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兄長義務[一]
福澤諭吉被抱著, 聽了很多的告白。
待到我妻真也的情緒穩定,他將我妻真也纏著他脖子的手松開,站直身子,頗為習慣的將一只手給對方牽著。在我妻真也站起身后, 他注意到對方懷中抱著的枕頭, “這個?”
江戶川亂步躥出, 將我妻真也抱在懷中的枕頭拿走, 不失尷尬笑說,“啊這個, 這個……”
他想想要怎么解釋,指著藏在社長身后的我妻真也說, “他一直鬧著要找你,有時朝他手中塞點帶有社長你氣息的東西, 他會安靜下來。”
帶有社長氣息的東西就像鎮定劑。
福澤諭吉環視辦公室, 這才發現不止他的枕頭,貌似他的床單、外衫、被子、茶杯……都跑到了這里。
后腰處衣服被攥緊,福澤諭吉扭頭, 我妻真也皺臉咕噥,不滿意的盯著江戶川亂步, “枕頭,我抱著的, 我的。”
福澤諭吉敲了敲我妻真也的腦殼,用眼神示意真也收斂一下表情。
江戶川亂步扮了個鬼臉,仗著我妻真也聽不見,說, “社長在這里,你還要什么枕頭, 直接抱著本人聞不就好了。”
我妻真也眼神迷茫。
福澤諭吉將江戶川亂步拍到地上,“謹言慎行。”
東京很亂,連帶著橫濱也不太安穩。
福澤諭吉安排江戶川亂步調查我妻真也的信息,目前沒有任何頭緒。
不是沒人提出過將給我妻真也登個尋人啟事大頭照,不過想到我妻真也和國際通緝罪犯費奧多爾有著關聯,擔心會因此牽扯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也就將這個計劃打消。
心理診所預約的時間到了。
福澤諭吉從未踏進過這種地方,他和他身邊的人都不需要。可是為了弄清楚我妻真也什么情況,必須借助專業人士。
一路上我妻真也很安靜,他老老實實貼在福澤諭吉身上,寸步不離,也沒有任何鬧人表現。
這種乖巧一直維持到——
福澤諭吉將他一個人留在心理醫生辦公室,要出去的時候。
看到患者揪著年長者的袖筒哭泣的樣子,心理醫生想想,對著年長者道:“福澤先生,麻煩您留在這里陪伴患者。患者情況比較特殊,您留在這里會讓他更容易放松。”
福澤諭吉看到我妻真也哭著打了個嗝,點頭,也就坐下。
我妻真也抽抽鼻子,抱緊哥哥不撒手,對白大褂做出兇狠的樣子。
心理醫生會手語,看到我妻真也的表情露出微笑,用手勢說:放輕松,你的哥哥會一直留在這里。
我妻真也看到更加摟緊福澤諭吉,他太慌了,爬到福澤諭吉腿上,將腦袋栽進對方鎖骨間,“哥哥留下來,留下來。”
福澤諭吉腹部被我妻真也的膝蓋懟一下,表情未動,將他的腦袋扯出來,繼續診療。
心理醫生對上我妻真也慌亂的眼神,用手勢說:不要擔心,配合我做一個小游戲,你的哥哥全程都會陪在你身旁。
我妻真也配合。
心理醫生對他進行了催眠,不過鑒于我妻真也的特殊情況,心理醫生對他進行了特殊催眠,保留了他的一絲清醒,讓他可以看懂手語。
診療室桌旁擺放著精美的玻璃花瓶,花瓶中插放著鮮活的水仙花,花蕊為黃色,是室內為數不多的亮色。
福澤諭吉聽了一場心里診療的全過程,全程保持寂靜。
…還記得多少從前的事?
“……聽不見,哥哥照顧真也……哥哥和真也的家……哥哥會變魔法,頭發變成白色……”我妻真也眼神空洞,記起記憶深處的事。
心理醫生看了眼福澤諭吉,問:變魔法?
“很厲害哦,哥哥的頭發,有時候是深紫色,有時候是白色。”
…最近身邊發生了什么變化?
“哥哥變了,他不想要真也了,真也要抓住他。”我妻真也流淚。
…你覺得這個哥哥是以前的哥哥嗎?
“我的。”我妻真也下意識抓住福澤諭吉。
心理醫生思忖片刻。
…除了哥哥之外呢?真也你還有什么變化?
“我被困在一個大黑房子中,很安靜,我害怕。”我妻真也身體開始發抖。
心理醫生緊急結束這個話題,安撫下他,轉移他的注意力,開始新的提問。
長久的診療結束后,我妻真也看眼福澤諭吉,趴在對方身上睡著了。
心理醫生在本子上記錄,在患者的陳述中,哥哥占據全部。
“因為你和患者的哥哥有著相同之處,如白發等,這才會導致患者下意識認為你就是哥哥。”
福澤諭吉問:“他現在的心智降低,是什么原因?”
“應激導致。按照患者先前的遭遇推測,他對寂靜環境等有著強烈的應激反應,對聲音有著極大的依賴,猛然失去助聽器失去聽力,加之火災經歷的身體創傷,”醫生道,“心智降低是出于對自身的保護。”
“什么時候可以恢復?”
“可能一個星期后就會恢復,可能永遠也不會恢復,看患者自身的心里防備降解程度。我們能做的就是給患者創造一個良好的恢復治療環境。”
福澤諭吉看著我妻真也睡著的側顏,“怎么治療?”
“先帶著患者恢復聽力。患者對于寂靜環境有著強烈的應激,內心充滿不安,只是因為認為身邊有你,有哥哥的存在,才克服下不安情緒。要回復他的心智,首先要帶著患者恢復聽力。”
醫生又說:“患者的哥哥是一個好哥哥,應該在撫養患者、幫助患者成長的過程中付出了很多,希望您在幫助患者治療過程中能多出一點耐心,盡量向著患者哥哥的方向靠攏。”
福澤諭吉道謝,后道:“我會的。”
在送福澤諭吉與患者離開過程中,醫生建議,“如果可以,盡量讓患者的哥哥參與患者康復的過程,他是最好的診療藥。”
福澤諭吉將我妻真也背在肩頭,聽到醫生的話眼神沒有波動,“止步,辛苦了。”
治療過程開始了。
福澤諭吉遵從心理醫生的話,為我妻真也恢復聽力。
我妻真也的聽力完全喪失,一般等級的助聽器對他而言沒有用。更加奇怪的是,福澤諭吉拿來的助聽器對我妻真也來說極不耐受。
我妻真也不光聽不見任何聲音,而且佩戴之后還會產生嘔吐反應。
當時的我妻真也大腦痛苦到裂成兩半,但他有印象,腦袋里帶著的這個東西可以讓他聽見聲音,于是他貪婪地捂住耳朵。
一邊干嘔一邊捂住耳朵。
福澤諭吉皺眉,拿走助聽器,說:再尋找更合適的。
我妻真也被拿走助聽器,忽地抓住福澤諭吉的手,用力咬一口,破皮流血。
福澤諭吉挑眉,很驚訝他居然會對‘哥哥’做出這樣的行為,看起來不是二十四孝弟弟。又恢復一副平常的表情,屈指彈彈我妻真也的臉,隨后說:松開。
我妻真也紅著眼睛,含混說,“要它,留下它。”
福澤諭吉抽出手:不可以。
我妻真也又想去咬,結果福澤諭吉蜷起食指頂在他的齒間,他咬不動。
福澤諭吉拿著紙張擦手,將紙團丟進垃圾桶中,隨后又把助聽器放進衣襟中,對我妻真也半帶警告說:這個不能再碰,去休息。
我妻真也很沮喪地回到他的房間。
我妻真也走后,福澤諭吉才拿出盒子露出思慮,是普通的助聽器沒有,還是所有的助聽器都沒用?
將盒子放在外衫口袋中,福澤諭吉洗漱后睡在榻榻米上。
因為曾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保鏢,外加生性警惕,他在臥室門被拉開的第一瞬間就醒了。
他手第一時間就拿起枕下的槍,直到來人臥在他的腰間才放下。
因為來人是這幾天,每夜都來到他屋中的我妻真也。
我妻真也記不太清細節,他只記得從前,在自己聽不見時,會有哥哥和自己睡在一起,這樣讓他無比安心。
于是到了現在,他要再去找哥哥,和哥哥睡在一張榻榻米上。
一開始,哥哥表情很苦惱,像是自己給他添了麻煩。
好像就是添了麻煩。我妻真也想。
可他實在不想一個人獨處寂靜夜晚,他聽不見聲音害怕,于是他像是樹懶纏著樹般緊摟福澤諭吉,“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他像是小朋友傾訴秘密般,在福澤諭吉耳邊說,“我愛哥哥。”
福澤諭吉默許我妻真也的這個行為。
如果這樣能讓治療進程加快,那就應該被允許。
他想。
就像現在,我妻真也熟門熟路趴在他的肩膀處睡覺,房間內出現第二道緩慢的呼吸聲,福澤諭吉閉上眼睛,還是可以睡著。
第二天,福澤諭吉帶著我妻真也一起去武裝偵探社辦公室。治療方案上寫著我妻真也應該盡量接觸外界,接觸外界的聲音刺激。
江戶川亂步昨天給他打來電話,他遇到了一個異能力小孩,因為對方父母雙雙死于橫濱動亂,于是就將對方招攬進了偵探社,順帶買一送一也招進了對方的妹妹。
福澤諭吉對江戶川亂步的決定沒有異議。
來到武裝偵探社,辦公室內站著一個十歲出頭的棕發少年,以及穿著格子裙站在少年身后、懷中抱著棕色橘貓的少女,這就是亂步說的兩個新成員。
橘貓從少女的懷中跳下。
福澤諭吉的目光落在貓身上。
我妻真也不開心,扯扯福澤諭吉袖子,扯回哥哥的。
“別看貓,看真也。”
62 兄長義務[二]
貓極其通人性, 聽到我妻真也這句話,似乎是特意繞著福澤諭吉走了兩圈,像在故意刺激著我妻真也。
我妻真也更加不開心。
他踮著腳,伸手就要去捂住福澤諭吉的眼睛, 氣鼓說, “別看。”
這一幅畫面, 讓覺得武裝偵探社格外正經的谷崎兄妹目瞪口呆。
似乎……好像, 武裝偵探社不是那么嚴肅正經。
帶著他們過來的江戶川亂步,武裝偵探社的老成員雙手搭在他們的肩上, 攬著他們向一旁走去,“好了, 小朋友們,社長他估計要等一會兒才能來找你們, 就由我先帶著你們做入社測試吧。”
谷崎帶著妹妹忙慌點頭, “哦哦,好的。”
帶著妹妹向一旁走幾步后,他忍不住向后扭頭, 白頭發少年仍在踮腳要捂社長的眼睛,“白頭發的哥哥也是偵探社的一員嗎?”
江戶川亂步咂摸一會兒, “唔不是,怎么說呢, 哦他算編外人士吧。”
我妻真也感覺有人在說自己,眼睛警惕地向身旁轉了一圈,沒找到究竟是誰。
福澤諭吉將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拽著他的衣領站立好, “安靜點。”
他才發現我妻真也會讀一點簡單的唇語,所以并不需要事事都打手語。
但這也間接證明, 有時候我妻真也裝作看不懂別人說的話,不是真的看不懂不理解,只是不想搭理而已。
這不,我妻真也霸著福澤諭吉的脖子不撒手,“你在說什么,真也看不懂。”
說話時腿還想盤在福澤諭吉的腰上。
福澤諭吉沒有兄弟姐妹,從沒有過這樣親密接觸的他極不適應,他不知道兄弟之間、家人之間這樣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不過他頂多能忍受我妻真也和自己睡一張榻榻米。
于是他毫不手軟,將我妻真也從自己身上剝下來,并對著我妻真也委屈到冒泡的表情鐵面無私,“新進來的兩個社員,是兄妹。”
我妻真也讀懂了,扭頭去看。
福澤諭吉不懂得怎樣與家人相處,只覺得新進來的谷崎兄妹是個現成的例子。跟著做也很不錯,于是這個嚴肅認真的男子說:“接下來,他們兩個是什么樣的相處方式,我們就是什么樣的相處方式。”
我妻真也好不容易讀懂后,扭頭去看谷崎兄妹,眉毛皺成一團,不懂為什么哥哥要這樣,為什么要模仿兩個小孩子。
中午時分,谷崎兄妹順利地通過入社測試,成為偵探社的一員。
一上午的時間,谷崎兄妹的相處極為正常。
我妻真也仍是一如既往的跟在福澤諭吉身后,福澤諭吉外出他也外出,福澤諭吉撥打電話他也守在一旁。
像是將福澤諭吉說的話丟到腦后。
福澤諭吉當時頗為頭疼地看著我妻真也,我妻真也和他擠在一張辦公椅上,一會兒給他遞茶,一會兒幫他洗筆。可是心理醫生的話仍在他耳邊回旋。
——他只有留在你身邊,才能不那么害怕寂靜。
他開始專心寫偵探社最近處理案件的文檔記錄。
我妻真也晃晃腿,下巴搭在手臂上發呆,哥哥處理文件時很認真,他不好意思去打擾。
他的眼睛斜看著福澤諭吉,腦袋中忽然生起一個念頭。
……好像不對,哥哥要再瘦一點,再瘦一點。
……好像不對。
可有什么不對?等他再去回想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時,卻什么也抓不住,就像一縷煙消散。
福澤諭吉發現身旁的人哭了,他放下筆,拿出紙巾擦掉我妻真也雙頰的眼淚,“為什么哭?”
我妻真也不去看他的嘴,他從辦公椅挪到福澤諭吉的大腿上,“我喜歡哥哥。”
福澤諭吉沒有再去觸動我妻真也現在敏感的神經,不再問對方為什么哭,保留著對方坐在他腿上的姿勢,不太舒適地寫著案件記錄。
時不時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我妻真也。
他肩膀處的布料已經濕透了。
待到福澤諭吉寫完案件記錄后,我妻真也已經睡著了。
福澤諭吉將他放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找到一張薄毯蓋在對方的身上,走時發現對方掙扎著想要醒來。
他新鮮地出現沉思神色,還未做出舉動,我妻真也迷茫地半睜開眼睛,出神片刻,伸手將一旁福澤諭吉的枕頭摟進懷中,閉上眼睛睡去。
偵探社的辦公室是在一棟復式小洋樓的第二層,一層是一家咖啡店。
福澤諭吉從樓梯上下來時,江戶川亂步大聲呼叫他,“社長,來這里。”
江戶川亂步,以及新進來的谷崎兄妹都坐在一起。
等社長走過來后,江戶川亂步向他身后看了看,“少一個。”
福澤諭吉坐到他的對面,“在睡覺。”
江戶川亂步哦了一聲。福澤諭吉拿出我妻真也最初的、已經報廢的助聽器交予他,“查一下這個助聽器有什么不同之處,以及出自什么地方。”
江戶川亂步拿過來看了看,思索一番腦海中隱隱有了線索,這么先進的精密做工,只有為數不多的組織或者財團可以做到。“好。”
此時,一直惴惴不安的谷崎潤一郎,谷崎兄妹中的哥哥,他站起身,對著福澤諭吉說,“社長先生,謝謝,我知道我和妹妹還很小,偵探社現在收留我們沒有任何益處,只會白白增加經費壓力,但是我和妹妹一定會努力做事,回報你們的!”
福澤諭吉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對著谷崎潤一郎點頭,“不用擔心,偵探社既然選擇接納你們,就不會丟下你們。”
有了福澤諭吉的保證,谷崎松口氣,他十歲出頭,卻失去爸爸媽媽,已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坐到妹妹的身旁,小聲對安撫同樣不安的妹妹,“直美,我們已經安全了,吃飯吧。”
餐桌上點了很多的食物,有糕點,還有三明治,壽司等等。
妹妹點點頭,扯扯谷崎的手腕,“我想吃壽司,哥哥喂我。”
福澤諭吉面色古怪,他忍不住看向同樣十歲大小的谷崎直美,對方正撒嬌讓谷崎喂她吃東西。
谷崎對于妹妹的要求向來有求必應,對著看著自己的社長以及亂步,他內斂地笑笑,拿著一塊金槍魚壽司喂到妹妹嘴中。
江戶川亂步敲敲下巴,對著社長說出自己的推斷,“社長,谷崎他好像是個妹控。”
福澤諭吉喝了一口咖啡,看不出心情。
待到第二天,我妻真也全然忘了昨天的自己為什么流眼淚,他捂著自己又痛又腫的眼睛去找福澤諭吉。
當時是早餐時間,我妻真也一邊找福澤諭吉,一邊分出眼神給谷崎兄妹。
哥哥給妹妹喂早餐。
他偏了偏腦袋,想了一會兒,對福澤諭吉舉著自己的那份早餐,順帶張大嘴巴。
意思不言而喻。
福澤諭吉比我妻真也大了十五歲,他經歷過很多風浪,唯獨缺少家人之間的相處經驗,思索片刻也真的以為兄妹、兄弟之間普遍會互喂食物,于是接過餐盤。
福澤諭吉的這個親近行為,讓我妻真也頭頂的呆毛一動一動,開心到不行。
全程吃飯都非常安靜乖巧。
谷崎兄妹互相對視一眼,社長在喂白發哥哥吃飯。他們來到武裝偵探社已經超過24個小時,可他們卻從沒有看到白發哥哥和除了社長以外的人說話,甚至對視也沒有。
在兩個小孩看來,白發哥哥就像直美從前的木偶娃娃,很精致漂亮,但是不會說話,沒有靈魂。
他們兩個注視的時間太長了,我妻真也眼睛向著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轉回去。
谷崎手沒拿穩,拿著的牛奶不小心灑在直美的裙子,谷崎很抱歉,對著直美反復道歉,隨后去找偵探社里面同樣是女生的與謝野晶子幫忙。
與謝野晶子帶著直美換衣服的過程中,看到谷崎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問什么?”
“那個白頭發的哥哥。”谷崎搔搔腦后頭發。
與謝野晶子推著直美進入換衣間,隨后和谷崎一起站在換衣間外面等待,與謝野晶子吹吹她的指甲,“真森*晚*整*理也嗎?聽不見任何聲音,處于把自己封閉的狀態,但是他認為社長是他的哥哥,于是只將哥哥納入他的小世界,只和社長一個人交流溝通。”
谷崎震驚不語,與謝野晶子說的狀態太過復雜,他聽不懂,但是他抓到一個點:“那白發哥哥還會好嗎?”
“……會吧。”與謝野晶子想,他那么愛他的哥哥,應該不會舍得遺忘真正的哥哥。
“白發哥哥好了之后會走嗎?”
“會。”與謝野晶子說。
“那社長會傷心嗎?社長看起來很喜歡白發哥哥當他的弟弟。”谷崎很小,他只能設身處地地想到白發哥哥離開后,社長會不會傷心。
“傷心嗎?不會,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而且社長是完美的,他不會出現這種情緒。”與謝野晶子對社長有一種莫名的、天生的敬佩與崇拜,在她的心目中社長沒有缺點,永遠不會出現這種脆弱的情緒。
谷崎想想直美要離開自己,去做別人的妹妹,心都要痛死了。哪怕他才養了直美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只要直美離開他,他就會痛死。
我妻真也吃飯的全過程,頭頂的呆毛都沒有垂軟過,一直都是興奮挺立的。他興致勃勃拿起福澤諭吉的早餐,作勢要禮尚往來,被福澤諭吉拒絕后,垂著脖子沮喪無比。
江戶川亂步外出去調查助聽器的出處,只要查清楚助聽器的來源,不僅可以幫助我妻真也重新獲得聽力,還可以查清楚我妻真也到底是誰。
因為江戶川亂步的外出,偵探社的全部案件又落到了福澤諭吉的手中。
我妻真也發現福澤諭吉又要外出,他不想被丟下,于是怎么也要跟著一起。
“我很乖,不會搗亂。”他抱著福澤諭吉說。
福澤諭吉發現他眼中的怯意,于是同意他和自已一起。
這次要處理的是孤兒院小孩子失蹤案件。
孤兒院里面的人很多,福澤諭吉發現我妻真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確實很乖,沒有搗亂。可是現場人員密雜,也有很多的攝像機、報社在報道。
可目前,福澤諭吉并不打算讓我妻真也出現在電視媒體上。
他將我妻真也帶到一孤兒院的會客廳中,問:“你自己待在這里一會兒可以嗎?”
我妻真也手扯著福澤諭吉,沒有說話。
他又用手語問了一遍:我很快就會回來,可以嗎。
我妻真也低聲說了一句話。
福澤諭吉頓了頓,隨后將自己脖子上系著的紅紋米黃色圍巾摘下,套在我妻真也的脖子上,“半小時后我會回來。”
因為媒體報社的采訪,福澤諭吉遲到了十分鐘。
他步伐極快,來會客廳接我妻真也。
會客廳空無一人。
福澤諭吉緊皺眉毛,心跳加快一瞬,正想到監控室去時,從窗外傳來小孩子的玩鬧聲。
“快來呀,快看這個傻子,他就連躲都不會。”
“拿水管潑他,看他有沒有反應,一句話都不說。”
“哈哈哈哈,真好玩。”
福澤諭吉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他跳窗而出,會議室的窗外就是一片草叢。
在那里,一群五六歲半大的孩子拿著水管沖著我妻真也。
我妻真也臉上沒有表情,他拿手擋著臉,向后退,身上的單薄衣服被水濕透。
一群孩子拿著水管,追著不放。
他們看到福澤諭吉出現后,發現福澤諭吉是個眼生的,并不是孤兒院的管理員或者工作人員,于是想拿著水管也欺負欺負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拎起最大的那個男孩,丟到一旁的草叢上,冷聲說,“滾。”
“你,你”男孩瞪眼,不服氣。
福澤諭吉眼神冷冽,掃過去時男孩像是被寒冰凍在身上般打個寒戰,“我會去找院里的管理員,他們會給我一個交待。”
這群孩子知道碰到了硬岔,害怕管理員的責罵,面面相覷飛快跑走。
我妻真也頭發濕淋淋的,上半身的白衣貼在皮膚上,讓他不舒服。
他想去摟福澤諭吉,福澤諭吉躲開,眼神很冷,問他:“被欺負的時候為什么不躲?”
被拒絕也沒有放棄,我妻真也仍作勢去摟福澤諭吉。
“為什么不躲開?”福澤諭吉低頭問他。福澤諭吉或許會同情一個弱者,但也只能止步于同情,止步于幫助,他的感情不會多于分給一個連攻擊都不會閃躲的弱者。
我妻真也看著空蕩蕩的手,他看著福澤諭吉,“要找哥哥。找哥哥。”
聲音帶著焦急,心智本來就降低的他在慌張之下帶著無措,想去扯福澤諭吉的手,可又想到剛才被拒絕的經歷,不敢去碰,只能抓著系在脖子的圍巾,說:“我要找你,要快,要快。”
63 兄長義務[三][加更]
他在著急找自己, 所以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小孩子的把戲上。
……福澤諭吉翻譯出他的話。
我妻真也伸著手卻不敢去碰福澤諭吉,著急地繞著福澤諭吉走來走去,“你會丟,會消失不見。”
嘴中一直小聲叫著哥哥。
福澤諭吉在叫聲中出現一絲妥協, 他伸手按住不停打轉的我妻真也。
我妻真也扭頭看著他, 淚在眼眶中晃動。
“是我沒有準時來找你, 我向你道歉。”福澤諭吉道。
我妻真也頭頂呆毛彈了彈。
福澤諭吉脫下身上的外衫, 攏在我妻真也身上。他的衣服不停滴答滴答水,被抓著的圍巾也濕津津的。
想取下吸滿水的圍巾, 結果被我妻真也拍了手。我妻真也的眼神寫滿警惕與不行。
福澤諭吉收回手,他微俯身, 打著手語對我妻真也說:下次,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學會反抗, 不要擔心耽誤時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處理掉麻煩。
我妻真也抽抽鼻翼,試探性地去環他的脖子。福澤諭吉微微垂首, 方便他的動作。
他一下就勾住對方的脖子,露出笑容, “我喜歡哥哥。”
福澤諭吉用手語問:我告訴你的事情能做到嗎?
他重重點頭,彎著眼睛, “能。我喜歡哥哥。”
福澤諭吉沒有說話。
事后,福澤諭吉找到孤兒院的管理員,說明這件事情。
管理員當時非常抱歉,從監控器上看到的那些小孩, 是孤兒院里面出了名的刺頭。管理員道歉說:“我會罰他們禁閉的。”
看到我妻真也身上的衣服,主動提出, “天馬上就黑了,降溫會很冷,我們這里正好有多余的衣服,不介意的話就給這位偵探先生也換上吧。”
管理員知道福澤諭吉是偵探所的偵探,因此誤以為我妻真也同樣是一名偵探。
福澤諭吉這才發現我妻真也的臉都有點泛白,點了點頭接受管理員的建議。
我妻真也站在福澤諭吉身后,看著管理員的嘴巴張張合合,他開始幻想管理員的聲音應該是什么樣的。
管理員瘦瘦矮矮的,可能聲音會很尖銳,他咬著手指猜測。
搓了搓耳朵,他想聽見聲音,于是伸出手貼在福澤諭吉的脖側,感受到嗡嗡的震動,仿佛真的聽到了聲音。
對上福澤諭吉的眼睛,我妻真也眨眨眼,張嘴想說我喜歡哥哥,被福澤諭吉一根手指封住嘴,發出嗚嗚聲。
管理員的衣服送過來,看到他們的奇怪姿勢表情略微尷尬。
福澤諭吉接過:“謝謝。”
管理員飛快跑了,這兩個偵探之間的氛圍好奇怪。
衣服是新的,非常干爽。管理員送過來的衣服是孤兒院里面,小孩子人均一套的統一服裝,上面是黑色的衛衣印著大谷天使之家,下面是普通的藍色牛仔褲子。衣服的碼號對于我妻真也來說有點大,但也只有這一套多余的了。
衣服在孤兒院里面屬于稀缺資源,只有在小孩表現特別突出的時候才會作為獎品獎勵他們。
福澤諭吉將衣服交給我妻真也,轉身出去等待,留給我妻真也獨立的空間換上新衣服。
可我妻真也不讓他走,伸展胳膊等著他為自己換上衣服。
福澤諭吉看到他的動作:“你要我幫你穿衣服?”
我妻真也翻譯出來后點頭,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這幾天你都是自己穿上衣服的。”福澤諭吉提醒。
我妻真也慢半拍說:“他們中,哥哥給妹妹披上外套。我們不是要和他們的相處方式一樣嗎?”
話音落下,我妻真也干凈利落地把自己身上的濕衣服脫下,白潤的皮膚露在福澤諭吉面前,緊接著期待地看著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沒攔住我妻真也的動作,見到我妻真也將自己脫光光后,后退一步,避開眼睛,可余光還是不可避免的看見我妻真也纖細的小腿。“我們以后不必學習他們的相處方式。”
我妻真也睫毛動了動,“聽不見。”
緊接著,仍張著手臂等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眼神一直避免落在我妻真也身上,他將衛衣套在我妻真也身上后,下面的褲子是無論如何也幫助不了,將褲子放在我妻真也手上,轉身出去。
步速超快。
我妻真也站著愣一會兒,才穿上褲子,“什么嘛,走這么快。”
等我妻真也穿好衣服走出去,以為哥哥還是會面帶尷尬,不料哥哥已經面色如常,看到他一身干爽后面色露出滿意。
天色很黑了,婉拒一起破案的警方聚餐邀請,福澤諭吉帶著我妻真也回偵探社。
路上,我妻真也又伸手去摸福澤諭吉的脖子側面,那里有明顯跳動的血管,連接著心臟。
福澤諭吉已經習慣我妻真也的動手動腳,他神色很平淡,反倒是路人看到我妻真也的動作收到驚嚇。
幸虧我妻真也對外界的關注向來很少。
福澤諭吉感覺到不對,我妻真也的手正在從他的脖子慢慢鉆到衣服里面,貼著皮膚。
他抓住我妻真也的手,阻止那雙手繼續向下摸索,將手拿出來后,為了防止我妻真也裝作聽不見,用手語制止:不能向衣服里面摸。如果我們之前有這種相處動作。
他沉默:我們以后不能這樣。
我妻真也眼神很澄澈,他搖頭:“沒有,我們以前不這樣,我只是手冷。”
想伸進哥哥的衣服里面暖暖。
福澤諭吉松口氣,他避開我妻真也的清澈眼神,問:真也,我有點忘記我們以前的相處方式,你可以和我講講嗎?
心理醫生告訴福澤諭吉,盡量不要讓患者發現他不是真正的哥哥,因為這只會刺激到患者的精神狀態,阻止治療進程。
我妻真也感覺怪怪的,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晃一圈又飛走了,他沒有捕捉到,有點沮喪,很快又精神抖擻地與福澤諭吉說:“我們從前很好,你養著我,你叫我真也,你在我做的很棒的時候會叫乖孩子,乖真也……”
福澤諭吉耐心地傾聽。
看到福澤諭吉的眼神,我妻真也眼神亮亮,哥哥這陣子對自己冷淡,是因為記不清從前的事。真也有必要幫助哥哥記起來!
“你無所不能,我想要什么你都會給我!你比我大三歲,你說在孤兒院所有的小嬰兒里我是最可愛的那一個,所以你保護我,在孤兒院里沒有大孩子敢欺負我。”我妻真也說了好多小時候哥哥保護他的例子,開心到臉紅,“我最愛哥哥。”
居然不是血緣兄弟。
福澤諭吉將這個念頭掩藏起來,發現我妻真也只講好的,一句不提壞事,手語問他:你做錯事情了呢?我會怎么做?
我妻真也驚訝,舔舔嘴唇,眼神閃躲:“你說真也不會做錯事,如果做錯事那就是事情本身錯了。”
福澤諭吉反問:我真的說過這句話?
我妻真也躲在福澤諭吉身后,過了好久才小聲說:“我惹你生氣時,你會笑得很可怕。”
福澤諭吉心中對于我妻哥哥的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個負責任、有耐心的兄長。
第二天早晨,我妻真也早早醒來,被夢中的靜謐壓抑環境嚇到額頭都是冷汗,可等他從夢中回神,現實中四周也仍是一片寂靜。
我妻真也看向仍睡著的福澤諭吉,伸出手摸的地方不是對方的側脖,而是對方的胸膛心臟處。
我妻真也將耳朵貼在對方的心臟跳動處,記憶中一段熟悉的心臟跳動旋律出現在腦海中。他困倦地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福澤諭吉聽到一陣細微且有規律的呼吸聲,睜開眼睛看了看掛表上的時間,壓在他胸膛處的我妻真也睡著時眉頭深深皺起,看樣子睡的并不安穩。
窗外的鳥叫很清脆,今天是休息日,武裝偵探社休息,福澤諭吉也閉上眼睛補覺。
我妻真也再次睡醒時,已經到了中午。
他醒來后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福澤諭吉,打開臥室門,福澤諭吉正坐在墊子上,前方是一個正在打開的電視。
我妻真也發現正在打開的電視,嘴巴微微長大,目不轉睛盯著電視上的新聞節目。
福澤諭吉關上電視。
我妻真也不滿,他坐在福澤諭吉身旁,拍拍對方的肩膀,“你以前不會關掉電視。”
福澤諭吉點頭:下次再看,現在換上衣服,我帶你出去。
我妻真也看到一旁的黑白練功服,當場換下。換好之后才問,“我換好了,可以讓我看一會兒電視嗎?”
福澤諭吉這回沒有避開我妻真也,他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氣真也的身材,身材纖細,但是沒有肌肉,沒有力量感,甚至透露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前段時間的火災,與謝野晶子只是治好他身體的疾病,但是并沒有調養。與謝野晶子告訴福澤諭吉,他的身體非常衰弱,現在已經到了一場重感冒都可以帶走他性命的地步。
與謝野晶子的一句話讓福澤諭吉印象深刻,“奇怪,他看樣貌應該是十幾歲的年齡,為什么身體的各個器官卻連六十歲的老人都比不上?”
看著我妻真也望著他祈求著看電視的眼睛,福澤諭吉站起身,搖頭:不行,你的身體非常虛弱,要適當鍛煉。
我妻真也望著福澤諭吉:“我愛哥哥。”
福澤諭吉冷硬拒絕:不行。
在福澤諭吉身后,我妻真也垂頭喪氣來到偵探社的訓練室。
福澤諭吉習劍,他打開訓練室的投影屏,一個白色練功服的武士,武士揮舞著劍做出一套簡單的體操。
現有的偵探社成員都是異能力者,亂步的推理能力也可以讓他在偵探社立足,所以福澤諭吉從來沒有教過任何人如何習劍,我妻真也是第一個。
如果他在我妻真也身上感知到了異能力,那么他會選擇培訓對方異能力的方式,去鍛煉對方身體。
可福澤諭吉并沒有在對方身上感受到異能力的波動。只能教導對方練習武術。
我妻真也茫然地看著投影屏上的人物,第一次對音頻產生厭惡。當看到福澤諭吉對他說嘗試一把時,我妻真也嘗試性地揮了揮劍。
福澤諭吉皺眉:“用力。”
他說這句話時我妻真也正好低著頭,沒有看到。
我妻真也跟不上音頻上的武士動作,手中的劍手滑飛出去。
福澤諭吉有點懷疑:“武士的動作已經是零點五倍速,還是跟不上嗎?”
他說這句話時,我妻真也正彎腰撿劍,依舊沒有看到。
……
一套武術操下來,不僅我妻真也累得氣喘吁吁,福澤諭吉也對自己長達二三十年的習劍生涯產生懷疑。
為什么會有人在拿劍時四肢這么不協調。
我妻真也坐在地上,熱得敞開衣襟,碎發一縷一縷粘在臉頰,發現福澤諭吉似乎又讓他做第二遍的意圖,他趕忙上前伸出手給福澤諭吉看,“手好酸。”
福澤諭吉說:再練一遍就可以回去。
我妻真也不可置信哥哥這樣嚴酷,于是又說:“我有點累。”
為了增加可信程度,我妻真也將練功服的上襟敞開給福澤諭吉看,“都是汗水!”
福澤諭吉下意識眼睛看過去,白皙的胸/脯熱到泛紅,隨著我妻真也緊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快速收回目光,面色如常,伸手整理好我妻真也的練功服,用手語說:下次不要隨意敞開衣服。
他也在逐漸將真也當作自己的弟弟教育。
我妻真也不解,歪頭說:“你是哥哥。”
福澤諭吉蹙眉,想了想改口說:下次不要隨意對別人敞開衣服。
我妻真也似懂非懂,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對別人證明自己很熱,但是看到福澤諭吉的嚴肅表情,他還是點頭,“恩!”
福澤諭吉沉默后又補充:下次也不要隨意將手伸進別人的衣服中。
64 兄長義務[四]
我妻真也大聲說:“好。”
這聲“好”發音不太準確, 并且腔調怪怪的。可我妻真也沒意識到,他睜大眼,邀功似地看向福澤諭吉,想要為自己爭取到休息時間。
訓練室出現腳步聲。
噠噠, 噠噠聲響起。
腳步聲的主人似乎走路極其昂首挺胸, 大搖大擺。
訓練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同樣穿著黑白練功服的人影閃過來。
福澤諭吉對著人影說:“過來。”
看見福澤諭吉說話才發現來人的我妻真也, 這才望向門口,是偵探社的喜歡穿棕色衣服的矮個子偵探啊。他不感興趣的收回目光, 又繼續去看福澤諭吉。
“被發現了!”江戶川亂步一臉驚訝。
矮個子偵探和哥哥聊起來了。我妻真也不關心他們說的什么,但這是一個可以休息的好時刻, 他趴在福澤諭吉的腿上瞇眼睛,像打盹兒的貓一樣。
腿被輕輕地壓了一個東西, 福澤諭吉看他一眼, 隨后繼續問:“接著說下去。”
好奇地大量我妻真也與福澤諭吉的相處狀態,江戶川亂步拿出助聽器,福澤諭吉之前交給他的那個, 表情認真,“這個助聽器, 是由日本境內最頂尖的AXY醫療器械工作室制造,它是黑手黨名下的產業, 最近的一個訂單是為黑手黨成員打造一對助聽器。”
福澤諭吉表情未變,看向江戶川亂步,“那個黑手黨成員是誰查到了嗎?”
如果可以查到下訂單的人是誰,就可以知道我妻真也的身世。
江戶川亂步:“AXY工作室保密工作很好, 他們的訂單均是手寫,黑不進去他們的電腦網絡。”
我妻真也幾乎快要睡著, 并沒有正在被討論的自覺。
居然和黑手黨有瓜葛。
這點倒是在福澤諭吉的意料之外。
“唔?”我妻真也悶哼一聲,他抬起頭,福澤諭吉摸他腦袋了。
福澤諭吉不經意將情緒露出來了,對我妻真也抱歉笑笑,輕搖下巴示意無事發生。我妻真也眼神在他和江戶川亂步之間轉了轉,然后繼續趴下。
江戶川亂步半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戳我妻真也的半臉臉蛋。
手指伸到半路,在福澤諭吉的眼光中遺憾收回。
“要送他回黑手黨嗎?”江戶川亂步問,“他和黑手黨關系匪淺。要么他死去的哥哥是黑手黨的一員,要么是他本身就是黑手黨的一員,并且職位還不低。”
這是江戶川亂步憑借著一點點線索推理而出的。
他的直覺傾向于第二種可能,可港口黑手黨并沒有傳出哪一位干部、主管消失;同時他又見過我妻真也心智健全的情況,眼睛澄澈,像極了在陽光下長大、從未接觸過陰暗面的孩子。踏入港口黑手黨,就相當如踏入了黑暗地獄,港口黑手黨在橫濱無惡不作,殺燒搶掠無所不為。即使在黑手黨里面的人或許不是完全的壞人,但他們是絕絕露不出這樣的眼神。
因此,僅那一眼對視,就讓江戶川亂步在兩種可能之間猶豫。
于是他將這個難題拋給社長。
誰讓人家就認定社長是他哥哥了呢。
福澤諭吉垂下眼簾,額間垂下的發絲遮擋住他的神情,看到我妻真也純白的神情,遂后對江戶川亂步道:“留他恢復記憶之后吧,待到他恢復記憶之后,就與武裝偵探社沒有瓜葛。”
江戶川亂步蹲下身,終究沒忍住伸手戳戳我妻真也的臉頰,對福澤諭吉道:“真的嗎?我以為你會當哥哥當上癮,到時候舍不得呢。”
臉頰被戳了戳,凹陷出一個小肉坑,我妻真也被戳的撲了一聲,醒來后,茫然看著他們。
福澤諭吉:“亂步。”
看到社長面上閃過惱羞成怒的神色,江戶川亂步眨眨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可是他不敢摸老虎屁股,不敢繼續待在社長面前,趕忙后退:“那個社長,我想起來助聽器還有幾個問題我沒調查清楚,我先出去了!”
話音剛落,人就一溜煙兒地跑了。
福澤諭吉側臉被觸碰。
“哥哥你們在聊什么?你臉有點紅。”我妻真也說。
入夜。
陽臺處出現細碎的聲響。
福澤諭吉從臥室中走出,坐到陽臺來客的對面。
陽臺上坐著的是福澤諭吉的老師,夏目漱石,他齊短發,頭戴一頂小圓帽,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從哪兒來,他有多大年齡,他的實力有多強,不過唯一可知的就是,他深愛著橫濱這座城市。
福澤諭吉很少見到夏目漱石,這次見面也不是完全沒有征兆。比方說,前幾天被我妻真也吃醋的那只小橘貓,就是由夏目漱石的異能力演變而成。所以福澤諭吉就知道,老師這幾天會和他見一面。
“晚上好,諭吉。”夏目漱石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以及茶杯都是自帶的。
“晚上好,老師。”福澤諭吉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本身就是沉穩不多話的性格,這個性格隨著他年齡的增長愈發明顯,最近一陣已經算是他近一年來的情緒高地了。
“你最近撿了一個小孩。”夏目漱石開門見山。
夏目漱石雖然人不在武裝偵探社,但只要他想,他對于武裝偵探社,對于橫濱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楚。
福澤諭吉“恩”了一聲,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和黑手黨有關。”夏目漱石笑吟吟說,說話過程八字小胡子一動一動。
福澤諭吉手停頓一瞬,他知道熱愛著橫濱的老師有多么厭惡橫濱蛀蟲的黑手黨,但是他已經選擇留下我妻真也,他抬頭認真看著夏目漱石:“在他恢復記憶前,他都和黑手黨沒有關系。在他恢復記憶后,我會讓他回到港口黑手黨,如果他確實作惡多端,我也會親自將他送到警察局。”
夏目漱石在他的目光下靜思許久,搖頭笑道:“諭吉,不用這么認真,我這次,只是想看看你們相處得怎么樣。”
福澤諭吉挑眉,“為什么?”
夏目漱石沉吟:“你已經三十三了,還沒有建立屬于自己的家庭的苗頭……我想,這是由于你在很小的年齡就外出闖蕩,修行劍道,從未體驗過家庭的溫暖,不知道有家人的好處的原因。如果你可以在這個‘弟弟’身上感受到家庭的味道,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或許你就可以將在鄉下的未婚妻接來了呢。”
“……首先,我認為是否建立家庭并不重要;其次,我認為我自己很正常。”福澤諭吉眉頭跳動,如此說。
“正常嗎?亂步那孩子倒不是這樣認為的呢,我和他見過一面,他說,行動與表現越是溫柔的人,越是……讓我想想他的原話,噢,難以接近。”
福澤諭吉將茶盞倒扣在桌面,不想再談及這個話題,開始說另一個謠言,“老師,我沒有在鄉下的未婚妻。”
夏目漱石從來不聽,他摸著胡子:“福地發給我一張照片,上面的少女和小孩長得很像。開始我以為是你是因為小孩和弟弟長得很像,所以才救下他呢。”
經歷了一場造謠的福澤諭吉握緊茶杯:“福地櫻癡?他的話老師可以不用信。”
夏目漱石仍在遺憾:“真的不是未婚妻嗎?啊好可惜。”
福澤諭吉抬起頭,面無表情喝完茶,打算送走夏目漱石。
老師又開始不著調了,送走也好。
夏目漱石目光帶著長者的祥和,“諭吉,去體驗一下家的感覺吧,或許最后有益處的并不只你一個人。”
晚風溫柔地吹著,月光好似白紗,它們留戀在長途旅者生硬的身體。
并不是一人……是指自己和我妻真也嗎?
夏目漱石:“老師也沒有家庭,這個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去摸索。”
福澤諭吉告別夏目漱石回到臥室。
我妻真也卻是醒著的。
本來收納在衣柜里面的福澤諭吉的衣服,此刻被放在地上堆成一個環狀小山丘,又像是一個巢穴,巢穴中心我妻真也曲腿坐著,雙手捂著耳朵。
月光很亮很亮,從小窗里面投射進房間,他的側臉映著睫毛的陰影,眼神虛散不知道落在哪里。
臥室好像變成了漆黑水箱,福澤諭吉想。
他走到衣服“巢穴”旁,對著衣服思考是否要著手整理。
蹲下身的那刻,我妻真也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像月光那般清亮!
福澤諭吉忍不住避開這樣的眼神。
我妻真也并手并腳從衣服堆中爬出,剛爬出半個身子就要福澤諭吉抱。
福澤諭吉將他抬出來,坐在衣服堆上。
我妻真也嗅嗅,福澤諭吉身上涼意很重,以往只要人抱的他這次張開手抱人,“我身上很熱的,借你驅驅涼意。”
“謝謝。”福澤諭吉說。
我妻真也慢半拍翻譯出唇形,很高興福澤諭吉的回答,下意識更摟緊福澤諭吉。
手不小心帶起一件衣服,衣服很輕很小,隨著我妻真也的力度落在他自己的腿上。
“這是什么?”福澤諭吉覺得這個很眼熟,這股眼熟讓他感覺不詳。
他伸出兩根手指從我妻真也腿上拎起。
我妻真也的目光跟著看去,晃了晃腦袋,“好像是你的小褲。”
手拎著自己的內褲,發現衣服堆中零散分布著其他的內褲,福澤諭吉沉默兩秒,“我,妻,真,也。”
聲音是一個字一個字發出的,能聽見的人都能估摸出來聲音主人現在情緒到達忍耐臨界點。
可我妻真也現在是個聾子,恩,看不懂臉色的小聾子。
他高高舉手:“真也在。”
福澤諭吉將衣服扔進衣服堆中,“在衣服全部收拾整齊之前,不要想著休息。”
天地良心,要是夏目漱石拐回來看到這幅場面,一定會收回先前的話,現在的福澤諭吉哪還和“難以接近”這個詞沾邊?
他簡直“平易近人”極了。
充滿人味。
65 兄長義務[五]
在橫濱警方大洗血一頓后, 橫濱警界終于安穩下來了。
不過聽說那股莫名的力量轉移到了東京,東京警方水深火熱。
因此東京很多的黑色勢力都在搬家,距離東京很近的橫濱成了他們眼中的香餑餑。
按理正常做法,港口黑手黨作為橫濱地頭蛇, 應該出面有所作為, 要不吸收那些黑色實力, 要不就是趕走那些黑色勢力。可是港口黑手黨被他們的首領帶壞了, 他們巴不得橫濱更亂一點。
以便他們可以渾水摸魚。
可是首領的老部下還沒這樣玩兩天,就被港口黑手黨的森醫生, 以及港口黑手黨新秀干部沢田綱吉出手制止。
據說當時要不是沢田綱吉及時趕到,那群老部下連命都保不住, 會被森醫生全部殺死。
武裝偵探社的例行會議上,江戶川亂步說起這件事。
谷崎兄妹聽得雙眼發直, 沒想到印象中撒旦代言人的□□居然內斗如此厲害。
福澤諭吉打斷江戶川亂的的滔滔不絕:“亂步, 直說重點。”
“好吧,”江戶川亂步說,“我們今天的任務, 是來自橫濱警方的委托。警方委托我們代為鏟除代號為布莫拉的黑色組織,獎酬非常豐厚喲——”
福澤諭吉說:“這筆獎酬足以讓偵探社未來十年不愁經費來源。因此, 我們需要盡力完成。我已經調查清楚,布莫拉主要出現在地下隧道8號入口以及南部火車站。亂步和與謝也小姐負責去火車站查探消息, 我負責地下隧道8號入口。”
火車站人員密集,相對而言也比較安全。
谷崎兄妹面面對視,谷崎舉手:“社長,我們呢?我們負責做什么?”
福澤諭吉說:“你們和文員小姐留在偵探社, 守好偵探社。”
谷崎還是想要證明,自己雖然才十歲, 但也可以森*晚*整*理為偵探社出一份力,“社長,我也有異能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地下隧道的!”
江戶川亂步突然貓到他的身后,揉亂他的發型,哈哈笑說:“啊呀呀,谷崎,你還是留在偵探社保護文員小姐和直美吧。文員小姐和直美沒有異能力,只能靠你嘍。”
福澤諭吉嘴角勾起:“所以守好偵探社也不是很容易的事,你能做到嗎?”
谷崎眼中帶著淚花,抹去,狠狠點頭:“可以!”
“既然人員都已經安排完畢—”福澤諭吉的話被打斷。
被遺忘的我妻真也不滿意拍拍桌子。
他慌里慌張地翻譯大家的唇形,這句還沒翻譯完畢,另一個人又開始說話,他忙的眼冒金星。
發現福澤諭吉給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工作,獨獨遺忘了他之后,我妻真也開始抗議,他對著福澤諭吉舉手,示意不能散會,還剩下自己沒有被安排。
“忘了還有你。”福澤諭吉按下我妻真也的手,“你和谷崎三人一樣,留在偵探社。”
我妻真也不太滿意,他覺得自己的能耐大著呢,應該被安排到和福澤諭吉一組,他應該和福澤諭吉一起去那個什么下水管道。
可他沒有當場表現出來。
待到回了家中,我妻真也立刻將哥哥按在了門上。
不要誤會,他沒那么高,是踮著腳才能完成這個動作的。
福澤諭吉手被抓住按在門上,后腰咯咚撞到了門把手,發出讓人牙痛的響聲。
他不動聲色,保持這個姿勢,問踮著腳搖搖晃晃的我妻真也:“想做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下水管道。”我妻真也說。
下水管道?
反應過來我妻真也說的下水管道應該是地下隧道,福澤諭吉露出笑意,笑我妻真也的翻譯與原意相差甚遠,“不可以。”
我妻真也緊皺眉毛,更用力抓福澤諭吉的手,“為什么不可以?”
福澤諭吉輕推開他,走到一旁,骨骼分明的手輕動:給我一個讓你一起去的理由。
“我……很厲害,可以給你出主意。”我妻真也說。
福澤諭吉:理由駁回,明天你和谷崎他們留在偵探社,不許亂跑。或者留在家中也可以。
我妻真也低下頭不說話,后腦碎發下的脖頸顯示他最近又瘦了很多。
他用鞋尖畫著小小的圓圈。
鞋底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沙沙聲。
福澤諭吉知道我妻真也留在自己身邊才能保持情緒穩定,可是與謝也小姐的話他也沒有忘記。
鞋底磨地板的沙沙聲愈來愈大。
福澤諭吉不得不抬起他的頭,說:下星期,市郊寺廟會舉辦一個祈福活動,亂步提議偵探社一起去,這個提議被我拒絕了。如果明天你留在偵探社或者家中,我可以通過這個提議。
亂步提出之際,福澤諭吉就以橫濱不穩定為由駁回這個提議。
我妻真也有點想去,可他更想和福澤諭吉兩個人去祈福,于是強調:“我們兩個人去就夠了。”
福澤諭吉輕笑,“可以。”
第二天,我妻真也沒有去武裝偵探社。
在福澤諭吉走后,他將福澤諭吉的衣服里三層外三層套在身上。
像極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不倫不類。
他在屋中,將電視打開,尋找到音量鍵播放到最大,企圖制造心理安慰自己可以聽見。
寒冬的橫濱太冷了。
我妻真也仿佛又身處一個壓力極大極黑暗的大水箱,他靠在沙發,摟緊福澤諭吉的衣服。
在記憶深處,在從前,哥哥沒有為他找到適合的助聽器聽見聲音時,哥哥不在身邊時,他都是靠摟著他的衣服得到安全感,可是最近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了。
他過往,身上穿著一件的清冽氣息的外套,就可以躲避掉寂靜帶來的恐懼;現在穿著厚厚的沉木氣息的衣服,卻仍在發抖。
“換香水了。”我妻真也埋頭在和服袖子上。
換香水卻不和我講,差評。
窗戶邊逐漸出現了紅粉色的云朵。
傍晚來臨。
我妻真也一直維持著一個動作沒有變。
“嚯呀呀呀!”門被打開,來人有著俊郎的面容,發型干脆利落,三十歲左右,身形健碩,穿著紅色的軍裝,拿著主人家給的鑰匙,一進門就捂住耳朵,“電視機聲音這么大,耳膜快要震裂了。”
話說完,緊接著,福地櫻癡連忙用腳踹上門,將聲音隔斷在內,擔心打擾到鄰居。
他視力極好,屋內極黑,他一眼也沒有看到亂步那小子說的人究竟在哪里。
啪。
打開燈,他正要向臥室的方向走去,卻聽到沙發那里輕微到近乎無的呼吸聲。
沙發邊角,有一個盡量縮小自己身體坐著的瘦弱身影。
福地櫻癡走過去,“不是我說,老弟,你怎么一點兒聲音也不出。我差點要進到福澤諭吉那家伙的臥室了,那家伙可是有潔癖的。”
有潔癖還龜毛,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個矜貴姑娘家一樣守身如玉,用禮義廉恥要求自身。
他低頭打量這個白發少年,和福澤諭吉傳說中的鄉下未婚妻一個類型。
白發,長相柔美,又圓又大的眼睛。
像是福澤諭吉會喜歡的類型,就是不知道進展到什么地步了。
又一個不認識的人。
我妻真也看到他手上的鑰匙。
是福澤諭吉認識的人。
他推開福地櫻癡擋在他身前的影子,“你擋到我看電視了。”
福地櫻癡聽著發音不標準的話,發出一個唔聲,在我妻真也耳邊打了一個響指,注意到我妻真也面上只有被戲弄的生氣,沒有驚嚇。
這才說,“你說看電視,我以為你能聽見聲音,還在想自己不會進錯房門了吧。”
我妻真也捂住耳朵,討厭面前的這個人。
福地櫻癡被瞪了,他摸摸鼻頭,知道我妻真也會一點兒唇語,于是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翻譯出來,看好,福澤諭吉在剿滅布莫拉組織時,為了保護偵探社成員受傷,目前正在治療。另外兩個社員也受了傷,不過屬于福澤諭吉傷勢最重。”
為了讓我妻真也能夠翻譯出唇形,福澤諭吉在說話時語速都較慢。福地櫻癡不知道慢點,因此我妻真也只翻譯出大概。
他喃喃:“哥哥受傷了。”
福地櫻癡一臉若有所思:“你們之間以哥哥弟弟互稱啊。”
倒也不算奇怪,這個稱法福地櫻癡在軍隊的時候也經常遇見,甚至他還見到過同性情侶以老公老婆互稱。
這一看,福澤諭吉也不算很出格,也很符合福澤諭吉這個人的風格。
我妻真也站起身,立刻向武裝偵探社去。
福地櫻癡將他拉住:“等等,那個,弟弟,你身上的和服脫下來幾件,我帶你去找福澤諭吉。”
我妻真也愣住,隨后低頭脫下和服。
福地櫻癡發現弟弟身上穿的衣服尺碼嚴重不符。
福澤諭吉這么規矩講禮節的人,應該不會克扣弟弟的衣服……
福地櫻癡收回思緒,他覺得我妻真也走得太慢,于是拎著我妻真也的脖子,跳上房頂,直接走房頂去了醫院。
醫院VIP區病房。
病房門口,福地櫻癡將我妻真也放下。
我妻真也推開門進去,一眼鎖定自己想要見的人。
福澤諭吉仍閉著眼睛處于昏睡之中,臉色有點泛白,腦袋上還纏著一圈繃帶。
與謝野晶子在照看社長,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社長寧愿來醫院治療,也不讓自己用異能力為他治療。
亂步勸她看開點,她的治療方法那么變態,除非迫不得已,了解她的人應該都不會來找她治療。
門被推開,看見來認識我妻真也和社長的熟人后,她點了點頭,示意這里交給他們了。
與謝野晶子對軍人實在沒什么好感。
福地櫻癡不打算立刻走,他還想勸說福澤諭吉回到政府,和他一起完成理想。
于是他疊著二郎腿,看我妻真也像個忙碌的螞蟻,不停折騰為福澤諭吉測量體溫。
看到福澤諭吉昏迷中還這么被折騰,福地櫻癡噗笑出聲,出手攔住我妻真也,“弟弟,你再這樣為他量體溫,說不定他還沒愈合的傷口又要撕裂。”
我妻真也不喜這個人,權做沒聽見,避開福地櫻癡的手。
福地櫻癡這下也看出來了,友人的弟弟這是討厭著自己呢。
他聳聳肩膀。起身就出去了。
等福澤諭吉醒來再見面也不遲。
他一推開門,就見他這次來橫濱帶來的少年,末廣鐵腸正在門口等著自己。
“走,先去吃飯。”福地櫻癡伸著懶腰。
末廣鐵腸從門縫中見到那個白發的身影,瞳孔緊縮。
“怎么?你認識?”福地櫻癡發現他的異樣。
末廣鐵腸聲音從嗓子眼中擠出,聽得出來他十分震驚訝異:“隊長,他,那個人,和港口黑手黨首領長得很像!”
知道末廣鐵腸從不會說沒有根據的話,福地櫻癡眼神變化,回看一眼緊閉的病房,同樣拎著末廣鐵腸出了醫院。
隨便找了一家客少的餐館,坐下后,他對末廣鐵腸說:“怎么講?”
末廣鐵腸如實說:“我六歲時,在歐洲賭場,見過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側臉以及身形都像極病房中的那個人,沒有一絲變化。”
福地櫻癡:“你現在都十五歲了,要是六歲,那就是九年前,可真的有人九年時間都不會變化一絲嗎?”
末廣鐵腸握拳,“隊長,如果再讓見一眼港口黑手黨首領,我一定能辨認出他們兩個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福地櫻癡覺得有道理,可隨后他漠然,“我要是能見到□□首領,我也能辨認出他們兩個是不是同一人。”
末廣鐵腸發現自己說了傻話,滿臉通紅。
福地櫻癡搖頭:“吃飯吧,這件事先放下,□□首領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意面端上來,兩人都將這件事放在心底。
到了下午,福地櫻癡來到病房,福澤諭吉還是沒有蘇醒。
我妻真也脫掉鞋子,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塊,在福澤諭吉懷里睡的很香,臉都睡紅了。
坐在沙發上,福地櫻癡盯著我妻真也看。
怎么也無法將這個人和□□首領聯系在一起。
□□首領臭名昭著他有所耳聞,年邁,暴力狠厲,崇尚血腥與武力……
“是裝的嗎?”福地櫻癡盯著我妻真也想,可是福澤諭吉這么精明,別的不說,福澤諭吉識人用人看人的能力,福地櫻癡敬佩不已。
要是裝出來的純白,怎么也不會瞞過福澤諭吉的眼睛,福澤諭吉根本不會讓邪惡的人近身。
可是末廣鐵腸也從來不會說沒有依據的話。
福地櫻癡在兩種想法之間徘徊。
直到我妻真也醒來時,他還沒有想出好的辦法。
我妻真也又看見這人,氣悶到不行,于是一轉身,繼續窩進福澤諭吉的懷中。
福地櫻癡靈光一現,想出個好辦法。
他決定在未來的這幾天,悄悄跟蹤在我妻真也身后。
如果我妻真也是裝的,那只能說明他極其善于偽裝。
可人偽裝是會松懈的。福地櫻癡寄希望于在福澤諭吉醒來之前,我妻真也可以漏出馬腳。
于是,跟蹤開始。
我妻真也回家后,換衣,吃飯,睡覺,去醫院……
福地櫻癡都在悄咪咪跟蹤。
企圖抓到我妻真也的馬腳,或者找到我妻真也與港口黑手黨成員聯系的證據。
兩天后的中午,福澤諭吉醒了。
福地櫻癡跟蹤著我妻真也來到病房。
一進入門,就聽見我妻真也對著病床上的人小聲抱怨,“哥哥,你沒醒的這幾天,有個人一直跟蹤偷窺我。”
誰?
他怎么不知道有人也在跟蹤偷窺?
福地櫻癡滿頭疑惑,在沙發上還沒坐穩兩秒鐘,他猛地彈起。
他可沒偷窺我妻真也!
朋友妻,不可欺不可戲!這個道理他還是懂得!
我妻真也看見這個紅軍服的人,暗哼磨牙,扯著福澤諭吉的病服,繼續打小報告說,“就是他,前天夜里昨天夜里,我換衣服他都在看。”
福地櫻癡想著,福澤明白他是什么樣的人,福澤應該明白他不會做出偷窺的行為。
可他剛想張嘴說話,聲音卻在福澤諭吉看似溫和實則凌厲警告的眼神中消弭。
66 兄長義務[六]
我妻真也端端正正坐在福澤諭吉身邊, 他認為告狀在于精辟而不在于多,于是兩句之后緊閉嘴巴。
果然,福澤諭吉不高興了,對面的紅軍服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只苦瓜。
我妻真也沒忍住笑了一聲, 被哥哥暗示收斂表情, 他繼續端端正正坐著。
不過他的行為, 徹底再現狐假虎威這四個字。
“福澤。”
福地櫻癡過了很久, 艱難開口,“我覺得, 你應該不會糊涂到,真的信了他的話。”
連弟弟都不稱呼了, 福地櫻癡直接以“他”指代。
福澤諭吉和福地櫻癡的交友圈有一部分重合,認識福澤諭吉的人都認為對方是行走的君子典范, 可是同樣也有很多人覺得, 福地櫻癡的大多數所作所為不丟君子風范。
“說吧,為什么跟蹤?”福澤諭吉看他,他的眼神像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風, 吹得福地櫻癡有苦難言。
他的理由怎么能直接說出口?
這才兩天,他還沒有抓到我妻真也的馬腳。要是他直接說出理由, 我妻真也此后更加謹慎怎么辦。
“和真也道歉,以及, 勞煩你出去,真也似乎很討厭你。”福澤諭吉沒有聽見回答,眼中閃過一絲出乎意料,可他要給我妻真也一個交代。
福地櫻癡看向我妻真也, 兩手成拳互撞一下咯咚作響,微笑同時用著說:“你叫真也?好名字。對不起, 真也弟弟,前兩天我跟蹤你是我的不對,為了以示歉意,我的假期還剩五天,這五天我給你做免費勞動力怎么樣?”
福地櫻癡這個人沾過血,他和經常執行保鏢任務的福澤諭吉不同。他如今的成就都是由鮮血與尸骨堆砌而成,在戰場上,在暗地中,所以一旦他心情不爽時,即使微笑也是滿含危險。
我妻真也收起無形的狐貍尾巴,瑟縮一下,身子快藏到福澤諭吉的病號服里面了。
紅軍服氣場好滲人。
福澤諭吉按住他亂轉的腦袋,“收斂一下。”
福地櫻癡說:“我在和弟弟道歉,噢弟弟可能沒看見我說的話,你幫我用手語打一遍。”
“不用你來做免費勞動力,偵探社如今還不缺人。”福澤諭吉無奈看著我妻真也躲進被子中,感受到手下瑟瑟發抖的身體,認命輕輕拍打他的背。
又慫又愛挑釁,養大他的人必然也是為實力出群的佼佼者。
“這是我的歉意。”福地櫻癡說。
“不必。”福澤諭吉拒絕,“麻煩出去時關上門。”
送客的話已經點出第二遍,福地櫻癡站起身,“我明天會再來。”
病房中只有兩個人。
我妻真也趴在福澤諭吉的腹腔處,擰巴地扣著病號服的布料,過了很久才慢慢掀開被子,哪里還見紅軍服的人。
他慢慢鉆出被子。
對上福澤諭吉閃過笑意的眼神,他臉紅一瞬,說,“我這幾天過的好辛苦。”
“恩。怎么講?”
我妻真也指著心口的地方,看起來真的很痛苦:“我發現你一直都不醒來,很難受,想代替你躺在病床上。”
福澤諭吉以為他還會說被跟蹤的痛苦,已經想好安撫的說辭,卻沒料到是這樣的痛苦。在他的視線中,我妻真也嘴巴抿成直直的線,他很直白,從不遮掩自己的情緒,因此眼神的痛苦可以實質化。
“代替我躺在病床上。”
福澤諭吉咀嚼著這句話。
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
我妻真也說:“如果你帶著我去下水管道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可以幫你擋傷,你就不用躺在病床上了。”
福澤諭吉心中對那位佼佼者升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他知道,我妻真也之所以說這些話,都是因為自己身上穿有佼佼者的外殼。
“你額頭上起了好大一塊烏青,如果我在場,我會嘭——”我妻真也特意做了一個推開的動作,撅嘴嘭了一聲,“將你推開,然后我來不及躲開,我的腦袋起了烏青,我也會非常開心。”
福澤諭吉伸出食指封住他的嘴巴。
“嗚?”我妻真也不解。
“如果你選擇推開我替我擋傷,你的腦袋不會起烏青;與之相反,我要直接替你買一處墓地,并且要每年抽出一天時間去祭拜你,外加每天活在愧疚之下。”福澤諭吉語氣很清淡,他略狹長的眼睛注視著我妻真也。
他的語速忘記等待我妻真也,我妻真也囫圇吞棗翻譯出話意。
“不要愧疚,我會很開心。”我妻真也左右都避不開福澤諭吉的那根食指,貌似那根食指不想他再繼續說話似的,可他還是要說。
因為他真的會很開心!
福澤諭吉垂下眼簾,“假使我不是你的哥哥呢?”
我妻真也說:“你就是哥哥啊。”
福澤諭吉像是發現自己說出了什么,他笑了一聲,“是的,我是哥哥。”
好久不見的敏感雷達又上線,我妻真也知道福澤諭吉想聽什么。福澤諭吉想聽的是,即使他沒有養大自己,自己仍然會為了救他奮不顧身。
他露出笑容,臉腮出現一個小小的梨渦,他摟著福澤諭吉說:“好辣,即使你不是哥哥,我也會很開心為你擋傷;即使你不是哥哥,我看見你受傷,心還是會痛到裂成兩半。”
“甜言蜜語。”福澤諭吉有一瞬遺忘呼吸本能,隨后移開目光。
……
我妻真也陰沉下眉毛,因為福澤諭吉的不解人意。
他大聲道:“才不是甜言蜜語。”
隨手指著進來的江戶川亂步,“如果他即將被一把刀刺傷,那么我也會擋上去。看看,他的手臂打著石膏,我都快心疼死了,我簡直太心疼了。”
福澤諭吉沒攔住我妻真也的話,看到呆滯原地的江戶川亂步,感到頭疼。
忽然被人心疼,江戶川亂步感到新奇,他眨眨眼睛,接受這個示好,并報之以李道:“謝謝,如果你為我擋刀,那么我愿意為你擋子彈。”
我妻真也瞪圓眼睛,遇見對手了,“我愿意為你唔唔唔”
他的嘴巴被再次被福澤諭吉用食指擋住。
這次,福澤諭吉真的不會讓他有一絲說話的可能。
我妻真也不滿看向食指的主人,他還沒說完呢。
“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福澤諭吉低啞的聲音說著,“乖乖坐著。”
我妻真也耳邊的頭發被呼吸聲吹動,距離有點近。他紅了臉,點頭,翻身上床坐到福澤諭吉右手側,然后和江戶川亂步大眼看小眼。
他今天身上穿著的是問護士長要來的病號服,和福澤諭吉看起來,還真的有那么一絲的像。
江戶川亂步已經想好十幾種能擋的場面了,被社長打斷有點遺憾。
“傷勢如何?”社長問他。
“已經好了,我沒有逃過與謝也小姐的治療。”江戶川亂步拆下胳膊上的石膏,證明似的甩兩圈手臂。
我妻真也張大嘴巴,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江戶川亂步發現,只有社長在場,我妻真也才像是活人般,對于這一點他感到非常有趣。
就像木偶裝上弦。
“這幾天偵探社怎么樣?”福澤諭吉問。
“沒什么問題。社長你也知道,當時福地先生恰巧趕來現場,解決掉最后的幾個布莫拉異能力者成員……”江戶川亂步向福澤諭吉講述著他昏迷之后發生的事情。
午后太陽暖烘烘的,我妻真也感到一絲困倦。
他干脆直接睡了過去。
福澤諭吉為他拉好被子。
江戶川亂步停下講述,“福地先生在跟蹤他。”
福澤諭吉恩了一聲,“這件事情我來處理。”
“好吧。”
待到第二日,第三日,以至福澤諭吉出院的那天。
福地櫻癡真的準時到病房報道。
他也真的如他所說那般,充當我妻真也的免費勞動力。
我妻真也捧著蘋果啃吃,他敲敲我妻真也的背,亮出泛著寒光的劍,示意自己可以削皮。
福澤諭吉放下手中的雜志,費了很大力氣才將鉆進自己病服內的我妻真也扯出來,“福地,如果再這樣嚇他,我會讓你提前結束假期。”
我妻真也被福澤諭吉從衣服中揪出來,手也仍掐著對方的腰不撒開。
不經意摸到福澤諭吉后腰處的兩個小漩渦,他連忙按住。
手下的腰明顯緊繃一瞬,我妻真也仍無知無覺,他眼前仍浮現著泛著寒光的利劍。
福澤諭吉面色有一瞬間變化。
福地櫻癡坐在沙發上,將滾落到地上的蘋果丟進垃圾桶,“我真的不知道他這么不經嚇。我只是想幫他削蘋果。”
福澤諭吉面色仍冷若冰霜。
福地櫻癡攤手:“好吧好吧,我不會再嚇他,你讓他從被窩里面出來吧。對了,我聽你們偵探社的人說,下星期的寺廟祈福你也要去,帶我一個。”
“自己去。”
“一個人多沒意思。”
福澤諭吉對福地櫻癡的話充耳不聞。
自言自語幾句,福地櫻癡問:“這個小鬼為什么還不出來,他到底在被窩里面干什么?”
……
畢竟是男人。
福澤諭吉將手中的雜志甩向福地櫻癡的方向。
福地櫻癡險險躲過去。
雜志直直插進墻壁中,可窺力道之深。
“我不介意明年為你掃墓。”福澤諭吉說。
67 兄長義務[七]
趴在福澤諭吉身上, 我妻真也屏住呼吸,默數著一二三。
他預備數到一千時出去。
數到兩百三十二時,他隔了一個人卻感受到了震動,來自墻壁的震動。
他連忙鉆出被子去看。
紅軍服又變成了苦瓜臉!
“福澤, 抱歉, 我只是玩笑話, 希望你不要介意。”福地櫻癡在那句話說出口后就感到后悔, 那句話明顯超出了福澤諭吉的界限。于是福地櫻癡真誠道歉,“希望可以得到你的諒解。”
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妻真也只讀唇讀出紅軍服希望得到原諒。
上手扯了扯福澤諭吉的病號服, 對著福澤諭吉搖頭。
不要原諒他。
福澤諭吉將煽風點火的真也塞回被子。即使身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與福地櫻癡對視, 氣場也絲毫不居于下風,他說, “三秒之內出去。”
福地櫻癡知道老友是真的動怒, 關上門出去。
寺廟祈福那天,是橫濱自從進到冬季后,難得的好天氣。
暖流帶來大量水汽, 枯萎許久的枝椏竟開始泛綠。
這天,福澤諭吉給武裝偵探社全部人都放了假期。
不約而同, 大家竟然都出現在了寺廟。
江戶川亂步和與謝也小姐負責帶娃,噢是帶著還是小孩子的谷崎兄妹。
江戶川亂步碰見社長和真也時高興極了, 歡呼一聲就要向著他們跑來。
這次見到我妻真也,勢必要和他分出高下。
還沒跑出一兩米,就被與謝也小姐扯住風衣。
“恩?你是準備留下我一個人看孩子嗎?”與謝野小姐語氣陰惻惻。
是的,他就是這么想的, 可惜被發現了。
嗚呼,江戶川亂步眼光一轉, 指著遠處的我妻真也說,“怎么會呢?我只是看見了真也,想過去和他敘敘舊罷了。”
與謝也太懂江戶川亂步肚子中的鬼主意了,于是將谷崎兄妹推到亂步身邊,抱胸說道:“兩個小鬼交給你了。”
看著與謝也消失在人群,亂步搖頭,牽著兩個小孩向著我妻真也走去。
我妻真也單獨一個人,他站在樹下,手中拿著兩個制作精巧的香包看著。
看得入迷,以至于腿被人碰了碰,才注意到眼前的一大兩小。
我妻真也今天穿的是和福澤諭吉同款的和服哦。
他低頭看到碰自己腿部的谷崎直美,抿抿嘴,后退一步,將手中的兩個香包全部遞給谷崎直美。
谷崎直美手中拿到兩個香包,驚呼出聲,香包是寺廟的限量款。
白頭發哥哥給的香包分別是黃色,藍色,散發著艾草的氣息,綢緞的布料上面還帶著淡淡的溫熱。
限量版香包,只有排隊排很早的人才能搶到。
就像今天,她和哥哥幾人來到寺廟,去排隊時,售賣香包的窗口早就掛上了告罄木牌。
她拿著兩個香包,想向白頭發哥哥道謝,可是白頭發哥哥已經轉身去找社長了。
社長在幫一個年邁僧人吊起鐘鼓。
鐘鼓看起來有數百斤重。
這個場面吸引很多人圍觀。
江戶川亂步了然,難怪真也不在社長身旁,原來是社長周圍的人太多了。
谷崎直美問亂步:“亂步先生,白頭發哥哥將香包送給我了,我還沒來得及向他道謝。”
亂步手癢想揉揉她的頭發,蠢蠢欲動的手卻在谷崎潤一郎,谷崎哥哥變兇的眼神下收回,“唔,他心里面已經收到了你的謝意。”
“可是我想當面向他道謝,他應該很喜歡這個香包,我要將香包還給他。”谷崎直美晃著香包,她除了最喜歡哥哥,第二喜歡的就是長得好看的人,她聲音清脆,“自從進入偵探社,我還沒有和白頭發哥哥說過話。”
白頭發哥哥很少單獨出現,只要出現,社長先生必然就在附近。
谷崎直美有點怵看起來格外嚴肅冷淡的福澤社長。
亂步沉吟一聲,“你想和他說話……”
谷崎直美和谷崎潤一郎屏住呼吸。
他看出谷崎直美平時是膽怯于社長才不敢上前,“……這倒是個難題。”
谷崎兄妹齊齊握拳。
好過分。
“哈哈哈哈。”亂步捧腹大笑。
福澤諭吉確保鐘鼓不會再次掉落,祈福可以順利進行后,這才擠出人群。
剛出人群,福澤諭吉就看見眼亮晶晶的我妻真也。
“你的香包呢?”
我妻真也今天醒得很早,就是為了早早來到寺廟,買到寺廟售賣的限量款香包。他自從昨天在電視新聞上看見后,就對這個東西很是喜愛。
“送給小朋友了。”我妻真也說著,邊伸手捏捏福澤諭吉的胳膊。
福澤諭吉拉住麻繩,將古金色鐘鼓向上吊時,臂膀爆發出的是我妻真也從未見過的力量感。
福澤諭吉看見不遠處揮手的亂步以及谷崎兄妹,收回目光,并沒有前去會面的打算。
“我們下次再來買香包。”我妻真也確定捏不動福澤諭吉的手臂,這才收手。
“下次?下次要等到明年。”福澤諭吉說,他在我妻真也的觸碰離開后,手臂肌肉才微微松弛。
我妻真也似是不解福澤諭吉為什么說這個,他抿嘴笑,“我知道。”
他的表現像是在說,約定365天后的和福澤諭吉一起祈福買香包,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為什么福澤諭吉還要反問。
這難道不像吃飯、喝水、睡覺一樣容易做到嗎?
福澤諭吉不確定明年的我妻真也會不會恢復心智。
就像心理醫生所說,我妻真也可能明天就會恢復心智,可能永遠也不會。
充滿了大于百分之五十的不確定性。
可福澤諭吉對上我妻真也的目光,拒絕的話拐彎向另一頭狂奔,以至于出口時完全變異,“如果明年你還在的話。”
如果明年你還在偵探社的話。
我妻真也只讀懂了字面意思,他笑嘻嘻,“我肯定會活得很久。”
福澤諭吉:……
“我要和你每年都來這里買香包,將它們放到一個大箱子中,到老了再拿出來看。”我妻真也兩頰微紅。
福澤諭吉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無論是我妻真也構想的老年之后一起看香包,還是家人之間的溫馨。
月半彎。
天色不算很黑。
寺廟開始敲鼓,游客彎腰拜佛。
老僧人力道不準,鐘鼓聲音非常震人,大部分游客忍不住捂住耳朵。我妻真也聽不見,他仰頭,認真地看著高高的鐘鼓,認真地祈禱。
希望老年之后,可以擁有一大箱子的香包。那樣,他就可以和哥哥說很久的話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句“下雪了”。
眾人驚呼,紛紛仰頭去看。
我妻真也是在眼睛中掉進雪花之后才發現。
福澤諭吉將他帶到走廊下,告訴他:我去買傘,很快回來。
我妻真也點頭,福澤諭吉的棕色和服身影慢慢消失,他將手伸到走廊外,看到手心的大顆雪花,忍不住舔了舔。
恩,沒什么味道。
他又伸手去接。
不知何時,森*晚*整*理他的身旁,出現一個穿著白色醫生大褂的青年男人,青年男人下巴長著青澀的胡渣,正笑瞇瞇看著他。
青年男人也學著,伸出手接過雪,送進嘴中嘗了嘗:“唔,沒什么味道呢?首領放著從山上運來的甘泉水不喝,在這吃雪是嗎?”
這個青年男子同樣眼生,而且他給我妻真也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我妻真也拍拍手掌心,準備起身換個地方。
青年男子抓住他的手腕:“首領是假裝失憶少年上癮了嗎?三個月不在黑手黨露面,您的那些部下以為我偷偷將您殺害了,給我使了不少絆子呢。”
青年男子說話語氣很是溫和,雖然用詞險惡但是語氣很風趣,態度也不失恭敬。
我妻真也覺得他找錯人了,首領和黑手黨他都不了解。
于是他搖頭:“對不起,先生,你找錯人了。”
他抬眼去尋找福澤諭吉的身影。
青年男人手感冰冷潤滑,抓著他時,他就像是被蛇纏住一般。
森鷗外眼角下垂一番,寒意閃過:“首領,失憶游戲可以結束了,您需要回到黑手黨。”
我妻真也后退一步,下意識尋找福澤諭吉。
“你是在找福澤嗎?他應該還不知道您的港口mafia首領身份吧,畢竟他以他的性格,要是知道了,恐怕會第一個送您進入重刑犯監獄。”森鷗外站起身,“為了給首領您的失憶游戲留下一個良好結局—”
森鷗外微微彎腰,對上我妻真也顫抖著的瞳孔,像是十分為主分憂,“將一切結束在今夜吧。”
走廊拐角,福地櫻癡聽見了一切。
他按著激動不已的末廣鐵腸,思索要不要阻止森鷗外帶走我妻真也。
他與森鷗外有過幾面之緣,也知道森鷗外在兩年前進入了黑手黨。
目前,他與森鷗外的共同認知就是,福澤諭吉還不知道我妻真也的真實身份。
“不,不要。”我妻真也抗拒著森鷗外,他又后退一步。
我妻真也看向周圍,周圍的人群早就注意到兩人的對話,對上我妻真也的帶有求救的目光時紛紛后退。
很快,人群消失不見。
還站在拐角不動的福地櫻癡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福地櫻癡很燒哦。
這么冷的天,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緊身短T恤,勒出健碩的身材,下半身是布料褲子。這身打扮,即使是在寺廟,一天下來也有好多男人女人給他塞小紙條。
福地櫻癡作壁上觀,抱著肩膀,和我妻真也的目光對上。
他本對我妻真也求救的神態無動于衷,可發現我妻真也對他說了什么后,他錯愕,隨后耳朵通紅。
福澤,你找的人……
不對,你找的黑手黨首領,好像有點水性楊花。
他讓我救他,然后還說謝謝,愛我。
68 兄長義務[八]
人在極度恐懼的未知情況下, 是會對眼熟的人或物產生依賴反應的。
下意識的反應。
我妻真也想要逃離白大褂青年,于是他對紅軍服苦瓜臉求救:“救救我。”
“救救我,愛你,我不想和他走。”
森鷗外聽見了我妻真也在說什么, 他貼近對方的耳朵, “首領, 您的失憶游戲還要再拉人進來嗎?”
我妻真也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也看不見他的嘴型,只知道耳旁的人又在說話。
聽不見看不見是好事, 我妻真也抽抽鼻翼,仍在對紅軍服伸手求救。
森鷗外看著朝他走過來的福地櫻癡, 嘴角帶著笑容,“這是港口mafia自己的事情。”
福地櫻癡搖頭, 一記掌風劈下, 語氣有點吊兒郎當,“于公,這是mafia的事情, 不歸我管;可于私——”
他卡殼一瞬,緊接著說, “他和福澤諭吉還有些私事沒處理干凈,不能走。”
“你要帶走你們的首領, 沒關系,可那也得等到福澤趕過來再說吧。”
森鷗外避開掌風時,仍未松開箍住我妻真也的手。
可福地櫻癡步步緊逼,完全出鞘的劍渴望飲血。
森鷗外眼中閃過厭煩, 他想甩掉福地櫻癡這個狗皮膏藥,于是對著我妻真也微微一笑, “對不住了,首領。”
我妻真也被森鷗外推到前方,直愣愣對著福地櫻癡要揮下的劍。
福地櫻癡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罵了句臟話,判斷出我妻真也被嚇傻了真的不會閃躲后,用盡全身力氣去控制劍的下斬。
逼近的劍風斬斷了我妻真也的幾縷頭發。
此刻,一把通身修長的劍飛向福地櫻癡的劍。
那把無人控制的劍,凌厲無匹,氣勢劃破空氣,劍尖穿破福地櫻癡的劍,帶著福地櫻癡的劍呈十字狀扎進墻壁。
福地櫻癡的手持續發麻。
他看向墻壁,認出那把劍是誰的。
在被白大褂推出去時,我妻真也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紅軍服的劍逼近鼻尖的那一刻,推他出去的那個手仍然撐在他的后背。
像是在擔心他逃跑。
在那一刻,我妻真也竟然還有心思想,他的第一直覺沒錯,白大褂果然很討厭自己。
靠近鼻尖的劍被另一把劍彈走。
我妻真也看到,哥哥過來了。
可是哥哥的面色卻有點不對。我妻真也將面色不對的原因,全部歸因于是自己被人挾了。
他伸出手,向著福澤諭吉討要懷抱與安全。
森鷗外卻手搭在他的肩膀,不許他再向前一步。
勾住我妻真也的肩膀,森鷗外對福澤諭吉說,“嗨,福澤,好久不見。”
福澤諭吉看到森鷗外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我妻真也必然是黑手黨的一員,他冷眼看著笑意滿臉的森鷗外。
“寺廟快到關門時間,今天就不和你敘舊了。”森鷗外的手指纏著我妻真也的頭發,在指尖繞了幾圈,說,“我們的首領,這段時間辛苦你的照料了。”
我妻真也不知道身后的白大褂青年在說些什么,他仍緊緊看著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抬起眼皮看著森鷗外,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表現出對我妻真也身份的震驚,而是問森鷗外,“說夠了嗎?”
森鷗外流露出一絲訝異,很快掩藏住這個情緒,“唔,好像是夠了。”
福澤諭吉走到走廊下,他的發絲,肩膀落下很多雪。他走近森鷗外,說話仍然保持著禮節,“請松開他。”
捏著我妻真也的手緊了緊,森鷗外緊盯福澤諭吉:“你沒有理解我的話嗎?”
話音剛起時,森鷗外的人形異能愛麗絲出現,漂浮在空中。
福澤諭吉的劍插在墻上。
他以手中的木竹傘為劍,眼睛看著我妻真也,“他的記憶還沒有恢復。在他恢復記憶前,他都要留在武裝偵探社。”
森鷗外說:“恢復記憶?你也認為是失憶嗎?好吧,可是,港口mafia的首領怎么可以留在偵探社養傷,恢復記憶?”
福澤諭吉肩上的雪融化成水,衣服被打濕顯得人莫名單薄。可他說的話不容置噱,手中的傘指著森鷗外,面無表情卻勝似千言萬語,“我會留下他。”
人形異能愛麗絲發出威脅性的呼吸聲。
良久,森鷗外低笑一聲,“真是想不懂,你不是最為厭惡黑色勢力了嗎?為什么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哦……等等,你是擔心我會害他嗎?他可是首領啊。”
福澤諭吉說:“如果方才我沒趕到,他會死在福地櫻癡的劍下。”
森鷗外抬手,愛麗絲又變成了那個沒有表情的小女孩。他看了一眼福澤諭吉,表情閃過一絲玩味,“說的也是,既然你擔心我傷害他,那就交給你來處理。”
“不過,恐怕你也養不了他多長時間了。”
森鷗外話留一半,他面帶微笑對我妻真也行了一個黑手黨的禮節,“首領,請原諒我方才的失禮,我先告辭了,祝您玩的開心。”
福地櫻癡將兩把劍從墻上拽下,走到福澤諭吉面前,將其中一把遞給對方。
“喏,不過,他的身份這么復雜,你留下他要怎么處理?”福地櫻癡聽完全場對話,深感老友這次救人經歷的復雜。
“如果你不舍得,交給我,我來將他送進監獄。”
苦瓜臉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復雜。
可我妻真也目前對苦瓜臉的眼神變化絲毫不關心,他對著福澤諭吉伸出雙手,“哥哥。”
福澤諭吉彎下腰,與我妻真也平視,眸子蘊藏著深意,“你是真的失憶了嗎?”
我妻真也仍保持著討要懷抱的姿勢,看著福澤諭吉,“來抱真也吧。”
福澤諭吉放收回目光,撐開一把傘,抱住對方,隨后走向下山的路。
我妻真也自動在他懷中找個好位置。
福地櫻癡震驚,他跟上,厲聲提醒,“你知道他的身份!”
“他現在是失憶狀態。”福澤諭吉腳下很穩,回答。
“可以是假裝!森鷗外同樣認為他在假裝!”福地櫻癡抓住福澤諭吉的肩膀,可對上福澤諭吉的目光時怔在原地。
“那他要一直假裝下去,并此后為如何擺脫我這個哥哥而頭疼萬分。”福澤諭吉說。
我妻真也抬起埋在福澤諭吉鎖骨處的腦袋,看了看四周,下意識摟緊福澤諭吉。
69 兄長義務[九]
在我妻真也看來啊, 剛剛就是一場有關與他的謠言鬧劇。
差點要了他命的謠言鬧劇!
那些人一定是來離間他和哥哥的感情的!
萬幸沒有讓那些人的鬼算盤落空。
福澤諭吉的步子走得很快,轉眼間,福地櫻癡九被遠遠拋在兩人身后。
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最后和雪白融成一片。
我妻真也在福澤諭吉耳邊大力肯定:“你做得很不錯, 哥哥!”
“你沒有聽進他們的壞話,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站在我這邊。”我妻真也的小腿肚還在微微顫抖, 白大褂, 以及快要碰到鼻尖的劍帶來的后怕久久不散,可后怕中又參雜了興奮。
興奮是因福澤諭吉產生的。
只因我妻真也認為, 福澤諭吉,哥哥, 又一次救下他,并且完完全全向著他。
那些小人再趁著自己聽不見, 詆毀自己, 哥哥也還是相信自己。
我妻真也就像個單細胞,除去死亡威脅,他所有的情緒均來自于福澤諭吉。
他現在愛著福澤諭吉。這種愛, 無關愛情,無關情/欲。
“你很棒。”我妻真也繼續夸贊, 他用被凍紅的側臉去貼福澤諭吉溫熱的脖子,“當然了, 我也很棒。”
福澤諭吉呢,他的表情被大雪掩蓋,只是攥住木柄的手微微用力。
伴隨著我妻真也一路由小到大,越來越興奮的聲音, 兩人回到了家中。
我妻真也脫下木屐,隨意地坐在地上, 他甩甩頭發上的霧氣水珠,打了個噴嚏。
福澤諭吉將睡衣塞進他的懷中,指指浴室的方向,示意他去洗澡洗漱。
我妻真也走到半路,靈光一閃,丟掉睡衣,露出期期艾艾的神色,挪蹭向福澤諭吉,“哥哥。”
福澤諭吉正在褪下身上沾濕的衣服,看見我妻真也還未進去浴室,眼睛轉向他,“怎么?”
“我要幫你洗澡。”
福澤諭吉聞言后背一緊,他轉頭,眼睛緊緊打量著我妻真也,想要看透我妻真也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
我妻真也舉手遞投名狀,自夸說,“我超會洗的。我可以幫你搓澡,幫你洗頭發,還可以給你遞沐浴露。”
“為什么忽然想幫我洗澡?”福澤諭吉說。
我妻真也已經自顧自抱走福澤諭吉的睡衣,踢踢踏踏光著腳走了,“因為我感覺你今天很愛我,所以我要更愛你。”
福澤諭吉微怔。
很愛嗎?
我妻真也是從哪里感覺出來的。
……
是從他即使得知他是黑手黨首領,也選擇將他帶回家中的原因嗎?
可若要說真正的原因,也只不過是因為,他真的確信我妻真也處于失憶狀態,而處于這個狀態的我妻真也一旦被森鷗外帶走,必死無疑。
無論是誰,在那種生死關頭情況下,福澤諭吉都會出手相救。
這對我妻真也而言,就已經感受到愛嗎?
福澤諭吉不知道,他閉上眼睛,微嘆一聲。
他的思考力一直在這個問題上,直到被我妻真也拉進浴室時才徹底回神。
“出去。”福澤諭吉系好衣帶,拎著我妻真也的衣領,將對方放到浴室門口。
“可我還沒好好愛你。”我妻真也踮著腳尖向浴室里面看,不知什么時候他的頭上帶了一個浴帽。
看起來真像模像樣。
“謝謝,不過還是不必了。”福澤諭吉扭頭。
“我超級會搓澡,保準讓你洗的舒舒服服的。”我妻真也說。
“……謝謝,不用。”
我妻真也沮喪坐在沙發,將頭頂的浴帽摘下。
好像從前也向哥哥推銷過自己的手藝,好像最后也是被拒絕。
時間來到第二天。
福地櫻癡要離開了。
他在離開的那天早晨,來到了福澤諭吉的家中。
來見福澤諭吉一面。這一別,不知又是什么時候可以再次見面。
福澤諭吉知道他們能交談的時間不多,將茶杯中的茶水飲了半杯,茶桌的水汽蒸騰在兩人中間,“保重。”
“謝謝。”福地櫻癡沒有喝茶杯中的茶水,問,“福澤,你確定不和我一起離開橫濱嗎?你真的不想再回到政府嗎?我此次來橫濱,就是為了勸說你再考慮考慮。”
“祝你一路順風。”福澤諭吉用另一種方式回答福地櫻癡。
嘆一聲,福地櫻癡這才將端起茶杯,一口飲盡,“我知道了。”
“你的劍被我損傷,我會再為你尋一把好劍。”福澤諭吉說。
“那好,”福地櫻癡挑眉,“我便等著。”
他將茶杯倒扣在桌面,起身,向著玄關處走去,從陽臺到門口的路上,對著送客的福澤諭吉說:“對于你將港口mafia首領留在身邊一事,我還是勸你慎重。即使他不是裝的,森鷗外說得對,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只要他記憶恢復,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路過客廳的沙發時,我妻真也趴在沙發上戳弄著手機,福地櫻癡和我妻真也對視了一眼。
福地櫻癡收回目光。
如果他是好友,即便我妻真也對他說再多甜蜜人心的話,在得知對方mafia首領身份的那一刻,他一定會送對方進入監獄。
視線余角,他發現我妻真也盯著他的胸膛看個不停。
那目光充滿好奇。
福地櫻癡加快步子走到玄關處。看到好友一臉無動于衷,甚至帶著淡漠地看著他,福地櫻癡略微有種好心喂了狗的感覺,“你建立的偵探社不是象征著公義與公理嗎?黑手黨名聲這么臭,你和他們的首領牽扯上關系,偵探社會是什么處境?”
福澤諭吉抬眼看他:“自在人心。”
福地櫻癡知道好友不會做出改變了。他點點頭作為告別,轉身要離開時,福澤諭吉的身后擠出一個腦袋。
是我妻真也。
福澤諭吉與福地櫻癡俱是挑眉,不知道我妻真也出來干什么。
我妻真也將拿來的一件外套,一件棕色長款風衣遞給福地櫻癡,福地櫻癡再次對上他的眼睛,訝異不知作何反應,所以遲遲沒有接過。
我妻真也也不等待,他將風衣放在福澤諭吉手上,后退一步,低聲說,“謝謝。”
謝意是對著福地櫻癡的。
他在為昨天自己幫助他而道謝。
福地櫻癡想。
看著我妻真也即將退回屋中,福地櫻癡手關節咔咔懟了兩下,想伸手扯住我妻真也。
伸出的手被福澤諭吉截住。
福地櫻癡收回手,他今天穿的和昨天類似,只不過今天上半身穿的,是更為單薄的無袖白色緊身背心。上半身沒有口袋,下半身的黑色布料褲子也沒有口袋。他的全身上下,除去前往歐洲的飛機票,只有扣在褲子上的鐐銬。
鐐銬是為了防止路上有突發任務,需要抓捕罪犯才佩戴的,非必要不摘除。
福地櫻癡發現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絲可以贈送的東西,吹了個口哨,竟有一瞬間動起了贈送鐐銬的想法。
手在鐐銬上把玩兩圈,終究沒有摘下,他挑眉,接住老友扔來的風衣,穿上尺碼有點小,他說:“謝謝。如果有朝一日我領到抓捕你的任務,我會……”
監獄內不會有人欺負你。
——這是福地櫻癡可以做的最出格的事情。
看起來行為更加放蕩不羈的福地櫻癡,其實自我規誡比福澤諭吉更嚴重,他的世界范圍比福澤諭吉更小。
湛藍如海的天空上,一縷白煙存在過。
福澤諭吉委托人分解助聽器這件事,也得到了回信。
北歐有專業的醫療器械工作室,其中工作是由一位機械方面的異能力者,他可以制造出一模一樣的助聽器。
據說不待三天,就可以將助聽器送過來。
得知這個消息時,福澤諭吉與我妻真也正在偵探社。
我妻真也趴在沙發上,兩眼盯著轉動的鐘表發呆,腿時不時晃兩下,表明他沒有睡著。
他并不知道,也許,他馬上就能恢復聽力了。
福澤諭吉看眼我妻真也,將這封來信放進抽屜。
小辦公室外,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福澤諭吉起身外出。
他出去時,微微掩上門,并不是全部關上。
我妻真也伸個懶腰,側臉趴在沙發上,從門縫中看外面的情況。
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個手提箱過來了,他想將箱子塞進哥哥手中。
是在送禮嗎?
中年男人的孩子肇事逃逸,這件事被警方委托給偵探社社長。
他的孩子犯錯,他認,他不會幫助孩子逃避法律的懲罰……可是他的孩子罪行太嚴重了,一旦全部被偵探社社長查出,會被判無期徒刑的。
于是中年男人想過來走后門,不求社長可以放過他的孩子,只求社長可以在向警方匯報調查結果時,少說那么一兩條人命。
福澤諭吉推回中年男人的手提箱,眼皮微垂,“請回,偵探社從不受賄,如果您的孩子是被冤枉,我們一定會為他找回清白。”
“不,不,這里面并不都是錢財。”中年男人將這當作最后一根稻草,“福澤先生,請您務必收下,這里面也有對聽障人士恢復聽力很有好處的藥品,請,請務必收下。”
中年男人經過多方打聽,才得知偵探社社長的這么一條消息。
聽說,福澤諭吉身邊總是寸步不離著一個人,就連調查案件福澤諭吉也會帶著那個人,關系似乎非同一般。就是那個人的行為舉止有點怪,好像聽不見。
這個消息是從孤兒院傳來的。
中年男人將這個消息當作救命稻草,他從前也和福澤諭吉打過一次照面,他知道福澤諭吉有多么的冷心嚴肅,能讓對方放下行為恪守寸步不離帶在身邊的,可能會是軟肋。
“福澤先生,請收下,這箱子里面的東西對治療聽障非常有好處!”
70 兄長義務[十][二合一]
中年男人這句話, 讓福澤諭吉分出一絲目光在箱子上。
對治療聽力有好處?
發現福澤諭吉似是升起興趣,中年男人緊張且快速地補充:“聽說您的身邊人,是家人?還是朋友?有著聽力方面的苦惱,我十分榮幸能為那位先生解決聽力難題份力。”
中年男人彎下腰, 向福澤諭吉遞出那個牛皮箱子。
福澤諭吉眼中神色莫幻, 他側身避開男人彎下的腰, 低頭打量著箱子。
要成功了嗎?
他的兒子能得救嗎?
中年男人的臉上, 已經分不清楚冷汗和眼淚。
“先生,您在騙我。”福澤諭吉嘴角竟然露出笑容, 他扶起中年男人,盡管不喜這種送禮行為, 待人語氣依舊十分有禮,“您對我了解的這么清楚, 應該也會打聽到偵探社有一位異能者醫生。連異能者醫生都不能醫好的聽障問題, 怎么會被道聽途說的藥品治好?”
“不,不,請您相信我, 您就收下他試一試呢!!”
“再糾纏下去就太不雅觀了。”福澤諭吉看著中年男人,眼中一片冰冷, 這是他對待人時很常見的神情,“你可以將這箱子奇藥送到拍賣行, 以便多換錢財讓你的孩子在監獄內過的輕松一些。不過木已成舟,你的孩子肇事逃逸連傷十幾條人命,這件事已經記錄到了警察的檔案,誰也無法改變。”
“看在我們過去見過一面的情誼上, 福澤先生,請幫幫我。”中年男人痛哭。
福澤諭吉看向他的目光帶著冷漠, 又帶著悲憫,又體現出一絲無關緊要。
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帶著箱子離開,走出偵探社辦公樓時,與吃過午飯回來的社員們擦肩而過,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絲悲憤,為什么,為什么,最后一絲希望也就這樣斷掉了。
在他說出箱子的藥可以治療聽障時,福澤諭吉,他,他眼中明明出現了一絲私欲,為什么還能做出拒絕的行為。
好,好,不愧是在警方與政府口中公義與至真的化身。
可私欲出現一次就會出現第二次,他且看這個圣潔人物什么時候翻車!
想起在搜找福澤諭吉喜好與資料時聽到的信息,他握拳,要是他的孩子被判了無期徒刑,他不會讓參與抓捕他孩子的所有人好過。
我妻真也趴在沙發上,從他的視角只能看見中年男人的嘴型,只能讀出中年男人的話。
中年男人送的禮好像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他咬了咬指甲,感到很好奇,問進來的福澤諭吉:“他為什么要給我送禮?”
福澤諭吉驚訝過后露出微不可見的笑容,“給你送禮嗎?確實可以這樣理解。”
“他有什么求我幫忙的事情嗎?”我妻真也探著上半身,打聽。
“他想求……你幫助他減輕他孩子的罪行,他孩子殺害了十幾個人的性命。”福澤諭吉說。
我妻真也瞠目結舌,他說:“我好像讀錯你的話,麻煩你用手語再和我說一遍。”
福澤諭吉坐在椅子上,按照我妻真也的要求做了一遍。
“這個我辦不到,還好你替我回絕了他。”我妻真也大松一口氣。
小辦公室外出現了很熱鬧的聲音。
是亂步他們幾個吃過午飯上樓了。
不時發出轟隆的震動聲,像是在拆家。
我妻真也新奇地摸著屁股下的沙發,通過沙發的震動,他能幻想出外面的聲音有多大。
福澤諭吉用手語問他:想出去和他們一起嗎?
我妻真也很想,可是他更想和福澤諭吉呆在一個房間,擺手拒絕這個提議,繼續趴在戳弄手機。
福澤諭吉拉開抽屜,又拿起那張來自北歐的信函看一眼,隨后放回原位。
第二天就是中年男人孩子的案件開庭了。
福澤諭吉沒有去旁聽,這個案件的結局是板上釘釘,只有一種可能。
江戶川亂步代表偵探社前去旁聽,因為他一個人容易迷路,所以身邊還攜帶著十歲的谷崎潤一郎。
中午時分,偵探社在樓下的咖啡館用餐,江戶川亂步講起法庭結束后發生的事情。
我妻真也看著江戶川亂步的嘴型,追的入迷。
還好江戶川亂步體諒他的不容易,語速很慢。
“你們猜后來發生了什么?”江戶川亂步賣關子,一臉神秘。
我妻真也一面思考,想不出來,著急地詢問:“發生了,什么?”
“發生了——”江戶川亂步拉長聲音,最后推推眼鏡,伸出一只手掌拍向桌子,“小田切先生受不了孩子被終身監禁的判決,在出了法院之后開車撞了法官!”
我妻真也面前的杯子裝滿可樂,因為江戶川亂步的大力一拍,可樂濺出半杯,可他顧不上擦拭,張大嘴巴,“為,為什么?”
可樂幾乎快滴到我妻真也的衣服上面,福澤諭吉抽出紙巾幫忙擦拭。
“小田切先生是年近四十才得到一個孩子。對于獨子是出了名的。”江戶川亂步說,“接受不了這個判決,所以才會選擇撞法官先生的吧。”
我妻真也嘴巴張的更大,臉上寫滿震驚。
“小田切先生目前是什么狀態?”福澤諭吉手敲了敲桌面,詢問亂步。
“被拘留中。”
福澤諭吉點頭,沒有再出聲。
直到午餐結束,我妻真也的大腦還在處理小田切,也就是中年男人的事情。
這件事情超過了他的認知。
福澤諭吉站起身,同樣拉起我妻真也,臨走之前對著這一桌以及鄰桌的偵探社成員說:“最近大家要多注意自身安全,盡量留在偵探社,減少外出。亂步。”
“在——”江戶川亂步笑瞇瞇舉起手,但是減少了散漫。
“沒有過來的文員小姐以及保潔阿姨,就辛苦你去通知他們,最近幾天不用來偵探社上班,留在家中就好。”福澤諭吉安排出計劃。
“保證完成。”
我妻真也望著福澤諭吉,不明白為什么現場的空氣充滿著草木皆兵的氣息。
他亦步亦趨跟著福澤諭吉進入小辦公室后,才問出來,“為什么這么緊張?”
福澤諭吉本不欲解釋,對上我妻真也充滿求知欲望的目光,發散思維想到似乎很少見人露出這種眼神,搖搖頭,用手語解釋:小田切先生溺愛獨子,已經在著手報復與他獨子案件有關的所有當事人。案件在一開始由偵探社調查處理,偵探社經歷報復是逃脫不掉的。
我妻真也宕機。
更加不理解小田切先生的做法。
于是我妻真也纏著福澤諭吉給自己講明白。福澤諭吉手撐在扶椅頂住下巴,他今天穿著的是一件黑色和服,寬敞的袖子滑落到手肘處,姿態很漂亮,我妻真也眼睛快變成了愛心形,纏著他問了很多問題,都得到解答。
樓下的谷崎潤一郎同樣也有很多疑問,他轉頭去問江戶川亂步,可在剛問出第一個問題,就被對方垂了垂腦袋,“谷崎,你好笨啊哈哈。”
谷崎潤一郎留下寬面條眼淚。
法官先生搶救及時,性命得以保住,可是變成了重度植物人。小田切先生被關拘禁。
僅僅半天時間過去,接二連三與案件有關的當事人遭遇橫禍。
偵探社又被警方委托找出小田切先生的剩余勢力,盡管面臨的危險是一樣的,福澤諭吉還是決定接下這樁委托。
同樣半天時間,福澤諭吉成功找到小田切的剩余勢力。
可福澤諭吉在回到偵探社時卻仍感覺存在疑點。
小田切的剩余勢力被分散為好幾份執行暗殺名單,唯獨沒有武裝偵探社。
江戶川亂步坐在他的對面,“社長,小田切一定還有后招對付偵探社,目標中心肯定是你,但是他會從哪里去攻擊或者暗殺你呢。”
福澤諭吉看到亂步的苦惱表情,低笑一聲,“不知道。不用為我擔心,天很晚了,你先回去宿舍。”
江戶川亂步斜瞥一眼沙發。
我妻真也困到不行,但還是在撐大眼睛和他們一起熬夜。
發現江戶川亂步站起身后,我妻真也按捺不住興奮,終于要休息了嗎。
“好吧,那我先回去。”江戶川亂步推推眼鏡,只得先回去。
我妻真也在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睡著了。
福澤諭吉抱他上樓。
可等到第二天天亮,在武裝偵探社社員上班之前,以福澤諭吉為中心的攻擊開始漫布。
言論為載體,謠言形式。
[武裝偵探社社長與黑手黨私下有勾當,你們聽說了嗎?]
[據說武裝偵探社里面收留著黑手黨的成員,真的假的,那他還可以保護橫濱的安危嗎?]
[啊為什么要這樣,偵探社不是公平與正義的象征嗎?為什么要自降身價和黑手黨扯上瓜葛?]
[這么一想,武裝偵探社從前的一切行為,都變得用心險惡起來。]
……
與謝野晶子在網上看到時,謠言已經開始了新的風向。
[聽說是偵探社社長要一意留下黑手黨成員,據知情人士說他是在本周一祈福時無意聽到的,匆匆聽了兩耳害怕被殺害就趕緊跑了。]
此刻又有一名知情人士站出來說,[就在前天,肇事逃逸案件罪犯的父親小田切從偵探社樓下出來,當時偵探社只有社長福澤諭吉在!]
[這個偽君子]
……
[福澤諭吉根本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完美,他不是警方與政府所宣傳的公義與至真的化身,我們大家都被騙了。]
此條言論一出,驚起嘩然大波。
于是,在所有關注橫濱安危、關注武裝偵探社、關注警方與政府風向的人眼中,福澤諭吉不再是他們眼中可以高坐神壇的神明。
被情緒外顯激動的與謝也晶子打電話通知時,福澤諭吉挑眉,可看起來并不緊張。
被福澤諭吉的情緒感染,與森*晚*整*理謝也說完看到的一切后,靜滯一會兒喉嚨干澀:“是他嗎?網上說的黑手黨成員,是……真也嗎?”
“他是黑手黨首領。”福澤諭吉站起身,走向陽臺處繼續通話,他穿了簡單的白色短袖,晨風一吹呼呼刮起衣擺,“很抱歉從前沒有告訴你們這個消息。”
與謝也沉默,又沉默,最后,“黑手黨首領?是他?是我理解的那個黑手黨嗎?”
福澤諭吉斜靠在陽臺欄桿,目光落向了臥室處,我妻真也醒了,正噔噔光腳跑出來,看到福澤諭吉在陽臺馬上就要撲過來。
福澤諭吉輕笑一聲,“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我妻真也注意到哥哥在打電話,急忙剎車,控制住自己,只用很小的,很矜持的力度撲過去。
“社長,我不理解你這么做的目的。”與謝野說。
“家庭。”福澤諭吉說出這個詞,自己都愣住一秒。
與謝也沒有理解社長為什么說出這句話,可是社長選擇收留失憶的黑手黨首領已經成為事實,還有另一個言潮亟待他們處理,“社長,還有一些言論,我覺得這個需要澄清。”
那些言論純屬是在向社長身上潑臟水。
與謝也很崇拜社長,她忍受不了那些人跟著風向來詆毀社長,甚至有人推測,福澤諭吉說不定背地里也是黑手黨的走狗。
在看到橫濱日刊刊登了這樣的文章時,與謝也惱怒至極。
她想為社長去澄清,想去打那些肆意詆毀社長的人,告訴他們,社長留下黑手黨首領不能成為你們抨擊的理由,社長之前為橫濱安全所做的一切無半分摻假!
我妻真也昨天睡得不是很好,他的眼睛下方有著淡淡的青色,可是陽臺吹著晨風,充滿涼意的風碰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他一點都不困。
他下半身穿的是麻灰色的短褲,裸出的兩條小白腿在微微發抖。他抬頭去看福澤諭吉冷不冷,因為福澤諭吉和他穿的一模一樣。
“不用澄清。”我妻真也下意識翻譯福澤諭吉的唇形。
澄清什么?我妻真也很好奇。
“我本就不完美,也做不到警方和政府宣揚的公義化身。”福澤諭吉說,“在未建立武裝偵探社之前,我執行過很多任務,殺過很多人,確實可以被成為偽君子。”
“與謝也小姐,不用為我澄清。只是武裝偵探社剛剛打下的基地又要從頭開始了,很抱歉。”
我妻真也摸著福澤諭吉的喉嚨,聲帶在嗡嗡震動,他看向陽臺角落的蘭花,正在一簇一簇的盛開著。
仔細嗅嗅,好像還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與謝也掛斷電話,她看向遠處白云翻滾的天空。
社長說,他不完美,他做不到官方宣揚的公義至真化身,擔得起偽君子罵名;可是在這件事情之前,社長的所作所為都是按照眾人期許一般,社長就是完美的,他行躬善事,仿佛永遠不會有私欲,哦除了喂樓下的流浪貓。
或許不是眾人所說的,他們要拋棄這個高坐公義神壇的神明,再找一個新的來主持和包圍橫濱的安全;而是那人主動丟下他們,想卸下一些沉重的包裹。
社長還愛橫濱嗎?
無疑還是愛的。只不過他不會再像從前那般,背負上眾多以期許為名的枷鎖。
我妻真也不知道福澤諭吉在聊什么,在掛斷電話后,莫名感覺出福澤諭吉有點傷心,于是他伸手捂住對方的眼睛:“你剛才說了好多自己的壞話。”
“你很好,在我心目中,你比所有人都要好。如果非要有排名,那么你就是世界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