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混亂之中,葉寄書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外套,突然碰到了那柔軟的異物。
這樣的觸感,讓他原本的想法被打斷了。
對了。
既然這樣,這個先送出去吧。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宴寐。
“宴寐,其實我也給你準(zhǔn)備了禮物。”
話音落下,眼前的人驟然僵住了。手放下,那雙黑眸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了他的方向。
“我不會讓寄書走的。”
聲音防御。
帶著一些沉沉。
像是海底的水藻,因為掙扎,緊緊地纏繞上來。
“不是因為這個……”
宴寐的眼眸微微亮起。
似乎剛才的極端情緒,又因為葉寄書的幾句話而消失了。
不過,他還是克制了自己,只是低聲地說道。
“那是、因為什么?”
“是……”
話音尚未落下。
變故突生。
葉寄書眼前一晃。
眼前的宴寐表情驟然扭曲,眼睛陰沉下來,仿佛暴雨傾瀉:“什么東西,居然敢——”
剩下的話,葉寄書沒有聽清楚。
因為他的身體驟然失衡。
下一刻,他摔向地面,手勉強撐在了地面上。
原本外套里的禮物,也因為慣性而摔了出去。
他想也不想,立刻緊張地朝前伸手,但好在禮物被人眼疾手快接住了。
下一刻,從他的身前傳來了熟悉而緊張的聲音。
“你、你沒事吧……我、那個,真的很擔(dān)心你,不想你有事……”
葉寄書抬起頭,對上了一張要哭出來的臉。
舍友臉上已經(jīng)不成人形,正在滴答滴答地落著黑水,就像人體組織被破壞、受了重傷一樣,它的臉正在扭曲、腐爛,但是那眼底的擔(dān)憂卻相當(dāng)明顯地傳遞出來。
“好不容易,祂心生才動搖了一瞬。然后我把寄書帶出來了,就像那些人說的那樣……”
【那些人】。
葉寄書驀地一怔。
他的視線,觸及到了潔白到過分的地板。
這里絕對不是他熟知的任何地方。
只是一晃神的時間,他竟然就離開了宴寐的身邊,來到了這里。
場景的轉(zhuǎn)換,讓人有一瞬間的眩暈。
等到重新適應(yīng)后,他才抬起頭,看向了眼前陌生的場景。林磷正一臉尷尬地站在一旁,臉上還有沒擦干凈的血跡,手里正鄭重地、小心翼翼地握著他剛才接住的、葉寄書摔出去的禮物。
而另外一邊,站著危陽澤。
在他身前,卻是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女人。
林磷叫她“隊長”。
“寄書,我知道現(xiàn)在情況很突然、很冒失。”對方迅速蹲下身,扶起他,毫不停歇地說道,“但如果有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回到當(dāng)初你和宴寐產(chǎn)生交集的那天晚上,你愿意從根源抹除這一切嗎?
第38章 第38章
重來一次……
這怎么可能。
葉寄書想要脫口而出, 這只有游戲里的設(shè)定才可以辦法。但突然間,他想起來,這個世界本身就不科學(xué)。從幾個小時前開始, 他的常識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崩塌了。
于是,他沉默了。
沒有回答“好”,亦或者是“不好”。
眼前的人仔細(xì)看了他的表情, 然后才說道:“其實你也感覺到了吧, 關(guān)于你的身份的特殊性。”
葉寄書:“嗯。”
就算是最開始不明白, 但在看到宴寐真身的時候,就應(yīng)該反應(yīng)了過來。
在此之前,他接觸到的游戲,實在算是明示了。
世界上沒有那么湊巧的事,讓他在某個特定觀眾的推薦下, 玩了一款和現(xiàn)實極為對應(yīng)的游戲。此后, 他第一次參與的直播企劃, 卻涉及到了暴露溫榆和真面目的恐怖環(huán)節(jié)。
現(xiàn)在想來, 那都是逐漸滲透、讓他接受真相的方式而已。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
……
在場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葉寄書,沒有動作, 等待著他的反應(yīng)。
盡管時間倉促, 而且無法預(yù)計祂會因為他們的行動而做出什么。
但是,如果不給短時間, 遭受數(shù)次沖擊的葉寄書緩沖的時間, 讓對方理解, 造成的后果依舊無法承擔(dān)。
不是任何人, 都能迅速接受自己是《楚門的世界》類似的角色的——那個自以為過著最普通的生活, 但實際上被當(dāng)做觀察對象的可憐對象。光是想象就覺得大腦要炸開了。
“那個。”
目光匯聚之處,葉寄書終于開口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他會說什么,又會對此作出什么舉動。
“你們的經(jīng)費還挺充足的。”
為他量身定做的游戲,竟然都能短時間開發(fā)出來。
整個街區(qū)都是考察地嗎?那他以前的所在地也都這樣做了嗎?一定會花很多錢。
“真厲害。”
話音落下,空氣陷入了一片寂靜。
在所有可能的反應(yīng)里面,唯獨沒有料到這個。
片刻后。
林磷嘴唇動了一下,聲音冒了出來:“早就說過了,不能用一般的思維方式揣測寄書……”
危陽澤先是吃了一驚。
隨后,他仔細(xì)觀察葉寄書的表情。
對方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不是在故意說反話。
無論怎么看,都只有一個結(jié)論。
他真的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沒有追究的意思。甚至沒有追問管控局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是什么生物。
意識到這點,危陽澤再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念頭。
【這樣都能無障礙接受……】
【情緒也太穩(wěn)定了。】
現(xiàn)在,他完全能理解祂為什么會對他感興趣了。
感染源在現(xiàn)實世界蔓延,大部分人情緒都會變得浮躁不安、混亂交錯。但在靠近葉寄書的時候,這些感覺都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純粹的平靜,這樣的特質(zhì)本身就會吸引那些特殊的存在靠近。
正在大家神色各異的時候,葉寄書獨自從地上站了起來,朝林磷的方向走去,朝他伸出手。
林磷很快反應(yīng)過來,立刻把手里的禮物交給了他。
葉寄書垂下眼,仔細(xì)檢查。
它的包裝完好無損。
里面的東西應(yīng)該也沒有摔壞。
“謝謝。”他抬起頭道。
林磷愣了一下,很快,手足無措道:“……嗯、嗯,不用謝。”
【無論交談幾次,都無法理解眼前的人在想什么。】
好在,葉寄書沒有和他繼續(xù)交談的意思。
“重來一次是什么意思?”
話音落下,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身旁的女人,“能解釋一下嗎?”
……
葉寄書的存在極其偶然。
用病毒來比喻。
所有人都處于感染之下,時間一長,總有一個人會對此產(chǎn)生抗性。
也就是說,這個人具備了對【感染源】的削弱能力。
葉寄書就是這個人。
從管控局發(fā)現(xiàn)他開始,就將其保護(hù)了起來。
為了保證【正常】的概念一直存在,好不容易出現(xiàn)的【抗體】不至于精神崩潰,所以一直在秘密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主動安-插【感染源】維持能力,但也盡量不讓多余的【感染源】出現(xiàn)在他的周圍。
就這樣,最好是維持著路人的形象,從那些異常周圍經(jīng)過就好。
然而,這樣的計劃在他進(jìn)入大學(xué)的時候遭到了破壞。
因為,祂進(jìn)入了他的世界。
從那之后,葉寄書平靜的生活就此被破壞。
即使是路人,也成為了某個存在的【一切】。
“我們采集到的數(shù)據(jù)表明,你們的第一次交集是在那次的雨夜。”
葉寄書很快反應(yīng)過來。
因為管控局及時發(fā)現(xiàn)了,所以他在當(dāng)天晚上就有了“這是一本小說”的夢。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辦法還是挺有效的。
這樣,起碼現(xiàn)實的一些異常就會被他主動忽略了,不至于立刻就懷疑現(xiàn)實。
“為了補救這個錯誤,總部動用了實驗品001,可以幫助你回到那天。按道理來說,只要那天,不要靠近那間教室就可以了——畢竟,如果是祂,也沒有其他注意到你的理由。”
是啊。
確實是這樣。
“蝴蝶效應(yīng)。”
正是如此。
如果不是那天雨夜,葉寄書因為不想和其他人一起撐傘而走向了走廊盡頭的教室,也就不會撞見宴寐被表白的詭異現(xiàn)場,自己也就不會因為想避開麻煩而說出那句話,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了。
只是短短一次見面,他的故事就改變了。
然而,這種偶然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開端,其實是非常脆弱的。
所以不需要重復(fù)多少次“分手”,只需要按照這個做法,就能和宴寐徹底分開。
當(dāng)然,這樣,管控局也就不需要承擔(dān)風(fēng)險了。可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這也是他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進(jìn)行的計劃——畢竟,無法想象真正和祂正面起沖突的后果是什么。
那想象中的畫面,讓人不寒而栗。
即使是她這樣的特級,面對未知的存在,都會升起畏縮、恐懼的念頭。
“寄書,你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如果可以只喝水果茶,就絕對不會嘗試別的飲料。只要走過一次的路,就不會探索新的方向。即使是唯一感興趣的游戲,也很少嘗試別的類型,總是固定的操作類。”
嗯。這倒是沒錯。
“自從和宴寐接觸后,你的人生有很多地方發(fā)生了改變——你不會覺得陌生,無所適從嗎?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到底抱著什么樣的想法,但如果可以重新退回到舒適區(qū)、過著之前的生活,你愿意嗎?”
這實際上,不是一個“愿不愿意”的問題。
而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
人類因為感情而存在。
想要切斷這種朝夕相處的感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是其他人,他們或許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對方會答應(yīng)下來。
畢竟,【宴寐】是怪物。
普通人在面對這種非人生物的時候,正常的反應(yīng)就是離得越遠(yuǎn)越好,就像是薄哲瀚那樣。
但眼前的人是葉寄書。
一個知道自己是【被觀察】的對象都無動于衷,沒有任何失控的情緒出現(xiàn)的人。
對方的想法,就連他們也無法揣測出來……
……
半晌后。
突然,眼前的人抬起頭,說道:“那個的話,我可以試試。”
林磷頓時一驚。
他抬起頭,看向了葉寄書,卻發(fā)現(xiàn)對方結(jié)束了沉思,還是那幅面無表情的樣子。
和之前知道自己是被觀察的人一樣毫無反應(yīng)。
林磷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是最先接觸到兩人的人。
所以他很清楚,葉寄書應(yīng)該是喜歡【宴寐】的,否則絕不會面對那樣被審問的情況還為對方解釋。
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葉寄書為什么會這么做。
但葉寄書已經(jīng)說了。
他可以試試。
既然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同意了管控局的計劃,他好像沒有任何立場去問原因。
林磷無言。
甚至,從葉寄書的表情,他看不出對方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祂面對他的時候,是否也會產(chǎn)生那種無力的挫敗感。
……
已經(jīng)得到了允許。
很快,葉寄書就來到了管控局的一間房間門口。
幾人停住腳步。
房門被推開,室內(nèi)布置展現(xiàn)在眼前。
葉寄書看向室內(nèi)。
這里的布局,竟然和他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間一樣。
簡單的裝潢,滿眼的白色。
室內(nèi)只有一張床,窗戶半開著,床頭柜上放著一盆平平無奇的綠蘿。
據(jù)說綠色植物可以防輻射,因為經(jīng)常玩游戲所以才買的。但后來他得知,綠蘿并沒有介紹出來的效果,這種言論大概是為了東西好賣才專門編出來。
雖然毫無用處,但他后來覺得室內(nèi)太干凈了,需要一點裝飾,所以最終還是將這盆植物留了下來。
“為了讓你放松一些,擅自這樣做了。”女人道。
的確,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
這畢竟是他在被踢皮球一樣,扔來扔去的經(jīng)歷里住過最久的地方,應(yīng)該會產(chǎn)生輕松的依戀感。
葉寄書從大腦里翻出了這段記憶。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
阿姨和叔叔說,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待他,因為他很“可憐”,所以需要他們來給予關(guān)懷。
可憐嗎?
葉寄書很困惑。但他沒反駁。
然后,不出所料。
和其他人一樣,對方逐漸地忽略了他的存在,從最開始會記得叫他來吃晚飯、記得準(zhǔn)時給放學(xué)回家的他開門,到變成了他坐在樓梯上,靜靜地等待,直到想起他還沒有進(jìn)門,那扇門才會在他面前打開。
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他當(dāng)時沉迷的游戲一局是四十分鐘。只需要連勝五六場,就會有人讓他回家了。而且一局勝利會有獎金,不需要找人伸手要錢——葉寄書覺得,這個應(yīng)該是關(guān)鍵。
總之,他真的很喜歡游戲。
不但可以打發(fā)時間,還可以經(jīng)歷刺激、興奮的操作,并在最終得到獨屬于一人的獎勵。
不能理解送上來的獎勵,只希望靠自己來主動獲取,這已經(jīng)逐漸成了他玩游戲的習(xí)慣。
這樣想來,他可能是沒有游戲就不能活的生物。
【是不是想遠(yuǎn)了?不知不覺就……現(xiàn)在應(yīng)該問該怎么做才對吧。】
想到這里,葉寄書轉(zhuǎn)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
對方立刻道:“這個房間、那張床,你可以隨意使用。”
葉寄書明白了。
大概就是靠做夢的形式吧。
之前管控局讓他覺得自己是小說人物,也是通過這種方式。
他走向房間,脫掉外套鋪在了床上,然后躺了上去。這是最簡單地不會弄臟床單,最不麻煩的方式。
在他動作的中途,放在外套里的手機似乎震動了一下。
但他沒有拿出來看。
而是,將眼神再次投注在了女人身上。
這是在問,接下來怎么做。
“我們要離開了。”對方卻道,“會有什么結(jié)果,全都是……經(jīng)由你的決定。”
說完后,她定定地看了葉寄書幾秒。
那樣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很多人看他的、難以理解他的目光,她沒有解釋,只是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
林磷等人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片刻后。
葉寄書移開視線,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真的靠譜嗎?這么容易就能結(jié)束。】
不管怎么樣,先照做吧。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到了現(xiàn)實,抑制住了想要看手機的欲-望。
耳邊傳來了窸窣的響動。
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傳來,鼻底混雜著綠草和泥土的腥味,搖曳的樹影從窗扇的縫隙里投向了地板——外面又一次下雨了,這是雨季頻發(fā)的時間。
夏天總是這樣。
但奇怪的是,這里竟然聽不到任何聒噪的蟬鳴。
這樣發(fā)著呆,清空大腦。
不知過了多久,葉寄書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一股困倦的感覺涌上了大腦。
他要睡著了……
眼簾闔上。
但在下一刻,他卻突然睜開了眼。
下墜感消失。
大腦突然變得清醒。
葉寄書感受到了手臂傳來的一陣冰涼,那是壓在木質(zhì)硬板上傳來的特有觸覺,而臉頰則擱置在手臂和課桌之間,被壓出了火辣辣刺痛感。
他直起身來,看向周圍。
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這是一間典型梯形扇狀分布的座位,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里多半是公共課的教室。再加上,聽到耳邊授課的聲音,更加確定這是歷史課了。
【不是要回到那個雨夜嗎?現(xiàn)在是……】
葉寄書發(fā)呆了幾秒,然后反應(yīng)過來。
他迅速轉(zhuǎn)過頭,看向前方的黑板,在那里尋找答案。
公共課歷史老師有個習(xí)慣。
每次授課的時候,會在板書旁邊寫上今天的日期,這一次也不例外。
很快,葉寄書就看到了日期。
【是今天。】
就是那個晚上。和宴寐相遇的那天。
只是……
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教室內(nèi)懸掛的時鐘,指向了下午六點。盡管是最后一節(jié)課,但距離晚自習(xí)開始還有幾個小時。
要在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才是兩人第一次真正發(fā)生對話的時候。
葉寄書又在課桌上趴了回去。
他旁邊的人朝他投來了驚異的眼神,顯然沒想到有人還能醒了之后繼續(xù)睡,但很快,這些人就和以往一樣,忽略了他的存在,和身旁的朋友繼續(xù)在課堂上小聲聊了起來。
等到葉寄書再次睡醒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
整個教室都空蕩蕩的。沒有人叫醒他。
葉寄書站起來收拾書,都能聽見書本撞擊在課桌上,發(fā)出的清脆的響聲。
聲音在寂靜的教室里回蕩。
但在離開之前,葉寄書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腳步,彎腰將手伸到了課桌底下。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預(yù)料之中的東西。
【簽字筆。】
果然,自己又差點忘記拿了……
他把筆塞進(jìn)外套口袋里。
隨后,單肩背著書包,獨自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還有松散的學(xué)生在行走,發(fā)出細(xì)碎的交談聲。
看來他并沒有睡得太過頭。現(xiàn)在大概只是避開了第一時間涌出教學(xué)樓的密集人流,整個樓層都沒有什么人,方便了他一個人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行走。
還有幾個小時,該怎么打發(fā)時間。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身前的位置突然傳來了幾道熟悉的聲音。
有那么一瞬間,葉寄書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雖然聲音陌生。
但是,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他抬起頭,看到了走廊對面迎面走來的人。
【宴寐。】
眼前的人,毫無疑問是宴寐本人。
但他的臉上,沒有幾個小時前那樣崩潰的神色,也看不到任何陰郁痛苦的神情。
昳麗的面孔,雙眸冷淡、嘴角微微上揚。
那天然地、像是在微笑的弧度,讓人只是看著嘴角而已,就足以心神失防,陷入瘋狂的境地。
好像那個時候葉寄書看到的人,只是黑暗中幻想的一個側(cè)影。
【還是這樣更像他。】
不過,葉寄書不記得,自己有過和對方這樣面對面的經(jīng)歷。
是因為睡過頭了吧。
之前的自己,在公共課結(jié)束后就跟著人流走了,所以就不會碰到這個時候在走廊上的宴寐。
……
而宴寐旁邊不認(rèn)識的人,正簇?fù)碓谒纳韨?cè),不斷地試圖和他搭話。
“我之前看到有一家咖啡廳……”
“上課的時候,注意到你沒有抄筆記了,我?guī)湍阕龊昧恕?br />
宴寐臉上保持著笑容,卻沒有回應(yīng)任何一個句子。
但是這并沒有削弱這些人的興趣,依舊在他身側(c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極力想要博取他的注意力。
那幅狂熱、愛慕的樣子,讓人疑心如果宴寐讓他們?nèi)ニ溃膊粫幸唤z一毫的猶豫。
對此,葉寄書并不覺得有多意外。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管是不是有“萬人迷”的濾鏡,宴寐在感情中,都是處于壓倒性支配者的地位。
雖然腦子里冒出了許多想法,但葉寄書還是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腳步?jīng)]有停止。
正這樣想著,對方也已經(jīng)朝著葉寄書的方向走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走廊本身就只有這么寬,葉寄書只是稍微一走神,宴寐就已經(jīng)只距離他幾米遠(yuǎn)的距離了。
【好近。】
宴寐的目光不經(jīng)意落到了他的身上。似乎這一刻,終于注意到了走廊上他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間,葉寄書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叫住自己。
在一起后,對方從來都是這樣。
只要視線里出現(xiàn)了葉寄書的身影,就一定會開心地叫他名字、靠過來,放下原本要做的一切事。
但很快,這樣的視線只是停留了一瞬,宴寐就收回了目光,毫不留戀地從他身邊走過。連帶著在他身邊說話的幾人,也一起越過了葉寄書,朝著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去。
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
宴寐離開了。
第39章 第39章
對此, 葉寄書并不意外。
他只是略作停頓,然后就直接朝著樓梯走了下去。
他已經(jīng)想好了。
今天干脆就在宿舍睡一整天,這樣就可以完全避開了。
既然一切的開端, 都在那個雨夜。
那么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連晚自習(xí)課都不去,直接從源頭掐滅。
出了教學(xué)樓, 熱氣幾乎是在瞬間就撲面而來。原本清涼的空氣在轉(zhuǎn)瞬間就消失殆盡。
視線朝著既定的路線望去。
校內(nèi)公交車已經(jīng)停止在了站臺, 正在等待著乘客的到來。
葉寄書順利得以上車。
悶熱的氣流在狹窄的車內(nèi)蔓延。宛如進(jìn)入了某個密閉的閉塞空間。
周圍的人說話發(fā)出嘈雜的聲音。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 靜靜地等待著車到達(dá)他所在宿舍的站臺門口。
沒過多久,他終于進(jìn)入宿舍。
葉寄書反射性地看了一眼電梯,還是壞的。
這再一次提醒了他,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覺,似乎真的回到了過去的時間線。
走到走廊盡頭。
在再次進(jìn)入宿舍門之前, 他停住, 按照以前的習(xí)慣敲了幾下。
很快, 從里面再次傳來了慌張的收拾聲, 將整個宿舍都卷入了混亂之中。對方似乎還是想極力遮掩自己非人類的身份,直到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響過后, 才傳來了微弱的“可以進(jìn)來了…”的聲音。
葉寄書這才拿鑰匙打開門。
進(jìn)入了宿舍, 他將書包放下,開始換衣服。
盡管他是坐著公交車回來的, 但是太陽將落不落的時候, 反倒成了最悶熱的時刻。在公交車內(nèi)待了十幾分鐘, 襯衫就已經(jīng)沾上一層薄薄的汗。
從床簾的縫隙里, 露出了一只眼睛, 依舊悄悄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怎么現(xiàn)在在放東西……你、不去上課了嗎。”察覺到他的動作,舍友結(jié)結(jié)巴巴、勉強地說出口道, “那個,我沒記錯的話,你今晚有晚自習(xí)……”
“不去了。”葉寄書道。
舍友不說話了。
大概是覺得他的做法很反常吧。
畢竟,葉寄書在專業(yè)課有關(guān)的課上都沒有缺席過,對學(xué)分績點都很看重,但現(xiàn)在卻直接不去了。但是從他的表情,卻看不出有任何端倪,所以覺得很奇怪。
困惑、迷茫的視線集中在葉寄書的身上,但他卻沒有回應(yīng)的想法。
因為即使要解釋,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他放好書包后,先去洗澡。
緊接著換上干凈衣服,就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放緩呼吸準(zhǔn)備睡覺了。
【好悶、但是勉強可以忍受。】
因為宿舍背陰,夏天也不會有過分的熱,所以沒有開空調(diào)。
但是那種若有若無的濕熱氣息,還是縈繞在了室內(nèi),像是陳舊堵塞的老舊宿舍樓,在暴曬艷陽的照射下,散發(fā)出木質(zhì)特有的腐爛霉味,聞起來讓人覺得很不好受。
葉寄書本來以為,自己需要花一點時間才能睡著的。
但事實上。
只是閉上眼睛,讓大腦在這期間放空,很快就有了熟悉的睡意。
很快,他的意識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
“刷刷——”
窗外,傳來陣陣刺耳的暴雨聲。
就像是千顆銀針同時扎入了耳膜里,一瞬間就能將人沉入不知名黑暗里的意識拉回,隨著大腦逐漸清醒過來,消除了隔膜,暴雨的聲音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葉寄書抬了抬手指,感覺自己的身體異常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覺前沒有吹干頭發(fā)、直接就睡著了,所以太陽穴才會如此抽痛。
【……有可能感冒了。麻煩。】
最好先吃點藥,提前做好準(zhǔn)備,這樣不至于后期遭罪。
當(dāng)他從床上直起身的時候,才意識到宿舍外的暴雨到底有多劇烈。
此時不止是驟降的雨聲。
雷聲更是轟然作響,讓一切噪音都淹沒其中。
即使隔著宿舍厚重的窗簾,閃電的藍(lán)紫色光芒也投向了被白熾燈照的濕漉漉的地板上。
葉寄書清醒了一點。
但喉嚨里卻忍不住發(fā)癢,怎么也咳嗽不出來。
他強忍著頭痛坐起身來,手摸向了在一旁搭著的外套。
手機屏幕在抬高的時候亮起。
上面的時間,已經(jīng)顯示到了【23:40】。
昏沉的大腦,有那么一刻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但在意識到的時候,這個念頭就立刻鉆入了腦海里。
【早就過去了。】
【過了那個和宴寐相遇的時間了。】
……
無論那個時候會發(fā)生什么。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么,既然這樣。
為什么現(xiàn)在還沒有回到現(xiàn)實的跡象。
葉寄書拉開床簾,朝著宿舍下方看去,舍友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宿舍的燈光卻沒有熄滅。
在這樣的雨里呈現(xiàn)出暗淡發(fā)黃的一圈顏色,恍惚間,讓人分辨不清楚是否在現(xiàn)實。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管控局確實沒有說過結(jié)束之后怎么回去。
但是不說,一般就是默認(rèn)錯過時間點就可以了吧,可是現(xiàn)在卻沒有結(jié)束的跡象。
這到底怎么回事。
懷著困惑的心情,葉寄書重新穿好衣服,從床上下來。
因為有點冷,所以也打算把外套穿上。
在碰到拉鏈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發(fā)出了震動的聲音。
被反復(fù)閃爍的光線吸引了注意力,葉寄書伸出手,拿起了手機。
屏幕自動解鎖。
那幾條罪魁禍?zhǔn)椎亩绦藕臀唇觼黼姡搽S之出現(xiàn)在了視線里。
因為是未知號碼,所有消息都被標(biāo)注成了鮮紅的顏色,一眼看去無比刺目。
【你在哪里。】
【你不在那里。為什么。】
【哪里錯了。】
……
【不在自習(xí)室。也不在教學(xué)樓。操場也沒有。到底在哪里。】
【沒關(guān)系。】
【寄書,我會找到你的。】
……
入目信息密密麻麻。
一連串的消息,根本來不及看完,只能粗略地滑過。
【這到底是誰。】
手指還沒有落下。
突然間,從門口的位置傳來了猛地敲門的聲音。
“咚咚咚——”
聲音極為劇烈。
幾乎是同一時間,天空的雷聲爆裂,發(fā)出了同樣刺耳的噪音。好像整個房間都會在一瞬間被這樣交錯的巨響所淹沒。葉寄書根本來不及動作,門就在下一刻突然從外打開。
“轟隆隆——”
與此同時,閃電的光在剎那間照亮。
室內(nèi)瞬間亮如白晝,露出了站在門口的那道被雨水澆濕的身影。
葉寄書猛地轉(zhuǎn)過頭。
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因此吃驚,他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絕對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我找了很多地方,但是哪里都沒有……”對方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雨水順著裁剪良好的衣料、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但他卻恍然不覺,只是說道,“寄書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在那里,究竟是哪里搞錯了……”
【宴寐。】
【是宴寐出現(xiàn)在了這里。】
雨水已經(jīng)濕透了對方的身體。
但他卻毫不在乎,任由鞋底蓄積上了一灘潮濕的水痕,讓他像是剛從水里出來。
粘稠的黑暗置身在他的身后。寒意涌了上來。
因為無法理解他出現(xiàn)的時機,葉寄書下意識地說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明明沒有去走廊……”
說話的聲音并不算高。
然而,宴寐喃喃的聲音卻驟然止住。
他瞬間抬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所以寄書其實是想避開我嗎?是有意錯過那個時間,我還以為是哪里錯了。”宴寐說道,眼底浮現(xiàn)出了令人寒顫的強烈情緒,朝著葉寄書侵襲而來,“…………不會的,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沒關(guān)系。
想要離開祂,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咔嚓。”
宿舍的門再次被關(guān)上。
宴寐朝著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隨著他的動作,雨水滴落在地,留下了蜿蜒的醒目痕跡。
但是他渾然不覺,只是朝著葉寄書的方向走來。
夾雜著雨水的濕氣,宴寐的身影已經(jīng)在了極近的距離,近到會誤以為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狹窄的宿舍,兩道影子在閃電的藍(lán)紫光影里重合。
“不是說過了嗎。”
語言里混雜的,不知道是強烈的怨恨、還是純粹到可怕的喜歡。
宴寐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劇烈的動搖之中,他靠近了葉寄書的臉,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說過了,我們要永遠(yuǎn)在一起。”
……
對于宴寐來說。
管控局做出的任何行動,在他的眼里都不過是隨手、就能抹平的東西。
就像螞蟻在鞋邊爬過。
即使成群結(jié)隊,也只是螞蟻而已。
即便做出再滑稽的動作,也不足以吸引祂的注意力,讓祂特意為此做出什么反應(yīng)。
然而,一旦涉及到葉寄書——
事情就變得不同了。
不能直截了當(dāng)?shù)匦拚e誤,因為擔(dān)心傷害到寄書。
因此,即使是察覺到時間被扭曲,回到了某個時間點,也克制住了自己厭煩的心情。
先確認(rèn)管控局尋找的時間點。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宴寐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松散的心情在瞬間改變。這是他和葉寄書相遇那天。
想起來了,幾個月前的這一天。
就是這樣的時候,那些輕易就被祂的存在干擾的人類,就是這樣圍繞在他的身邊。
發(fā)出的聒噪的聲音,和夏日的濕熱混雜在一起,沉悶地像隔了一層水面。
“宴寐,你的筆記做好了嗎?”
“我?guī)湍隳脮桑 ?br />
“對了,那個、對了,可不可以交換聯(lián)系方式……”
【好吵。】
【好煩人。】
想要直接抽身離開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強烈。
只是晚上和寄書見面。
即使是現(xiàn)在,直接從小組討論上離開,應(yīng)該也沒有關(guān)系。
抱著這樣的心理,宴寐直接起身,從教室離開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漫不經(jīng)心走神的時候,走廊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寄書。】
宴寐腳步一頓。
之前,他們沒有這樣正面見過。
走廊那頭,葉寄書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起頭來,朝著他的方向投來了困惑的視線。
對方還是那幅面無表情的樣子。
但是,他卻像是看不夠一樣,看著幾個月前的他。
但在葉寄書察覺到自己在看他之前,宴寐就迅速收回了目光,讓剛才的問題重新浮現(xiàn)在了腦海里。
……
他知道了。
是因為他這次中途離開了,所以才會導(dǎo)致兩人提前見面。
如果這樣的做法會導(dǎo)致時間線紊亂——
他不會做出和以往不同的行動。
好想抱。
但是,必須要忍耐。
如果嚇到了寄書,如果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防備,如果讓他不來晚自習(xí)——
如果、如果。
……
在涉及到寄書的時候,總是會變得瞻前顧后。
【寄書這個時候不認(rèn)識我。不能這樣。】
宴寐強行克制住叫住對方的欲-望,假裝若無其事地將視線移開,在走廊的一側(cè)和對方擦肩而過。等到確定葉寄書不會注意到后,他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過身,看著葉寄書毫不留戀地從樓梯離開了教學(xué)樓。
【他剛才,一點都沒有看我。】
焦慮的心情驟然浮現(xiàn)了上來。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
不要著急。還有幾個小時。
再過幾個小時,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送寄書回宿舍了。
然而。但是。
宴寐在雜物間,看著窗外下起的暴雨。
在這里,沒有葉寄書的身影。
究竟是哪里搞錯了?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是因為他提前離開教室,給對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嗎?還是說,寄書接受了其他人的傘……?
蝴蝶效應(yīng)。
他不要!絕不能接受!
直到夜深,確定了葉寄書不會再來,宴寐才離開了雜物間。
他沒有撐傘,而是踩著粘膩濕滑的地面,越過了放置著雨傘的置物筐,朝著教學(xué)樓外走去。
寄書會在哪里。
操場嗎?他記得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對方有走路玩游戲,在操場上走一圈再回宿舍的習(xí)慣。
他先去的就是那里。但沒有對方的身影。
被暴雨淋濕之后,宴寐才意識到還有個地方。
可能在某間教室后排座位。
有時候寄書會回去拿書,如果困意上涌,就直接在那里睡覺。
他今天的課程表,現(xiàn)在回憶起來,也能想起是哪些地方。
因為這個學(xué)期,都會接送對方上下課。
早就過了關(guān)樓時間。
整棟教學(xué)樓都已經(jīng)沒有了燈光,在黑暗里,宴寐開了最后一間教室的門。
【都沒有。】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幾秒后,驟然冷靜下來,一陣莫名的笑涌上了喉嚨。
【我是蠢貨嗎。】
【假裝人類太久,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明明有很多種辦法,可以知道寄書在哪里,但是自己竟然就這么挨個尋找。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只要遇見寄書的事,就會變得不像自己。
宴寐垂下眼。
看著近在咫尺、靠的如此近距的人的眼眸。
即使是如此。
他也無法猜到對方在想什么。
那種脫離控制的、摧毀的感覺破壞著他的情緒。
看到一直都是面無表情,很少有明面上情緒波動的人,因為他的存在、一句話,眼底浮現(xiàn)出詫異、困惑和意料之外的震顫神情,宴寐的心底竟然浮現(xiàn)出了一抹報復(fù)的快意和興奮。
……屬于我的。
只屬于我的。無論發(fā)生什么,都絕不會放手的存在。
他滿懷著欲-望湊近了過去。
先是用鼻子親昵地蹭了蹭對方的脖頸,然后伸出手,將對方緊緊地嵌入自己懷里。
濕透的發(fā)絲,骯臟的泥土。
全都蹭在了葉寄書裸-露出來的潔白脖頸上。
悶響的雷聲里,他在對方耳邊說道。
“好可愛。真的好可愛……難道寄書真的以為,我是在那天晚上才認(rèn)識你的嗎?”
第40章 都40章
宴寐第一次見到葉寄書, 是在入學(xué)典禮上的時候。
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漠然地將視線從周圍的人身上掃過。
不出所料。
所有人都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又是這樣。】
好無聊。好無趣。
只要出現(xiàn), 所有人的視線都會集中在他的身上,那是愛慕到即便去死也心甘情愿的目光。
喜歡。喜歡。愛。
獨自陶醉著。
幻想著。那個和他在一起的未來。
為這樣自私的愛而單方面傾倒的人類,殊不知自己的眼底正閃著怎樣狂熱作嘔的光芒。
只需要一眼看出, 背后隱藏著什么。
貪婪、粘膩。
充斥著瘋狂而利己的欲-望。
然而——
那種愛慕到惡心的感情, 正是他為之降臨的理由。
宴寐不是人類。
但也不是【感染源】。
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 人類擁有各色充沛的感情,而因為這樣極端復(fù)雜的情緒,人類才衍生出了虐-殺自己的另一種生物,也就是所謂的【感染源】。
其中,所有感情的基礎(chǔ), 只有一個東西——
“愛”。
人類因為愛而偉大。
但是, 也因為愛而卑劣。
一個人可能沒有做任何事的能力, 但是卻有愛人的權(quán)利。愛而不得、因愛生恨, 純粹的愛好、或是炙熱的……親情、友情、愛情。愛具有強烈的沖擊力,足以讓任何正常感情都為此扭曲。
即使是非人的動物, 也有著無法理解的充沛感情。
骯臟的欲-望混雜在一起。
這樣集體地、無意識地, 甚至連同異變后的【感染源】,一起詛咒了這個正常的世界。
……
這種龐大的概念性的存在, 覆蓋所有生物, 是任何管控局都無法對抗、無法想象的。充斥在正常生活的任意時刻, 遠(yuǎn)遠(yuǎn)凌駕于異常之上, 壓倒性地支配著所有擁有意識的生物。
宴寐就是扭曲詛咒的根源本身。
正因如此, 那些令人作嘔的愛和迷戀,只要他出現(xiàn)就一直會存在。
【喜歡、我喜歡你, 宴寐。】
【我的心意一定要傳遞出去……】
【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
這些人簇?fù)碓谒纳韨?cè),發(fā)出聒噪的聲音。只是一張開嘴,他就已經(jīng)知道會說出怎么樣的話。
現(xiàn)在也是如此。
那些模糊的面孔,連面孔也懶得去記。
都是些因為感染,而毫無理由地深愛迷戀他的人類。
宴寐之所以來這里入學(xué),也只是給無聊的日常找點樂子。
反正對他來說,哪里都是一樣。貧瘠的游樂場而已。過段時間就會丟掉這個身份。
在枯燥的演講中途,宴寐再次抬起頭,隨意地將目光在人群中掃過。
然而,他逡巡的動作卻突然間頓住。
因為在所有人里,只有一人低著頭,和周圍的人動作格格不入。
對方的存在分外扎眼。
甚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機上,手里還在不斷地操作著什么。
這是在干什么。
難道我沒有吸引力嗎。
口中說著早就記在心里的臺詞,但目光卻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
意外、困惑。
陌生的情緒彌漫在心底。
響徹會堂的鼓掌聲響起,宴寐才意識到演講竟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走回自己原本位置,需要路過這個人類。
在經(jīng)過的時候,宴寐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手機上,卻發(fā)現(xiàn)他只是在玩游戲而已。
不可置信。
竟然只是隨處可見的游戲。
接下來,宴寐的視線一直集中在對方的身上。
而那家伙似乎遲鈍到了不可置信的的地步,宴寐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但對方卻一直沒有察覺到,仍低著頭自顧自地操作著手里的角色。
【這是什么生物。】
入學(xué)典禮終于結(jié)束。
一片喧鬧聲中,人流朝著門口的位置涌去,發(fā)出亂哄哄的嘈雜聲音。
對方?jīng)]有挪動。
宴寐也這樣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
兩人之間充斥著逆流的人群。
只有兩人仍舊停留在原地,直至整個會館都空了下來,熱氣也隨之消散。
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了。
但這種情況下,對方竟然還是沒有對他的存在做出任何反應(yīng)。
頭頂大風(fēng)扇嘎吱作響。
而窗戶在此時半掩著,露出了教學(xué)樓外的樹影。
樹上,蟬鳴嗡嗡作響。
視線在夏日熱流中搖晃,把對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了宴寐的身前,覆蓋了他的全部視線。
【這到底是什么。】
沒有愛慕、癡迷。
只有無視他存在的、一片無人聲的死寂。
宴寐喉結(jié)上下滾動。
突然間,異樣的情緒涌上了他的心頭。
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在胸腔里翻涌著,讓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現(xiàn)了一抹弧度。
真是……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人類的器官,心臟跳的極快。
宴寐就這樣死死盯著眼前的人類的背影。
與此同時,愉悅的感覺在心底蔓延。
視線似乎都因此而變清晰,一點一點,展露出了四周的雛形。
這一刻,無聊混沌的日常似乎終于有了刺目的色彩。
直到完全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場館。
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站在這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對方的背影這么久。
蟬鳴漸漸隱去。
周圍是如此安靜。以至于他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劇烈作響的心跳聲。
……
不知道多久,宴寐收回了視線。
在黑暗里,他靜靜地走向了會堂門口。
走廊上,只有若有若無的燈光,從另外一端傳來。那是正在巡查樓層的保安,在打著手電筒查看情況的光影。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這早該關(guān)閉的會館里,竟然有兩道滯留在此的身影。
他最后回過頭,看了那個人類的背影一眼,按捺住了上前的心情。
【還會見面的。】
【既然如此,他會暫時留在這所學(xué)校。】
宴寐收回視線。
在保安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從走廊離開了。
他本來以為,想到得到對方的個人信息是一件最簡單不過的事。因為只要他稍微表現(xiàn)出一點興趣,其他人就會立刻把自己腦子里知道的東西全都擠出來、虔誠地獻(xiàn)到他手里。
盡管這樣。
事情的發(fā)展還是超出了他的預(yù)期。
因為除了對方叫做【葉寄書】以外,其他的都無從得知。
對方是個沒有什么存在感的人。
沒有朋友。
沒有稍微了解一點的熟人。
即使本專業(yè)的人,提起他的時候,都是“我們學(xué)校有這個人嗎”的反應(yīng)。
宴寐無視了其他人,在聽到他口中提及名字的時候露出的嫉妒眼神,腦海里只反復(fù)回響著一句話。
太有趣了。
真是太有趣了……
數(shù)學(xué)系專業(yè)第一。
卻是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的、無關(guān)緊要的人。
樓梯間。
無人的樹蔭下。
似乎在這些陰暗的角落,對方都會長出來,無人注意地獨自呼吸著。
而沒有誰發(fā)現(xiàn)這樣的景色。
宴寐的視線,從對方的臉、脖頸和鎖骨滑過,最后落到了他纖細(xì)的手指上。
一如既往,對方正在玩著手里的游戲,對周遭的環(huán)境漠不關(guān)心。
到底在玩什么。
好想搞清楚,是什么才足以無視他。
【哈,明明其他人都這樣關(guān)注我,為什么他不會呢?】
就這樣站在不遠(yuǎn)處,觀察這個特別的人類。
好想讓那雙沒有感情波動的眼睛,就這樣抬起頭看著他,想把他面無表情的臉搞得亂七八糟,如果能讓他看著自己露出不一樣的表情,那真是太爽了……
宴寐的內(nèi)心被這樣難以忍耐的骯臟情緒充斥。
在深夜的時候,日益見長、不斷滋生陰暗。
雖然學(xué)校很大,但是如果有一方刻意想要見面,那么也不是什么難事。
但無論他在葉寄書面前做出任何動靜。
對方都從來沒有對他投以視線,就像他是一團(tuán)無關(guān)緊要的空氣而已。
【真有意思。】
【怎么才能注意到我。】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堂而皇之地?zé)o視他。
這是什么。以往都是被人主動貼上來的宴寐,第一次嘗到了想要被某個人注視的、躁動不安的心情。好像讓對方主動對他做點什么。或者,自己主動對他做些什么。
已經(jīng)不止一次,撞見對方在樓梯下方玩手機了。
宴寐就這樣站在樓梯最上方,貪婪地俯視著對方的身影,但后者對此卻渾然不覺。
白皙的后頸、略微寬大的衣服露出了鎖骨。
……這么全神貫注,毫無防備。
即使是有人順著外套下擺,手伸進(jìn)襯衫里,都可能不會注意到吧。
好想就這樣靠近、俯下身去碰他。
想看到對方驚訝的視線。說不定到了那個時候,還會用宴寐偶然聽到的、特有的平淡語調(diào),略帶困惑地問他“你是誰”、“你在做什么”吧……
因為對方的人際關(guān)系,就是這么單純。連一點可以正常交流的人都沒有、所以缺乏常識也是正常的。
宴寐覺得這點也很好。
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喜歡……不、不對。
大腦立刻否認(rèn)。
他只是,對這樣未被染指的存在感興趣而已。
怎么可能。
絕對,談不上喜歡——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很久。
而每一次,都是他在不遠(yuǎn)處看著葉寄書,兩人從未真正產(chǎn)生過接觸。
宴寐絕對、一定,不可能主動對一個人類搭話。因為那些家伙,都是這樣惡心的存在。宴寐鄙棄、厭惡那些送上門來的東西,那樣真的很廉價、很低賤——就像是“愛”這個概念本身。
可是,無論偶遇多少次,葉寄書都沒有和他說話。即使是他一次次主動創(chuàng)造了機會。
看著周圍那些,一如既往朝他投來迷戀眼神的人類,宴寐第一次對自己本身產(chǎn)生了懷疑。
他的余光落到了路邊污水里,自己線條清晰的倒影。
【……我……難道沒有、吸引力嗎?】
這張臉、這個身份。
甚至,一反常態(tài)地忍住了糟糕的脾氣,偽裝出了讓人產(chǎn)生能夠親近的想法的性格。
這都是為了,讓【葉寄書】能夠順理成章地和自己搭話。
但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感覺不到任何對方和自己接觸的可能。
好煩躁。好想摧毀、破壞這一切……!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宴寐完全不明白。只是被本能驅(qū)使、而不斷地和葉寄書偶遇而已。
腦子已經(jīng)混亂了。
【喜歡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喜歡他周圍那種寧靜的氛圍、喜歡他安靜下來專注的眼神。喜歡他說話的簡短方式、喜歡他干脆利落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喜歡……】
路過學(xué)校公告欄的時候。
宴寐無意間看到了葉寄書面無表情的學(xué)生照片,并為此而駐足。
其他人訴說著愛意的嗡嗡噪音在周圍隱去了。
那張臉明明不可能低調(diào)。
但是,在旁人眼里卻仿佛模糊無比,沒有人能夠透過這層迷霧。
除了宴寐自己,只有自己才發(fā)現(xiàn)了他。
一種優(yōu)越感突然涌上了心頭。卻混雜了一股說不出的怨恨。
他伸出手,指尖滑過了公告欄上那張臉。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然而。最終——
在那天的雨夜。
宴寐又一次地被人告白了。
只是因為多獨處了一會兒,就會演變成這樣。這種事已經(jīng)多到懶得再說。
如果不是因為要以這個身份留在學(xué)校,等待著和葉寄書的接觸,他絕對不會容忍這些人類在他的身邊徘徊。但是已經(jīng)感覺要到極限了——所以,那個人類的異化比其他人類更嚴(yán)重。
好無聊。
宴寐冷眼看著,聽著耳邊一聲聲的告白,就這樣融入了悶熱的暴雨里。
直到——
突然間,他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驀地改變了。
那告白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間隔更長。似乎被什么影響了。
宴寐動作一頓。
與此同時。
閃電在天幕爆裂,從窗戶投入了藍(lán)紫色的光,讓整個雜物間亮如白晝。
他若有所覺,轉(zhuǎn)過頭去,驟然間看到了沒有關(guān)嚴(yán)的縫隙里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砰砰砰——”
剎那間,宴寐心跳如雷一般鼓動。
耳邊的暴雨嘩潑聲,已經(jīng)在他的耳邊消失了,視線里只剩下了葉寄書站在原地的模樣。
他按捺住興奮,靜靜地走近。
即使對方有后退的動作,但那雙眼卻終于倒影出了他的身影。
【終于、終于。】
然后,葉寄書說出了那句……如同詛咒一般的話。
“我喜歡你。請和我在一起。”
愛是很低賤、很惡心。
一直以來,宴寐由衷地這樣認(rèn)為。
明明從葉寄書這里聽到一模一樣、從無數(shù)人口中說出的話,他應(yīng)該覺得無聊透頂、立刻喪失興趣才對,但是,這種胸腔里從未有過的喜悅和愉快是什么……已經(jīng)快要讓他無法忍耐,想要把對方緊緊抱在懷里。
【……等了好久……這家伙果然是我的。】
【只屬于我的。】
【唯一讓我有這種想法的人類。】
既然如此,我絕對不會放手的。
這是你自己說的,喜歡我。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會再放任你離開我的視線。
因為現(xiàn)在的【宴寐】,是被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怪物,被你的漠不關(guān)心扭曲成了這樣。
我要讓你成為我唯一的東西。我的東西。我的一切。
盡管心底被隱隱的不安全感充斥,但也被他強行忽略了過去,因為——和眼前的人相比、全都無關(guān)緊要。
……
四個月了。
宴寐以往的冷漠,現(xiàn)在終于報復(fù)到了他的身上。
幾個月前,緊繃的不安全感,在此時作為導(dǎo)火線斷裂開來。
“愛”。
這是最惡毒的詛咒。
即使是扭曲的愛本身,也無法逃脫這樣的困境。
葉寄書不喜歡他。
這是宴寐,從最開始就明白的事。
在那個雨夜,只是為了擺脫他才說出那樣的話而已。
一旦管控局給了他后悔的機會,對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抹除這段存在。宴寐只是隱隱期望不會這樣,因為能感覺到寄書或許在意他,所以才強行忍耐著,等待著那個時間到來——然后,希望被徹底摧毀。
“我呢,從很早開始就喜歡寄書了。”
宴寐看向眼前吃驚的人,帶著近乎殘忍的快意說道:“那天晚上,只是寄書主動送上門而已。現(xiàn)在想來,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忍受不了,非常低賤地主動和寄書搭話了。”
這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開的命運。
“因為從那次開學(xué)典禮開始,我就很在意寄書了。所以絕對不會允許,寄書從我的身邊——”
葉寄書:“宴寐。”
宴寐驟然抬起頭,看向眼前的人。
對方眼底的吃驚消失了,然后,就這樣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我沒有想過這種事。”
“……”
宴寐的動作停住了。
“我喜歡你,雖然我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葉寄書道,“這次避開,也不是為了離開你……”
宴寐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眼前的人的兩只手腕。毫不懷疑,這樣的力道會留下刺目的紅痕。
“騙子。”他表情微微扭曲,盡管如此也絲毫不影響他昳麗的面容,“寄書,騙子。如果不是這樣,你為什么會答應(yīng)管控局?為什么想要用這種方式抹除我們的初遇?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喜歡我表現(xiàn)出來的受歡迎的樣子而已——”
察覺到他混亂的心情,葉寄書反手握住他的手,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是這樣的,因為我覺得那個告白太敷衍了,不合適。”他說道,“我想要重新和你認(rèn)識……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你,所以想要換個方式見面、告白,這樣不可以嗎?”
什么管控局,他一直都不在乎。
說是——
怪物。
雖然那一瞬間很詫異,很恐懼,心臟跳的很快。常識被破壞、沖刷。質(zhì)疑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
但很快,葉寄書就覺得無所謂了。
嗯。是這樣。但那又怎么樣。
說實話,這反倒讓他隱隱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從某個方面驗證了他確實喜歡宴寐,而不是因為怪物的影響。
非常感謝你,管控局。
【我可能是個很奇怪的人吧。各方面都是。】
葉寄書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想東西的方式不一樣。
很多人都無法接受他沒什么波動的情緒。
即使是他的父母。
他也比很多人想的要自私。或許吧。畢竟從未在意過誰發(fā)生了什么。
管控局說了,“選擇”。
而葉寄書的選擇,就是承擔(dān)風(fēng)險,繼續(xù)和宴寐在一起。
這一點一直沒變過。
分手,是為了重新在一起。
不過管控局從來沒有說過,如果他和宴寐不分開會怎么樣。其實他也不是很在乎后果,只是單純覺得,如果有可能的話,那個不成調(diào)的“告白”能換個方式就好了。這樣的話,也就不會反復(fù)提醒他關(guān)系并非真實。
葉寄書希望宴寐能夠理解。
雖然有些突兀,但是如果直接說出來,會擔(dān)心他表達(dá)的意思出現(xiàn)差錯。
而正是因為擔(dān)心這個錯位,所以才決定用實際行動來表明的。只是沒想到宴寐也回到了過去。所以葉寄書之前才那么吃驚,因為知道宴寐會多想,所以一時間無法組織完備的語言而已。
因為沒有過關(guān)系密切的人,所以極力表達(dá)出真實的想法,對他來說有點困難。
如果是以往,直接說就說了。他不會不管其他人怎么想。
但因為是宴寐,所以也生出了幾分顧慮。
見到眼前的人驟然定住,沒有說話,低垂著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即使是葉寄書,也因此內(nèi)心升起了一絲忐忑。
“我還給你準(zhǔn)備了禮物……”他說道,“你還需要嗎?”
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也不是宴寐真正的生日……好像白準(zhǔn)備了,沒有什么意義。
【好困難。】
【這樣真的能追人嗎……】
宴寐突然開口說話,語氣毫不停歇地道:“寄書該不會突然又想著什么麻煩、想放棄了吧?”
“……”
葉寄書,“不會……”
宴寐抬起眼,露出了微笑的表情,和往常沒有區(qū)別,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最好不要,我也想溫柔、循序漸進(jìn),不要嚇到寄書。否則,我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幻想中那些要對寄書做的糟糕的事的。即使是求饒,也絕對不會讓寄書休息,明白了嗎?”
【我的。】
【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