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一個抵達的是休斯和漫漫。
休斯放下小孩兒, 探頭探腦瞧著看似無形、卻沒有任何生物能夠進入的圣梧桐領地,心癢癢想試試看。
鳳凰已經恢復人形,見他躍躍欲試, 眨了眨眼:“可以試試呀。”
休斯既好奇,又有點兒怕:“不會像電影里那種什么隔離哨所, 看著什么都沒有,一摸就被電吧。”
紀攸笑瞇瞇, 既純良無辜,又有點兒高深莫測:“保證不會有傷害。”
漫漫也想試試看,休斯攔住她:“先讓叔叔探探路, 不然萬一那邊有什么怪物咬你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被唬住,眨巴著眼睛看。
休斯捋起袖子,本來習慣性伸右手,想了想醫(yī)生的右手太寶貴了,又換成左手, 一點點靠近,試探著尋找那無形的邊界。
接著,漫漫瞪大眼睛, 看見醫(yī)生叔叔的左手就這么在眼前“消失”了!
不僅是她,休斯自己嘴巴也張成“o”型。
雖然視覺上手不見了,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手的, 并不是真的被“截斷”。
他試著攤開手,然后握了握拳,那觸覺也很不同尋常,如同摸到了永不止息的微風。
這就是圣樹的神圣領域嗎?
這算什么……直接隱身的強力buff?
兩人吃驚的神情逗笑了小鳳凰, 紀攸笑了一陣才大發(fā)慈悲:“好啦,你可以收回來, 保證你的手還在,一點兒指甲都沒少。”
休斯依言抽回手,除了風,沒有受到什么阻力。
而他的五個指頭也的確完好地安在上面。
他因這奇遇而悚然:“那我要是整個人穿過去呢?”
紀攸想了想:“以前也見過有小動物冒入,會暫時‘消失’一段時間,然后被圣樹重新吐出來。”
休斯又問:“那你呢?”
“我?”小鳳凰輕巧轉身,蝴蝶一樣翩然踏進領域,沒有任何變化,除了枝葉的銀輝將他的琉璃瞳映得更加剔透,“我可是在這里長大的呀。”
鳳凰與梧桐,神禽與圣樹,本就相生相依。
休斯摸著下巴“嘖嘖”幾聲,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小崽子們怎么辦呢?他們都是普通人——呃,普通兔。”
“他們可以的,圣樹已經允許了,兔寶寶和兔子妹妹都是經它批準的訪客。”紀攸蹲下來,沖著領域外的漫漫伸手,“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見到‘它’,要……”
小女孩還對先前醫(yī)生叔叔的經歷心有余悸,但聽見漂亮哥哥的話后,又鼓起勇氣點點頭:“記得的。要‘虔誠’。”
紀攸柔聲道:“現(xiàn)在,想著你的愿望,把手給我。”
兔子小姑娘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一邊想著自己的愿望,一邊握住小哥哥的手。
她同樣感覺到了醫(yī)生叔叔說所的風,那陣流動的風仿佛穿透了她全身——不僅是皮膚、發(fā)絲,甚至穿過她所有的肌理、血液與細胞——她仿佛被風托舉,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好啦,可以睜開眼了。”
漂亮哥哥說。
漫漫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見漫天銀白,清輝如雨一樣落下,又如云一般漂浮。
她急忙低頭看看自己 ,手也在,腳也在;再摸摸臉,五官一個沒少。
小姑娘不可思議地看向不遠處的醫(yī)生叔叔,休斯沖她比了個大拇指:“你真的進去了!看來我們漫漫的許愿還是很真誠的。”
紀攸摸摸她的小兔頭:“現(xiàn)在,把你剛才在心里想的愿望再告訴樹先生一次,一定要‘虔誠’哦。它會保佑你的。”
漫漫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紀攸說完這句話沒有留下來,旋身變成鳥兒,飛到了層疊的梧桐葉之間,淡金色的鳳羽隱沒入銀輝中。
小兔子看了看周圍,爾后姜黃色的耳朵垂下來,雙手握成拳舉在胸口,低頭闔上眼祈禱。
“親愛的……不對不對,尊敬的樹先生,您好。”
“我是漫漫。”
“我叫,程漫漫。”
“我今天來,想請求您一件事。”
“請幫我把兔耳朵收起來。”
“這并不是因為我不想承認自己是一只小兔子,而是因為……”
“我不想讓我的媽媽受傷。”
“我想保護她。”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最愛的人。”
*
排行第七的漫漫,和她排行第十七的小弟弟的經歷有相似,也有不同。
他們都是被兔販子陰差陽錯賣到了垂耳兔禁入的賽瑟納林,但和還沒有預定好賣家、在被輸送去黑市之前就被攔截下來的小於不同,漫漫早在抵達聯(lián)邦之前,就已經有買家付過款了。
那次的兔販子巧妙地躲過了邊防局審查,把漫漫送到了對方家里。
她沒有小於這么好的運氣,睜眼看見的第一個兩腳獸就是心軟的善良人。
那個買家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tài),家里關了許多種族的漂亮小孩,不僅有垂耳兔,還有貓咪族、小鹿族、人魚族……
他們年齡都很小,最大也才剛滿十歲,全被囚J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不知道哪天被買家挑中,去受更大的折磨。
漫漫不記得自己在那個黑漆漆、臟兮兮的地下室呆了多久,身邊的孩子們每天都有人離開,過幾天再傷痕累累地被扔下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輪到自己。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
終于,那一天來臨了。
醉醺醺的買主瞇著眼,挑中了干凈漂亮的小兔子。
他的手如鐵鉗,細瘦的女孩根本掙脫不得。
她試了哭叫,試了掙脫,試了連踹帶咬。
對方一只手就能攥住她,惡心地笑著:“兔子急了也咬人?沒關系,等會兒我就會讓你知道你這口牙能有什么用。”
漫漫感到絕望,她并不曉得買主會對自己做什么,所有被放回來的孩子只是哭。
可她清楚一定不會是什么好事。
就在這時,地下室的門被踹開。
有人扛著槍沖進來。
有人逮住了買主。
買主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有人用燈照亮了角落里蜷縮發(fā)抖的幼崽們。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個盤著發(fā)髻的女人將漫漫從買主手里奪走,抱去了安全的地方之后蹲在她面前,上上下下檢查著她有沒有受傷,然后關切地問:“囡囡,你叫什么名字?”
從那一天起,小兔子再也不用漂泊輾轉。
媽媽將她從黑暗和罪孽中拯救出來,給了她一個家。
所以,她也要努力保護媽媽。
*
起風了。
圣梧桐那一張張巴掌大的葉片簌簌響著,無數細碎的銀光一層又一層雪一樣落在女孩身上,直至形成一層光膜,將她完全包裹進去。
片刻后,銀光潮水般退去。
漫漫抖了抖身上的光點,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自己的耳朵,繼而驚喜地看向其他人。
重新顯露在眾人面前的小垂耳兔,已經看不見那雙姜黃色的毛茸茸耳朵了,兩條由老奶奶梳得整整齊齊的發(fā)辮搭在肩上,貝殼般光滑的小耳朵在發(fā)絲間若隱若現(xiàn)。
怎么看都和人類女孩沒有差別。
小鳳凰繞著她飛了幾圈,嘰嘰啾啾地祝賀。
其他人鼓起掌來。
圣樹顯靈,虔誠者被眷顧,有心人得償所愿——真好呀。
接下來,就該輪到小的那個了。
鑒于兩個孩子的經歷不同,漫漫是被絨絨草的信息錄干擾后紊亂,才使得本來可以自如收放的耳朵卡住,而小於除了那日在船塢的情急之下,并無這個能力,大人們都有些擔心,還會那么順利嗎?
紀攸把先前跟漫漫說過的話也講給小於聽,牽著小兔子走進圣梧桐的領域。
小小的幼崽看向眼前這棵龐大蓬勃的大樹,怯怯地問:“如果樹先生聽不見小於的愿望,會怎么樣?”
鳳凰愣了愣。
他還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許下的愿望,被圣樹拒絕的可能。
垂耳兔和所有小動物一樣,都是自然的孩子,而圣樹是自然之母的化身。
它平等地愛著所有心誠的子嗣,無論種族。
既然它在聆聽鳳凰的講述后,允許垂耳兔小姐弟進入領域,就已經代表了接納。
怎么還會否定他們的愿望呢?
更何況漫漫成功的例子在前,說明在圣樹看來,小兔子們想要藏起耳朵、自如地生活在賽瑟納林聯(lián)邦,是可以同意的事情。
輪到小於,難道就會有什么變故嗎?
可是崽崽和植物之間有種神奇的溝通力,既然他問出了這個問題,也許是聽見、或者感知到了圣樹的某種想法。
紀攸蹲下來:“如果兔寶寶不想做這件事,也可以不做的。我們還可以再想別的辦法。或者,接你和枝枝來帝國生活,這兒對垂耳兔非常友好哦,枝枝也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
盡管賽瑟納林聯(lián)邦放在全星聯(lián)里綜合實力也排得上前列,但和阿爾法象限霸主般的人類帝國相比,各方面還是要遜色一些。
當初紀攸得知岑尋枝受傷之后,就有過接他來帝國的想法,但后者沒有答應。
岑尋枝是聯(lián)邦的戰(zhàn)士,生于此長于此,賽瑟納林就算早就沒了他的親人,也依舊是他離不開的故鄉(xiāng)。
這回來拉斐爾星的途中,幼崽也聽見KFC和休斯輪番勸岑尋枝,干脆帶著小於去帝國好了,不僅能換種方式治療,小孩兒也可以生活在陽光下。
最重要的,還能免于那混蛋議長的騷擾。
以前每次聽到這種想法都會直接拒絕的岑尋枝,第一次為了小兔子選擇考慮。
這是mama為了他的努力,小於很清楚。
所以,他也同樣要為mama努力。
兔兔小姐弟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說現(xiàn)在想來已然很遙遠的絨絨球星,說怎么看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聯(lián)邦首都星,說最愛的媽媽/mama。
他們經歷過相似的絕望黑暗,也遇到了同樣明亮的光。
有光的成年人拯救了無助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們當然也要反過來為監(jiān)護人做些什么。
幼崽先是看了眼在領域外等待的mama,然后像條小河豚鼓起腮幫——這就是他鼓足勇氣時的常用動作和表情——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小於可以的!”
小奶音堅定得不得了。
他的mama在保家衛(wèi)國時,大約也用的是同樣的眼神。
那是有所愛、有所護佑、有所求的勇敢戰(zhàn)士們,都會有的眼神。
崽崽學著姐姐先前的樣子,也握住小手抵著下巴喃喃。
“樹、樹先生您好……”
“我是,岑小於!”
“我想像姐姐那樣,學會收起耳朵來。”
“因為、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兔兔會被抓走。還會有人怪mama。”
“不怪mama。Mama救了小於,mama很好。”
“應該……也不是小於的錯。”
“請、請樹先生,幫幫小於叭!”
“我會很乖……”
小鳥朋友說,向樹先生許愿的時候,要虔誠地想著自己的愿望。
小兔子的愿望當然應該是能收起耳朵。
可是,就在漫天銀輝灑下之時,幼崽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沉默了一路的mama和papa。
他從來不是貪心的小孩,卻在這一刻冒出第二個愿望。
如果mama不可以跟papa和好,就讓他們得到各自的幸福吧。
——嚴格來說,是三個愿望了。
領域之外的人目不轉睛看著樹下發(fā)生的事,岑尋枝從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手指已然抓緊了扶手,身體緊繃著前傾。
和此前包裹漫漫一樣的光球顯現(xiàn),將幼崽籠罩進去。
正常情況來說,小於馬上就能夠和姐姐一樣收起兔耳朵,以及雪球似的小尾巴,有收放自如的化形,有天衣無縫的偽裝。
然而那陣光消散之后,小於不見了。
第62章 第 62 章(加更)
所有人都驚呆了, 全都下意識齊齊向前一步,發(fā)梢或指尖接觸到流動的風時,才想起來自己并沒有被圣樹允許靠近。
岑尋枝同樣愕然, 失去幼崽的恐懼讓生理本能超過了理性思考,那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的傷病, 想要站起來,和其他人一樣上前看看——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站立過了, 別說行走和奔跑,就是如何發(fā)力,如何協(xié)調, 都已然遙遠得像一場捉不住細節(jié)的夢。
不知究竟是哪個勁兒使錯了位置,在他起身的剎那,麻木多年的膝蓋陡然一陣仿若骨骼碎裂的劇烈疼痛。
耳畔只來得及捕捉到一聲拔高的“哥——!!!”,他猝不及防倒下去。
摔到地上的前一秒,三只手從不同方向同時伸過來。
邊臨松、KFC和休斯一起扶住了他。
無心的合作創(chuàng)造出驚人的默契, 不僅沒弄痛岑尋枝,還真避免了一場狼狽的意外。
邊臨松從背后攬住岑尋枝,抬眼看向其他兩人的目光是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兇狠:“……交給我吧。”
休斯皺起眉, 而KFC尷尬得不知所措。
岑尋枝根本沒心思管他們在暗流洶涌什么,他隨手攥住能抓到的最近的東西——也就是邊臨松的衣領——語調是罕見的慌亂:“看看崽崽怎么了!”
他雖然腿沒力氣,手勁兒倒是一如既往大。
邊臨松被他絞得氣都上不來, 咳嗽了好幾聲后強行穩(wěn)住聲音安撫:“好,我現(xiàn)在去看,你別著急。”
邊臨松把岑尋枝抱回輪椅上,轉身看見弗拉夏脫下外套扔進領域里。
他的衣服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隱形, 而是被里面的紀攸接住了。
鳳凰拿著外套,半跪在一沓銀光閃閃的梧桐落葉前, 從里面小心地捧出一團柔軟而幼小的雪白,包裹在外套中,然后交到弗拉夏手里。
少年整個人都僵住了,雙臂伸得直直的,動都不敢動。
紀攸溫聲道:“你不能這么緊張,會把他弄掉下來的。”
弗拉夏一個激靈,連忙調整姿勢,把那團棉花似的小家伙攏進懷里。
然而腳步依舊僵硬,像個古董機器人似的一步一步挪,面向其他幾人。
待看清外套里裹的是什么時候,岑尋枝的瞳孔一抖。
弗拉夏懷里,是一只小兔子。
一只真真正正,沒有人形的,自然形態(tài)下的小垂耳兔。
……他的崽崽,變回了原身?
其他人同樣震驚于會發(fā)生這種事,漫漫第一個沖過來,踮著腳著急地喊:“弟弟!弟弟!”
弗拉夏也很難接受這種事,但他是除了領域外第一個看清小於變回了真正的小兔子的人,比其他人接受的時間多了一點點,懵懵地晃了晃腦袋:“小點兒聲,他睡著了。”
小姑娘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可怎么辦呀?”
垂耳兔族在三歲之后會掌握化形的本領,就算是小於這樣不能完全收起耳朵和尾巴的,也不會沒事兒隨便變回兔兔形態(tài)。
他們注定要去適應其他星球和文明,就必須學著像每一個兩腳獸那樣生活。
變回原身,是萬萬要不得的,最舒服的狀態(tài)會讓他們松懈,不再可愛,繼而失去新家的寵愛。
因此,每一只小垂耳兔成長的過程中都會被家長耳提面命:一旦到三歲,就再也不能變回兔兔了。
絕對不可以。
否則就沒人要你了。
聽見沒有?
這些囑咐,那么渴望家庭的小於比誰都記得牢,怎么可能突然變回去。
除非,是出了什么狀況。
弗拉夏手心里的兔兔崽只有很小很小一只,還不夠兩個手掌大小,皮毛蓬松柔軟,透著淡淡的粉,宛若新生。
他那只有拇指長的小耳朵乖順地搭在臉龐,在fufu哥哥手心里睡得正香。
指甲大的小爪爪捂著眼睛,看不出是不是和人形一樣的紫色。
反射弧可繞首都星幾圈的弗拉夏直到今早出發(fā)之前,才曉得小於弟弟的真實身份。
還沒來得及消化弟弟是兔兔族的事實,更大的沖擊接踵而至——還真變回小動物了。
弟弟是垂耳兔化形成人的。
弟弟現(xiàn)在是真·垂耳兔。
少年的腦海里有無數個疑問的漩渦瘋狂旋轉,簡直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幼兔交到岑長官手里。
岑尋枝照顧過小孩子,可也沒接觸過這么袖珍、這么柔弱的小東西。
眼前的小兔子不僅是一只小動物,更是他的小於,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
……他家那個會哭會笑會撒嬌的小兔崽子,還會變回來嗎?
一想到以后有再也見不著的可能,他本就不舒服的身體一陣陣發(fā)暈,臉色慘白得可怕。
KFC最先發(fā)覺主人的不對勁,連忙搗搗專業(yè)醫(yī)生:“休斯先生,您看少爺!”
休斯見他的神態(tài),神色一凜,就要去包里掏三錄儀。
就在這時,方才從紀攸交接到弗拉夏、從弗拉夏交接到岑尋枝這兒都沒被顛醒的幼兔,忽然用小爪爪揉了揉臉,繼而睡眼惺忪睜開眼。
紫色的。
和男孩兒一樣顏色的眼睛。
幼兔似乎在尋找什么,這兒看看,那兒看看。
他實在是太迷你了,就算被人捧在掌心,看什么都還是龐然大物。
原本成年人對三歲的小朋友來說就是很高大的,現(xiàn)在他又縮小了那么多,周遭的世界成倍放大,而變回兔兔也讓小崽子的神經更加敏感,看清無數“巨人”的小兔子一驚,差點從岑尋枝手上掉下去。
還好岑少將的上肢反射神經還是很發(fā)達的,立刻抓住了小家伙。
正常情況,兔兔的耳朵是不能隨便揪的。
然而情急之下,滑不溜手的小東西也沒的地方可抓,岑尋枝也是沒辦法才拽住了他的耳朵。
奇怪的是,小如果這只小兔子確實是小於、而不是被圣樹掉包——居然在被他拎起耳朵之后,舒服地瞇起了眼。
岑尋枝怕弄痛他,放回手心里之后就松開了兔耳朵。
小家伙居然還有點兒不滿意,睜開眼尋找他的手指。
兔兔先是用粉粉的小鼻頭聞了聞他的手指,似乎覺得這個氣味非常熟悉,接著用小臉蹭了蹭。
在小於還是(四舍五入)人類幼崽的時候,也很喜歡用臉這樣蹭他,表示親昵。
也許這就是小動物放松的本能。
光從這一個動作,岑尋枝沒辦法確認這就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不過還是習慣性用指腹點了點小兔頭。
軟綿綿的絨毛。
跟小孩兒蓬松的頭發(fā)觸感并不相同。
小崽兒見自己已經暗示得這么明顯了,兩腳獸還沒有揪兔耳朵(真的很舒服喲!),有些著急。
變回小兔子后,他的思維能力比起人形大幅下降,見對方怎么都搭理自己,只好換了種方式,張嘴用芝麻大的小牙牙輕咬了下兩腳獸的手指。
他只是提醒,或者叫催促,不是傷害,所以很克制了力道。
再加上本身兔也小牙更小,其實落在人類的手指上已經完全沒有痛感了。
好在岑尋枝還是察覺了他的意圖,蹙眉,不確定地問:“你想……再來一次?”
“嚶!”
變成兔兔的小崽子只能發(fā)出這樣細細弱弱的回應。
岑尋枝:“……”
不理解,但尊重。
他一手放在下面接著,一手小心地捋起崽兒的兩只耳朵,往上一提——
幼兔立刻開心地瞇起眼睛,三瓣嘴甚至能看出來笑模樣。
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愛好啊。
岑尋枝仍然皺著眉,神情相當嚴肅。
知道的是在逗小家伙,不知道的以為做什么重大研究實驗。
他不知該如何調整力道才不會弄痛小兔子,雖然后者看起來相當喜歡揪耳朵拎起來這個游戲。
岑尋枝提溜著他緩緩轉了半圈。
小兔子高興地在半空直蹬腿,興奮地嚶嚀。
岑尋枝實在不敢多玩兒,怕真的傷著他的耳朵,把小家伙放回去。
他把弗拉夏的外套鋪在腿上,讓幼兔待在里面。
崽崽失去了游戲,耳朵失望地耷拉下來。
下一秒又開心地翹起。
他揚起很小很小的臉蛋,紫色的眼眸盛滿了對他而言龐然巨物的兩腳獸的倒影。
都是兩腳獸。
都是超——大——只的兩腳獸。
可是,眼前這個怎么好像和別人都不一樣?
小幼兔努力思考。
化形后的點滴回憶流淌進腦海。
誒——
這個是mama耶!
會陪他玩,會哄他睡覺,香香的,超級好的mama!
小兔子在外套堆成的窩窩里蹦跶了一下,岑尋枝怕他從腿上掉下去,忙伸手去攔。
幼兔把他的手當成了獵物追逐(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兔子哦!),使勁兒一跳,整只兔撲到他的手掌上。
小臉蹭來蹭去,一定要把自己的氣味蹭到mama身上才可以。
這樣別人就都知道,mama已經有一只小兔兔啦~不可以再有第二只哦!
崽崽先是再次輕咬了下監(jiān)護人的手掌,然后伸出小小的舌頭討好地舔了舔。
接著仰臉,紫瞳凝望著兩腳獸。
「Mama!」
岑尋枝一怔。
他詫異地抬頭看向其他人,見似乎并沒有第二個人聽見這聲呼喚,才意識到小家伙恐怕是通過精神力感應傳遞來的。
這個聲音他不會認錯。
岑尋枝用剛才被小兔子舔了的手指捋捋他腦袋上的絨毛,低聲問:“……是你嗎?”
「Mama,是小於!」
“你怎么……”他想說‘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躊躇了下?lián)Q了種更中立的問法,“怎么回到原身了?”
幼崽在感應中的聲線依舊天真稚嫩,歪了歪頭:「兔兔不好嗎?Mama不喜歡小兔子?」
“沒有。”岑尋枝輕嘆,“只是……”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完,換了個問題:“你自己會變回來嗎?變回人形?”
「不知道……」幼兔也很困惑,「小於向樹先生許了愿。然后,就這樣了。」
難道是跟愿望有關嗎?
岑尋枝問:“你許了什么愿?”
崽崽猶豫:「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有好幾個愿望呢。
希望自己能收起耳朵,陪在mama身邊。
希望mama和papa可以和好。
如果不能,那就希望mama有其他的幸福。
也不知道樹先生聽見了哪一個,還是說把所有愿望糅在一塊兒了,陰差陽錯成了現(xiàn)在這樣。
哎呀。
兔兔的腦容量太小,想不了這么高深的問題哦。
小家伙只覺得mama懷里比記憶中還要寬闊和柔軟,他被包裹在監(jiān)護人和fufu哥哥這兩個全世界他最愛的人的氣息里,那樣安全,那樣放松。
不管那么多了。
這種時候,要先做最快樂的事^o^
迷你的小兔兔抬起更迷你的小爪爪,在監(jiān)護人身上一推、一拍,有節(jié)奏地踩起了奶。
第63章 第 63 章(加更的加更)
鳳凰還是只雛鳥的時候, 在神圣森林中也曾有過兔子朋友,只不過那只可比現(xiàn)在的小於要大上不止一圈。
一行人都在研究小家伙究竟處于什么年紀,體型看起來像新生崽, (據岑尋枝所言)思維又何原來的小於差不多,怎么也得幾歲了, 討論不出個定數。
小於變回兔兔以后,像每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幼崽一樣, 需要大量睡眠,很容易困,上一秒還在mama腿上高高興興踩奶, 下一秒已經趴下呼呼大睡了。
岑尋枝用指尖梳理著兔耳朵上比以前更細、更軟的絨毛,心里發(fā)愁。
雖說這么迷你的形態(tài)可比小孩子躲檢查容易得多,雖說現(xiàn)在的小於也能與他溝通,可養(yǎng)孩子和養(yǎng)小寵物畢竟是不一樣的。
鳳凰蹲在他身邊,指尖凝出淺金色的光影, 緩慢包裹住小兔子全身。
這光并沒有攪醒熟睡的小家伙,僅在他身周流動著,探查著。
“身體一切都好。”紀攸熄滅流光,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還需要問問看樹先生。”
岑尋枝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兔兔的小尾巴:“其實,你是不能直接同圣樹交流的吧。”
鳳凰眨了眨眼:“是的, 樹先生可以聆聽我的想法,但大多數時候我都無法得知它的意圖。”
“那你怎么知道小於和漫漫能夠進入它的領域?”
“因為上一個我代為請求進入的人,被樹先生允許了。”
上一個?
岑尋枝想到了答案:“是陛下嗎?”
紀攸點點頭,又補充道:“樹先生很喜歡可愛的小幼崽。”他頓了下, 再加上一句,“我也一樣。唔……枝枝你也一樣。”
“……我沒有。”
鳳凰低頭, 看他雙手如珠似寶地捧著熟睡的小兔子,對人類的嘴硬不置可否。
“其實我猜是和兔寶寶的溝通能力有關。”紀攸說,“我的靈力雖然和樹先生一起供給著整座森林,但其實我并不能明白植物們的心聲。兔寶寶可以,所以也許他比我更能聽懂樹先生的意思,只是……”
“只是因為他太小了,所以不知道圣樹在同他對話,是嗎?”岑尋枝接過話茬。
紀攸點頭:“兔寶寶是很善良、很可愛的小朋友,樹先生會喜歡他的,一定會愿意給他幫助。究竟為什么暫時——我相信一定是暫時的——讓他回到這個形態(tài),一定有樹先生的原因。至于為什么、以及怎么做,只有兔寶寶知曉。”
岑尋枝喃喃:“所以我要想辦法,弄清楚圣樹到底對小崽子說了什么。”
小於變回兔兔形態(tài)之后,其他人僅能聽見他的嚶嚀聲。
岑尋枝是唯一一個仍然聽見他的想法、與他溝通的存在。
然而方才短暫的對話中,小於并沒有提起圣樹同自己說過什么。
可能是忘了,可能是幼崽沒聽懂,也可能是變回兔兔后思維有所倒退。
岑尋枝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解開其中的謎底。
要是有辦法進入小崽子的精神世界就好了,他想。
或者反過來也行。
總之必須見到人形的小孩兒,哪怕是幻象中。
*
鳳凰留在森林里,看能不能找到與圣樹溝通的方法,其他人先乘飛梭返回森林邊緣的老兩口家里。
離開中心地帶后飛梭上已經能接受到信號了,漫漫撥了視訊給程,向她報喜。
程得知女兒已經順利收回了耳朵,很高興。
可是小姑娘看起來興致不高。
從她的角度看不見其他人,程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弟弟變回兔子的事情,岑叔叔叮囑暫時不要告訴別人,以免更多人擔心。
小姑娘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垂下眼睛不讓媽媽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眶紅了。
程對這個孩子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如果不是自己受委屈,那一定是在乎的人有了什么事兒。
漫漫跟其他人又不太熟,那么多半就是和小的那個有關了。
她知道孩子正在著急,所以自己的語氣一定要平靜:“是弟弟不順利,是不是?”
漫漫沒想到媽媽一下子就猜中了,驚訝地抬起頭。
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心里一沉。
不過語氣依然和平時沒有差別:“沒關系的,岑叔叔,還有你說很厲害的醫(yī)生叔叔,他們不是都在嗎?小於不會有問題的。當姐姐的,要和弟弟一樣勇敢,對不對?”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點點頭,哽咽道:“好,我會和弟弟一起勇敢。”
她結束了視訊,在平穩(wěn)的飛梭上解開安全帶,悄悄走到岑尋枝身邊。
如果說小於在人形時還會有被別人抱一抱的時機,那么現(xiàn)在變回兔兔之后,岑尋枝像是有了新生幼獸的成獸,嚴防死守看管著領地,以防危險靠近半步。
好在,幼崽的氣息被他識別是安全的。
他抬起眼,看向眼睛哭得發(fā)腫的女孩兒。
經歷這么一通折騰,除了守在駕駛室里的機器人,其他人都已經昏昏欲睡,飛梭里的燈光也調節(jié)到了最適合休息的亮度。
幼小的兔兔窩在他胸口,睡夢中偶爾皺皺鼻子,抖抖嘴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夢。
岑尋枝見漫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問道:“以前,在你們的星球上,你知道他可以跟花草說話嗎?”
他的猜測同紀攸基本一致,小於奇異的溝通和安撫能力,或許就是為什么至今不能完全化形的根源,也是圣樹的力量出現(xiàn)了岔路的原因。
漫漫望著小弟弟,她也曾是小兔子,看得出小於現(xiàn)在的神情相當無憂無慮。
她小聲道:“我……離開家的時候,弟弟還沒有化形。就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嗯……大一點兒。”
兔兔幼崽們在化形之后才會被垂耳兔夫婦隨手翻字典賦予名字,在那之前都是按照出生順序命名的。
那時候的她不是漫漫,是小七。
小於也不是小於,是小十七。
化形前的小兔子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筐筐里擠成一團曬太陽睡覺,但筐筐有限而兔兔無限,總有擠不進去的。
同窩兔兔都要瘦小上一圈的小十七,經常就是那個擠不進去、或者好不容易進去了,又被別兔推出來的。
久而久之,小十七也不再想著和姊妹們一塊兒了。
家門口曬兔崽崽的地方有苜蓿叢,垂耳兔夫婦傍晚收孩子的時候,就經常在苜蓿叢里撿到小十七。
那時候的漫漫也就剛化形沒多久,有時候會幫著爸爸媽媽去收沒化形的弟弟妹妹。
她就撿到過小十七,不止一次。
小十七在父母和姊妹面前,總是怯怯的很緊張。
然而在苜蓿叢中,他的神色卻是那樣放松。
比起和同類、和家人待在一塊兒,小十七更喜歡花花草草——那個時候,漫漫就已經知道了。
她也發(fā)現(xiàn)小十七會對著花花草草自言自語,然而孩子們年幼的時候都喜歡這樣,人類幼崽也一樣會對自己的毛絨玩偶講話,這不代表就真的能與玩偶形成心靈的橋梁,所以她也沒多在意。
現(xiàn)在想來,恐怕那時候還不滿周歲、話都不太會講利索的小十七就已經能跟苜蓿們溝通了。
與生俱來的,才叫天賦。
她把自己所觀察到的,如實講給成年人聽。
岑尋枝聽完,心里一沉。
這世間大多平衡都是需要付出和交換的,小家伙生來擁有這般神奇的天資,所以在化形上有所欠缺。
現(xiàn)在,圣樹給予了一種“緩沖”的中間狀態(tài),也就是「完全」的兔兔形態(tài),和沒有失去的特殊能力。
接下來呢?
接下來,要在「形態(tài)」和「能力」中間進行二選一嗎?
如果小於想要保有異能,就只能這樣一直留著兔耳朵和兔尾巴;
如果小於選擇看起來和其他賽瑟納林幼崽沒有差別,那么就可能從此失去異能,變成一個從頭到尾都很普通的孩子。
——這就是圣樹給出的答案嗎?
岑尋枝是小於的監(jiān)護人,可以代替他做許多決定。
但不包括這一個。
還是等小家伙醒了之后,試著問問看吧。
反正,不管小於最終想要的是什么,想舍的又是什么,都不影響他是他的孩子。
*
其他人擔心得不得了,變回真·兔兔的小於倒是吃飽睡足啥也不愁。
他現(xiàn)在可以被mama到哪兒都帶上,簡直是夢寐以求的生活嘛!
岑尋枝的衣服被心靈手巧的KFC連夜加裝了可隨時拆卸的口袋,現(xiàn)在小兔兔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里面,小腦袋鉆出來,小爪爪搭在口袋邊邊,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好奇地打量著世界。
不僅小兔子獲得了和監(jiān)護人貼貼的極大安全感與滿足感,反過來,對岑尋枝也是一樣。
以前的小朋友再黏他,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身邊。
現(xiàn)在他仿佛在胸口裝了一塊能量石,源源不斷供給治愈力,的確叫他曾經時不時焦灼疼痛的精神力有了很大緩解。
要是小家伙真的變不回來,他也會這樣養(yǎng)他一輩子。
白天捧在手心里,晚上放在枕頭邊。
永遠都不離開自己。
岑尋枝偶爾會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內心也有很極端的地方。
比如,他甚至會希望崽崽不要長大,這樣就不會有別的更依賴的人。
也不會跟例如弗拉夏·吉尼這樣不成熟的小屁孩跑去遙遠的星系,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次。
如果弗拉夏真的敢拐帶小於,他一定會打斷那臭小子的腿。
……孩子還沒長大,他已經開始提前擔憂了,提前感到寂寞了。
但如果小於一直都是兔兔的話,就不會走遠,不會留他一個人。
他垂眸,伸出食指,把在口袋里扒拉扒拉差點兒一頭栽下來的小東西摁回去。
……當然,最好還是變回來吧。
神圣森林周圍的住戶不多,生態(tài)保存得非常完好。
岑尋枝不要跟人,獨自轉著輪椅帶小兔子到處溜達。
形態(tài)改變不僅對小幼崽的思考方式有影響,連性格好像都有所改變。
小於從很少主動開口的害羞寶寶,變成了什么要問問的好奇寶寶。
「Mama?」
“嗯。”
「那是什么?是傘?」
“是蘑菇。”
「能不能吃?」
“不可以。”
「Mama,那是不是鳥鳥?五顏六色的鳥鳥?」
“是蝴蝶。”
「蝴蝶好大呀!」
“是你太小了。”
「那鳥鳥什么樣?像小灰機嗎?」
“等皇后殿下回來讓他變給你看。”
「小鳥朋友,怎么還沒有回來?」
“在和圣樹談事情。”
「樹叔叔。樹——叔叔。樹樹樹。咻咻咻。」
“……”
「Mama!」
“嗯。”
「Mama……」
“嗯?”
「愛你!」
“……嗯。”
——也變成了直球寶寶。
小兔兔從來不需要監(jiān)護人也說愛他。語言只是表達形式的一種。
因為他知道,mama超~喜歡自己的!
第64章 第 64 章
幾年前, 老爺爺老奶奶在這里收留受傷的皇帝陛下和小皇后殿下時,曾為只有山雀大小的鳳凰奶啾做了只秋千。
后來皇帝恢復了,帶著皇后離開, 這只小秋千也被老兩口一直珍藏起來。
沒想到幾年后的今天,居然又有機會拿出來, 給另一只小幼崽用。
現(xiàn)在的小兔兔比那時候的奶啾大不了多少,體型很合適, 爪爪扒拉上秋千座,弗拉夏從后面用手指輕輕一推,秋千便晃了起來。
小於一開始還有點兒害怕, 不過fufu哥哥的外套都墊在下面,就算掉下來也不會摔著。
況且,秋千是真的很好玩——在“黑繆斯號”上的兔兔游樂園里,他已經玩過很多次了哦!
很快,適應了搖晃的崽崽開心地蕩起來, 耳朵翹得高高的。
小於的花色是霜白色,人形的時候還看不太出來,變回小兔兔之后明顯得多。
離遠看, 像是一團會動的雪球。
兔耳朵泛著點兒淺灰和暈開的斑點,像是潔白雪地上被什么小動物踩出一串爪印。
弗拉夏本來就喜歡抱著這個小弟弟,尤其現(xiàn)在變成小兔子之后, 比原來還要小巧綿軟。
他把小於放在自己肩膀上歪著腦袋蹭啊蹭,盡情表達喜愛,小於也會回以貼貼。
每每孩子們歡樂地互動,總會叫其他人看得捏一把汗, 生怕弗拉夏一個失手把小兔子摔下來。
一個個虎視眈眈,等著隨時隨地以百米運動員的速度出手拯救。
好在, 弗拉夏雖然平日里看著大大咧咧粗神經,在有關小於的事情上還是很靠譜的。
他抱著小兔子貼貼的動作幅度雖大,其實力道非常輕柔。
鐵不鐵漢的不一定,總之還挺柔情。
盡管幼兔記得每一個人,卻無法與監(jiān)護人以外的其他人順暢溝通。
小於也覺得很奇怪,他想跟mama講話的時候也沒有使什么很厲害的本領,就只是像以前那樣想說話,mama就聽見了。
為什么對別人就不可以呢?
難道只有mama是特別的嗎?
(不過mama確實是特別的!)
對于這一點,結合此前小於可以安撫岑尋枝的精神力,休斯初步分析,小家伙應當是同監(jiān)護人之間建立了某種特殊的通道,類似于帝國人類與他們的靈寵,比如皇帝和皇后之間的精神鏈接。
理論上賽瑟納林人的精神力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建立鏈接的地步,而垂耳兔族也沒有能夠如此穩(wěn)定舒緩他族精神力的先例,是不該存在“鏈接”這種東西的。
只不過,小於和岑尋枝之間早就展示出了許多不可思議,許多「特別」。
也許這次也是同樣。
休斯只能醫(yī)治外傷,對于精神力的問題束手無策,必須得等專業(yè)的來。
他們一時半會聯(lián)系不上鳳凰,也不知道同圣樹的“談判”怎么樣了。
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人們看向趴在桌子上繼續(xù)推小秋千的弗拉夏,和早就掌握了玩耍節(jié)奏的小兔子,都相信這個給別人帶來福氣的小寶貝,自己也一定會好運的。
*
邊臨松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拉斐爾星的船塢,在一眾老舊掉漆的星艦中找到華貴得鶴立雞群的“黑繆斯號”。
會客廳里,看到了幾天前裴桉所言要見他的那個人。
一雙銀灰色的眼瞳,浩瀚如星河。
右耳戴著長長的翡翠耳墜,顏色與小皇后的鳳凰瞳很是相似。
和裴導是同樣的黑長直,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不怒自威,高貴卻并不倨傲。
——謝愷塵,第一帝國現(xiàn)任皇帝,金字塔尖上的掌權者,號稱“手握阿爾法象限的男人”。
邊臨松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
可每一次見到都會想,這樣于人類帝國、于整個宇宙的頂點出生的上位者,畢竟和自己這樣從最底層苦心孤詣向上爬的野心家,是不一樣的。
太多不同了。
幾年前的賽瑟納林仍處于混亂的內戰(zhàn)時期,若不是謝愷塵和帝國的支持,他不可能在群狼環(huán)伺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后的贏家。
因此,謝愷塵不僅是邊臨松于聯(lián)邦立場上的外交伙伴,更是他私人立場上的恩人。
他面對謝愷塵總是很恭敬:“陛下。”
皇帝頷首:“邊議長。”
全宇宙都知道,和對誰都掛著溫和笑容的聯(lián)邦議長不同,帝國這位皇帝陛下是從來不笑的,哪怕在年幼的太子時期。
當然,對皇后除外。
他也曾遭受冷遇,一生矜貴薄情。
唯獨將溫柔與深情留給了皇后。
謝愷塵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婚戒,那是個很特別的、小鳥枕著星星的造型。
邊臨松很懂得察言觀色:“陛下是來接皇后殿下回家的嗎?”
“……是的,離開家好些天了。”謝愷塵嘆了口氣。
他不喜歡離開鳳凰。非常不喜歡。
這么些年了,還是無法習慣。
小鳥還是要用婚戒拴在身邊,不然一不小心就飛走了。
邊臨松不知道該不該把森林里的事告知謝愷塵,倒是后者看向他:“邊議長不問問我找您做什么?”
邊臨松笑笑:“您覺得需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謝愷塵喜歡跟聰明人談話,也欣賞邊臨松直白的野心。
“那我也不跟您兜圈子。兩件事。”他道,“第一件,星聯(lián)希望賽瑟納林可以重新考慮接納垂耳兔族群。”
邊臨松有些詫異:“星聯(lián)怎么突然說到這個——我的意思是,這種事怎么會需要陛下親自參與?”
謝愷塵:“如果你的問題是兩個,那么,起因也的確是兩個。星聯(lián)那邊也不是第一次有這個想法了,有成員國認為賽瑟納林這種行為違反了星聯(lián)種族文明和諧的條例,并且遞交了相關議案。邊議長恐怕最近在忙,沒有分出時間討論這件事。”
邊臨松心中一凜。
他的確在忙,忙著和工作無關的事。
算上出發(fā)時間,他已經離開聯(lián)邦一周多了,這一周多里發(fā)生什么都有可能。
謝愷塵將他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至于我個人,您知道的,我有一個妹妹。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看直播,前些天她告訴我在星網上看到了一只垂耳兔幼崽,非常可愛。她也曾在貴國生活過許久,我想平日里也會留心相關信息,所以她問我,為什么賽瑟納林禁止垂耳兔的進入。邊議長,如果您是家長,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
此刻的邊臨松還不曉得,那只被帝國小公主所關注的、星網上突然爆火的垂耳兔,就是小於。
然而他已經有過類似于當家長的心情了。
如果小於仰著天真無辜的小臉,怯生生地問他,papa,為什么我不可以住在這里,不可以和mama住在一起——
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回答。
皇帝的視線落回到自己的無名指上,婚戒閃爍著淡淡的金色光輝,那是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他、祥佑著他的鳳凰靈力。
“第二件事。”謝愷塵道,“其實這件事本質上與邊議長沒什么關系,不過,我想您會有興趣知道。”
邊臨松預感到了什么,猛地抬頭。
皇帝語調淡淡:“小嘰——我愛人希望能將岑少將和他收養(yǎng)的孩子接到帝國來生活。
“也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之前每一次都被岑少將所拒絕,我想,那些‘之前’基于他還沒有遇到那個孩子,也基于,他對賽瑟納林還有所留戀。
“但這一次,他沒有。”
——他有了新的牽掛。
而對過去,不再留戀了。
*
小兔兔在小鳥以前留下來的窩窩里睡了個好覺,醒來時,身上蓋著fufu哥哥的外套,也蓋著暖融融、紅彤彤的夕陽。
小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洗臉。
舔舔小爪爪,扒拉下兩邊的耳朵使勁兒磨蹭。
簡單的動作卻需要精細的把控,還得重復很多遍才行。
一定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香噴噴,才能去見mama呀~
……咦?
小兔兔忽然怔住了。
他立起上身,揣著小爪爪,耳朵警惕地翹起來。
這個感覺是——
Mama的精神力波動!
垂耳兔幼崽的耳朵幾乎要直立起來了。
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下來,不光觸碰到皮膚的時候能感知到mama的情緒,隔空、哪怕是隔了一段距離,也可以了。
也許就像醫(yī)生叔叔猜測的那樣,他和mama之間已經有了一種名為「鏈接」的東西。
這種波動已經強烈到了直接傳遞到小兔子心底,連幼崽都被感染得難受了起來。
Mama現(xiàn)在很不高興,很不舒服。
Mama怎么了?
他要去保護mama!
下了決心后,小兔子立刻從窩窩里跳出來。
然后怔住了。
他不在地上,而是被抱到了桌子上。
還是人形幼崽的時候,這種高高的桌子他都不一定能爬下去,更別說他現(xiàn)在是個只有巴掌大的小小小兔子了。
他要……怎么下去?
小朋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要求助大人才行。
兔兔還保持著那個“站”著的姿勢,皺了皺粉色的小鼻子,細弱地呼喚。
“嚶嚶?”
Fufu哥哥?
“嚶!”
姐姐!
“嚶,嚶?”
Cici?
“嚶……”
醫(yī)生叔叔……
連老爺爺老奶奶和應該沒有回來的小鳥朋友都喊了個遍。
這些一向圍著他的哥哥姐姐、大人們,也不知今天哪兒去了,沒有一個回應小兔兔的呼喚。
難道都去看mama了嗎?
Mama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兔兔幼崽越想越害怕,著急地在桌上跳來跳去。
不行。
既然不能靠別人,那就靠崽崽自己想辦法下去吧!
第65章 第 65 章(加更)
既然想要安全地下去, 首先得知道自己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距離有多遠。
小兔子捋了捋自己的耳朵,把控著步伐,一步蹦到桌子邊緣, 還不至于掉下去。
小爪爪扣住卓沿,小心地往下打量——
就這么一眼, 差點把兔兔嚇頭暈。
太高了。
太高了!
這張桌子對于三歲的人形幼崽來說都是墊著腳也夠不著的高度,更別提迷你的小兔兔了。
如果說方才他還抱有一絲“要不試試看直接跳下去?反正兔兔有超絕彈跳力”的想法, 現(xiàn)在完全破滅了。
這跟跳樓有什么區(qū)別!
不行不行,崽崽可不能做這么危險的事情。
小於止住自己心里不停翻涌的害怕,想一想自己要做mama勇敢的小衛(wèi)士, 不停給自己壯膽。
現(xiàn)在要重新觀察地形。
雖說直接從桌子上下去對于幼兔來說很高很高,不過可以選擇幾次中轉,比如借助帶靠背的椅子,和原本為了小姐弟準備的小板凳。
第一步就是從桌面到椅子上。
兔兔不像別的動物可以靈活地攀爬,否則椅背其實是近在咫尺的。他得想個辦法安全地降落到椅面上才行。
咦?
他剛才是不是說了“降落”?
兔兔的小耳朵一翹。
他和漫漫姐姐、fufu哥哥一起才看過的, 動畫片里的小熊被大風吹到樹上之后,就是借助寬闊的葉子當一種名為“降落傘”的工具,安全地回到地面。
盡管這個時候跳出智能小助手, 反復警告“乖孩子不可以學喲”,這個大膽的想法此刻還是在幼崽的腦海中浮出。
他也要自己制作降落傘!
動畫片里可以直立的小熊,是用雙爪揪著大大的葉子的。
可是兔兔的前爪還不能如此保持平衡, 必須要借助別的工具。
他需要一張可以平攤開的布,還需要一根可以把自己拴在上面的繩。
布是很好找的,他睡的小窩里就有一張香噴噴的手帕,老奶奶不久前在集市上買的, 沒舍得用,聽到他變回小兔子之后, 發(fā)現(xiàn)正巧可以當做小被子。
但是,繩子又從哪里來呢?
兔兔揣著爪爪直立起來,現(xiàn)在他做這個動作越來越熟練了;皺了皺鼻頭,左右轉轉腦袋,尋找桌上可以當做繩子的——
發(fā)現(xiàn)目標!
那盞秋千上連接著木墩的,不就是兩條麻繩嘛!
小兔兔連蹦三下,來到秋千旁邊。
秋千是以前老兩口給鳳凰做的,是禮贈,也是紀念。
兔兔在心中向小鳥朋友道歉,等到自己保護mama之后會賠償他。
Cici手最巧了,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樣的,自己也會幫忙哦。
至于怎么把繩子拆下來……
小於用小爪爪抱住秋千的支撐桿,歪著小腦袋,試探著用牙牙咬了一下。
咯吱咯吱。
牙感還挺好。
小兔兔們本來就是要磨牙的,只不過化形之后就大大減少了這種需求。
現(xiàn)在回到了最自然、最原始的狀態(tài),這種出廠設置般的需求也跟著回來了。
磨牙的滋味兒妙不可言,小於開開心心啃著繩子,一邊耳朵垂著,一邊耳朵翹著,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
哎不對!
不能分心了QAQ崽還要救mama呢。
小於堅定意志,加快啃噬的速度。
奶啾形態(tài)的鳳凰輕得像羽毛,也不需要什么承重,繩子是很細的。
就算是新生的幼兔,也能很快咬斷。
小於看著啪嗒掉在桌面上的繩子,很想叉會兒腰。
以前沒發(fā)現(xiàn)牙牙這么厲害呢!
可惜手手太短,也沒有腰。
現(xiàn)在裝備齊全了,下一步就是組裝。
這倒不難,崽崽已經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牙牙比爪爪還好用。
咬住繩的一端,繞著手帕的一角反復橫跳。
最后后爪踩在上面,使勁兒拽繩子,系緊了一角。
接著,他咬住另一端的繩子,自己在原地轉圈圈,蹦跶蹦跶,系在了(其實也看不出來的)腰上。
再如法炮制,將延伸出來的繩子系在手帕對角。
這樣一個簡易的、捆在身上的降落傘就制作好啦。
兔兔真是只聰明的小兔兔!
原身形態(tài)的小於做不到像動畫片里的小熊那樣,一爪抓一邊,只好咬一頭,兩只爪爪合抱另一頭。
他背上自己的裝備,再一次跳到桌子邊緣。
椅子雖然沒有地面看起來離得那樣遙不可及,可對于迷你的小幼兔來說還是很高的。
崽崽頭暈眼花,喃喃著給自己打氣:“小於可以。小於不怕。小於最勇敢!”
如果他不去,mama可能會遇到危險。
Mama,等著崽!
想到這兒,小幼崽眼一閉心一橫,揣上簡易降落傘縱身一躍——
想象中垂直下墜的失重感并沒有出現(xiàn),受風鼓起來的手帕還真的降低了小家伙的落下的速度。
小於像是抓住了一片云那樣,晃晃悠悠地往下飄。
然而他的降落傘是沒有辦法調整方向的,就在后爪快要接觸到椅面時,手帕的方向忽然一轉,帶著小崽兒離開了椅子。
幼崽:=口=!!
好在雖然方向不對,手帕的緩沖效果并沒有減少,依然帶著驚慌的小奶兔慢慢悠悠飄。
崽崽在空中怕得下意識蹬腿,發(fā)覺這個動作只會讓手帕失去平衡之后,趕緊夾緊小尾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經過漫長的、對心理承受能力的艱巨挑戰(zhàn)后,幸運的小幼崽跳過了幾次中轉,平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
四只爪爪踩了踩冰涼的地板,又蹦了蹦,腳下沒有飄忽的空氣感。
小於這才確信自己真的已經回到地面上了。
他松開嘴,牙牙咬得發(fā)酸,揪著手帕一角的爪爪也握得僵硬。
將繩子和手帕都從身上卸下來之后,小兔子再度直立起來,鼻子一皺小爪一抖,開始感應mama的位置。
他所熟悉的、殘破的精神力仍在戰(zhàn)栗。
小於難過地想,Mama還在難受。
那么,兔兔小勇士要出發(fā)去解救高塔上的公主mama了!
*
方才幼崽怎么喊都沒回應的人們,全都聚集在房間門口。
老奶奶是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的,正比比劃劃向著后趕過來的休斯解釋:
“那位邊先生啊,一早不知從哪兒弄來很多珍貴的食材,找我們借了廚房,還問我一些做法,說是要做給他哥嘗嘗。我還不知道他和岑先生是兄弟呢,你說這不一個姓,長得也不像啊。不過兄弟嘛,就算有什么不和,也總是……”
念叨著念叨著就跑題了。
休斯做星際游醫(yī)這些年,見過太多太多容易忘事兒和愛嘮叨的老人家,很懂得怎么跟他們交流,不動聲色把話題牽回來:“您繼續(xù)說,去了廚房,然后呢?”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說著說著就給忘了。”老奶奶一拍腦門,“我教了邊先生怎么料理,他悟性高下手也靈活,他做飯的時候心情可好哩!結果……”
休斯輕聲道:“結果,就成這樣了嗎?”
老奶奶也嘆氣:“是啊,我聽見吵架的聲音趕過來,已經……”
幼崽蹦蹦跳跳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滿地打翻飯菜的狼藉。
KFC正在收拾,家務是他的專長;他從一地陶瓷玻璃碎片中撿起什么亮晶晶的、沒有沾上臟的東西。
是一串螺旋形狀的耳墜。
這耳墜是一對,一只在邊臨松那里,另一只則交給了小於。
幼崽天天掛在脖子上,最近變回小兔子之后太小只了戴不了項鏈,又暫時放回了岑尋枝那里。
現(xiàn)在可憐兮兮扔掉的這一只,也不知是屬于誰的。
除了正在做清潔工作的機器人,其他圍觀群眾只在門口偷窺、耳語,誰都不敢靠近。
除了緊急趕到的小於,仗著自己體型嬌小,靈活地從人們的縫隙中間鉆進去,直起身怔怔地看著里面。
岑尋枝背對著門口。
邊臨松杵在一旁,捏緊拳頭,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那劇烈的、精神力的波動,便來自于這場不知從何而起的爭執(zhí)。
小於雖然不能完整地接收整個過程的投射,卻能感應到一些幻影似的片段。
邊臨松端著飯菜進來。
兩人提到了什么事情。
“……離開……?”
那是幼崽唯一捕捉到的關鍵詞。
繼而原本平和的語調陡然上升,從爭執(zhí)到了爭吵。
然后,就成現(xiàn)在看到的這樣了。
小兔兔懵了。
以前醫(yī)生叔叔說papa是混蛋的時候,他不能理解,因為在他看來papa對自己很好,對mama也很溫柔。
這樣的人,為什么會是混蛋?
崽崽知道,“混蛋”是罵人的詞。
而此刻,他終于親眼“看見”了。
原來papa就是那個一直以來,讓mama走不出傷心泥沼地的源頭。
Papa為什么要氣mama?
不是、不是跟小於約定好了,要保護mama的嗎?
是騙崽崽的嗎?
Papa說謊。
說謊的不是好孩子。
邊臨松的余光瞥見溜進來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起伏劇烈的胸口平靜下來。
他并不想讓幼崽看見吵架,現(xiàn)在的情形也不適合再談話,每個人都需要冷靜。
成年人抬腳要走。
小於腦海中警鈴大作:不能讓papa走!
他、他剛才欺負了mama,是不是?
讓mama這么生氣,還這么難過……
欺負mama的都是壞人!
小於再也不要喜歡papa了。
再也不要叫他papa了!
兔子急了是會咬人的,哪怕是這樣柔弱膽怯的小東西,在有了自己想要守護的存在,也會變成勇敢的小戰(zhàn)士。
小於眼看邊臨松要走,奮力一蹦,一口咬在成年人的褲腳上,試圖拖住。
若不是邊臨松一直注意著小東西,否則就這么一點兒輕飄飄的重量,根本注意不到。
他及時剎住車,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邁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飛出去了。
幼崽從沒做過這么大膽的事兒,緊緊咬著不放,既怕自己掉下來,更怕papa——不對,那個人,嗯,以后就叫他“那個人”好了——就這么走了。
那個人,應該給mama道歉。
大人總是教育小朋友,做錯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為什么大人做錯的時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紅了,模糊地發(fā)出嗚嗚嚶嚶的細弱叫聲。
邊臨松聽不懂,擔心小崽子這樣會傷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來。
他彎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這一下可跟此前與岑尋枝玩鬧時的輕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紅的血滲出來。
邊臨松猝不及防,疼得“嘶” 了一聲。
幼崽的口腔里充斥著難聞的鐵銹味,叫他直犯惡心。
然而小於依舊沒有松口,邊臨松也不敢再動他,忍著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誰的聲音冷淡響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頓時停下對峙,同時扭頭看向發(fā)聲者。
岑尋枝轉動輪椅,面向他們,神情隱匿在昏暗處模糊不清。
但他的語調冰冷而平穩(wěn),絲毫不見此前的尖銳波動。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爛的餐具和棄如敝屣的耳墜都是錯覺。
“讓他走。”
他說。
在小家伙乖乖松口之后,抬起眼看向邊臨松,目光無波無瀾,帶著刻骨的疏離。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應我的那樣。”
“走了,再也不要回來。”
邊臨松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著指尖上滴答的鮮血,轉身離去。
……
門關上了。
把絕情人的腳步聲,叫人心碎的往事,圍觀者的窺探目光和竊竊私語全都關在了外面。
房間驟然靜默下來。
原本就沒有開燈,現(xiàn)在漏進的幾絲光亮更是慘淡。
輪椅面板上幾排呼吸燈不規(guī)律地明滅,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獨旋轉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來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兩步蹦到監(jiān)護人腳下,小爪爪急切地攀著他的褲腿,想往上爬。
岑尋枝彎腰把幼兔撈起來,雙手捧著,放在臉頰邊,像小家伙最喜歡做的那樣輕輕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輕輕摁著監(jiān)護人,嗚嗚嚶嚶地哭起來。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靜,內心就有多難過。
一絲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覺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則,不可以哭。
沒關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讓崽崽幫mama哭吧。
岑尋枝眼眶干澀得厲害,醞釀不出半滴眼淚。
他貼著幼兔毛茸茸、軟綿綿的小身體,聲音喑啞地喃喃道:“還好,還好……”
還好,你還在。
還好,我還有你。
第66章 第 66 章
自從養(yǎng)了小垂耳兔, 岑尋枝的PTSD已經很久沒有發(fā)作過了。
黃昏曉星戰(zhàn)役剛結束的那段時間,他也曾有過強烈的求生欲,把藥當飯吃, 把看醫(yī)生日常作息。
但都沒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來自于受損的精神力,而德爾塔象限異獸的攻擊, 在賽瑟納林至今無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復,那么別的治療都是無用功, 治標不治本。
然后,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膽小、愛哭、黏人,看起來普普通通, 除了可愛一點兒沒什么特別的,卻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對他起作用的小醫(yī)生。
事實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讓小於試過,幼崽對他們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么很明顯的效果。
小於對植物的溝通能力應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對岑尋枝的安撫卻是獨一無二的。
他注定要成為他的小孩。
現(xiàn)在,岑尋枝躺在床上,大腦因為不久前爆發(fā)的爭吵、和隨后而來的種種激烈情緒而格外疲倦, 整個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沒什么重量。
趴在心臟的位置。
他垂著眼看著小家伙,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梳理著軟軟的小兔耳朵。
崽崽變回小兔子之后特別喜歡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種“揪”起來的游戲就是其中一種。
幼崽舒服得瞇著眼,在睡著的邊緣搖搖欲墜。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難過。小於會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睜開眼, 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詳著監(jiān)護人的神色,的確很平靜。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么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里,還會不會回來。
他聽見休斯叔叔冷笑, 說,這叫做恩斷義絕、一別兩寬。
是好事情嗎?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 以后自己沒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這樣叫一個傷害mama的人。
盡管從這張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臉上看不出什么很明顯的表情,岑尋枝還是察覺到了小家伙正在憂心。
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什么事兒。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樣的小身體,聲音很輕:“好了,別想了,睡一覺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為怕癢差點從他身上滑下去。
岑尋枝干脆把小東西挪到自己枕頭邊,自己也閉上眼睛。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幼兔趴到他臉旁,軟絨絨的細毛碰得他有點兒發(fā)癢。
幼崽拱了拱,這才安心地閉上眼。
嗯,睡覺也要跟mama貼貼。
*
等到小於再醒來,已經不在枕頭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兩口的家里。
這是個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地方。
小兔兔正習慣性地要往前蹦,卻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因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兩條腿……咦?
幼崽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五個手指,皮膚光滑。
是人類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同樣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倆。
崽崽眼睛一亮。
——他變回來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從來沒有見過。
以前在絨絨球星剛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撿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為幼崽們基本長到三四歲就會被賣出去,雖然說是舊衣服,每一件其實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習慣也都干凈整潔。
后來小於有了有消費能力、沒消費欲W的新mama,錢全都花他身上了。
從頭到腳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買,能穿一兩個月不重樣。
所以,小於還從來沒有穿過現(xiàn)在這樣破破爛爛的衣服。
還沒有形成價值觀的幼崽倒不是嫌棄衣服難看,而是很苦惱:如果這是別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該怎么辦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后還回去?
那到時候,自己又穿什么?
一陣風來,吹得崽崽耳朵癢癢。
小於摸了摸,現(xiàn)在這個情形下,他的兔耳朵還是沒有收起來。
他又要躲著別人、藏著自己了。
好叭。
見圣樹的時候,樹先生跟他說了很多。
嘰里咕嚕的,大部分都沒聽懂。
為數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實身份。”
也就是說,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實他沒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賽瑟納林人的傲慢與偏見。
幼崽還沒弄明白自己從老兩口的家里被“瞬移”到哪兒去了,總之,得先找了什么東西把耳朵藏起來才行。
觀察完自己的形態(tài)和衣服之后,終于有空觀察周圍環(huán)境了。
幼崽微微睜大了眼睛。
周圍……是廢墟。
他長這么大一共去過三顆星球,天然生態(tài)、碧草如茵的絨絨球星,鱗次櫛比、繁華先進的聯(lián)邦首都星,還有長在神圣森林上的拉斐爾星。
不管哪一顆,不管哪種環(huán)境,星球都是平和的,井然有序的。
可是眼前這里顯然不是這樣,它看起來就像大人口中那種……
遭受了戰(zhàn)爭的星球。
這是哪里?
戰(zhàn)爭,是什么樣的?
會吃掉一只無助的幼崽嗎?
又是一陣風,激起小孩兒的雞皮疙瘩,這時候才覺出冷來。
也可能是后知后覺的怯。
幼崽來不及再感受更多恐懼,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腳步聲。
躲起來……必須要躲起來才行!
小兔子是不能被發(fā)現(xiàn)的!
小於急地團團轉,最后干脆抱住耳朵在原地蹲下來,把自己盡量蜷成很小一團,緊緊閉上眼睛。
成年人做這樣的事,叫做掩耳盜鈴。
但對于小孩子來說,只要他閉上眼睛、看不見世界,也就真的以為世界同樣看不見他了。
下一秒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崽崽就被人提著衣領拎了起來。
崽:“QAQ……?!”
第一個問號是吃驚。
第二個感嘆號是大驚。
因為他被轉過來之后,看清了把自己提溜起來的人。
廢墟煙塵大,容易造成呼吸道傷害,來人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然而光是這雙眼睛,也足夠小於認出來了——
是Mama!
幼崽興奮地蹬了蹬腿,興高采烈:“Mm——”
音還沒發(fā)出來,疑惑地斷在嗓子眼兒。
這是他的mama,可也不是。
小於記得,mama過了生日就二十六了,總之是成年人。
眼前這個明顯還是少年。
十五六的模樣,看著和fufu哥哥差不多——當然,遠沒有后者那種直冒傻氣的天真。
是很年輕的,還沒有成年的mama。
崽崽疑惑地想,mama會為什么會變小呢?
明明自己也沒有改變,還沒有長高,還是三歲多的小孩子,沒有成為四歲的大孩子。
老爺爺老奶奶家放的動畫片里,有一集小熊也是突然去了奇怪的地方,遇到了其他奇怪的熊。
后來才知道,小熊做了個夢。
所以,崽崽自己現(xiàn)在也是在做夢嗎?
還是說,做夢的人其實是mama,而他不知怎么的,跑到mama的夢境里來了?
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對在自己手里動來動去的小崽子,略有不滿地皺起秀氣的眉毛。
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更能讓小於確認,這就是mama了。
跟mama皺眉的樣子根本一模一樣嘛!
崽崽后知后覺,注意到另一件事。
這個年輕的小mama,還沒有到日后受重傷的年齡。
四肢健全,耳聰目明,可以自如地行動、奔跑。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能自行站立的mama呢。
個子高高的,脊背筆筆直,可帥氣啦。
不管怎樣,先認了媽再說。
小於很輕,就算這樣被揪著也不痛,更何況在陌生世界里找到mama的喜悅蓋過了一切。
幼崽開心地揮著小手:“Mm……小mama!”
嗯,稱呼上還是有必要區(qū)分一下的。
少年被這來勢洶洶的生猛稱呼嚇得差點手一滑摔了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小於彎起眼睛:“小mama呀!”
少年:“……”
他把小孩兒放下來,揭開面紗,指了指自己:“你看清楚,我是男的,我不是你媽。”
面紗之下,是一張相當清俊的臉蛋。
因為年齡而青澀,又因為青澀更如酸漿果般惹人垂涎。
這回是鐵證如山了。
小幼崽高高興興撲過來想要抱住他的大腿:“小mama,是小於的小mama!”
卻在接近之前被少年岑尋枝及時摁住。
小兔子晃了晃腦袋,疑惑地仰臉:“小mama?”
少年蹲下,讓視線和幼崽保持一個水平。
這個動作大多數人做起來都不會雅觀,可他不同,哪怕降低了身高也依舊有挺拔之感。
他是突兀的,突兀如荒涼沙漠中唯一生機勃勃、永不屈服的翠竹。
“你是誰家的小孩?哪個基地的?你爸爸媽媽呢?”
聽到最后一句,小兔子的耳朵失落地垂下去。
他已經沒有papa了。再也不要有了。
但是……
小手一指:“小mama呀!”
岑尋枝:“……”
他十五歲了,童年遇上的第一場戰(zhàn)爭至今也有七八年,輾轉于各個幸存者基地,撿過很多流浪在外的老弱婦孺。
有把他認成兒子的,認成哥哥的,認成弟弟的,都很正常。
賽瑟納林人嘛,倆眼睛一個鼻子的組合,再差能差到哪兒去。
更何況人們妻離子散,想尋找一個相像之人作為慰藉,有時候不是「認錯」,而是一廂情愿的幻想。
他自己失去了雙親,失去家人與故土,也不愿打破他人所抱有的一點點希望。
寧可將錯就錯,當他們的兒子,哥哥,弟弟。
……可是把他認成媽媽還是有點太離譜了吧!
盡管賽瑟納林種族混雜,有許多性別,但他身為最原本的賽瑟納林族是百分百不摻假的男性。
以前沒當過媽,以后也不會。
這輩子都不會的。
十五歲的岑尋枝還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少年,遠沒有日后的漠然與隱忍,鋒芒都現(xiàn)在面上。
他捏了捏了小孩兒白白凈凈、絲毫不像從戰(zhàn)場逃生出來的小臉蛋,齜了齜牙威脅道:“我不是你媽。不準再這么叫我,聽見沒有?”
后半句還好,關鍵是前半句。
雷一樣劈在小垂耳兔的腦海里。
小mama說什么?
小mama,不愿意當小於的mama了嗎?
是小於做了什么不乖的事,所以mama不要自己了?
幼崽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
少年見小孩兒被自己弄哭了,頓時慌亂起來。
他真的很害怕小孩哭,根本無法處理。
他無措地戳了戳幼崽的臉蛋:“哎,你、你……”
這下把小家伙弄得更悲傷了——這個動作可是mama經常對自己做的,怎么就突然要丟掉自己了呢?
傷心已然超過承受范圍的幼崽不管不顧撲到少年懷里,“哇”的一聲哭出來。
岑尋枝:“………………”
第67章 第 67 章(加更)
少年背著哭到睡著的小幼崽回55號幸存者基地時, 正是開飯時間。
基地條件有限,僅能用不得不外出尋找回來的野菜和開一盒少一盒的罐頭對付一下,很多時候幾乎沒有調味品, 就那么糊弄出大鍋飯來,每個人分到一小碗, 勉強果腹。
就算味道嘗起來不怎么樣,在饑腸轆轆的時刻聞見, 還是很香的。
岑尋枝聽見自己空空肚子叫了一聲,咽了咽口水,還是決定先去基地的醫(yī)療點。
其他人見到少年回來, 紛紛打招呼。
“小岑回來啦。”
“尋枝回來了。”
“尋尋哥哥辛苦了!”
“哎喲,小岑今兒又撿孩子回來了啊?”
這句調侃讓人們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岑尋枝還年少,當然算不得55號基地負責人,不過也算是頂梁柱后備人選之一。
盡管基地的食物、藥品等各種資源都有限,然而再窘迫的條件下, 人們還是要互幫互助,岑尋枝和其他幾個人每天都會出去尋找幸存者。
他敏捷,靈活, 能在連天炮火間自如穿梭而毫發(fā)無損,是當之無愧的小先鋒。
也不知是他的氣場特別,還是每次走的路線有什么魔力, 少年找到的大多數都是小孩兒,上到十來歲,下到襁褓中。
久而久之,55號基地有個笑談:小岑一出手, 必然能撿孩子回來。
基地的人們都很喜歡這個聰慧又勇敢的少年,對他的愛稱層出不窮。
不管怎樣花里胡哨的稱呼, 岑尋枝都能坦然接受。
……除了“小媽媽”。
聽著太羞恥了!堅決不行!
不久前,新?lián)斓降男⊥尥蘼犚娝蛔屪约汉啊靶寢尅敝螅蹨I像開了閘門瘋狂涌出,怎么哄都停不下來。
小家伙哭得傷心至極,仿佛天都塌了。
哭得岑尋枝完全摸不著頭腦。
不就是不讓他喊“小媽媽”,也否認了自己是他媽媽的事實嗎?怎么會難過成這樣?
后來他想了想,小東西可能也是剛剛失去了母親——這在戰(zhàn)爭中每天、每時都在發(fā)生,幾年前的岑尋枝自己也是同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寄托,還被他無情摧毀了。
這讓心軟的少年有些愧疚起來。
既然自己可以做臨時的兒子,孫子,哥哥,弟弟。
那么,偶爾勉強一下,做臨時的……咳,媽媽,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但想到小家伙仰著小臉奶聲奶喊自己“小媽媽”的樣子,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媽媽就算了。
為什么還要加個“小”字啊!
更奇怪了好嗎?
無論如何,撿到小崽子就得負責,這荒郊野嶺的太不安全了,隨時有可能掉下一枚魚雷,或者躥出一只同樣饑餓至極的野獸。
還是先帶回基地吧。
他先是把小孩抱起來,后者既不配合、也不掙扎,像個玩偶似的隨他擺弄。
岑尋枝抱著他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這樣動作不是很靈活,又換了個姿勢背著幼崽。
雖說崽崽的眼淚至今沒有要停的意思,但其實相對于其他撒潑打滾、恨不得嗓子喊破的熊孩子,他已經很克制了。
連哭泣的聲音都是經過壓抑的,小小聲,細弱得像奶貓叫。
這么小的孩子,岑尋枝想,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樣的家庭長大的,怎么連本能的哭都不敢大聲。
小可憐。
他帶著各種胡思亂想回到了基地,背上小崽子的哭聲不知什么時候停止了,甚至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
在他背上倒是睡得很熟。
55號基地的人各個是熱心腸,聽聞岑尋枝又撿了個孩子回來,紛紛過來圍觀。
“這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吧?你看這衣服……”
“哎喲,能找到衣服穿不錯了,還在乎什么性別。”
“誒?怎么沒人說——這不是……垂耳兔嗎?”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沒幾秒,重新熱熱鬧鬧該干啥該干啥了。
賽瑟納林的確在百年前就規(guī)定了有關于垂耳兔族的禁令,不過這些年內戰(zhàn)、外戰(zhàn)、混戰(zhàn),連法律本身都形同虛設,誰還管什么禁不禁令的。
在這種硝煙歲月中,自己能保住小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哪兒有閑工夫操心別人。
換句話說,活不活得下來都是個問題,精神力的健康就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什么絨絨草啊,垂耳兔啊,那都排在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
唯有岑尋枝呆住了。
從遇見小家伙開始,岑尋枝滿腦子“小媽媽”的詭異倫理問題,后來又得照顧崽、又得找路、又得防著危險,一心多用已經很辛苦了,沒精力再考慮什么細枝末節(jié)。
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撿了個啥回來。
就算現(xiàn)在戰(zhàn)爭下沒人有空去分辨究竟是個什么種族,能在賽瑟納林撿到垂耳兔的幾率還是跟隕石撞首都星還沒有被攔截的概率差不多的。
……他這到底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有個老人見少年傻傻站在那兒,提醒道:“小岑啊,你是不是先帶這娃娃去看醫(yī)生?”
岑尋枝如夢初醒,連忙去醫(yī)療點。
55號基地建在地面上,而地面上被轟得已經不剩什么還矗立的建筑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也不安全。
因此,不管是幸存者的日常活動還是醫(yī)療點這樣的地方,基本都是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的。
岑尋枝一手托著幼崽的屁股,一手掀開簾布。
女醫(yī)生正在給一個手被飛濺的彈片炸傷的患者換藥,兩人見到岑尋枝背著個孩子進來,不約而同露出“果然”的表情。
患者上完藥,離開之前用完好的那邊手臂拍了拍岑尋枝的肩膀:“小心點兒,別又被黏上啊。”
這個“又”字用得很精妙。
少年眉目流露出一絲無奈:“我知道。不會的。”
他是有點兒心軟,見不得別人受苦,看到流落在外的孤兒總想幫一把。
可他畢竟不是圣人,不可能每個哭著喊著要哥哥抱的孩子,他都要手把手照顧。
就算不算哥哥,喊“小媽媽”也不例外。
患者貼心地把帳篷的卷簾放下來,醫(yī)生起身,拿出三錄儀,示意岑尋枝把幼崽放到病床上。
岑尋枝坐在床邊,醫(yī)生握住孩子的小手,剛要把他放下來,熟睡一路的小崽兒忽然驚醒,睜眼就看見一個陌生的阿姨要把自己和小mama分開。
可不得了!
崽崽的眼睛哭得紅腫還沒消,嘴一撇又要哭。
岑尋枝怕了他了。
他聽過無數人哭,大人,小孩兒,因為疼痛,因為思念,因為悲慟。
哭聲太多,早就連耳朵帶心臟一起麻木。
然而這只小兔子不知和別人有什么不同,一掉眼淚,就叫他心臟抽痛。
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自己疼似的。
……不對,他在想什么!
總不能因為被喊幾句“小媽媽”,還真激發(fā)出母性來了吧?
醫(yī)生先幫忙把幼崽從少年背后“摘”下來,放在床上。
小於淚汪汪張開手臂要抱,岑尋枝沒辦法,只好握住他的小手:“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你。讓醫(yī)生阿姨幫你看看有沒有哪里痛,好不好?”
醫(yī)生瞄了少年一眼笑道:“你現(xiàn)在當小家長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岑尋枝苦笑。
他本來以為自己很討厭小孩的,卻莫名特別受孩子歡迎。
基地里別人撿來的小孩兒搞不定的,只要來找他,基本一招制敵。
要不下輩子試試看討厭錢吧。
小於勾著小mama的手,再三確認后者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才抽抽搭搭:“阿姨,麻煩您……”
醫(yī)生揉揉他的頭發(fā):“好乖的寶寶呀。”
她用三錄儀檢查,小孩兒也都很配合。
但上面各種或爆表或跌破紅線的數值讓人看得直皺眉。
醫(yī)生的視線落在幼崽耷拉的耳朵上,輕嘆:“小岑,他的種族和我們不一樣,聯(lián)邦已經把垂耳兔健康值的信息都清楚了,三錄儀對他沒用。”
岑尋枝也發(fā)現(xiàn)了,皺起眉:“那您先檢查一下有沒有外傷吧。”
“我剛才基本都看過了,好得很。”醫(yī)生多看了幼崽幾眼,“你是說你撿到他的時候,周圍沒有家長,也沒有什么掩體?”
岑尋枝:“我也覺得很奇怪。按理說這么小的孩子……”
這么小,在這樣艱巨的環(huán)境中能活下來,還毫發(fā)無損,根本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
醫(yī)生又拉著兔兔崽的小胳膊小腿兒簡單測了測神經有無損傷:“不管怎樣,健康是好事,可能就是小家伙很幸運吧。你先帶他去休息,有什么問題再來找我。”
岑尋枝點頭:“謝謝您。”
他一起身,幼崽肉眼可見地又緊張起來。
岑尋枝沖他伸手:“我沒要自己溜。抱你下來,好不好?”
幼崽點點頭,又搖搖頭,扁扁嘴:“小mama抱……”
想要抱,但不只是放下來。
想要小mama一直抱著。
醫(yī)生詫異地看過來:“他叫你什么?”
岑尋枝:“……”
岑尋枝:“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見到我第一眼就這么喊。”
醫(yī)生笑:“也許就是你倆之間特別的緣分。”
岑尋枝無奈:“上回你們也是這么說的。”
醫(yī)生嘖了一聲:“還是不太一樣。這個小家伙更……”
更年幼。更純粹。
也更依賴。
卻在望著少年時,又帶著一股大無畏的、勇士般的信念。
這樣的神情出現(xiàn)在三歲孩子的臉上是有些違和感的,醫(yī)生看著,不知為何聯(lián)想到那些穿越時空拯救至親的超級英雄主角。
她搖了搖頭,把雜念趕出去。
作為超級英雄,崽的年齡實在太小了點兒。
岑尋枝抱起幼崽,心底暗自訝異這小兔崽子怎么會這么輕:“餓不餓?先去吃點東西?”
崽崽不安地抓住少年的前襟:“小mama也去?”
“嗯,去。”
“那,小mama先吃。小於后吃。”
“你叫小‘魚’么?哪個‘魚’?”
“很難寫的‘於’。”
“……那你姓什么,知道嗎?”
“知道!”還掛著淚珠的小家伙提到這個問題顯然開心起來,“姓岑!是叫,岑小於!”
難怪要非要認媽,原來是跟自己一個姓,少年恍然大悟。
等等,不對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岑呢?
十五歲的岑尋枝有疑問,就直接問出來了。
幼崽眨了眨紫色的圓眼睛,爾后彎成小月牙,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因為,因為小mama說,小於以后就叫岑小於啦~跟小mama姓!”
小兔子此前的傷感煙消云散,在他懷里手舞足蹈講述了自己擁有姓氏的經過。
岑尋枝聞言悚然。
就算是童言無忌,好像也有點兒太逼真了。
仿佛那是發(fā)生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里,真實的回憶。
他怔怔地看向一臉期待、等著再被自己喊一次“岑小於”全名的幼崽。
你是誰。
……你從哪里來?
第68章 第 68 章(加更的加更)
滴滴答答的雨聲和從地面上蔓延開來的潮濕喚醒熟睡的幼崽。
小兔子睡著的時候無意識用耳朵擋住透過來的光, 這時候像扒開窗簾一樣扒拉開耳朵,揉了揉眼,從懵懵的狀態(tài)中緩慢加載。
小於仍然不知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不是夢境,還是自己不小心跑到了別的時空。
不過他發(fā)現(xiàn), 在這里睡著是不會做夢的。
也許是因為,這里就是mama的夢。
Mama的夢里, mama自己變得小小的,時間線倒退回受傷之前,甚至是長大之前。
也許這就是mama想要自救、修復精神力的表現(xiàn)。
而崽崽正好足夠幸運地有機會關聯(lián)和進入監(jiān)護人的夢, 幫助后者一起治療回憶里腐爛的傷口。
現(xiàn)在的小朋友想不到那么多,他只知道怎么一覺起來又找不到小mama了QAQ
幼崽從廢墟里被少年岑尋枝撿回來已經好幾天了,每天他都像個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跟在小mama后面,視線一刻不離。
除了岑尋枝必須要離開55號基地的那些時候。
少年要深入沒有任何標識、沒有任何防護的郊野,尋找有可能的食物、日用品及藥物, 順手找找幸存者。
這是他最重要的日常任務,從十來歲至今雷打不動。
本來三歲的小不點就嬌氣、脆弱、難照顧,他要去的又是危險之地, 怎么可能帶上小拖油瓶。
所以,就算有小幼崽眼睛紅紅啜泣著“小mama不要丟下我”,岑尋枝也必須硬下心腸把崽留在基地, 一個人出去。
小垂耳兔對監(jiān)護人的行事風格很清楚,能慣著他的大多都由他去了,但如果說有什么不行,那是小孩兒再怎么撒嬌耍賴都不可能改變的。
在好幾次被堅決地、毫無回旋余地地丟下之后, 小於明白了,小mama每天白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但是, 晚上也會回來呀。
而且岑尋枝還特批幼崽跟他睡一頂帳篷;當然,帳篷里并不止他們兩個人,但幼崽小小只不占地方,可以跟小mama睡一被子里。
小mama比mama要瘦一些,個子也沒那么高,懷抱有細微的、只有崽崽可以分辨出的差別。
還是一樣香香的哦。
Mama最好聞了。
好處是,這個小mama是健康的,所以崽崽睡著的時候不怕壓到他的腿。
(但小mama經常翻身的時候會壓著他,崽崽就得經常突然驚醒、躲開才行。)
經歷了幾次回來之后被告知小幼崽為了等他一天沒吃飯之后,岑尋枝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他,如果小兔崽子能乖乖吃飯,那么自己第二天就會早一點回基地。
小於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交換,不僅到點聽話地去吃飯,還會主動給基地的大人幫忙。
那么小一點兒,還知道端盤子、送筷子。
就算想小mama想得眼淚汪汪,也只會自己抹抹眼睛,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基地雖然收留過不少孩子,可像這么惹人憐的還是頭一個。
成年人都疼他疼得不得了。
岑尋枝是55號基地“第一先鋒”,從來沒有哪一天是空手回來的。
自從撿回岑小於小朋友,又不一樣了:每次都會給他家的小兔崽子單獨帶點兒“好東西”。
有時候是一顆沒過期的水果糖;
有時候是一朵和崽崽眼睛顏色一樣的淡紫色小花;
有時候是瘸了條腿的發(fā)條玩具;
……
其他人見了就笑:“小岑,你這跟我以前養(yǎng)小狗似的,每次出門都要說再見,回來帶好吃的,它啊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
他的小狗,再也不會睜開眼,再也不會激動地迎接他回家,再也不會用軟軟的舌頭舔他的手。
他也早就沒有家了。
戰(zhàn)爭啊。
*
小兔兔又坐在基地門口最高的那塊石頭上,雙手捧著小臉,遙望著岑尋枝離去的方向。
信號基站早就被炸得粉碎,腕機沒有任何通訊功能,好在還能用太陽能充電看時間。
小於那塊有兔耳朵配飾的兒童款腕機并沒有被帶進這個綿長的夢境里,基地一個阿姨給了他一塊舊舊的腕機,告訴他,等到數字變成“18”的時候,岑尋枝就會回來了。
在現(xiàn)實世界,在杏臨江苑的時候,小於早就學會了看時間。
那個時候,mama也是每天這個點下班回來。
小孩子的一天,大多在期盼中度過。
無論在首都星,還是在這顆不知名的破碎星球。
然而這一天,磨損嚴重的表面上的數字早就大于18了,岑尋枝還是沒有回來。
等到數字變成19之后,幼崽終于忍不住了,攥著腕機跑去問醫(yī)生阿姨。
醫(yī)生阿姨是55號基地里除了岑尋枝最喜歡小於的人,而小於也很愿意去給她幫忙,還會“偷偷”學各種醫(yī)治的手法。
休斯叔叔每次幫mama做復健的時候,他也會認真看。
這樣等自己長高點兒,長大點兒,也可以幫mama了。
當然,幼崽更愿意現(xiàn)在這個年輕的小mama永遠用不上這些醫(yī)療手段。
醫(yī)生阿姨正在清點藥品,見進來的人是小於,還有點兒驚訝;白天男孩是全基地的小幫手,一旦晚上岑尋枝回來了,就只會做少年一個人的小尾巴了。
等幼崽走到燈光下、臉上淚痕明晰時,她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趕緊蹲下來攬住小孩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小兔兔擦著眼睛,使勁兒吸鼻子,哽咽道:“小、小mama、mama……”
醫(yī)生問:“是小岑還沒回來嗎?”
崽崽點頭。
醫(yī)生一看腕機,都快八點了,岑尋枝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是不對勁兒。
她抱起小男孩:“崽崽不著急啊,阿姨陪你出去問問看,好不好?”
幼崽還帶著哭腔,也沒忘記禮貌:“謝、謝謝阿姨……”
醫(yī)生抱著小於找到基地負責人,后者正守著一臺古老的衛(wèi)星手機,這是整個55號基地屈指可數能夠與外界聯(lián)系的設備了。
有時候越是復古、落后,反而在極端情況下越是堅強。
負責人是個光頭,看起來兇巴巴,其實人很和氣。
光頭也很喜歡軟綿綿的小兔子,每次見到都要逗一逗。
見崽崽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喲”了一聲:“這是誰欺負我們55號第一寶貝啦?”
岑尋枝有“55號第一先鋒”的頭銜,人們相對應的給岑小於起了個“55號第一寶貝”的昵稱。
幼崽哭過之后的奶音比平時還要軟綿綿:“叔叔好……”
醫(yī)生低聲問:“小岑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嗎?崽崽找他好久了。你今天派他出什么任務了?”
光頭一愣,接著一拍光溜溜的腦門:“瞧我這……我給忘了!今天老嚴他們回來了,尋枝過去接阿柏來著。哎喲,怪我怪我,寶貝啊,是叔叔太粗心忘記了。”
幼崽聽得一頭問號。
老嚴是誰?
阿柏又是誰?
都是崽崽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呀。
光頭沒多解釋,轉身拿出那臺老舊的手機打電話。
過了會兒,笑意洋洋地告訴兩人:“馬上就回來了,你們去門口等著吧。”
外面的天早就全暗了,沒了工業(yè)燈光,沒了人造光源,到處黑漆漆的,看著很是可怖。
以前到了夜晚,小mama就回來了,崽崽有了自己的守護神,什么都不怕。
今天和醫(yī)生阿姨坐在門口等時,才覺得外面危險重重。
幼崽懂事地不要阿姨繼續(xù)抱,還反過來貼著醫(yī)生:“姨姨冷不冷,小於可以給你暖暖。”
小兔子的體溫比監(jiān)護人要高,以前他就會充當mama的暖寶寶,保留了這個習慣。
醫(yī)生摸摸他的頭,微笑:“沒事,姨姨不冷。”
崽崽還想說什么,前方掃來手電筒的光亮。
小兔子耳朵警醒地翹起,接著,精神感應比視覺更早地發(fā)現(xiàn)了小mama。
崽崽歡騰地跑過去,小耳朵在晚風中快樂地一抖一抖。
“小mama——!!”
歸來的少年早就見到這個向自己沖過來的小身影,提前彎腰張開雙臂,把長翅膀似的小兔兔攬進懷里。
幼崽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忍不住順著呼喚淌出來:“小mama,小mama……”
醫(yī)生也走過來,笑道:“崽崽可想你了,但是很乖沒有鬧人。”
岑尋枝有些歉疚,他也是今天臨時接到消息才知道老嚴他們要回來,忙得忘記家里還有個小崽兒在等自己。
他捏捏小兔耳朵,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晶亮的羽毛:“給,今天的禮物。”
每一次告別,都會回來。
而每一次回來,也有小禮物。
這是他和小家伙之間的無言約定。
幼崽珍惜地把羽毛放進胸前的小口袋,和小mama貼貼額頭。
等再抬起頭時,后頸一涼,感覺到有誰在看自己。
他迷茫地轉頭看,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正站在不遠處盯著自己。
眼神……只能用不善來形容。
岑尋枝也注意到了,抱著小於往上顛了顛:“來,介紹一下。這是小於,這是阿柏。小於你叫他阿柏哥哥就行。”
小垂耳兔垂下剛才因為和小mama貼貼而快樂翹起的耳朵,怔怔地看著這個人。
并沒有像往常那樣乖巧地問好。
阿柏小臉同樣繃得緊緊的,目光繞過小於,直視著岑尋枝,語調成熟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哥,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已經有了別的小孩了嗎?”
岑尋枝:“……”
這叫什么話。
他還沒到十六歲,連戀愛都沒談過,什么叫“有了小孩”啊?
還著重強調了“別的”。
搞得好像他有很多小孩似的。
……不要講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好不好!
岑尋枝沒理阿柏的質問,
小於一個激靈。
他認出來了。
這張臉,這樣的眼神。
這個阿柏,就是童年時代的pa……
不,“那人”。
小於在見到圣樹先生時,其實不止最后說出的那幾個,還偷偷許了好多個備用愿望。
比如,如果mama和那人要是從來沒有認識過就好了。
不相識則不相知,不相知則不相愛。
無愛則不生憂,不生怖。
也就不會有那么多心碎。
小於知道自己出現(xiàn)得太晚太晚,攔截不了mama和那人相識。
然而夢境里,另一個機會來了。
現(xiàn)在,他在這里。
他可以守護在小mama身邊,不讓那人靠近,也就可以阻止他們變得親密。
這就是樹先生的允諾嗎?
他的愿望,或許有實現(xiàn)的可能。
第69章 第 69 章
如果把這個漫長的夢境當做平行時空, 那么兔兔幼崽的出現(xiàn)就是蝴蝶掀動翅膀,引起了接下來一切的颶風與劇變。
真實世界中的岑尋枝十三歲與邊臨松相識,從此幾乎沒有分開過。
到十五六歲的年紀時, 已然是一體共生的親密程度。
然而這個夢境中,盡管他們的初遇并沒有被改變, 卻也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遠不到后來互相依存孵化出的互相折磨。
他們會有很多分開的時候。
阿柏有除了岑尋枝以外可以接觸和交談的人, 岑尋枝同樣不用每時每刻被阿柏在身邊。
而這都是真實世界中所不曾發(fā)生的。
年少的他們,只有彼此。
也正是這種孤絕、如同走鋼索的關系才催生出畸形的依戀,為日后的痛徹心扉埋下禍端。
小於不想看到這個健康、坦然的小mama, 再走一次受傷的老路。
他決心要去改變。
既然有了目標,就得制定計劃。
小兔腦袋能想到的最簡單直接的方法——纏著小mama,不讓那人有靠近的機會。
這個方法實行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
簡單的部分在于,岑尋枝和55號基地的人們這幾天已經習慣了小於跟在前者屁股后面做他的小尾巴, 無時無刻不黏著。
困難的因素,就是多出來的阿柏了。
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夢境中的阿柏, 沒有真實世界中的邊臨松那般偏執(zhí)和嚴防死守任何人靠近岑尋枝,但也并不隱藏自己的占有欲。
少年聰慧且早熟,是55號的小軍師, 此前不在的那幾天,是跟老嚴、也就是55號基地的另一負責人,一起去最近的38號基地交流最新情報。
這一去不要緊,回來發(fā)現(xiàn)原本岑尋枝身邊屬于自己的位置, 竟然被一個小屁孩占了!
還是只小兔子!
阿柏同樣是被岑尋枝撿回來的,在小於出現(xiàn)之前, 基地人人皆知岑尋枝的一大串小崇拜者中,阿柏是最“忠心”的。
他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喊岑尋枝哥哥會加個稱呼前綴,比如尋枝哥哥,岑哥,小枝哥哥。
他只喊“哥”,孤零零的一個字,卻好似比其他人都要親昵。
倒是岑尋枝對此并無察覺,對所有孩子都一視同仁的好。
阿柏更主動,他倆也就更數落些。
然而現(xiàn)在情形完全不同了。
新來的這小兔崽子不僅對岑尋枝有了全新的、獨一無二的稱呼(所以說“小媽媽”到底是個什么鬼?),還能仗著自己年紀小名正言順要貼貼要抱抱,甚至晚上可以睡一個被窩!
最關鍵的是,小東西自己一廂情愿也就罷了,岑尋枝居然對這一切接受良好——
這人不是不喜歡肢體接觸的么?
每次他想像別人家的兄弟好友那樣試試同岑尋枝勾肩搭背,都會被婉拒。
怎么現(xiàn)在走哪兒抱著小兔崽子,怎么小兔崽子在懷里撒嬌,就不嫌肢體接觸難受了呢?
小兔崽子究竟哪里不一樣?
阿柏嫉妒到磨牙。
不行,這樣堅決不行。
阿柏趁著幼崽被其他大人們擊鼓傳花似的爭相抱一抱、逗著玩兒之時,悄摸摸找到岑尋枝,并且委婉地表達了那小崽子是不是太黏他的疑問。
岑尋枝盤腿坐在地上,正在把基地里的用品庫存整理成清單,手打錄入進僅剩的一臺光能充電PADD里,頭都沒抬:“還好吧。”
阿柏:“……”
阿柏琢磨了下,換了種說法:“我的意思是,哥你每天這么忙,還要分出時間照顧這么小的孩子,太累了吧?不如……”
岑尋枝停下動作,難得用仰角看著他,笑微微的:“不如什么?交給你來照顧還是?”
阿柏臉頰發(fā)燙,像是被看穿了秘密:“……我不是那個意思。”
岑尋枝沖他招手:“過來,頭低下來。”
阿柏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然后岑尋枝把他每天精心打理的頭發(fā)揉得一團亂,大笑道:“你都多大了,還跟那么小的崽子爭寵呢?”
阿柏:“。”
岑尋枝不逗他了,雙手向后撐在地上:“我覺得我好像真的跟那小不點有緣。”
阿柏牙都酸了:“為什么這么說?難道我……我們,跟你沒有緣嗎?”
岑尋枝想了會兒,搖搖頭:“沒什么。就是種感覺。”
這時,另一邊總算結束了被所有姨姨叔叔挨個貼貼的小幼崽,還坐在醫(yī)生阿姨的腿上呢,到處扭頭找。
醫(yī)生一看就知道這是在找誰,替他指指方向:“喏,你小媽媽跟阿柏哥哥在一塊兒呢。”
基地的人們都已經習慣了崽崽對岑尋枝“小媽媽”這個特殊的稱呼,善意地哄笑。
不得不說,擅長撿小孩兒、又對哄娃對特殊魔力的少年,還真有點兒男媽媽的潛質。
(當然,這話可是不能在他面前說的。)
小於可沒有心思管他們在笑什么,他看見小mama和那人靠得很近的說話,心中立刻警鈴大作。
發(fā)現(xiàn)危險分子!
崽崽警衛(wèi)隊,必須立刻出擊!
幼崽被放下來后,立刻朝那邊跑過去。
別看他是小短腿,但他可是小兔子哦,跑得很快的。
一眨眼,已經插在了小mama和那人中間。
連岑尋枝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平日里表情寡淡的他,在見到小幼崽時總會不自覺浮現(xiàn)出微笑。
他把PADD挪到一邊,接住撲過來的小朋友,順手輕松地舉起來:“和姨姨們玩兒得開心嗎?”
幼崽彎起眼睛:“開心!”
又補充:“但還是跟小mama一起更開心~”
岑尋枝捏住他的小鼻子:“嘴這么甜?”
崽崽瓦聲瓦氣咯咯直笑。
但瞥向旁邊人時,小臉上立刻沒了笑容。
岑尋枝當然看出了他表情的變化,也扭頭。
就看見阿柏一臉苦大仇深、如臨大敵。
別說小幼崽了,岑尋枝都被他嚇了一跳。
他保護性地把小於攬到懷里,皺著眉看向阿柏,語氣卻是試探的:“哎你別這么嚴肅。”
阿柏:“?”
我有嗎?
崽崽怯怯地點了點頭。
真的有!
岑尋枝一臉“你看吧”。
阿柏看見岑尋枝那將幼崽劃分進庇護范圍的動作,和對自己警戒的神情,親疏遠近涇渭分明,心都碎了。
再看那小兔崽子呢,依偎在少年懷里,雙手摟著岑尋枝的脖子,怯生生地沖他眨了眨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憐。
對上目光后立刻轉過頭,將小臉埋在岑尋枝的頸窩。
岑尋枝原本就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少年,其實心腸比誰都軟。
他是凡人之軀,卻愿意做別人的守護神,還吃軟不吃硬。
小兔子從身世到性格,都是為他量身打造,對癥下藥,簡直保護欲爆棚。
阿柏只恨自己為什么是十二歲,不是兩歲。
岑尋枝起身,一手抱著幼崽,一手夾住PADD:“我去找光頭哥,你也去歇會兒吧。”
阿柏叫住他:“哥,下午還出去巡邏嗎?”
早上天氣不太好,有雷暴趨勢,巡邏任務暫停。
中午過去,天又晴了。
據阿柏所知,岑尋枝堅決不允許小兔崽子跟著外出,但自己可以。
或許這就是他們?yōu)閿挡欢嗫梢元毺帲蛘哒f自己能夠霸占岑尋枝的機會了。
岑尋枝頓住腳步:“下午啊……”
懷里的小手忽然攥住他的衣襟,岑尋枝低頭,看見幼崽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之色:“小mama……”
岑尋枝一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幼崽小臉憋得通紅,勉強睜開眼,小手捂住肚子:“肚、肚肚疼……”
岑尋枝蹙眉:“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午飯是我們一起吃的,不應該;是剛才那邊叔叔給你吃了別的零食嗎?”
崽崽一臉茫然。
基地的大人們都太喜歡小垂耳兔了,誰見到他路過不是rua一把,就是偷偷給他自己攢的好東西。
岑尋枝早就覺得這種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投喂會出問題。
看,這下來了吧。
岑尋枝當機立斷:“我?guī)闳タ瘁t(yī)生。”
他把PADD塞給呆愣的小少年:“阿柏,你幫我把這個給光頭哥,下午的巡邏我就先不去了,小家伙不舒服。你要出去,注意安全。”
說完,也不等阿柏回應,抱著小於大步離開。
阿柏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兩人的背影。
幼崽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回頭看向他。
小臉還帶著紅暈,然而眼神很平靜,哪里有半點剛才疼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遙遙望著他,這回不僅沒有回避目光接觸,還眨了眨眼。
像在暗示。
更像勝利者的炫耀。
‘看,小mama還是更在乎崽崽的吧~!’
‘小mama果然選擇了崽崽!’
‘小mama最愛崽崽啦~’
等到岑尋枝注意到小家伙似乎在看什么,后者又立刻乖巧。
……所以說果然是演的吧!
阿柏牙都要咬碎了。
*
本來肚子疼就是裝出來的,可真等到醫(yī)生阿姨一番檢查、沒查出什么結果又被岑尋枝帶回帳篷里休息后,幼崽還真的莫名有點兒不舒服了。
他蜷在少年懷里,仰起小臉。
看見這個沒有因為被負心人傷害過、而生命力依舊旺盛的小mama。
也透過他,看見盛滿陰翳的,自己的那個mama。
要是真實世界里的過去,也有一個誰能早點出現(xiàn),不讓那人靠近mama就好了。
那樣,mama就可以一直這么英俊瀟灑,做聯(lián)邦最閃亮的星辰,最鋒利的寶劍。
可是都來不及了。
三歲的孩子還太年幼,自然沒有聽說過“蝴蝶效應”這樣的理論。
可他看過的動畫片里,小熊在夢境里遇到的狐貍朋友告訴他,如果你想改變未來,那么過去也會消失一部分。
盡管小於沒辦法思考得那么深入和清晰,但他還是明白了一件事。
假若這個夢境真的與現(xiàn)實相連,那么,自己現(xiàn)在想辦法抹除小mama和那人親密的可能性,后面的很多事情都會發(fā)生連鎖反應。
若沒有深入骨髓的相依,小mama就不會為了那人留在聯(lián)邦艦隊。
不會被安排到黃昏曉星附近執(zhí)勤。
不會遇上德爾塔異獸入侵。
不會身心皆遭受重創(chuàng)。
不會因為那人的緣故耽誤治療,再也站不起來。
也不會借著那人的勢力安排進聯(lián)邦邊防局。
也就……不會遇到被走私進來的小垂耳兔。
——不會成為他的mama了。
這樣的可能性,叫小孩子忍不住盈滿淚水,啜泣起來。
岑尋枝不知幼崽所想,還以為他只是難受,側躺在簡易行軍床上,輕輕拍著小孩兒的背。
“睡一會兒吧,睡著就不痛了。我在這里陪你,乖……”
少年岑尋枝和成年的岑少將的動作、節(jié)奏、力道一模一樣。
總是讓小兔子覺得香香的氣息也是同樣的。
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是同一個靈魂嗎?
夢境里的小mama斬斷了錯誤的紅線,現(xiàn)實世界中的mama也會跟著好起來嗎?
幼崽有太多太多的問題。
卻沒有一個能得到答案。
小孩子在這樣紛雜的思緒和熟悉的哄睡中眼皮越來越沉,意識越來越模糊。
墜入深度睡眠前,崽崽又冒出模模糊糊的念頭來。
如果我的到來可以阻止mama認識那個人。
阻止mama愛上他,依戀他,又被拋棄。
阻止后來所有可能衍變出的不幸。
如果這樣就能讓mama得到幸福,不再難過。
那么,哪怕自己沒有在絕望的深淵被神明救贖。
哪怕從未曾與mama相遇。
也沒有關系。
第70章 第 70 章(加更)
有了幼崽屢屢“從中作梗”, 阿柏能找到和岑尋枝單獨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想擠占掉小於的位置黏在岑尋枝身邊也越來越難。
阿柏出生在經濟學世家,從小耳濡目染。
如今年紀尚小, 卻已很懂權衡。
如果付出注定與回報不對等,那么還有繼續(xù)投資的必要嗎?
可是, 又是不是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包括感情, 都可以劃分進風險與價值的考量范圍?
他不知道,他也同樣在學習、思考。
而小兔兔依舊守在小mama身邊,寸步不離, 毫厘不讓,堅決將一切重蹈覆轍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里。
唯有風暴中心的岑尋枝對此無知無覺,依舊每天規(guī)律地白天干活晚上哄娃,經常逗著逗著崽自己就累睡著了,哪兒還有時間處理其他小屁孩的情感需求。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
直到某日, 遠方傳來好消息。
不久前,小於第一次見到阿柏,是他和老嚴等人從38號基地回來的當日。
這顆星球既不富庶, 也毫無戰(zhàn)略地位,被忽視已久,被炸得稀巴爛也沒人在乎, 全靠居民們自救和互救,成立了幾十個基地。
55號是岑尋枝所在的那個,而阿柏去過的38號則是星球上幸存者數量最多、組織最嚴密、設備最齊全的那個。
同樣,對星外聯(lián)系也最頻繁。
38號負責人向光頭那臺舊手機發(fā)來短信, 僅有兩個字:定了。
全基地歡呼雀躍。
賽瑟納林的混戰(zhàn)已經進行了八年,聯(lián)邦ZF早就分崩離析、名存實亡。
各方勢力只想著怎么爭奪統(tǒng)治權, 根本沒人在乎數以億計的難民是死是活。
星際聯(lián)盟看不下去悲慘現(xiàn)狀,決定施以人道救援,要求各方暫時停火,往難民集中的星球派遣救援星艦。
其中,就有他們這一顆。
然而資源畢竟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批登艦的機會。
星聯(lián)表示,什么人能去,什么人不能去,需要聯(lián)邦居民自己決定。
這顆星球上各個基地的負責人用著最古老的通信方式開了個會,決定有兩種人符合第一批登艦的條件。
第一種,高齡老人,低齡嬰幼童,有身孕者,重病重傷患。
第二種,對災后重建和居民自救有幫助的“先進成員”,例如科學家、醫(yī)護人員。
高智商的阿柏屬于第二種。
而岑尋枝不屬于任何一種。
小於倒是屬于第一種,但他說什么都不肯離開小mama。
岑尋枝也不太放心讓別人照顧小垂耳兔,反正留下來的人還可以等第二批救援,小不點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比較好。
跟阿柏告別,岑尋枝其實是有點兒失落的。
畢竟阿柏以前也很黏他,而離開賽瑟納林星域后,每一艘救援星艦都會隨機分配到其他星球去。
這一別,或許此生不會相見了。
小孩總要長大,他們本就是不同的人,也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可以理解。
岑尋枝做好了永別的準備,阿柏卻沒有。
“我可以帶你走。每個‘先進成員’可以攜帶一名家屬。”小少年在說到“家屬”一詞時眼神閃爍,“他們都知道的,你是我、我哥……”
“真的?”岑尋枝根本沒聽完他后面要說什么,眼睛一亮,“那我現(xiàn)在回去給小家伙收拾東西——”
“哥你聽我說完!”阿柏聽他滿心想的都是小兔崽子,很不爽,“規(guī)定可以帶家屬,但是,只有一名。”
岑尋枝看著他。
不知怎么的,阿柏忽然有些怕與他直視,聲音也低下來:“所以,你不能帶小於。”
岑尋枝聞言,毫不猶豫回絕:“那算了。你帶別人吧,維妮卡媽媽有慢性病,你……”
“我不想帶別人。”阿柏打斷他,目光灼灼,“我只想帶你走。”
岑尋枝已經平靜下來:“小家伙不走,我是不會走的。”
阿柏一著急,聲音大了起來:“哥,你想過沒有,他在這里沒有人在乎是什么種族,可是離開這里之后,就是賽瑟納林人所不容的垂耳兔了。你想讓他在那兒受千夫所指嗎?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交給司法庭審判?”
岑尋枝的音量蓋過了他:“那我要把他扔在這里等死嗎?”
阿柏一噎。
他清楚的,岑尋枝的性格絕對做不到。
少年又放軟聲線,帶上央求:“哥,你真的要為一個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放棄這么寶貴的機會嗎?嚴叔他們沒說,其實第二批救援艦可能……根本不會來。”
岑尋枝望著他,話鋒一轉:“阿柏,你快十三歲了,對吧?”
小少年一愣,不知道話題為什么跳轉到這里,怔怔地點了點頭:“……對。”
年長的那個目光柔和,仿佛剛才差點兒吵起來的苗頭從未有過:“你十三歲了。你有大好的人生,未來會認識更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現(xiàn)在依賴我,這只是極端環(huán)境下的吊橋效應,或許加上一點對我撿到你的感謝。其實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我也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阿柏著急否認:“不是的,哥,你——”
“——聽我說完。”岑尋枝道,“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心中最優(yōu)秀的孩子。你那么聰明,前途無量,以后說不定還能當上賽瑟納林的總統(tǒng)呢。到時候,可不要再打仗了啊。”
岑尋枝看見一向冷靜的阿柏眼眶發(fā)紅,嘆了口氣。
頓了頓,還是把后面那句更重要的說出來:“可是小家伙才三歲。他離不開我。你明白嗎?”
男孩垂著頭,額發(fā)遮住了眼睛,啞著嗓子:“所以,哥,你還是選擇了他,對嗎?”
少年微笑:“這不是選擇。”
這是責任。
更是命運。
*
岑尋枝把阿柏要走的消息告訴小於。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大哭起來。
少年嚇了一跳,以為小家伙是舍不得阿柏哥哥(不太可能),或者改變主意了想跟其他幼兒一起撤離,連忙抱起來哄。
小兔兔趴在他懷里,眼淚浸濕了岑尋枝的衣衫。
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面對小mama的兩種猜測使勁兒搖頭,嗚咽著自己不要撤離,要留下來陪小mama。
但岑尋枝再問他究竟為什么哭泣,小孩兒卻是怎么都不肯講了。
幼崽的啜泣聲慢慢收尾。
他摟著小mama的脖子,望著基地里收拾著行李準備離開的第一批人。
有人遮不住笑顏,有人卻因為必須同至今好友分離而愁眉苦臉。
眾生百態(tài)。
崽崽的小腦袋靠在小mama的肩膀上,默默看。
他們中的很多人,給過他糖,把他抱起來舉高高,陪他玩兒過,捏著小臉蛋夸獎這是我們55號基地第一小寶貝。
這一走,他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與他爭風吃醋搶小mama的阿柏也是同樣。
小於揉了揉眼睛。
哭泣非但不是因為傷心,反而是太開心了。
他成功了。
他讓mama和那人分開了。
憑著自己的見縫插針和圍追堵截,讓小mama沒有空再去關心那人,也讓那人失望,決定放棄。
外加幸運地擁有了救援星艦的助力,夢境里的小mama和那人的關系到此為止,再也沒有發(fā)展的可能。
以后,小mama不會因為阿柏而遭受任何不幸了。
——三歲的小幼崽,成功逆轉了未來。
小於想,那自己呢?
如果二十六歲的監(jiān)護人不會因為受傷退伍而調進邊防局,那么,十一年后被走私到賽瑟納林的自己,會怎么樣?
夢醒來之后,崽崽還在嗎?
蝴蝶翅膀翩躚過后,颶風又會摧毀哪一座城池?
*
第一批被選中的人們已經離開星球了,55號基地空了一大半。
盡管留下的人們仍然裝作很忙碌、很熱鬧的樣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看似平常的表面都是裝出來的。
一來,與同生共死的友鄰分別,總是悲傷的;
二來,第二批救援艦遲遲沒有消息。
誰都不知道,它,它們,到底還會不會會來。
岑尋枝倒是對此很平靜,他比其他人更先得知了救援艦很有可能不會再來的消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然而他依舊焦躁。
最近小垂耳兔不知怎么的,睡覺時間越來越長,就算叫醒了也是懵懵的,哪怕帶他到周圍玩兒,也困得走路都搖搖晃晃。
原本和岑尋枝最熟、也是55號基地醫(yī)術最精湛的醫(yī)生,已經作為“先進成員”撤離了,剩下的醫(yī)生不多,也琢磨不出小孩兒究竟有什么問題。
岑尋枝抱著昏睡的小幼崽,越來越后悔,當初要是硬下心來讓小家伙登艦就好了。
起碼去別的星球有成熟的醫(yī)療體系,或許還能看出來生了什么病。
現(xiàn)在跟著自己在這兒,就只能空耗,以及無窮無盡的等待。
再后來有一天,他去看帳篷里的幼崽——由于走了很多人,剩下的帳篷基本已經夠每個人單間了,不過他和小於還是住一起——愕然發(fā)現(xiàn)孩子在變透明。
是的,透明。
無論是頭發(fā),皮膚,連毛茸茸的小兔耳朵都是。
并不是表皮消退看見骨骼的那種,而是像童話故事里完成愿望后即將變成泡沫的小美人魚,整只小幼崽都在褪色。
少年慌了,連抱都不敢抱,生怕小孩一碰就碎。
陷入昏迷般沉眠已久的幼崽,卻在這時奮力睜開眼。
小手一握一松,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岑尋枝半跪在床邊,連忙把自己的手指給他。
崽崽很費勁,也很努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好在,并沒有像岑尋枝預想中最壞的情形那樣,直接穿透。
只不過小孩子抓著他手指的小手顏色那樣淺淡,像陽光下的雪人一樣,隨時都會融化。
“Mm……”
幼崽呢喃。
岑尋枝俯身。
“小、mama,不,不要難過……”幼崽連呼吸聲都變得微乎其微,卻還是盡力露出一個小小的、虛弱的笑容,“小於、好高興遇見你呀……”
他的手指稍稍用了點勁兒,認真道:“小於……就算不見了,也會、一直想著小mama。”
岑尋枝的聲音顫抖:“……你要去哪里?”
小孩子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很難再維持清醒:“要……回家了。”
“在我身邊,不是家嗎?”
幼崽半闔著眼睛,甜甜地笑了:“回……有mama的家。”
岑尋枝發(fā)覺他的稱呼發(fā)生了改變。
可來不及細想,又聽見小幼崽的下一句。
“小mama,不要再找他了。”
岑尋枝一怔,“他”又是誰?
小兔兔用盡力氣,拉住少年的手往自己臉頰邊,做了他最喜歡的動作:蹭蹭。
“小mama。愛你。”
如耳語。
如夢囈。
如辭別。
在岑尋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一滴淚墜落,墜落。
然后,夢境世界開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