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行程不是臨時起意。
所以,宴寐早就買好了兩人的門票。
但或許是為了增強游客的體驗感,所以水族館限制了每個時間段的人流量。即使買了票也不能立刻參觀館內,只能先去核銷票,直到顯示屏上出現對應號碼才能進入。
葉寄書的視線落到了不遠處。
排隊核票有兩列隊伍。
雖然還算快,但是好像也要站很久的樣子。
這種時候……
好像是得表現一下。
然而,在葉寄書開口之前,身旁的人卻已經說道:“我去排隊。”
“上次是寄書去前臺兌換了游戲幣,那個時候現場擠著的人更多。我不熟悉,只是站在一邊旁觀,所以才讓寄書那么辛苦,這次絕對不會了。”
雖然是協商,但卻有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葉寄書:“……”
只是排個隊而已,談不上辛苦。
他正準備說“還是我來吧”。
但宴寐那雙漆黑的眼眸盯著他,即使是原本要說的話,也不由地卡在了喉嚨處。
“我想這樣做。”
“只要是和寄書在一起,哪怕是排隊也開心。”
“……”
大概還是在說客氣話。
就像是上次約會說“去你經常去的地方”那樣,不過是客套而已。
但不得不說,從對方的口中聽到類似于這樣的話,確實會讓任何人都心臟撲通通直跳,產生一種自己好像很特別的錯覺——尤其是說話的人,還是那個【宴寐】。
那個被無數人用癡迷的視線、愿意付出生命,即使只是為了說一句話而已的人。
葉寄書必須要非常小心。
才能,從這種“唯一存在”的氛圍里脫身。
不要那么普信。
想想那些喜歡宴寐的人。
即使是那么狂熱、那么沉醉,為了能與宴寐搭話,即使是跳下冰冷的湖水也在所不惜,卻依舊被無情地、厭煩地扔到一邊,在提及名字的時候,宴寐的嘴角浮現出了嘲弄、輕蔑的笑容。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被俘獲的呢?
臉。
還是態度?
又或者是,那些讓人誤解的話。
幾秒后,他說:“嗯。”
宴寐伸出手。
下一刻,他的右臉頰被溫熱覆蓋,對方輕輕摩挲了幾下。
“我去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嗯。”
得到保證后,宴寐松開手。
葉寄書默默地看著對方離開。
但在對方徹底走掉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出聲叫住了對方。
“宴寐。”
他聲音不算大、只是正常說話。
但是對方還是在第一時間聽到了,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怎么了?”
葉寄書低下頭,在自己的外套里摩挲了半晌。
鑰匙扣、宿舍門卡……
到哪里去了。
一抬頭,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葉寄書不由對著對方的臉發呆。
原來在他低頭翻找的時候,宴寐只是垂著頭看他,嘴角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弧度,耐心等待著他的動作,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也沒有出聲催促。
“找到了嗎?”
找到了。
葉寄書的指尖碰到了什么。
然后,他抬起眼,把東西朝對方遞了過去。
葉寄書看到眼前的人接過,然后移動視線,目光落在了東西上。
那是——
【口罩】。
宴寐的存在太顯眼了。
在人多的地方,被窺視的情況就會更加嚴重。
即便是現在。
那些從宴寐身邊路過的男女,即便是有同伴在身側,在走過對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貪婪地朝他的方向投來視線,一顆顆眼珠幾乎要黏在他的后背上。
這畢竟是【宴寐】。
但一想到那些落在對方身上的粘膩、癡迷的目光,葉寄書就感覺很不舒服,仿佛被失去理智的怪異東西覬覦環伺著,有種想要擋在對方身前的沖動,所以早上特地帶上了這個。
【不想讓那么多人,看著宴寐。】
這是他直白的想法,沒有深究原因。
然而,宴寐卻抬起頭盯著他看了幾秒,沒說話。
空氣寂靜。
兩人之間被其他人的嘈雜充斥。
原本被忽略的報號聲,在耳邊響起,“239”、“240”……
“砰砰、砰——”
葉寄書胸腔里的心跳,突然因為報數的響動而加速了。
嗯、等一下。
自己這樣……算不算越界了?
現在想來,好像是在說“不準其他人看你”、“只有我才可以”一樣。
有人從宴寐的身后走過,發出鞋子摩擦地面的嘎吱聲,吵得人耳朵里傳來一陣不舒服的觸感。
葉寄書:“……不用了。”
他想要把口罩拿回來。
但是,宴寐卻突然動了,他抬手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拒絕道:“不要。”
“……”葉寄書。
拿不到。
所以說,身高真的很致命。
但在他身前,做出這一切的宴寐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眸深黑、看不見任何東西,手心放著他拿給他的、隨處可見的一塊錢口罩,慢慢地、緩緩地收緊了手指。
劣質的塑料包裝,在他的手上,發出了“沙沙”的揉皺的聲音,讓人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被攥緊了。
忽然,眼前的人低聲道。
“太可愛了……我、好喜歡寄書。”
猝不及防聽聞,葉寄書腦子空白了一秒。
什么?
忽然又說這種話……
宴寐沒有解釋,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然后,他沒有戴上口罩,而是將它收進了自己的外套里,轉身朝著排隊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葉寄書無言地盯著對方的背影。
困惑。
“……”
但是——
算了。
已經習慣了。
“喜歡”是對方經常掛在嘴邊的東西,就和肢體接觸一樣,本質上沒有意義。
【最后還是沒有戴口罩。】
【果然,太過控制欲的男友會讓人心生厭煩。】
還是越界了吧……
葉寄書面無表情,垂在身側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從宴寐身上移開了視線。
來的時間還算早,水族館的人不多。
除了排隊的地方擁擠一些,其他地方還好,在中央的大廳里擺放著幾排座椅可供游客休息。
就在他的幾步遠的位置,就有一個空著的座位。
只是,它的左邊忽然坐下了一人。
葉寄書原本走向座位的腳步,停在了原地。
他定在原地,沒再動彈。
隨后,他的視線越過了空位,在人群之間滑過,尋找著。
人逐漸多了起來。
半分鐘后,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周圍沒人的角落。
即使靠得遠了一些,違背了他嫌麻煩的性格,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走過去坐下來,僵硬的身體松了下來。
然后——
葉寄書拿出了閑置已久的手機。
這是毫無社交的人、毫無懸念、毫無意外地打發時間的方式。
但這次和往常不同。
葉寄書沒有打開常玩的游戲,而是再次點開了校園論壇。
【還是很在意,數學建模比賽的結果怎么樣了。】
雖然和宴寐出來玩了,但他沒忘記這件事。
如果能有更多的消息就好了。
原本說的是五月底就出結果,但是他的項目導師卻沒有任何通知的跡象。
這次比賽是單人賽制,也就是說整個課題組只有他一個人。
也就是說,除了幫他上報潤色論文的導師以外,沒有其他合作的同學。
而這次數學科學學院,只有他一個人參賽了,所以整個系也沒什么可以問的人。
是沒有獲獎嗎……?
但至少應該和他說一聲。
就連論壇上,也沒有任何和比賽相關的內容。
前天問了,導師沒有回消息。
然后也問了輔導員,對方說陳教授有一個外地的會議要參加,大概在后天的時候才會回學校。
所以沒有辦法當面詢問。
還是等到后天好了……?
但如果能在手機上解決的事,他不想和陳教授單獨相處。
每次去對方辦公室,他都會感覺一陣不舒服。
雖然兩人隔著辦公室桌子。
但是上下打量的眼神、譏笑煽動的鼻翼和肥膩的身軀,都讓人覺得空氣被污染了。
突然間,葉寄書的心底涌起了一股煩悶。
他開始后悔因為擔心傍晚降雨,所以穿上外套了。
外套領口的布料有些粗糙,讓他感覺后頸一陣刺痛,連帶著拿著手機的手指也不由收緊了一些力。
生活費。快沒有了。
他的父母和往常一樣,基本上不記得他這個孩子,會很遲、很遲才把錢打過來。
而再過半個月,也就是六月底的樣子,大概、也許就是宴寐的生日了。
禮物需要用心去思考。
但要怎么準備,錢就成了最現實的問題。
葉寄書不清楚生日的具體的時間,因為他是偶然從別人那里得知的。宴寐沒有主動和他說到底是哪一天,大概是在期待他發現,所以最保險的就是這幾天就提前準備好,否則對方的反應、無法想象。
但是,要是在那之前兩人就分手了,就不用準備了……。
“……”
不,算了。
與其想這個,還不如重新考慮一下錢的問題。
葉寄書還在論壇上發了帖子,詢問關于這次比賽的事情。
回復數寥寥無幾。
沒有什么有用的訊息。
這次他又查看了,還是一樣,沒有新的回復。
既然如此,現在還是沒有其他人的消息,只能等到后天再去見導師了。
葉寄書的人生宗旨是,無法解決的事情留給明天的自己。反正不是現在的自己可以做的事,即使擔心也沒有用,所以他的煩惱只是略微過了一下,就決定玩一會兒游戲再說。
但就在他準備關閉論壇的時候——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
葉寄書看向論壇右下方。
賬號的默認頭像上方,忽然冒出了一個小紅點。
有人在后臺私信了他。
他頓住,然后點開。
【你有一條陌生人的打招呼。】
再點開。
【我看到你發的帖子了。抱歉,昨晚見過面之后,忍不住在論壇上找了一下你的賬號,沒想到剛好看到你之前發了這個帖子。你還在關注那個競賽嗎?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發消息過來的陌生人的頭像躍入眼底,乍一眼,很有視覺沖擊力。
那是一對眼球。
剛被剖出來、血淋淋的眼球。
但從大小來看,應該不是人類。
看起來屬于某種小動物,眼球連著沒有被扯斷的神經,放置的背景是醫學系學生常用的試驗臺。
而圖片上面p了四個白色粗體字體——
【學死我了】。
“……”
很容易就能判斷出,這是又一個被學業逼瘋了的醫學生。
所以,這個,應該是網圖吧。
葉寄書不確定地想。
【哦!對。不好意思,著急地給你發了一大堆消息,結果卻忘了說我是誰……】
學醫。
喜歡血腥的東西。
昨晚才見過。
所有的要素加起來,最終匯聚成了一個人。
【溫榆和。】
葉寄書打字。
那個外表清爽、卻面不改色地看《人體蜈蚣》的電影社學長。
昨晚在社團的廁所的時候,他無意間撞見了對方被其他人鼓動去追宴寐的現場,那個時候,他身邊的人一個勁地吹捧他,提到了他的父母“是私立醫院有名的醫生”,所以他大概率也是醫學系的吧。
【你記得我的名字就好。】
葉寄書沒回復。
對方似乎也知道他更關注建模比賽。
于是,沒有多余的話,他很快就說道:【我對你的名字很耳熟,只是一直沒對上號。是因為,你們系的陳教授孩子住院了,所以請我父母吃飯,那個時候我在場,他們聊到了建模比賽這件事……】
葉寄書停了一下。
突然間,他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有了預感。
【陳教授的兒子,在讀初中,雖然平時成績很差,但卻意外地拿到了全國建模青訓組比賽的冠軍。】
【應該可以保送我們大學的附屬高中。】
【嗯……我不知道該怎么給你說。所以只能給你發消息了。如果你有什么,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的號碼就在下面……你沒有嘲笑我喜歡宴寐這件事,我很感激。如果你需要什么,我也可以陪你。】
緊接著,下方附上了一串號碼。
片刻后,葉寄書動了動手指。
【謝謝。】
先道謝。
隨后,葉寄書盯著屏幕發呆。
其實……
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雖然系里沒有任何關于陳教授的丑聞,但那晚,在他寫建模比賽的論文的時候,聽到不小心外放的、陳教授發過來的語音后,原本一直只是躲在床鋪上、從來都是細聲、自顧自說話的社恐舍友,居然極為罕見地猛烈呼氣、吸氣起來——
“咕嘰、咕嘰……”
那聲音扭曲變形,像被卡在了水龍頭管道里。
床鋪像是塞滿了丟棄的廚余垃圾,散發出腐爛、潮濕的骯臟氣息。
葉寄書無法坐視不理。但在他停下,詢問“怎么了”的時候,對方只是重復著、不斷地執拗著這樣的句子:“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陳教授,是他讓我——”
或許意識到了自己不是一個人,宿舍內還有葉寄書在,這段話音戛然而止。
他沒有得到答案。
但,從那天起。
緊閉著的床簾中間,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
在那道裂口里,舍友的一只眼珠轉動著、混沌地盯著葉寄書,終于能夠和他正常交流了。
雖然沒有繼續問。
但當初的種種異常,現在只是得到了印證而已。
不止是他。
大概,舍友也遇到了這種情況。
難怪會那么反常地急迫,一直問他建模比賽的結果。
這次回去,對方肯定還會問一次。
【不可能就這樣結束。】
葉寄書眼神冷了下來。
他絕不是那種懦弱、會忍氣吞聲的人。
“寄書。”
他正在出神,身前忽然被一道陰影擋住了。
下一刻,臉頰邊傳來一陣冰涼的觸覺,有人直接將冒著水珠的瓶壁貼在了他的肌膚上。
【……好冰。】
所有思緒飛走,瞬間被拽回了注意力。
“有沒有口渴?給你買了果茶飲料,已經幫你擰開了。”
葉寄書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人。
直到和他對視,宴寐才微笑著收回了拿著飲料的手,狀若無意地說:“剛才在想什么?一直在看手機,連我來了都沒注意到。是遇到什么了嗎?可以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