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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

    雖然不太明白, 但還是點頭最好。

    宴寐還緊緊抓著他的兩只手。

    見他做出這個動作,才慢慢地松開了一些,讓他一只手終于能夠滑落在身側。

    葉寄書空閑的手, 下意識伸到了自己的外套里,但是卻觸到了一片空白。

    他忽然想起。

    這不是他本來的時間線,所以禮物不在口袋里。

    他剛抬起頭, 卻正好對上了宴寐垂眸看著他的視線。

    近在咫尺的距離里, 對方凝視著他, 喉結上下滾動著、垂下眼,似乎正在想著什么。

    讓人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摸。

    但在他抬手之前,宴寐已經重新開口說話了。

    “等我。馬上來接你。”

    “……”

    來接他嗎……

    話說回來,葉寄書自己都不知道管控局把他帶到了哪里。

    但是宴寐似乎很清楚。

    現在想來,好像之前無論自己在哪里, 對方好像都能很快就找到他。

    不需要詢問任何、非常清楚他會去哪里。

    ……至于原因。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說實話, 細想很可怕。

    “嗯。”

    葉寄書搖了搖頭, 清空思緒。

    然而, 話音落下。

    還來不及查看宴寐的反應,他的眼前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下墜, 一股沉重的力量迫使他的肢體往下垂落。

    而宴寐一直垂著眼。

    在他滑落的時候, 伸出手扣住了他的十指。

    再次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已經發生了變化。

    葉寄書的頭頂是潔白、毫無瑕疵的天花板。

    而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下原本平鋪的外套被體溫弄的溫熱起來。但正因如此, 所以周圍的溫差才顯得很大, 感覺到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葉寄書慢慢地坐起身來。

    不需要環顧四周, 他已經意識到, 這就是之前那間管控局安排的房間。

    回來了。

    這會有延遲嗎?不太懂。但總之, 結束了那一切就好。

    【應該是和宴寐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了吧?如果沒有,就再說一遍好了。】

    可是——

    雖然葉寄書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直覺卻已經注意到和之前的不同。

    因為耳邊不再是沉悶的白噪音,而是充斥著讓人渾身顫抖的暴雨驟響,雨水重重地沖刷著窗臺,不知何時窗戶已經打開了,窗簾正因為狂風而舞動。

    這是怎么回事。

    明明入睡之前,窗戶沒有開得那么大,也沒有這樣的大雨。

    葉寄書發呆地看向窗外。

    “寄書醒了。

    突然間,溫柔、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即使是葉寄書,也因為這突然出現的另外一人猛地一震,立即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然后,正對上了一雙眼。

    宴寐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床邊,正垂下纖長的睫毛,低頭看著他的表情。

    葉寄書:“……”

    他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來的。又看了多久。

    但是從那個反應來看,絕對不像是剛剛才來。也就是說,因為管控局的做法而在過去相遇的時候,宴寐就已經在現實的他身邊了。

    【……】

    心臟不受控制、突然跳得很快。

    這是人類面對恐懼的正常反應,身體激素完全不受控制地飆升,臉頰也不自覺地發燙。

    他的腦子里突然有一種可怕的猜想。

    如果自己在那個時候沒有回答好,即使是回到了現在,也可能會被吃掉吧……

    【我不會放走你的。】

    【我的東西。】

    葉寄書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了這點。

    但是……該怎么說呢。

    拋去恐懼不提,心底、稍微有點高興。

    “看到我在這里,很意外嗎?”見他沒有開口說話,宴寐頓了一下,然后俯身開始檢查他的頭發、手腕,“這么輕易就被那群人類說服,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果然,你離開我就不行,會活不下去的。你需要我。寄書,一定是這樣,你離開就我不行……”

    他的口中說著這樣的話。

    【寄書需要我。】

    【你離開我就不行。活不下去的。】

    大概是因為葉寄書的體質問題,所以,對方才需要靠這種方式查看他有沒有受傷。

    而這種相處模式,對他來說其實并不陌生。

    一直以來,無論是下課忘記帶上的筆,還是生活起居、吃飯,接送宿舍,宴寐每一項都在好好地做、從未有過不耐煩,以至于每一個迷戀宴寐的人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都會大吃一驚。

    葉寄書也知道。大概、可能。

    在其他人眼里,自己一定是那個離開了宴寐就不行的人。

    然而——

    葉寄書看著,眼前依舊反復、不斷重復著這樣句子的宴寐。

    【……明明反過來了。】

    【宴寐需要我。宴寐離開我就不行。沒有我,活不下去的是宴寐。】

    是這樣。但是沒必要說出口。

    “嗯。”

    在他頭頂響起的聲音,戛然而止。

    葉寄書抓住了宴寐撩起他額發的手腕,抬眼說道,“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

    話音落下。

    隨后,他清晰地看到對方動作一頓,眼底浮現出了一抹稱得上滿足的東西。

    宴寐似乎想要強行把自己的嘴角按下去,但是那抹弧度還是出現在了他綺麗的面孔上。

    如此好看。

    以至于,葉寄書也發呆般盯著他的臉出神。

    “我送寄書回宿舍吧。”

    “嗯。”

    “今晚睡前,不要玩太久手機哦。”

    “好。”

    “如果再有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記得給我發消息。”

    “嗯。”

    ……

    無論什么,只用回答“好”、“嗯”就可以了。

    因為說實話,宴寐早就決定好了,需要的大概只是他的回應而已。

    逐漸地,宴寐恢復了之前那幅充滿了自信的面容——那個熟悉的【宴寐】。他似乎確信了葉寄書說話的真實性,那種被目不轉睛的視線盯著的感覺消失了。

    葉寄書從床上起來,拿起了外套,準備把拉鏈拽上去。

    但忽然間,一只手伸了過來。

    宴寐幫他把外套拉上,然后整理領口。

    葉寄書低下頭,看著在自己胸前、身上亂動的手。

    “……”

    感覺,好像比之前照顧的更過分了。

    而且,只是穿外套而已,有些地方不該摸吧。

    【手,伸進去了。】

    雖然葉寄書心底有一點困惑,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放任。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宴寐心滿意足地松開,然后才拉起他的手,帶著他朝房間的門走去。

    葉寄書沒問宴寐準備怎么離開。

    因為總覺得,這已經是另外一個不能細想的問題了。

    一出門,走廊靜悄悄的。

    沒有血跡、沒有雨水,只是完全的一片死寂。

    宴寐表情全程沒有變化,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點。

    但或許為了葉寄書,他還是微笑著說了一句:“不會有人類敢出現在我面前……。”

    葉寄書怔了一下,反應了過來。

    【對、宴寐是怪物。級別應該也很高。】

    雖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是從陳教授的異常反應來看,應該只要想就能輕而易舉地讓人類精神崩潰、甚至不用說任何話。

    沒有人敢出現在不受控制的他面前。除了自己。

    “……”

    葉寄書沒說什么,只是握緊了宴寐的手。

    兩人很快就離開了這里。

    ——【192收容所】。

    最外面的通道上,掛著這樣的標識。

    葉寄書從上面收回了視線。

    當踏上泥土的時候,才感覺到了雨里清爽的空氣。屋檐下雨珠順著滑落,像是烏黑云層破碎的血管。眼前只有寥寥幾棵樹木,可以感覺到這里是郊區。

    突然間,放在外套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葉寄書拿出手機,低頭看向了屏幕。

    是一則未知號碼,沒有標注來源。

    話語很簡單,但卻讓他的腦子里冒出了那個被稱為“隊長”的女人的臉。

    【感謝你為管控局的付出。我們已經知曉了你的決心,并且在接下來不會再加以干涉。但如果有任何情況,請發送消息。我們一定會派人幫助。】

    但這條短信還沒有結束。

    葉寄書的手指一直往下滑動,全部都是空白,直到滑到了底端。

    【以下內容將在三十秒后刪除,請仔細閱讀。】

    語氣驟然一變。

    這是類似于系統、那樣機械毫無感情的提醒。

    【怪物被命名為“感染源”。而你身邊的存在,已經被證實為前所未有、世上唯一的概念性,感染數值為正常感染源的一兆億倍,因此可以部分壓制你的抹除效果。】

    所以這解釋了,為什么宴寐會是葉寄書迄今為止見過的第一個怪物。

    只有他才能在葉寄書面前,顯示出本體。

    至于其他怪物,連在他視線里呈現出異常的能力都沒有,被迫一直維持著正常的狀態。

    有種奇怪的、說不出的感覺。

    也就是說。在葉寄書的世界里。宴寐將會是唯一的怪物。

    【不過,這好像和之前沒什么區別。】

    在葉寄書單調的日常生活里,和其他人不一樣、總是注意著自己,從各種無人的角落找到毫不起眼的自己的宴寐,簡直和怪物一樣突出、格格不入。

    想到這里,葉寄書不由心底一松。

    ……是啊。

    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宴寐在他的眼里,其實一直都是“怪物”。正因如此,才會接受的這么快。其他人無法理解,認為他的包容度很怪異,他也懶得解釋,其實一直思考這件事很久了。

    身前前進的動作突然一頓。

    葉寄書抬起頭,卻正對上了宴寐僵住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側身看著他。?

    怎么了。

    葉寄書疑惑。

    下一刻,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宴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再笑一下,寄書。”

    “……”

    剛才他笑了嗎?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再笑一下。”

    “……不要了。”

    雖然聽到了他的拒絕,但宴寐卻意外表現出了開心的模樣。那雙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仿佛兩顆最美麗的玻璃珠,倒映出了葉寄書的身影。

    他牽著葉寄書的手,就這么直接進入了狂風暴雨里。

    葉寄書沒出聲制止。

    他已經做好了淋雨的準備……如果這是宴寐想要的話。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所有雨水都錯過了葉寄書的身體。明明是沖刷一切的暴雨,在耳邊還能聽到嘩嘩作響的墜地聲,但那些雨珠卻全都避開了他們。

    仿佛在這樣的小小世界,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溫度和聲音。

    在這黑暗的雨夜,葉寄書能感覺到宴寐涼透的手心。

    【那不是人類的體溫、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但是……

    他握緊了一些對方的手。

    【但是,我也不會放開。】

    ……

    葉寄書在車上睡著了。

    說他嗜睡也不為過,但最近本身就緊繃著心弦。一旦放松,人就很容易進入睡眠狀態。

    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前剛好傳來了熄火的響動。

    正要動作,宴寐已經俯身過來,“啪嗒”一聲,幫他把副駕駛的安全帶解開了。

    “早點休息吧。今天。”

    “嗯。”

    葉寄書還有些睡眼惺忪,只回答了一句。

    他的手無意識伸向了身前的車座抽屜里,試圖找到自己遺漏在那里的雨傘。

    “再過三天,應該就是數學系,期末考試的第一科了吧?”

    聽見這句話,葉寄書突然清醒了。

    相信沒有哪個學生,聽到這句話不會有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要……考試了嗎。差點忘了這件事。

    【雖然經常考專業第一,但……這意味著……】

    數學科學學院一向要求嚴格。之前也通知過。也就是說,開學的時候好不容易取消的早晚自習又要重新開始了。在自習室內,會留有老師進行監督,不允許學生做與復習無關的事。

    而這對葉寄書來說,簡直和坐牢沒什么區別。

    因為他的生物鐘和計劃都會被強行打亂,剩下的一整天時間都沒有精神和力氣。要一直在宿舍躺著睡覺、或者是玩很久的手機游戲,才能勉強恢復過來。

    【而且也見不到宴寐了。】

    明明兩個人才解開了誤會,現在就要……

    宴寐:“我會來接送你的。”

    聞言,葉寄書勉強振作了一點,抬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還會幫你做游戲日常。”宴寐道,“你在玩的那個游戲池是夏季限定吧。沒關系,我會幫你抽出來的。”

    但葉寄書卻盯著他看,沒有立刻答應下來。

    “……”宴寐。

    葉寄書:“你,還是不要碰我的池子好了。”

    “……”

    曾經為了期中考試,葉寄書把游戲托付給了宴寐一段時間。

    對方確實說了一樣的話。

    而他登錄的時候,也確實發現自己的賬號上多出了他想要的那幾張ssr卡,但是——

    他在無意間點進充值界面的時候,才發現了真相。

    他從來沒想過……

    會氪這么多。

    很顯然,宴寐不是靠日常送的碎片抽獎的,而是靠充錢強行獲得。不但如此,運氣好像還不是很好的樣子……他粗略掃了幾眼,應該都是保底才抽出來的。

    宴寐微笑:“錢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數字而已。”

    “……”葉寄書道,“不要。不要了。”

    雖然氪的不是他的錢,但還是會覺得有點心疼。

    葉寄書推開車門。

    下車之后,車外的雨水已經沒有那么多了。

    宴寐:“即使是白天就會來接你上課,但是今晚也要想著我呢,不要白天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嗯。”

    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不會的。

    盡管心里否認,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簡單地回應就好。

    葉寄書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那就是,宴寐其實比他想的還要敏感。因此,即使有時候覺得是廢話,也會老老實實地回答、無論重復多少遍都不會覺得不耐煩。

    雨水已經停歇了。

    最后看了宴寐一眼,他沒撐傘,而是把外套自帶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這次和之前一樣。

    走進樓道里之后,他靠在了墻上,靜靜地注視著宴寐的車離開,然后才順著樓梯朝宿舍走去。

    簡直就像是知道他的動靜。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消息還是沒有備注。

    但是未知號碼的數字很眼熟。

    剛才管控局,就是用這個號碼聯系了他。難道現在還有什么沒有說完的事嗎?

    懷著這樣的心情,葉寄書解鎖了手機屏幕。

    【即使你不在意,但也請相信。】

    【管控局從最初開始,就希望你們能夠好好在一起。】

    “……”

    這是什么。

    葉寄書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但短信只是轉了幾圈,就在他的面前自動刪除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收回了視線,朝著樓道走去。

    ……

    “消息已經發出去了。”

    危陽澤看著手機面板,系統提示他,消息已經傳遞了出去。

    但,這則短信不是他本意要發出去的。

    說實話,就連他編輯的時候,都覺得無法理解為什么要發出這樣的話。

    而這,確實來自管控局的要求。

    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杯內平靜的水面,因為他的動作而搖晃起來。

    危陽澤的眼前,正坐著那個被稱為“隊長”的女人,以及筆直地站在她椅子后面的林磷。

    “讓你編輯、打出來,只是為了加深你的印象而已。”

    她說道,“希望你能夠明白這點,這確實是管控局一直在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危陽澤怔了一下,立刻說道:“等一下。也就是說。你們從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他們分開——”

    畫面閃過。

    他突然懂了。明白了管控局的真正目的。

    祂是一個極度危險、超越一切的存在,沒有人類能夠與之抗衡。但是,祂卻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一個、注定會和管控局發生糾葛的人類,這不得不說有一種宿命的感覺。

    可那是邪神一樣的存在,感情,是最無法預料的。

    管控局不是在逼迫葉寄書和祂分開,而是在冒著高昂的風險,確定祂是否真的喜歡他。

    然后,管控局確定了——

    【宴寐】毋庸置疑地愛著他。這就夠了。

    “你們都瘋了嗎?!耗費了這么大的精力,只是為了試探一個神的感情?!!”危陽澤不由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道,“到底有沒有搞錯?這是在感情用事——那種東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開玩笑嗎?現實世界又不是什么輕小說、或者某種兒童文學!

    “愛”能拯救世界。

    這一套恐怕現在連小孩子都不會相信了吧。

    這讓他覺得,管控局正在做的是兒戲一樣的安排。

    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讓管控局最在意的人類,和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待在一起,你們到底——”

    “這是完全合理的。”女人冷冷地、盯著他說道,“你真應該重溫一下感染源誕生的根源。正是因為人類過于充沛的感情,所以才會創造出消滅自己的存在。高層從來不覺得感情是廉價的、應該被看輕的東西。”

    即使是未知的存在,也會被感情俘獲。

    和人類不同,這種感情甚至更加濃烈、專一,不會被物質的東西影響。

    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

    而這也證明了,只要有【宴寐】在身邊,葉寄書永遠都是最安全的。

    因為那個顛覆一切的存在,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他,像對待自己的【一切】那樣珍惜。

    “對這個結果,你很失望吧。危陽澤員工。”

    話音落下,危陽澤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正對上了眼前的異物。

    林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拔出槍,抬起肩,筆直地對著他的頭。

    這么近的距離,即使是訓練有素的人,也毫無疑問會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被爆-頭。

    “……這是什么意思?”

    危陽澤凝視著眼前的槍口。

    女人推開桌子,站了起來。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你沒有說實話吧。”她盯著危陽澤,“葉寄書的存在,即使到目前為止也是管控局的最高機密。而之前被你槍殺的感染源,并沒有查閱的權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現他的痕跡——”

    “所以,它是怎么知道,葉寄書可能就在這個片區的呢?”

    【本來距離特級員工,就只有一步之遙的危陽澤,是最有可能接觸到資料的人。】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危陽澤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他現在終于完全明白了。

    所以,對方才會讓他做那個發短信的人。是在提醒他,管控局不會留下可乘之機。

    “你們一直在追查,當初葉寄書的檔案泄露的根源。是為了防止其他感染源找到他嗎?因此,眼下看來,祂的存在不是壞事,反而在某種程度上保障了葉寄書的安全。”

    那些自以為能碰到葉寄書的【感染源】對此一無所知,只要靠近,就是主動走向死亡的深淵。因為祂一定會占有欲旺盛、保證不讓那些雜碎靠近他。

    也就是說,葉寄書在身體上是絕對安全的。

    危陽澤重新坐了回去。

    “不是我泄露出去的。但是確實有我的一部分責任。”他低聲說道,“所以,我一直在找【葉寄書】的存在,就是為了彌補過錯,并且提醒他一件事——”

    “據我所知,有個【感染源】早就采取行動了。那是……他最親近的人。”

    很多管控局員工即使訓練有素,有時也無法對【感染源】下手,就是因為偶爾、那是身邊的人轉化的。

    這是純粹的、感情上的傷害。

    就是不知道,葉寄書這樣總是情緒沒有波動的人,到底有沒有感情上的弱點。

    【真是個怪人。】

    每個第一次接觸到葉寄書的人,腦子里恐怕都會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可危陽澤深知。

    這樣的人,反而有著常人難以察覺、卻更為脆弱的地方。就像定時炸彈。

    如果真的有……

    那么,因為有祂在身邊,說不定反而會造成無法想象的毀滅性后果。

    第42章 第42章

    葉寄書本來以為宿舍應該沒有人, 所以,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敲門。

    然而,在才拉開門的瞬間。

    一道人影撲了上來, 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太好了……你還活著!嚇死我了!!!”

    薄哲瀚真的都要哭了。

    什么酷哥形象、什么臉面全都不要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的心里已經隱隱有些后悔了,把葉寄書一個人留在那里。如果出了什么事, 他一定良心不安, 即使是做夢都會一直想這件事。

    還好對方回來了……

    葉寄書:“手太用力了。”

    過了幾秒的激動期, 薄哲瀚后知后覺自己此時的動作不妥,趕緊松開拉開了距離。

    他還想多活一段時間。

    這輩子指天發誓,都不會覬覦其他人的男友了。

    想起了什么,他小聲地說道。

    “說起來,應該不會有什么感染源再跟過來了吧?”

    【為什么會突然壓低聲音。】

    葉寄書的目光, 透過薄哲瀚的肩膀看向了室內, 卻不經意間對上了一雙注視著他的眼睛。

    ……

    舍友慌忙地避開眼睛, 坐在床上的身體向另一邊偏轉。

    雖然沒有拉上窗簾, 但是雙手卻交握著放在膝蓋上,這是一副局促到了極點的樣子。

    注意到葉寄書的視線, 薄哲瀚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了一聲。

    “那個人,據說是我們的新室友。”他再次壓低了聲音, 小聲解釋道, “之前輔導員都來過了, 說什么是我們新的年級的學生, 突然要住進來, 我也很意外。”

    “……”葉寄書。

    輔導員……嗎?

    看來管控局又做了點什么。

    沒等他給出回應,薄哲瀚已經再次對著剛才的問題繼續追問。

    “所以, 不會有感染源了吧?”

    這么遠的距離,應該不會有誰能聽見。但是話語落下,舍友的身體卻瑟縮了一下。

    這不是相當于點名了嗎。

    葉寄書:“……嗯。”

    舍友轉過身。

    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聞言,薄哲瀚緊繃的肩膀一松,整個人蒼白的臉色頓時好轉起來。

    葉寄書進門收拾東西。

    但得到答復,薄哲瀚卻也沒有選擇睡覺,而是選擇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在他轉身疑惑看過來的時候,后者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

    “有一件事……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和你說。本來我是打算自己直接處理的,畢竟都是因為我拜托大哥邀請你才導致了現在這個局面,但是總覺得應該先和你說一下——”

    葉寄書:“什么事。”

    他的聲音很平靜。

    薄哲瀚慌亂無章的話語竟然因此止住了,也找回了一點冷靜。

    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還記得那個叫做柏風的主播嗎?現在網上都在磕你和他的cp!事情已經發酵到了你是為了他才來直播的,剪輯播放量最高的已經過百萬了,yjs的搜索詞都已經和他綁在一起了!”

    柏風——是誰?

    ……哦,之前企劃的游戲主播。

    “這人也太惡心了,就是仗著你沒有公司和后臺,居然敢踩著yjs立自己萬人迷的人設。但沒關系,我就是你的后臺。無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會讓我大哥把這件事——”

    “不用了。”葉寄書道。

    薄哲瀚一愣。

    “我自己來。”

    對方想的太復雜了。

    正因為葉寄書沒有簽約,所以才不需要任何迂回的辦法。

    他打開手機,點開了一直被他忽略的軟件。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登陸過。

    進入的瞬間,畫面立刻就卡住了。

    緊接著,刺目的999+的消息通知,毫不停歇地彈了出來。

    薄哲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底一緊,湊了過來,小聲說:“今晚這個事上了幾次熱搜呢……應該是對方簽約的公司買了熱度。不過也有很多路人喜歡,所以也算是爆了……”

    他有點猶豫不決。

    其實他知道葉寄書沒有簽約,所以不需要經過公司同意就能發消息,擁有很大的自由權。

    但是現在已經有很多路人了。

    要是早點還好,但如果這個時候下場,一定會被罵的很慘的。

    所以,對方到底會怎么做……

    葉寄書先去看了【柏風】的新視頻。

    播放量現在已經有300萬了。

    封面是黑底白字,《我喜歡的推也一直喜歡我…現實中的萬人迷,真的假的?》

    薄哲瀚也看到了這個標題。

    名字起的就很有煽動性。不外乎有很多人磕了起來。

    葉寄書看了幾秒,懶得去找耳機。于是回過頭,看向其他人。

    “我可以外放嗎?”

    “可以。”

    “……好。”

    得到允許,又把聲音放得很小,葉寄書這才點開了視頻封面。

    他把倍數調到了最快。

    這樣的話,就可以迅速就瀏覽完整個視頻。

    很快,幾分鐘的視頻就結束了。

    總結一下。

    就是通過拼湊剪輯,加上小甜歌的渲染,造成了一種冰山寡言酷哥為愛融化的感覺。

    而整個視頻的最高潮處,就是yjs開口說話那一刻。

    不得不說,從來沒有任何私人相關信息流出的人,突然出聲還是很有反差力的。

    彈幕都在刷,類似于“全網唯一出聲,只為了老婆破例”這樣的話。

    不是為了表明yjs有多蘇。

    其實本質上,還是為了給自己的萬人迷人設當墊腳石,所以才會這樣引導。因為yjs的人設越神秘、操作越牛,就越能制造出一種自己被對方暗地里寵溺的爽感。

    薄哲瀚偷看了葉寄書一眼。

    盡管如此……對方看就看了,還是沒什么表情,只是又打開了自己的社交軟件。

    很快,薄哲瀚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這是他設置的特別關心賬號,有了新動態的專屬系統通知。

    【……葉寄書,用yjs的身份發新的消息了嗎。】

    而在他的視線里,葉寄書已經收起了手機,去衛生間正常洗漱、準備睡覺了。

    居然這么淡定。

    到底發了什么啊!!

    心臟砰砰直跳,懷著莫名的心情,薄哲瀚迅速打開了手機,想知道對方到底做了什么。

    屏幕上,映入眼簾的只有一條新消息。

    【我不喜歡柏風。我有男朋友。】

    “……”我曹。

    真的沒想到,居然這么直接!

    薄哲瀚呆住了。

    這下是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粉絲都炸了”的感覺。

    他看到這條言論下方,瞬間蹦出來的999+評論,整個人心臟都要蹦到了嗓子眼。

    直到葉寄書洗完澡出來,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他才從石化當中反應過來。

    “你、你直接那么發,不擔心——”

    “嗯。”

    “……”

    “不想讓宴寐看到生氣。”

    “……”

    這個,倒是真的、薄哲瀚也不想。

    雖然他的心底還是殘留著迷戀宴寐的想法,但是在經歷了這幾天的事后,腦子里又有另外一個理智的聲音在說:這不是你能肖想的存在,如果想活就絕對不要去碰。

    薄哲瀚打了個寒噤,看向點開的評論區。

    大概是柏風的粉絲已經炸了。發出的話類似于“給臉不要臉”、“明明就是喜歡所以才會嘴硬”,或者是“怎么萬人迷就你不承認”、“說不定現實是個丑人在自卑”……

    才不是。

    怎么可能。

    薄哲瀚在心底,一條條地反駁回去。

    目光停留在“萬人迷”那一條上。

    【你們是不知道,要是真的有萬人迷,那應該也是宴寐……】

    薄哲瀚的余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看著葉寄書折返回來拉上了床簾。

    居然就這么睡了。

    真的好想告訴那些人真相。

    然而——

    看著洶涌的評論,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把腦海里叫囂著的想要回擊的念頭忍了回去。

    他不是很敢插手葉寄書和宴寐的事。

    反正……過段時間就是第二次企劃了。

    那個時候會有邀請觀眾提問的環節,所有謠言都會不攻而破。

    從窗簾外傳來了嘆氣聲。

    薄哲瀚莫名其妙地……在一直嘆氣。

    雖然意識到了,但是葉寄書并不是很想理會,也不想出聲詢問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翻了個身,本來打算入睡,但手機卻突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了新的消息。

    【為什么大家現在都喜歡發短信。】

    【是因為知道他會看手機,但是不會當面聽嗎。】

    懷著這樣的念頭,葉寄書伸出手,拿起手機舉到了眼前。

    短信的內容映入眼簾。

    【謝謝你沒有說出來,我是怪物……不要生氣,寄書,我只是、只是想要保護你。管控局說了,只要我不造成污染、就暫時不會收容我……所以想留在你身邊。】

    【因為寄書可能會遇到危險。我不想寄書遇到危險。所以,我會一直在暗處看著寄書……】

    ……危險。

    會有什么危險。

    葉寄書的腦子在說,他應該注意、需要提高警惕。但是,身體卻完全提不起勁去緊張。

    以后的事情,輪到再想吧。

    反正自己作為路人,什么也不清楚,努力去想也只是浪費時間。

    比起這個,還是眼前即將到來的考試更加重要。

    ……

    ……

    終于考完了!!

    這是葉寄書走出教學樓,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話。

    這幾天的時間過得又長又快。

    之前總有人說,人的大腦具有防御機制,關于痛苦的回憶會越來越模糊。

    現在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明明在復習的時候感覺很痛苦,因為不能玩手機所以和坐牢沒有區別,但是這段時間一結束,記憶就瞬間在腦子里消失了。

    葉寄書順著人流。

    才徹底離開樓梯,一抬起頭,就看到了站在樹蔭下的宴寐。

    和之前說的一樣。

    每一天,宴寐都會來接他。

    對方今天穿了無袖背心,戴著純黑袖套。微長的尾發間,露出了打著黑色耳釘的外耳輪廓。

    盡管人來人往,但幾乎所有人路過樹蔭的時候,都朝他的方向投來了癡迷的視線。

    “……”葉寄書。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

    寬松的短袖衛衣,完全休閑的路人穿著。

    好潮。宴寐。真的好潮。

    如果是平時,一定是他會繞開走的類型。

    話說回來,宴寐就沒有穿的不好看的時候……不、不如說,即使是最普通的穿著,只要配上宴寐那張昳麗無比的臉,就足夠吸引人的視線了。

    或許有某些他不知道的加成。

    所以,目光不只是單純的欣賞、喜歡,而是帶上了丑惡的欲-望。

    那樣的目光,讓人不舒服。

    葉寄書往前走了幾步,身體擋住了其他人看向宴寐的視線。

    在他走近的時候,宴寐從手機上抬起頭。

    “考完了嗎?”他很自然地接過了葉寄書的書包,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今晚想吃什么?有沒有安排?還是要找其他同學?我知道有一家餐廳,很適合寄書的口味……”

    一旦說起喜歡的事情,宴寐就會說個不停。

    和他記憶里撞見的幾次,表現出來的冷淡有些不一樣——這種反差,他其實很喜歡。

    葉寄書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嗯”一聲,不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語。

    直到兩人走到了樹影下。

    周圍傳來了“沙沙”的風聲,灌木叢里響起了刺耳的蟬鳴聲。

    宴寐腳步頓住,停在原地,沒有再往前走。

    直到葉寄書聽不到頭頂的聲音,困惑地轉過頭去的時候,他才突然垂下眼說道:“寄書,暑假是要回家嗎。到現在都沒有說……”

    啊。對。

    葉寄書突然反應過來。

    今天考完試的話,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

    因為考試結束就意味著要放暑假了。大部分同學在當天就會離開,最晚的也只是在宿舍里待一天,也就是說,最多就在明天,整個數學系的宿舍樓里就已經沒有學生了。

    數學系的假期,一直都比其他學院考試要早。

    因此整個學校沒有那種放假的氣息,所以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

    但宴寐顯然比他想的要多。

    這一周,他都在斷斷續續接他,卻一次都沒有提到過。直到現在。

    “是不是我太粘人了,寄書需要一個人休息的空間,所以才根本不提這件事……不過沒關系。我知道的。寄書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當然了,完全沒有必要告訴我——”

    “我忘了。”

    “……”

    “對不起。”

    “……”

    【真的嗎。】

    【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

    宴寐盯著葉寄書看了幾秒。

    然后,他看到對方思考了一下,隨后伸出手,拉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他也低下頭,看向兩人交疊的手指。

    這是很早之前的約定。

    只要宴寐自己生氣,如果伸出手來拉住,他很快就會消氣。

    好像服從性訓練。

    自己怎么從來沒想過,好像變成了狗。

    但是——

    只是被對方主動了一下,心底的高興卻無法掩藏,抬起的嘴角也完全無法掩藏。

    【我已經完全成了寄書的東西……】

    宴寐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了這點。

    他抬起頭,正對上了葉寄書探究的視線,心底陰郁的部分瞬間就蕩然無存,只剩下妥協的念頭。

    完全受不了那雙眼睛這樣看著自己。

    如果因為某些事,讓葉寄書不再這樣看著自己,他想自己可能會立刻就忍受不了的。

    迂回這么久。

    也是因為,不想讓寄書討厭。

    所以盡管完全有能力、有一萬種辦法得知對方的家庭背景,判斷出他暑假會做什么,也沒有這么做。而是直到在合適的時候、實在忍不下去了,才出聲詢問。

    能感覺到,人類特有的溫度,從兩人交握的位置傳遞過來。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不穩定的狀態,但依舊沒有出聲催促,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就像是他這個人一樣。

    不會給人壓迫感、也從來不會投以厭惡的目光。

    只要和葉寄書在一起,就可以完全放松下來。

    “寄書如果暑假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采風?”宴寐低聲問道,“我想繼續待在寄書身邊……這算是民俗學的考核吧。因為寄書喜歡正常人的生活,所以……”

    雖然話還沒有說完,但是完整的意思卻已經可以理解。

    ——所以才會參加考試。

    如果是管控局的人,看到這樣的宴寐,一定會大吃一驚。

    畢竟,邪神一樣的存在,居然為了不違和,竟然要參加大學期末考試……

    葉寄書頓住,“嗯,好的。”

    然后,他猶豫了一下。

    “只有這個嗎?”

    他還以為會有什么事呢。畢竟,宴寐是那個表情。

    他伸出手,將宴寐垂落在眼前的發絲往后輕輕撥動,在對方流露出意外的眼神里,把發絲別在了耳后。

    “可以。我沒有什么地方要去。和你去哪里都可以。”

    宴寐抬起手,把自己的手覆在了葉寄書的手上攥緊,隨后垂下了眼。

    【為什么聽見這樣的話,自己加速的心臟、反而就此冷卻了下來。】

    即使就在幾天前,對方才說了喜歡,但他也沒有切實的感覺……就像現在。

    很難從眼前的人沒有感情波動的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情緒、他到底在想什么。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類。

    這也讓宴寐,完全無法從承諾中汲取安全感。

    不想分開太久。

    所以才會問,要不要一起去采風。

    如果能在某個地方,真的只有寥寥無幾的人,兩人相當于獨處,說不定能更了解對方的內心。也就能知道,那時候的告白,到底是為了自保還是……真的喜歡。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

    【原本只要留在我身邊,無論在想什么都無所謂。但現在已經,變成了希望你能愛我的樣子。】

    宴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人。

    【這都是你的錯。】

    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動作。

    然而幾秒后,葉寄書又是最先松開手的人,然后轉過身去。

    臉頰上原本被觸及的溫度,正在隨著微風吹過、沙沙的樹葉聲而逐漸散去。

    宴寐手垂落下來,滑在了身體的兩側。

    “要去哪里采風?”

    “沉川縣。”他道。

    宴寐沒錯過,對方腳步驟然停住的瞬間。

    只是說出了這個地方的名字,聽到他的人就露出了從未見過的反應。

    那里……有什么嗎?

    宴寐的腦海里,模糊閃過了自己偶然聽到的,環繞在他周圍的人類曾經殷勤地說過的話。

    葉寄書,似乎就是從那里考過來的。

    也就是說,那里其實是對方待過的最久的地方。

    但是,那里卻從來沒有被葉寄書提及過分毫。

    現在想來。

    說不定,仍存在著某些東西。

    宴寐之前不在意,是因為覺得無論以前怎么樣,他都喜歡現在的寄書,所以并沒有刻意去了解——直到現在,才從對方的反應里窺見了某種隱藏地極深的東西。

    眼前的人的僵硬,很快就散去了。

    但兩人之間,卻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片刻后。

    ……

    “好。”葉寄書終于道。

    第43章 第43章

    一起去沉川縣的人不多。

    即使加上葉寄書和帶隊老師, 也只有十幾個人而已。

    宴寐應該是提前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所以看到葉寄書出現的時候,其他人并沒有感覺到意外, 而是很自然地給他讓出了宴寐身邊的位置。

    只是視線都集體落在了他的身上,好像他是什么珍稀生物。

    【大家都是一個導師的學生,陌生人突然加入進來, 難道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但就算是這樣, 這樣的畫面也太奇怪了吧。】

    葉寄書的目光移動到了宴寐身上。

    對方結束了帶隊老師的交談, 從車前排走向了他的方向。隨著他的移動,其他人的目光也因此轉移,落到了宴寐的身上。

    【……算了。就這樣吧。】

    【總感覺任何不合理的事,放在宴寐身上就合理了。】

    以前也是。大概。

    即使現在知道宴寐是某種非人存在,也不能第一時間將異常和他聯系在一起。

    對方將兩人的行李背包放在了椅子下面, 坐到他的身邊, 察覺到他的視線, 立刻問道:“怎么了, 寄書?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把空調打開?”

    可能是因為民俗學的學生很少吧,所以在資金方面數學系沒法比, 去這里系內直接租借了一輛大巴, 所有學生都可以隨便選位置,而且一點也不會擁擠。

    聽見宴寐的問題, 葉寄書搖了搖頭。

    他側過臉, 把車窗的簾子拉開, 強烈的日光立刻從外面照了進來。

    今天依舊是暴曬的天氣。

    但因為沉川縣的位置比較偏僻, 所以行程途中會時不時略過樹蔭, 也算不上無法忍受的熱。

    只是尋常的景色而已。

    然而,葉寄書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

    在他沒有察覺到的身旁, 宴寐則一直注視著他的側臉,眼底翻涌著無法察覺的情緒。

    ……

    很快,幾人就到達了民宿。

    帶隊老師站在車門前,等待著各位學生下車。

    宴寐注意到葉寄書的視線,再次落在了民宿前的那顆大樹上。

    但在他出聲叫出對方名字之前,后者就已經收回了視線,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

    葉寄書走路的時候,和他這個人一樣。

    完全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慢吞吞的感覺,看著就讓人覺得很治愈。

    【好可愛。】

    宴寐的腦海里冒出了這句話,低頭看著眼前的人的發旋。

    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宴寐已經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然后,又貼了一下他的鼻尖,捧著臉頰,再次親了一下。

    一下。

    兩下。

    葉寄書沒反應過來,親吻已經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

    是錯覺嗎、還是不是。

    雖然自從那天晚上過后,兩人的關系沒有實質的變化,宴寐還是和往常一樣粘人、情緒捉摸不定,但是卻似乎比之前更容易做出偷襲了。

    簡直像內心壓抑的東西,一次性釋放了出來,不再忍耐本就極近的距離感。

    他倒不是很介意。

    只是其他人看了會覺得不舒服吧。這畢竟是公共場合。

    而且每一個人都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宴寐。

    等待對方結束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開了身影,葉寄書才注意到身后,所有人都沒有看向他們的方向——就像是完全沒感知到一樣。

    “沒事的,寄書。”

    “……”

    “就算我做出再過分的事,即使是在大巴車上,想要屏蔽感知也很容易。如果寄書不信的話,之后我們可以試試哦?即使是坐在我的腿上,也不會有人看我們一眼的。”

    【……】

    【這個就不用了吧。】

    葉寄書看了一眼宴寐,沒發現他還有想說的。

    隨后,他轉過身,正準備跟其他人一起走向登記入口的位置,但手腕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力道。

    葉寄書轉過身去,看向身后的人。

    “……?”

    “不著急,到明天早上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宴寐盯著他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眸、幾乎要將人完全吸入情感的漩渦,“寄書是在這里長大的吧。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葉寄書沒有說話。

    很突然。

    一點迂回也沒有。

    雖然早在答應下來的時候,葉寄書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沒有想過對方居然真的直接問了,而不是選擇像之前那樣在合適的時間拋出。

    【這完全不是宴寐的風格。】

    “我也想過要不要迂回……但是已經完全忍耐不了了。”

    宴寐低垂著眼,手依舊拉著他的指節,攥緊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已經忍了很久,可能寄書完全沒有察覺。但是……我想從你這里,親口知道你以前發生的所有事。”

    那種貪婪的欲-望會膨脹。

    即使之前只要一部分就好,但是如果越來越縱容,想要的東西就會得寸進尺。

    因為不了解、不知道葉寄書的過去。

    所以,從那些細微的反應里,會情不自禁地猜測是不是有哪里沒有知道、被隱瞞了。

    是不是對方其實有別的選擇。

    在那個他沒有見過的地方,有著比他更重要的存在……諸如此類。

    “我的……所有事?”葉寄書重復了一遍。

    日光有些晃眼。

    宴寐注視著眼前無意識的人。

    不安定的心在躁動、胸腔襲來一陣難忍的煩惱。

    為什么還不回答。

    在他的追問下,對方只說了這句話,就突然陷入了沉默,似乎正在沉思。

    【不喜歡。】

    【厭惡這種可能性。】

    寄書的心里還藏著別的什么東西。

    宴寐的手抽搐了一下。

    寄書現在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能夠知道他的一切就好了。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知道。但寄書的體質很特殊,不能用常規的辦法去探究。該怎么辦,怎么辦。

    不過自己最開始想要的也不是全心全意的人,而是只需要對方在自己身邊就好。所以,果然還是應該和之前一樣,讓寄書只和自己在一起就好——

    就在宴寐的想法滑向極度危險的前一刻,眼前的人突然說話了。

    “我努力了,但確實想不起來。你現在問我……有哪些在意的。好像沒有這種事。”

    就是上學、聽課。

    放學,做作業,然后睡覺、再上學而已。

    讀大學之前的日子,只是這樣每天簡單地循環,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宴寐會覺得他有特殊的事。

    真的只是很普通的路人生活而已。

    三點一線,除了偶爾會換個回家的地方,沒有什么可說的。

    宴寐的想法被憑空打斷。

    他驀地抬起頭,對方的表情帶著一絲苦惱,而且明顯有些困惑。

    【沒有在騙我。】

    “……”

    宴寐道,“那為什么之前,那個,樣子?”

    “因為沉川縣網不好、信號也很差。”

    雖然現在各個地方基本上都已經現代化了,但是這里的人好像還是偏向過去的生活。即使是標著三星酒店標的民宿,網絡都會一卡一頓,連校園網都比不上。

    看到宴寐的表情,葉寄書從自己的口袋外套里拿出了手機,遞到了對方手里。

    屏幕上面顯示的信號,只有一格。

    而且明明是4G的網絡,這里也直接跳到了2G。

    葉寄書嘆了一口氣:“沒辦法。為什么要來這里采風……”

    【這是兩人認識以來,第一次聽見寄書嘆氣。】

    【但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宴寐。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

    尤其是真相和自己想的千差萬別。

    宴寐緩緩低下頭,盯著手機屏幕。

    隨后,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有那么一刻,還好沒有任何特殊的事發生的強烈喜悅、以及“游戲就這么重要嗎”,這種說出去會讓人詫異的丑陋的嫉妒、占有欲互相交織著,反復煎熬著他的內心。

    難怪會用那種視死如歸的語氣,說陪他去……

    嗯。不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是不是短暫地勝過了游戲。

    【因為寄書答應陪我過來。】

    一陣甜蜜充斥了內心。

    那些原本從提出請求開始,纏繞在他腦子里的陰霾消失了。

    葉寄書還沒想好怎么證明自己,正在猶豫的時候,突然看到眼前的人振作了起來。

    “……”

    【真的很容易哄好,宴寐。】

    隨后,對方靠了過來,輕輕地蹭著他的脖頸。

    “也不是專門選的這里。而是因為這次的課題剛好涉及到了沉川縣。”感受到身旁的人沒有反抗的動作,宴寐笑了一下,語氣透露出一絲漫不經心,“說是許下愿望,就會實現的神秘石子……很無聊的東西。”

    民俗學經常涉及各地的風俗、傳聞,大部分都是口口相傳。民俗系之所以這一次將采風地點定在了這里,也是因為“能夠實現一切愿望”這種東西,對人類一直都很有吸引力。

    不過——

    聽起來就覺得很可笑。

    如果不是為了【正常】地融入群體。和其他人來這種地方,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即使知道在哪座山,也不知道具體方位,需要進一步調查。這些都只是聽說而已。已經覺得有些無趣了。如果可以的話,只想去寄書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宴寐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

    所以,完全對這類東西不感興趣——即使是真的,也不會有他本身的力量突出。

    其他同學倒是對石頭的存在很興奮。

    “我知道在哪。”

    頭頂傳來了單調的聲音。

    宴寐若有所覺。

    停止了動作。

    他從溫熱的脖頸處抬起頭,看向了話音傳來的方向。

    然而,葉寄書的表情卻沒有在開玩笑。

    他用極為平靜、貌似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說出了讓其他人聽到會大吃一驚的話:“如果是剛才提到的那個石頭。你想看嗎?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

    【寄書是一個沒有欲-望的人。】

    【但是為什么提到石頭的時候,卻如此順暢。就好像……曾經尋找過一樣。】

    宴寐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胸腔里瘋狂地翻涌。

    什么都不想要的寄書——

    居然也有過,非常想要實現的愿望。

    會是什么?

    第44章 第44章

    今年夏季的天氣很反常。

    有的時候日光照耀的時間過于漫長, 覺得應該早就該落幕,而不是一直處于頭頂。但有的時候,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 天空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正如現在。

    兩人到達沒多久,四周已經完全變黑了。

    葉寄書帶他來的地方,是一座山。

    雖然每座山都長得差不多, 但是這座山卻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因此, 能感覺到之前在大巴車開來的中途看到過。但是沒想到, 要找的東西竟然就在這里。難怪葉寄書那個時候,會一直看著窗外,可能也是因為想到那個【石頭】吧。

    周圍彌漫著下過雨后,泥土特有的潮濕的氣息。

    頭頂是和學校相似的綠蔭。

    在微風吹拂過的時候,如同一股綠色的波浪, 在頭頂涌動而過。

    【就像是水族館的密閉甬道。】

    不過, 他們現在是困在了瘋長的綠意之中。即使穿著長褲和襯衫, 也能透過布料感覺到, 那長高的雜草剮過皮膚留下的割裂的微痛,悶熱就透過肌膚的縫隙鉆了進來。

    不遠處, 葉寄書走了幾步, 停住。

    然后他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宴寐,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 但是后者卻能感覺到他臉上流露出的猶豫。

    “今晚系里, 真的不會有安排嗎。”

    【寄書在嘗試關心我。】

    宴寐知道一件事。

    葉寄書從來不顧及其他人怎么看, 但是, 現在卻學會為我換位考慮了。

    這種事,即使只是一句話, 就已經讓他開心不已。

    “不用管。”他毫不猶豫道,“記憶可以修改。我不會被扣平時分的。”

    葉寄書:“……”

    雖然說了要普通,結果還是會使用非人類的力量嗎。

    但其實他也不是非要勉強。

    所以,聽見宴寐親口告訴他沒關系后,他也放下心來了。

    樹枝在鞋底踏過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兩人朝著山上走去。

    葉寄書在前。

    宴寐喜歡這樣,對方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只是這樣看著,走多久都可以。

    葉寄書沒告訴他到底在哪里,但是宴寐也沒問。反正對方要去哪里都可以。

    靜謐的氛圍穿過雜草,在他們之間蔓延。

    本來寄書也不是話多的人。

    要讓對方來開啟話題,大概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宴寐也喜歡對方安靜地聽他說的時候。

    和其他任何人類都不一樣。

    葉寄書幾乎不會說謊。

    一般來說,只要是他說出口的東西,一定是發自內心這樣覺得。

    因此,每一句話都很寶貴。

    這樣寶貴的寄書,就由

    【但看上去,還需要走很久的樣子。】

    宴寐:“寄書,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是什么。”

    “這是我從其他人類那里看到的。就是,我先提問,然后你來回答。緊接著交換過來,你來提問,我回答。就這么簡單而已。只是不可以回避,必須說真話。”

    很無聊的游戲,如果不是和在意的人在一起沒有任何意義。

    宴寐只是想用這個辦法,再多了解一點自己不知道的寄書而已。

    然而——

    眼前的人沒有回頭。

    “真的要玩嗎?”葉寄書道,“會很不公平吧。”

    宴寐一怔。

    這是……意想不到的答案。

    只一瞬間,樹蔭暗沉。

    他的腦子冒出了種種混亂的念頭。

    為什么會用疑問的語氣?難道,寄書是不想告訴我關于他的事情嗎?還是說他現在進展走的太快,讓寄書感到冒犯了?……還是說,還是覺得自己是怪物,所以盡量避免——

    【不,不要。】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自己總是在多想。

    但實際上,寄書的說話方式一直都很直白、很單純。

    他也不想做那個戀愛里總是多想的那個人。寄書的世界和他見過的很多人類都不一樣……

    身前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我沒有什么秘密,隨便回答也沒關系。但你不一樣。如果不小心泄露出去怎么辦。”

    聞言,宴寐猛地抬起頭,看向了葉寄書。

    對方說出這樣的話,似乎也有些不自然,所以依舊維持著往前走的動作,沒有回頭看他的意思。

    “……我也不太懂到底哪些算異常。但這里畢竟算在野外,不安全吧。”

    【好可愛。】

    【原來是在為我考慮……!】

    宴寐再也無法忍耐,心底充斥的強烈感情,那名為“愛戀”的東西讓他驀地上前一步,從對方的身后抱住了他,沒管對方因此發出了吃驚的“啊”的一聲。

    “沒關系的。”他蹭了蹭對方的頭頂,感受著懷里的溫度,心情很好地說道,“沒有什么不長眼的東西敢出現在我面前,因為遇到我就意味著自己的死期要到了哦。不怕死的話,就來偷聽吧。”

    葉寄書頓了一下。

    【坦然地說出這種話,是不是有點太恐怖了……】

    只有這種偶然的時候,才會驚覺一點——

    眼前的存在不是人類。

    那樣滑膩的觸手、在低壓天穹上密密麻麻的眼珠不是幻覺。對方真的隨時可以切換成那副模樣。

    【宴寐,到底是什么呢。】

    葉寄書認真地想了幾秒。然后放棄了。

    因為和異常事物接觸很少,所以他從管控局那里得到的關于【那個世界】的信息并不完整。再加上他也不想知道太多,因此到目前為止,他對宴寐的存在、到底能有多厲害這件事完全不清楚。

    然而,有種模模糊糊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換算到游戲里,宴寐就是類似于出場秒殺所有小怪的boss吧。

    說不定還沒有血條。

    主角操控的角色一出現,就會被壓制的死死的。

    過了幾分鐘后,宴寐才松開了他。松開之前,鼻尖還有意無意,碰了碰他的脖頸。

    葉寄書覺得有些發癢,不由瞇了瞇眼睛。抬起肩膀,蹭了蹭。

    “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葉寄書:“嗯。”

    原本兩人停止的步伐,又再次前進了起來。小石子在鞋底磨蹭,發出了吱呀的聲音。

    山風在兩人之間穿梭。

    但是原本縈繞在四周的悶熱,卻不知道何時略微退卻了一些。

    “寄書喜歡什么顏色?”

    “紅色。”

    “我呢,喜歡白色。”宴寐道,“因為寄書很像白色。皮膚也很白,只是稍微碰一下就發紅了。”

    【是嗎。白色。】

    【因為自己經常待在室內,不經常出門的緣故吧。】

    “該你了,寄書。”

    【……】

    該問什么才安全。

    正在葉寄書猶豫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鉆入了腦海里。他確實有一件事很好奇。

    “為什么加入電影社?”

    如果宴寐是為了偽造自己的身份融入普通人,那么選擇其他的社團也可以吧。畢竟對方和他不一樣,特別受歡迎,無論是哪個社團都會搶著要,沒必要專門加入電影社。

    這應該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

    葉寄書猜測,對方有可能是因為偶然看到了傳單、或者嫌麻煩才會隨便選了一個。

    然而,話音落下,身后的宴寐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這個。如果我說出來,寄書會嘲笑我嗎。”

    話音落下。

    葉寄書能夠感覺到,從自己身后投來的強烈的目光。

    仿佛是他答錯,對方就會拒絕回答一樣。

    “不會。”

    幾秒后。

    宴寐屈服了。

    “因為我對電影很感興趣。在加入社團之前,看了很多部電影,所以在看到有社團的時候就加入了。”

    【……喜歡?真的嗎。】

    葉寄書有些意外。

    自己竟然得到了出乎預料的答案。

    “你……喜歡看電影嗎?”

    宴寐大概也覺得很奇怪,想要快點揭過這個話題,因此沒有回答就立刻提出了新的問題。

    “寄書為什么那么喜歡游戲?”

    行走路上,擋路樹枝被身后的人“咔嚓”一聲折斷了。

    宴寐好像很在意這個……。

    葉寄書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平時有點太沉迷游戲了。

    “因為可以打發時間。”‘

    ’他如實道,“還有,我喜歡通過關卡、自己獲取獎勵。”

    “……自己獲取獎勵嗎?看不出來呢。畢竟寄書好像沒什么欲-望。”

    葉寄書:“有的。”

    “真的嗎。比如說……”

    “我很想要你。”葉寄書道,“所以那個時候才會主動說分手。是為了自己再說一遍喜歡,真正地得到你。即使放任自流、讓模糊的關系繼續下去很容易,我還是喜歡自己克服關卡。”

    話音落下。

    身后的人,走路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葉寄書疑惑地回過頭,卻看到了宴寐站在原地,伸出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臉。

    “真是搞不懂,寄書有時候怎么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

    樹蔭寥錯、沙沙作響。

    從樹枝的縫隙里,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但垂落的發絲間,耳朵已經完全紅透了。

    【啊、這是很過分的話嗎。】

    “那我下次不說了。”

    “不行。”宴寐立刻把手放了下來,露出了強硬的姿態,死死盯著他說,“絕對不行。我還想要聽。”

    “……”

    【……變得真快啊。】

    宴寐似乎恢復了過來。

    “該寄書提問了。”

    葉寄書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問出自己在意的這件事。

    “那,你平時喜歡看什么類型的電影。”

    “……怎么還在說這個。”

    “因為我想知道。”

    “……”

    “不可以嗎?”葉寄書有些猶豫。

    他朝宴寐投去了視線,對方見狀立刻就給出了回答,即使是露出了懊惱的表情。

    “…………可以。”

    盡管如愿得到了肯定的答復,葉寄書也不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身前的宴寐掙扎著、眼神搖晃,呼吸急促了一瞬,有意避開了兩人的目光接觸,才低聲地說道:“愛情電影。”

    “?什么。”

    宴寐含糊其辭,他其實沒太聽清楚。

    葉寄書撥開樹枝,走近了一點。現在已經到了,兩人能夠聽到彼此呼吸的距離了。

    “可以再說一遍嗎?”

    宴寐:“……愛情電影。”

    第二次,他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不再等待葉寄書繼續追問,已經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是不太懂正常的戀愛到底是什么。所以,在感覺到那種情緒后,就把能夠找到的市面上的電影都拿出來看了一遍。里面很多情況都和寄書對得上,所以忍不住一直看了下去——”

    白天在學校,那些早就熟悉的位置見到葉寄書,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看著。

    但是卻遲遲沒有回聲。

    因此晚上的時候,會忍不住看一些戀愛相關的電影。

    甜蜜。悲劇。

    都無所謂,反而幫他理清了很多事。

    “看了多少部,自己已經記不清了。所以在看到電影社的邀請的時候,想著答應下來也無所謂……即使是和寄書在一起后,看電影的習慣也保留了下來。”

    宴寐再次抬起了手臂,擋住了臉。

    【原來是這樣嗎。】

    難怪……有時候感覺宴寐會容易多想。

    就是有一種可能。只是可能——

    “宴寐,你以前沒有談過戀愛嗎。”

    “這當然了!”聽見他的話,宴寐猛地放下了手,盯著他,忽然有點沉重地說道,“難道寄書以為我會隨便對某個人類這樣嗎?我只喜歡你,因為想要珍惜,所以才會……”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對上了眼前的人的雙眸。

    葉寄書:“我知道了。”

    【很過分吧。】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做法。

    之前說的那么義正言辭,但其實還是有著自己的私心。

    【我喜歡,喜歡宴寐因為我的舉動而被牽引、變化著心情,露出那樣糟糕的表情。】

    即使別人都覺得宴寐的做法很有壓迫性、占有欲很旺盛,其實也無所謂。他完全沒有忍受的感覺,反而覺得這樣挺好的——因為在所有人面前從容的宴寐,只在他面前才會多愁善感。

    宴寐,不是人類。

    所以他很完美,沒有不守承諾的缺陷、人類那些丑惡的通病。

    但就是這樣完美無缺的存在,卻有一個極度不完美、隨時可以因此而崩潰的地方。

    “宴寐,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這么無聊的我。謝謝你,從那么多人里發現了我。

    管控局曾經對他說過。

    他們是有意控制他的生活,讓其符合路人的標準。

    但是葉寄書知道。他確實是這樣的人,過著這樣的生活。

    山風正好在此時此刻吹起,從樹蔭間穿過。

    兩人的襯衫衣擺因此而浮動,野草撫摸著他露出的肌膚,帶來微微的癢意。

    宴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那是什么,極度強烈的感情。

    但他卻沒有開口,而是等待著眼前的人繼續說話。

    “我、一直都喜歡你。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被吸引了。”葉寄書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的生日到底是哪天,但——還是想要親口對你說生日快樂。”

    他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禮物。

    宴寐的視線,順著他的動作而移動,落在了伸出的右手上。

    那是——

    他怔了一下。

    【石頭。】

    【為什么是石頭。】

    雖然是精品店、那種有著彩色花紋的紅石,但怎么看也只是石頭。

    心里翻涌著被送了禮物的欣喜。

    這和是什么、價值多少都無關。

    只要是寄書送給他的任何東西,宴寐都喜歡。即使是十塊錢的章魚掛鏈,他也好好地珍惜了起來。

    但……不能理解。

    “本來是打算送些實用的東西。但是在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應該送給你。”

    葉寄書沒有喜歡的顏色。

    要說回答的話,那就是“隨便”吧。

    只是,他覺得宴寐是紅色的。

    和鮮血一樣刺目,一樣耀眼,但并沒有任何不好的意思。

    因為人類,只有擁有血液才能生存下去。而葉寄書是人類。

    “我也沒想過有發生這種事,民俗系剛好來這里采風。其實,我是本來打算送出禮物的時候,再直接給宴寐說的——關于那個,會實現一切愿望的石頭。”

    【說了好多話,我也會有這么健談嗎。】

    因為喜歡、不想被誤會。

    ……人類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

    葉寄書在心底一邊想著,一邊繼續說道:“我想要送給你石頭,也是因為當時想到了這個傳說。石頭其實并不存在,我確定只是杜撰出來的——因為,這個說法是在我的事發生后才徹底傳出去的。”

    ……

    從葉寄書有記憶開始。

    有很多人,在背地里、或者明面上說過。

    【葉寄書這個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從來沒見過這種人。】

    【……】

    這些聲音在他耳里都很模糊。

    就像隔著漫長的雨水。

    聲音沉浸在氣泡里,發出咕嚕咕嚕的朦朧響動。

    這都是因為——

    從出生開始,葉寄書的耳朵就出了一點問題。

    也不是聾子,只是單純的【弱聽】。只是稍微和正常人有一點不一樣,就成了異類。

    其實他能聽見。

    只要聲音大一點,說的稍微慢一點,他也能聽清楚。

    然而,有耐心的人很少。

    所以對葉寄書來說,這個世界一直很安靜,他喜歡在自己的座位上窩著。

    接收不到正常的對話、聽不懂其他人的反應,學習倒是無所謂、可以完全依靠看書。所以葉寄書本人不是很在乎,他本身就喜歡一個人安靜,因此即使原因不同、起碼結果是一樣的。

    生出【殘疾人】,是一件折磨心神的事。

    很快,父母離婚了。

    分別組建不同的家庭、誰也不要,踢皮球啊,這之類的。

    雖然葉寄書聽不見。但他看懂了、理解了。

    因為本身就和父母沒有相處太久,感情也很平淡,所以覺得無所謂。上學期間往返回家,可以居住的親戚很快就換人了,根本來不及培養起感情,因此也無所謂。

    上學花不了什么錢,偶爾父母還會打生活費,所以還能正常讀書。

    然后,是從初中開始。

    無意間參加了一些數學競賽,意外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有獎學金就更加輕松了,甚至有錢買了手機。

    因為不想周末的時候在家打游戲,被寄宿的親戚看到后不耐煩,又不想在店里坐著花錢,所以干脆就來這座山上玩手機。這里很安靜,也沒有人打擾。

    葉寄書:“那個時候,我聽過一些傳說,說什么石頭可以實現愿望之類的。”

    不過,他從來沒許過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某一天,他的耳朵忽然恢復了正常。

    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第一次發現身邊這么吵。更想躲到樓梯間、樹蔭下那些安靜的地方了。

    葉寄書誰也沒有特地去說。

    而親戚得知這件事,是在他正式恢復聽力的三個月后。

    他們很驚奇。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葉寄書經常去山里的消息被傳出去了。

    “……”

    葉寄書道,“然后,大家都說,我是在山里許了愿望,所以才被實現了……”

    【雖然真的沒許過愿……。】

    現在想來,可能是因為【弱聽】這種設定太不路人了,所以管控局做了些什么吧。

    雖然聽不清楚也無所謂,但是能正常聽到也挺好的。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件往事,所以葉寄書才會對管控局的人那樣態度配合。明白對方沒有惡意。

    而自從他恢復了聽力之后,在年級里對他指指點點的人都變少了。大家只是興奮了一陣。這個消息卻越傳越廣,證實了以前的傳聞,再加上找不到葉寄書躲在哪里,大家的注意力就逐漸投向了石頭上去了。

    直到現在,也只是模糊地、神秘地說“某某據說許愿成功了”這種話。

    作為那個被抹去名字的“某某”,葉寄書當然沒有任何怨言。不如說是樂見其成。

    “這里,就是我經常獨處的地方。”

    葉寄書向宴寐介紹他的秘密,“也是他們猜測的、許愿石頭在的地方——”

    “還有這里。”

    宴寐也看向了旁邊。

    那是已經干涸的小溪,但還殘留著水流沖刷的蹤跡。

    想來如果是雨季,這里還是會蓄積起水,發出“汩汩”的撞擊石頭的清脆響動。

    他想象著過去的葉寄書,獨自坐在這里玩游戲。

    山風吹拂。

    溪水叮咚作響。

    那雙盯著手機全神貫注的眼,此時正抬頭看向他。

    【好可愛。可愛。】

    【寄書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介紹的時候,眼睛會是亮晶晶的。】

    就像是在期待他的反應一樣。

    感覺心臟有點發癢。

    宴寐的喉結、輕微地上下滾動。

    而在他眼前,是對此毫無察覺、仍在繼續說話的葉寄書。

    “當時買了石頭,是因為覺得——如果真的可以實現一切愿望的話,我想把石頭給你。即使不是真的那顆石頭,只要你拿著它,我就會努力實現你的一切愿望。”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

    “后面猶豫,本來不打算送了。”

    因為怎么看,都覺得很奇怪吧。

    十塊錢的小章魚掛鏈、以及現在的廉價石頭……

    如果說出去,絕對會被人嘲笑的。

    好像沒用心、沒有認真對待。雖然恰恰相反。

    即使是葉寄書,也后知后覺自己的行為再次觸雷了。簡直就和兩人第一次約會,他選了游戲廳一樣。如果把這些發在網上,一定會收獲“馬上分手”的上萬轉贊。

    只是因為現在他們來到了這里,突然提及了石頭,所以才——

    “我會補禮物的。”

    “不用。”宴寐突然道。

    葉寄書抬起頭,發現眼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露出了忍耐到極點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注視他:“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可以就在這里親你嗎?讓我親一下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歡寄書……”

    第45章 第45章

    燥熱的氣息混雜在一起。

    葉寄書感覺自己的臉被捧起, 下一刻,灼熱的吻從上方落了下來。

    像頻繁淋濕身體的雨水。

    不斷地落在他的鼻尖、眼睛和臉頰,以及不帶情-欲的觸及嘴唇。

    “喜歡。”

    “我的——”

    耳邊重復著愛意。

    那雙總是黑沉不見底的眼眸。

    此時此刻, 比夜空頭頂的燈光還要耀眼。

    【宴寐,真的很高興。】

    葉寄書有些發呆。

    因為這樣,即使是覺得很癢也沒有躲開。

    不知過了多久, 宴寐才松開了放在他臉頰兩邊的手。

    兩人一齊站在了原地。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身側, 那被夜風吹拂的亂七八糟的雜草。

    “不過, 我想去寄書的學校看看。”

    這話很突兀。

    葉寄書朝他投來了目光。

    “因為關于寄書說的事,有一件我很在意。”他仍舊看著原處、沒有看他,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微笑的弧度,但眼神卻不知何時冷了下來,“為了抹除這種可能, 我想去那個地方看看。”

    【抹除。】

    這個詞語用的太重了吧。

    就好像, 有什么臟東西不自量力地在宴寐的眼前出現了, 而他會將其毫不留情地碾碎。

    這樣的聯想讓人不寒而栗。

    黑暗中, 看不清楚此時宴寐的表情。

    不過——

    剛才說的那些事,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嗎?葉寄書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

    但既然宴寐都這樣說了、那么。

    葉寄書:“好。”

    沒有拒絕的理由。

    既然是想去看, 那么就看吧。

    ……

    夜深時刻, 就連學校柵欄外的鐵欄,都在月色下映照出了銀色的光。

    學校入口旁邊, 就是門衛廳。

    現在已經放假了, 所以連燈也沒有開。

    像這種偏遠小縣城, 除了上學時候有門衛做做樣子, 其他時候也不會有多余的人巡邏教學樓, 所以,如果外人要進去其實挺方便的。

    學校也沒有監控。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動作, 葉寄書拉開了柵欄,兩人就能走進去了。

    “教室在四樓。”葉寄書道。

    他不知道宴寐到底想看什么。先這樣說吧。

    似乎感覺到了他毫無隱瞞的態度,宴寐原本冷冰冰的、讓人心底發寒的臉變得柔和了一些。又變回了學校里那個引人注目、情不自禁的存在。

    葉寄書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但是。

    搞不懂宴寐的態度,只要他不生氣了就可以。

    和大學有多個園區不同。

    兩者沒辦法比,所謂的多功能學校,只是幾棟立著的教學樓而已。

    唯一大一點的是教學樓前的空地,被做成了操場。水泥灌注的臺子,是每天升旗演講的時候領導站立的地方,而地面有半截是瀝青制作,染紅的跑道邊緣溢出了一些,長著叢生的雜草。

    兩人在夜色里走進了教學樓。

    這里的墻壁已經脫落了,露出了白刷的漆后面斑駁的毛胚。就連角落也因為潮濕,而長出了苔蘚——都是已經習慣的景象了。

    沒有開燈。因此地面被窗戶外的月光弄得濕漉漉的。

    “寄書平時最喜歡待在哪里?如果打算躲開其他人的話。”

    “樓梯間。”

    “是那邊嗎?”

    宴寐轉過頭,看向了幽黑的走廊的另外一邊。

    那里明顯更雜亂一些。

    如果是有學生經常活動的話,不至于那樣、所以,是個適合避開其他人的好地方。

    沒等葉寄書回答,宴寐已經微笑道:“寄書可以再去那邊等等我嗎?我過一會兒來找你……可以玩一會兒游戲。手機是不是沒電了呢?我把手機給你吧。”

    這個時候正常人應該會問,你要單獨去做什么。

    但是宴寐知道。

    葉寄書沒有太多好奇心。

    基本上只要說了,就會做。

    這一點有時候讓宴寐生氣,但有的時候,也有它的好處。

    果然,不出所料。

    對方只是看了他幾眼,接過了手機,然后說了一句“好”,就干脆地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宴寐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他的身影在黑暗里消失,走廊也再聽不到走路的聲音,垂在身側的手指才動了動。

    【終于,該自己動手了。】

    他沒有說謊。

    寄書說的事情,有一件確實讓他在意。

    【寄書經常避開人群,去那座山。】

    【但是,是誰把這個消息傳出去的。】

    宴寐對管控局沒有太多感覺。

    就像路過一群忙忙碌碌的螞蟻,也不會有人專門去注意。

    只要他們不來干涉他和寄書,就無所謂,他要的只是和寄書的世界而已。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兩人相遇之前,管控局將葉寄書保護的很好。

    存在感低。

    沒有人搭話。

    ……

    被籠罩在一個透明玻璃里,把他和普通人隔離開來,讓后者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就像在大學里一樣。

    明明是年級第一、明明長著那樣一張臉,但是卻無人在意。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在故事里有一點矛盾,究竟是誰在刻意傳開【寄書聽不見】、【是個性格孤僻的孩子】、【會獨自去那座山上許愿】……這些事。普通的人類別說議論寄書了,連注意都不會注意到吧。

    “啊、之前就想過了,怎么采風地點會這么偶然,剛好就來到寄書的曾居地。”

    宴寐不耐煩地撩起額發,用手指撥弄到了耳后,眉眼透露出一股戾氣。

    那個時候也是。

    和寄書二人世界過得好好的,卻突然冒出來一個聲稱【看到了資料】的感染源。

    當然,在說出寄書存在之前它就付出了代價。

    只是——

    令人厭煩。就像看到了嗡嗡亂飛的蒼蠅。

    所以說,這就是陷阱吧。

    但目標不是宴寐,而是他必然會帶來的那個人——葉寄書。

    讓他在偶然間回到離開的地方,然后回憶起過去,時間也剛好卡在他和寄書感情不穩定、似乎才爆發了爭執和吵架的時候……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

    究竟是誰給的膽子。

    用那雙眼看著寄書。

    在暗處關注著寄書。擅自揣測寄書。認為寄書會離開他。

    “再說一遍。”

    宴寐放下了撩起的額發,然后突然之間,直接抬手向身側砸去,手撞在了墻壁上。

    他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陰森森的應急燈光,在他的身側閃爍著綠光,卻驟然化為異常一般變紅。

    同一時刻。

    半空中瞬間傳來了“咕嘰咕嘰”的響動。

    黑暗的背景里,突然鉆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珠,空氣發出了嘰嘰喳喳的笑聲,讓原本狹窄的空間愈加擁擠,隨著越來越多的眼珠直接擠破了墻壁,從宴寐的手與墻壁的縫隙里鼓了出來。

    黑色的液體順著接觸的位置流淌,滑到了地板上。

    宴寐瞇起了眼睛。

    “寄書和我感情很好哦,之前也絕對不是吵架,而是情侶之間的正常流程而已。當然,這是不用說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話音落下,空氣中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不知道藏匿在何處的身影,被迫從粘稠的液體里浮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校服、面容俊秀的男生。

    他像是被火燒過、燎過一樣,嘴里發出了嘈雜的聲音,匍匐在了宴寐身前的地面。

    他,不如說是它。

    皮囊正在被一寸寸剝離,在地板上流出了黑色的惡臭液體。

    毫無反抗能力。

    看不到活著的希望。

    ……

    巨大的恐懼,如同陰影一般籠罩在它的頭頂。

    這就是,概念性的感染嗎……像是神一樣的壓迫感。

    怎么會這樣?

    自己明明連臉都沒有露出過——

    更何況,心底還有著僥幸。

    明明只要小心謹慎,說不定能瞞過祂,但是怎么會連行動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

    與狂亂驚恐的想法相反。

    做出這種恐怖事情的罪魁禍首,像是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仍舊在自言自語。

    “寄書很喜歡我。在你等他回學校,故地重游的這段時間里,他在山上鄭重把石頭送給了我,答應我會一直喜歡我、和我在一起呢……”

    顧不得全身的劇痛,【感染源】拼盡一切地抬起頭來。

    那是一張扭曲、不甘心的臉。

    “你——根本就不確定!”

    它從喉嚨里擠出了話語,“如果你真的這么篤定,就不會支開寄書,單獨來處理我了!如果讓寄書看到我,他一定會——”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宴寐停止了說話,低頭和它的視線對上了。

    面無表情的黑眸,盯著它狼狽的模樣。

    “會——怎么?”

    在一片寂靜之中,宴寐輕聲道,“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是因為你和寄書以前是同學嗎?”

    “我——”

    它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因為恐懼而發不出聲音。

    但和身體相反,它的腦子里卻在不甘地承認對方拋出的問題。

    是的。

    祂的話沒錯。

    它的記憶里閃現過了一些畫面。

    ——那是它和葉寄書的交際。

    從初中開始,它就注意到了葉寄書。

    和那群發出噪音的、誕生厭惡情緒的人類不同,對方做什么事都是安靜的、平和的。

    最關鍵在于——

    他沒有【愿望】,卻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在沉川縣,這個破敗無聊的縣城。

    人人都離不開這里,卻又不自量力地構想出能夠不勞而獲地“實現一切的石頭”這樣的傳聞。

    從他出生開始,就背負著家里要出現優秀大學生的心愿。

    就好像兩只麻雀、卻想要生出鳳凰一樣。

    拼命努力,卻還是年級第二。

    因為第一名的位置,被這樣一個毫無欲-望的人占據了。

    【憑什么。】

    【我也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那種恨意,讓他成為了【感染源】。

    起初,意識到自己變成了這種獨特的存在,說是不竊喜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有了扭曲現實的能力,想要獲取競賽的冠軍、想要取得最優異的成績,都不再需要努力。

    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葉寄書,居然不受感染的影響。

    而且在他的身邊,他的能力竟然不起作用。

    也就是說,他明明成為了【感染源】,卻根本不能做出任何行動!

    對方甚至還是那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從那一刻起,鋪天蓋地的恨意將他覆蓋了。

    最后,他決定和葉寄書成為朋友。

    只要成為朋友,就能知道他的弱點,就能打破他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放學的路上,一前一后行走。

    故意散播他殘疾的事,然后又在他們議論他的時候站出來制止。

    當著他的面,和那些說他壞話的人打架。

    ……

    這都是一些小細節。

    之所以沒有做的太明顯,是因為它不想惹來管控局的注意。

    它發現了對方是被關在玻璃壁里的蝴蝶。而它的存在,對這類人來說是毋庸置疑的救贖。

    “所以他告訴你的故事里,有沒有提到我的存在呢?”

    它說道,“我想如果他知道了【感染源】、直到那個世界的事。就會反應過來,六年時間,都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也只有我看得見他。而我,才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否則,一個成績優異、卻沒有人管的孩子,在這偏僻的縣城里怎么生存下去的。

    【雖然我嫉妒他。】

    【但是,是我保護了他。】

    葉寄書如果不傻的話,就能反應過來這件事。

    無論再冷漠的人,都會為這長久的陪伴而動容。

    “所以,你不能殺我、甚至不能動我。”

    它得意洋洋地說道。

    隨著話語落下,內心涌現出了一股莫名的報復快感,渾身的疼痛也因此消失了。

    因為它感覺到了——

    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寄書,我說的沒錯吧。”它道,“因為我,曾經當過你六年的同桌。”

    這是多么親密的關系。

    即使是再無視周圍環境的人,也絕不會忘卻留下如此影響的存在。

    走廊的那一頭。

    就在他們的位置不遠處,不知何時正靜靜地站著一道身影。

    宴寐頓住,緩緩地看了過去。

    隨著那道身影邁開步伐,黑暗中的臉也浮現了出來。

    ——葉寄書。

    他的手里正拿著剛才宴寐交給他的手機。

    機身不斷地震動著,顯然是因為有人給他打了電話,所以才過來找他。

    然后,眼前這一幕不知道被對方看到了多少。

    葉寄書將手機遞了過來。隨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匍匐的身影上。

    在他出聲之前,宴寐已經立刻道:“這是【感染源】。不是人類。我很乖的。”

    然后,他不再說話了。

    有一種不知道是否應該解釋的感覺。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立刻解釋。

    然而。但是。

    之前那個人說的話,還在他的腦子里回蕩。

    宴寐垂落在身側的手指攥緊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經常失控。只要一遇到葉寄書相關,就會失去以往的鎮定。

    精神不穩定。

    患得患失、不像以前的自己。

    宴寐心里很清楚,比起現在這副樣子,還是自己冷漠的模樣更吸引人。

    可是……

    唯獨只有眼前的人類,讓祂缺陷那一面被完全發掘出來。

    不知道宴寐此時煩雜的心緒,葉寄書還在消化眼前、再次看到的恐怖的一幕。

    宴寐不是人類。

    【無論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很奇怪。】

    但好在沒有之前那么懼怕了。

    在宴寐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的視線,終于艱難地從滿墻壁的眼珠上漂浮開,落到了地上匍匐的、血淋淋的身影上——它顯然還在等他的回答。

    宴寐也是。

    【哦,對。】

    【剛才是在對他說話。】

    葉寄書低下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隨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里。

    他抬起頭,眼底緩緩地浮現出疑惑,說道:“……?同桌。”

    空氣瞬間一窒。

    因為他的表情。

    不似作偽——

    他對它。即使六年。

    【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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