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建模比賽項目。”
“嗯。”
“被陳萬暉拿走了成果。”
陳萬暉是那個教授。
宴寐直接說出了對方的名字，沒有任何身為學生的自覺。
“……嗯。”
“……”
聞言，眼前站著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往旁邊偏了一下頭，黑沉的眼珠往同一邊轉(zhuǎn)了一圈，視線盯著虛空的某處，似乎因為他的這件事，而正在腦內(nèi)思考著什么。
【要怎么做？】
幾分鐘前，葉寄書這樣問過自己。
但那只是暫時沒有頭緒的時候，隨便在腦子里想到的句子而已。
然而——
此時此刻。
“要怎么做。”
宴寐面無表情地說。
葉寄書一頓。
盡管對方和他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就像是……
有無數(shù)種方法解決，但因為某種限制、為了【不怎么樣】，所以一時間難以抉擇一樣。
“……”
【自己，為什么會有這么離譜的聯(lián)想。】
【同樣是學生，對身為教授的人束手無措，才是正常的反應吧。】
葉寄書的手臂垂落在身側(cè)，感覺肩膀沉了下去。
他從來就沒想過對方能給他提供什么幫助，只是宴寐這樣問了，他如實回答了，僅此而已。
【那只是簡單的疑惑。】
盡管這樣去想，本該釋懷。
但肩胛骨卻依舊抽搐地扯著神經(jīng)，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看。
飲料滲出水珠。
手心不知覺有些粘膩、濕滑的感覺讓人胃部沉沉。
突然，宴寐維持著這個動作回以視線，對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葉寄書一怔。
他張了張嘴，正打算問這是什么意思——
“嗡嗡嗡。”
突然間，拿在手里的什么東西震動起來。
他的話被打斷了。
【是什么。】
葉寄書移開視線，下意識地看向聲源處。
是鎖屏了，卻忘記放回口袋的手機……
或許是因為剛剛才使用過，加上機體已經(jīng)老化了，此時在他的手里燙得驚人。
強烈的高溫一直貼著手心，那塊肌膚已經(jīng)完全紅腫起來了，常人早該感到難忍癢意和疼痛，但他居然一直沒有察覺到……是因為被宴寐的動作完全吸引了嗎。
葉寄書勉強回過神，抬起手看了一眼屏幕。
盡管沒有解鎖，但是抬起來的時候，投放在屏幕上的短信就會在視線里顯示出大致的內(nèi)容。
是昨晚游戲的官方推送。
葉寄書大致掃了一眼。
是在恭喜他成為了全球第23個通關的選手，獲得了特殊獎勵，需要及時登錄游戲領取。
對于已經(jīng)通關的游戲，他一般不會再玩第二遍，因為覺得熟知后會很無聊。所以即便看到了消息，他也只是就這樣，拇指右滑刪除了這條短信。再次抬起頭，果然對上了宴寐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對方顯然看到了他剛才的動作。
在對上視線后，宴寐微微一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直在關注發(fā)售消息，寄書應該是很喜歡這款游戲吧。但只要厭倦了，還是這樣隨便就拋棄了。”
葉寄書：“……”
生氣了嗎？
好像是又在生氣了。為什么？因為他喜歡打游戲？
明明心底覺得困惑、應該早點想辦法去彌補，但葉寄書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因為——
這樣的宴寐，才讓他覺得熟悉。
剛才那幅面無表情的模樣……
像是某種偽裝的人格面具滑落了下來，暴露出了真實而血腥的肌肉組織，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究竟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游戲的后遺癥。
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
自始至終，宴寐那雙黑深的眼眸，一直沒有變過。
【對方好像在說什么，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聽不進去。】
葉寄書盯著宴寐的薄唇一張一合。
有些人即使是生氣，也讓人無法同樣生氣，就是因為光是看見這張臉、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消失了。
如果是生氣的話，牽手就好了。
按照以前的兩人的約定，只要葉寄書伸出手，對方就會迅速回歸正常的模樣。
但葉寄書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不想這么做了。
“……寄書？”
似乎察覺到他的走神。
后者突然止住聲音，“為什么不說話？還在擔心那個嗎？我會解決的。”
然后，對方抬起了手。
大概是想要和往常一樣，只是主動牽住他的手吧。
但條件反射地，思維混亂，葉寄書無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了那只朝他伸來的手。
“……”
錯開的手，空懸懸地停留在半空。
葉寄書忽然反應過來。
他緊急剎住腳步，沒有繼續(xù)拉開兩人的距離。
兩人停留在半米的距離。
出于涌上的直覺，葉寄書極力維持往常的面無表情，只是換了一邊手拿飲料，冰涼的杯壁貼在了被手機燙紅的肌膚上，兩種不同的溫度在手里交錯，皮膚傳來了麻木的觸感，幾乎要感覺不到手掌的存在。
沒有聽見說話聲。
空氣被死一樣的寂靜充斥。
“…………為什么，要躲開我？”
“手，難受。”
不知為何，葉寄書撒謊了。
他心臟砰砰直跳。
隨后，抬起頭，朝著被釘在原地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被燙傷了。”他解釋道，“我要拿著飲料，所以……”
后面的聲音消失了。
宴寐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沒有回答，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非人的陰霾。
【一秒、兩秒……】
葉寄書的心跳越來越快。
突然間，那張臉恢復正常，浮現(xiàn)出了憂慮的、不似作偽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嚴重嗎？要不要看醫(yī)生？”
葉寄書道：“……沒關系，只用冰一會兒就好了。”
他又換了一只手拿飲料，攤開手掌，認真地給宴寐看，不想讓對方真的擔心。
確實只是皮肉傷。
用冰飲貼了一會兒后，紅腫的跡象已經(jīng)消失的差不多了。
“你看。”葉寄書道，“好了！”
宴寐垂眸，抬起手，指節(jié)摩挲他的那只手的掌心紋路。
和以往相比，似乎用了更大的力度。
被觸碰的地方感覺細微發(fā)癢、而燙傷的位置仿佛新肉一樣敏感，被對方貼近，傳來某種酥麻的疼痛。
掌心有三條弧度。
生命線。
事業(yè)線、愛情線。
一一摁下。
如果再用力一些，大概會青紫，而現(xiàn)在這種程度、卻讓人小腿緊繃抽搐，無法忽視在手上留下的觸感。
葉寄書強忍著沒有抽回手。
【好難受。】
直到對方收回手，他緊繃的身體才松了下來，意識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都在屏住呼吸。
“那就好。我剛才聽到報號了，現(xiàn)在該入場了……如果有什么難受的，一定要告訴我哦。”
葉寄書匆忙點頭。
很難說，自己此時沒有盡快轉(zhuǎn)移話題的想法。
如果屏幕上顯示了對應的號碼，只需要拿上門票，檢查是否是本人就可以入場了。
宴寐向檢票員遞上兩人的票，等待著人群移動、進入水族館的透明玻璃拱門。往常這種無聊的時候，葉寄書絕對會拿出手機玩一會兒游戲，打發(fā)排隊的時間，但這次他卻沒有這樣做。
剛才的事，讓他更提起了精神。
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要讓第二次約會完美，他不會再做之前那樣不解風情的事情了。
周圍的目光自以為遮掩的很好，但是卻仿佛水族館透明水壁被幻光燈照射、而投在地板上的水紋一樣，輕柔晃動著、矚目地在宴寐的周圍反復投射，充斥著他存在的空間。
如果不是葉寄書的存在，毫不懷疑，那些正盯著宴寐的游客一定會來找他搭訕。
……起碼這件事，還是和往常一樣。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身前的人突然道：“剛才給你發(fā)消息的人是誰？”
“溫榆和。”
“嗯。”
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但在葉寄書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那帶著淡淡笑容的臉上，浮上了一層令人戰(zhàn)栗不已的陰霾。
……
林磷站在排隊的人群后方，用余光掃過前方，看也不看手里地吃了一口面包。
干澀的味道卡在了喉嚨。
他差點被嗆到，趕緊拿起一旁的飲料猛灌一口。
“咳、咳。”
【好危險，差點就這么死了。】
【但話說回來，管控局到底有沒有通宵加班費。】
林磷正在執(zhí)行任務。
把那兩個和【感染源3301】有關的同學送去了就近的收容所后，他花了一個小時向總部做完了任務報告，然后立刻趕回了大學，停車在葉寄書的宿舍樓下。
而現(xiàn)在——
他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
【葉寄書】。
是因為他，他才出現(xiàn)在這里。
林磷昨晚根本沒休息。
只是在監(jiān)視期間，見縫插針地去便利店買了個早飯而已。
葉寄書很重要。
必須要時刻關注對方的行蹤。
因為，【感染源3301】的首要襲擊目標，一定是葉寄書。
林磷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感染源3301】，距離轉(zhuǎn)變只過去了不到二十四小時而已。
這是【第一階段】。
相對簡單、容易處理。
因為剛完成轉(zhuǎn)變，它們顱內(nèi)混亂、思考方式還沒有恢復正常水平。
【感染源3301】叫出了葉寄書的名字，不用懷疑，這一定是它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
但這段時間只有三天。
要么葉寄書被對方殺死，要么感染源在三天后成功恢復了清晰的認知，乘機潛逃離開了。
“無論是哪種結(jié)果，都無法承受……”
林磷忍不住，又低頭看了一眼消息。
【半個小時后來。】
對話框里，對方那邊依舊只有這一條訊息。
但現(xiàn)在早就過了半個小時了。
該死的墨鏡男，居然還沒有上班！明明是他們兩個人出外勤，結(jié)果卻又遲到了！！
他憤恨地收起了手機。
一定會向總部投訴對方的。
但現(xiàn)在，暫時只能由自己獨自負責監(jiān)視了。
只希望不要那么快遇到感染源……
畢竟身為二級執(zhí)法員的自己，沒有足夠的資質(zhì)處理那種生物。
前方是【淡水生態(tài)區(qū)】。
隨著時間推移，游客逐漸增多，空氣變得渾濁起來，擁擠的倒影在玻璃墻壁上堆疊在一起。
林磷被前進的人群往前擠了一下。
憤怒的情緒被打斷。
視線突然閃過亮光，他下意識地朝那道方向投去視線。
然后，對上了玻璃墻壁上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珠在這樣的玻璃呈現(xiàn)出模糊、淡淡的褐色。因為有水紋，所以看起來和往常不同。
林磷出神地看了幾秒鐘，忽然間，余光從玻璃里瞥見了一道突兀的影子夾雜在人群里。
那是——
他眉毛一抽、心臟驟停。
與此同時，像是印證他的想法，別在外套里的鋼筆驀地發(fā)出了“滴滴”的響動。
感染指數(shù)飆升。
這是——
【感染源3301】。
在林磷恐懼的視線里，它跟著人群，搖搖晃晃地、肢體不協(xié)調(diào)地朝著葉寄書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