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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岑家的一天從忙碌的清晨開始。

    漫漫在家就已經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這會兒洗漱完穿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待。

    負責一大家人早餐的KFC最忙,一趟趟從廚房里運碗碟和杯子。

    忙不過來的時候, 漫漫會主動去幫忙。

    向來要睡懶覺的休斯也不得不和大家同步行動,連胡子都沒心思侍弄, 半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眼皮沉得像黏了膠水。

    今天比平常起得都要早得多, 強行被被叫醒的小垂耳兔也慢慢吞吞下了樓,全程睡眼朦朧,走路歪歪斜斜直打跌。

    怕他真的迷糊了碰著摔著, KFC放下手里的東西要去抱他。

    紀攸來到他面前,笑吟吟:“不介意的話就交給我吧?您去忙別的。”

    機器人管家的動作頓了下。

    他和小於一樣,同樣是這幾天才見到這位尊貴的帝國皇后,的確如傳聞中一樣有超凡脫俗的美麗,以及親切可愛的性格, 完全沒有刻板印象中皇室那種睥睨眾生的自大。

    也難怪一向不愛搭理人的少爺愿意交這個朋友。

    沒人知道神禽究竟需不需要睡眠和休息,小鳳凰來到岑家這幾天壓根沒有要自己的房間,晚上所有人都睡覺的時候, 他就去花園里待著,怡然自得。

    KFC每次充電結束后,不管幾點見到紀攸, 后者都是精神奕奕,永遠優雅動人。

    機器人心自問,就算是續航超久的自己,也需要規律進休眠倉保持機能。

    這位小殿下可真夠奇妙的。

    崽崽很喜歡這個溫柔又漂亮的哥哥, 還閉著眼睛呢,張開小胳膊要抱抱。

    嬌小纖細的鳳凰抱起小兔子毫不費力, 穩穩攬在懷里,輕聲細語:“兔寶寶,醒醒起床啦,今天可要出去玩兒呢。”

    幼崽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不想動,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奶音糯糯:“困困……”

    小鳥朋友身上也香香的,雖然是和mama不一樣的香味,都很好聞。

    是讓人安心的香味。

    所以,也讓兔更想……睡覺……了……

    紀攸雖然抱著他不費勁兒,可怎么也叫不醒小家伙,還有越哄睡得越沉的趨勢,有些為難。

    “給我吧。”

    家主總算姍姍來遲,從主臥里出來。

    他已經洗漱換裝完畢,由于要進行跨象限級別的長途旅程,平日里不得不西裝革履的岑局長今天換了套休閑裝,主調是輕柔清新的綠色,下裝則是白色,看著純凈得叫人眼前一亮。

    小兔兔聽見mama的聲音,眼都沒睜開呢,已經從紀攸懷里直起身尋找聲源。

    岑尋枝道:“把他放下來吧。”

    紀攸依言。

    小幼崽乍一下從云端回到地里,渾身軟綿綿。

    但問好還是要有的。他揉了揉眼:“Mama早上好……”

    “岑小於。”岑尋枝語調平淡,“昨天我們已經說好了,今天大家都要同一個點起床,不能耽誤安排。你打算什么時候換衣服呢?”

    監護人的語氣并非責備,就連最后一個問句也是一般疑問而不是質問。

    然而小男孩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答應過mama的事,可不能做不到!

    他轉身就往樓上跑,動作之倉皇、之急促,甩飛了一只貓貓頭拖鞋。

    KFC嘆著氣連忙給他撿回來:“慢點兒崽崽,別摔著了。”

    幼崽重新穿好鞋,不好意思地小聲說了謝謝。

    再上樓的動作,變得“穩重”許多,屏息凝神一步一個腳印,都快成慢動作了。

    KFC扶額,倒也不用慢成這樣!

    休斯沒骨頭似的倚在沙發上哈哈大笑:“小崽子真有意思,橡皮泥似的,捏成什么樣兒他就是什么形狀。”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岑尋枝目送著幼崽堪比走鋼索般謹慎的上樓動作,不自覺想到,若是小家伙當初沒有被自己帶回來,現在又會在哪里、是什么模樣呢?

    幸運的話,找到另一個心善的家庭,也會親熱又依戀地叫別人“mama”吧。

    岑尋枝蹙眉。

    他不喜歡這個想象。

    這個柔弱的、愛哭的、粘人的小兔崽子,已經是他的了。

    不會再給別人。

    *

    小於有一個大大的衣柜,扭著腰,還會雙手叉腰,像童話里才會出現的家具。

    他盤腿坐在衣柜門前抬著頭,認真想了一會兒,爬起來,選了件淡綠色的T恤和奶白色的背帶褲。

    這條背帶褲后面有條仿真的小狗尾巴,里面被心靈手巧的KFC掏空,正好可以放進兔兔真正的小絨球尾巴。

    小孩每次穿衣服都是一陣手忙腳亂,好在能勉強穿整齊。

    他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非常滿意:自己看起來和mama的顏色完全一樣!

    小於還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種名為親子裝的東西。

    岑尋枝也不知道。

    不過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小於先是答:“請進!”

    然而小兔兔的聲音太小,外面的人沒聽見。

    于是他親自跑過去,踮著腳開門。

    來人是小鳥朋友。

    紀攸見到換好衣服的小幼崽,上下打量一番,滿眼都是喜愛:“哇哇,兔寶寶這樣也太可愛啦!”

    小兔兔已經學會了在被夸獎時臉紅紅和道謝之余,最好還能夸回去,望著對方的琉璃瞳認真道:“小鳥的頭發也很好看!”

    鳳凰今日將長卷發攏起一縷,用天藍色的蝴蝶結固定在腦后,夢幻如仙子。

    紀攸微笑,也在地板上坐下來,和小於視線平齊:“一會兒就要出發了,兔寶寶緊不緊張?”

    幼崽還真的有一點點怕。

    大人們告訴他,要去的星星非常非常遙遠,要坐星艦才行。

    而小垂耳兔對星艦的記憶可不怎么好。

    紀攸見他眼神里有畏怯,結合岑尋枝提到過的小於的來歷,心疼地摸了摸小兔耳朵:“別怕,這次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一個人。”

    崽崽聽了他的話,用力點點頭。

    然后想起什么,有些怯怯地問:“小於,會被發現嗎?”

    打從被監護人撿回來開始,所有人都在叮囑他、告誡他,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兔耳朵和尾巴,不能被沒有mama允許的人發現。

    小於乖乖記得,到現在對玩兒得最親近的fufu哥哥,都不曾吐露過秘密。

    他之前聽見大人們憂心,民用星艦進出聯邦邊疆的檢查是很嚴格的,就是怕有人偷偷攜帶垂耳兔或者其他違禁品。

    哪怕岑尋枝身為邊防稽查局的局長,也一樣要按照規定進行檢查。

    那自己,會不會被發現小耳朵的真相?

    紀攸沒想到年幼的孩子居然還憂心忡忡這樣的事,安撫地沖他眨眨眼:“你放心,交給我好啦。”

    小於問:“因為小鳥朋友‘有辦法’嗎?”

    紀攸笑:“是呀,大多數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和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但偶爾,也會有需要特殊一下的時候。”

    特殊,是什么?

    漫長旅程中又會發生怎樣種種奇遇呢?

    小幼崽已經開始期待了。

    小兔兔很多情緒都是通過小耳朵反應出來的:

    警惕的時候翹得高高的;

    害怕的時候耷拉下來;

    極度恐懼就緊緊貼著腦袋;

    心情寧靜時則是平和自然地垂落。

    現在這樣微微翹著,還一抖一抖的,就是最開心的時候啦。

    小鳳凰識別出小垂耳兔的肢體語言,被喜悅的情緒所感染,彎彎眼睛,拉起他的小手:“走吧,我們要準備出發咯!”

    *

    這是小兔子第一次看到遼闊的船塢,和雄偉壯觀的星艦,像一座座鋼鐵打造的小島。

    他從絨絨球星被賣掉的時候,已經被兔販子下了安眠藥,登艦過程中早就昏睡;

    醒來之后,只記得請求眼前漂亮的新mama不要拋棄自己,至于身處何處,根本沒關心。

    他是一只小小的兔兔幼崽,生活在小小的星球,每天能見到的只有山丘、花兒與藍天白云,從未想象過世界上還有如此磅礴壯麗的人造物。

    為了隱瞞小姐弟的耳朵,休斯推了輛雙座童車,防風簾外面再套一層遮光簾,擋住別人打探的視線。

    這一層防護還不夠,由于小於今天挑的背帶褲上有小狗尾巴,干脆順勢而為,給他們戴上了有小狗耳朵的帽子。

    看起來只是誰家的小寶貝穿了可愛的毛茸茸裝,絕對不會往奇怪的地方去想。

    繼小兔子之后,小於又經歷了小貓和小狗的裝扮。

    反正,都是小可愛。

    幼崽偷偷打開一點遮光簾,從縫隙中眺望著基座上停泊的巨型星艦,無數穿梭機忙忙碌碌,往其中搬運著渺小的人類、非人類。

    小於抬起小手,朝著遙遠的方向抓了抓。

    試圖抓住一艘飛船,或者一閃而過的驚嘆。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

    而兔兔很小很小。

    他要再快一點長大,變得不那么小了,然后,帶mama去看更多美麗的、神奇的新世界。

    KFC負責照看所有人牽引在一塊兒、并且自動跟隨的行李箱,低聲問:“小殿下,我們要坐民用客運星艦嗎?安檢會不會……”

    推著岑尋枝輪椅的鳳凰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嗯,客運的一定會很嚴格安檢,一按掃描鍵,小耳朵就藏不住啦。”

    KFC立刻慌了:“那那那,怎么辦?!”

    岑尋枝捏了捏鼻梁:“你就別逗他了,他不禁逗,腦子沒有彎兒,說什么都信。”

    KFC:“??”

    紀攸噗嗤一笑,指了指和他們現在面對的反方向:“我們有私人艦船哦。”

    眾人轉身看去,和其他大型通用星艦的銀色船體不同,這艘橫在他們面前的小型私人艦船,通體啞光黑漆,用漂亮的字數鐫刻著“黑繆斯號”。

    登艦口正在向下釋放舷梯,然而一個熟悉的、惱人的嗓音,鬼魂似的從背后鉆了出來。

    “哎喲喲,這不是岑局嘛。”

    岑尋枝條件反射對這個聲音皺起眉。

    桑克斯見沒有人搭理自己,也不惱,大搖大擺轉悠到正前方,摸了摸下巴:“岑局出行陣仗可還不小呢。這合家歡的,真是叫人羨慕啊。”

    桑克斯年逾四十,還沒成家。

    聽說曾經也是有妻有子的,后來不知怎么散了。

    岑尋枝向來懶得搭理他的陰陽怪氣和挑釁,問題反扔回去:“庭長這是也要出行?”

    “不,我是來工作的。”桑克斯笑得居心叵測,“岑局,可能你不清楚,最近邊防局變動還是很大的,邊檢這邊也要聯合工作,以后,不管是什么人……”

    他輕描淡寫,掃了眼戴著各式各樣帽子的一大家子,瞳孔微微擴張,露出一個古怪而興奮的表情。

    “所有人——包括您,岑局——都必須過安檢通道。”

    第52章 第 52 章(加更)

    桑克斯早就覺得岑尋枝有問題。

    雖然從這個樣貌清俊、身披聯邦一等功勛的年輕人調入邊防局的第一天, 他就看他不順眼了。

    上一任稽查局局長病退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到岑尋枝上任中間空窗了好幾年,而這幾年, 都是隔壁司法庭的桑克斯代為主理。

    也就是說,在岑尋枝到來之前, 名義上分工合作、實際上互相掣肘制衡的稽查局和司法庭,其實共用一個頂頭上司。

    桑克斯已經遞交過幾回合并邊防局的議案了, 彼時還邊臨松領導下的議院見的確一時半會找不出第二個能挑大梁的,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 他就能把整個邊防局握在手中。

    然后,這位英勇的傳奇少將,隨著更年輕的那位議長上任,沒有任何征兆空降稽查局,分走了“屬于”桑克斯一半的權力。

    關于岑尋枝和邊臨松之間的風言風語, 桑克斯聽說過,也先入為主地很看不起這種走后門(雙重意義)的人。

    他想盡辦法、前前后后派了不少眼線,想要找到岑尋枝配不上這個位置、或者他當真是與議長有權S勾結的證據。

    然而聯邦艦隊退伍之后轉入邊防局本就是常規操作, 再加上岑尋枝拿著一等榮譽勛章——能佩戴它的大多數都是追認——他是聯邦億萬人景仰的英雄,想去哪兒都行,根本用不著某一個人破例。

    不僅流程手續合規, 更重要的是,岑尋枝本身就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無論是指揮艦隊作戰,還是管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新部門。

    原本充斥著關系戶而松散怠惰的稽查局, 在他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條,重新成了排布高效的精密儀器。

    同事們對他既畏又敬, 就連桑克斯本人都根本挑不出他工作上的錯。

    桑克斯最初對岑尋枝用的種種手段一無所獲,無奈接受了這個人從此會同他平起平坐、自己徹底失去唯一領導權的事實之余,開始了漫長的“既然我不爽那我就要想盡辦法讓你不爽哪怕只是言語上的擠兌”的針對。

    ——這些都是前情。

    近來桑克斯不斷找茬的原因,或者說底氣,還要追溯到幾個月前一樁星艦走私案件。

    根據當日的值班記錄,最后接觸α-03B區集裝箱的人,是岑尋枝和梁施。

    梁施隨后向當值的程上報了這艘星艦的種種違禁品,這沒什么不對;

    不對的是,當天岑尋枝再也沒有露面。

    司法庭清點證物的時候,總覺得缺了什么,又找不出實證來。

    經手違禁集裝箱的人是稽查局的局長。

    局長,會徇私舞弊嗎?

    當天岑尋枝比平時提前了一點下班,雖然這對他來說是很正常的事,不過桑克斯還是留了個心眼。

    那天稽查局的監控,有一段安寧得莫名其妙。

    桑克斯聽程提起過,梁施是個信息技術高手。

    如果他想,或者說如果岑尋枝需要,篡改一段監控簡直易如反掌。

    桑克斯沒有立即查證那段異常的監控,僅是私下存證。

    他還需要更多證據,不能打草驚蛇。

    從這一天開始,岑尋枝有了越來越多看似微小、其實有心人很容易發現的異常。

    比如他的秘書驚嘆過,岑局居然開始看兒童菜單,這對于一向討厭孩子的他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比如,有人目擊過找錯地址的喵西物流機器人給岑尋枝送了一沓嶄新的童裝。

    比如,以前用餐時岑尋枝向來對同事討論孩子的話題避之不及,如今卻就坐在旁邊桌安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

    孩子。

    孩子。

    孩子。

    桑克斯抓住了關鍵詞。

    讓岑尋枝的生活改變的,讓岑尋枝變得不同尋常的,是一個孩子。

    按照桑克斯對岑尋枝和邊臨松關系的后續探查,這兩個人淵源頗深,他很難想象他們會共同領養一個孩子,或是邊臨松同意岑尋枝和別人有一個孩子。

    (再說了,岑Sir那殘廢的樣兒,能有孩子嗎?桑克斯譏笑。)

    換句話說,這個孩子是突如其來的,也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賽瑟納林兒童,否則無須遮掩得嚴嚴實實。

    說不定,是個絕不能被發現的秘密。

    一想到自己能掌握驚天秘密徹底搬到岑尋枝,說不定還能把那位總是否定自己合并邊防局提案的邊議長拉下馬,桑克斯就激動得夜里都睡不好覺。

    他接著搜集情報,發覺岑尋枝養育這個孩子的食譜上,絕大多數是素食。

    什么樣的種族愛吃素呢?

    很多。

    什么樣的種族要在開放、包容的聯邦小心翼翼呢?

    不多。

    什么樣的種族,有可能與一艘走私星艦有關呢?

    更少。

    三個圈重疊交集,答案昭然若揭。

    ——邊防局稽查部門的一把手局長岑尋枝,知法犯法,領養/收留/窩藏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這在聯邦是重罪,更何況很明顯岑尋枝不是一個人辦到這件事的,梁施,邊臨松,都是幫兇。

    拔蘿卜帶泥,桑克斯可以把所有反對他的人都推下地獄。

    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興奮的事嗎?

    不久前,桑克斯又掌握了新證據,那就是岑尋枝家里住進了一名醫生。

    雖說岑少將自己也傷病累累,可桑克斯也同他共事過幾年了,清楚這是個根本不愛惜身體、對生死都無所謂的主兒。

    如果是為了他自己,絕不至于邀請一位醫生同吃同住。

    除非,這位醫生不是沖著他來的。

    那個疑似垂耳兔的幼崽生病了嗎?

    桑克斯想,有破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沒多久,岑尋枝遞交了休假申請。

    要知道這位岑局上任三年,雖然時不時會早退,但從來沒有休過一天年假。

    岑尋枝秘密地養了一個孩子。

    孩子生病了。

    孩子需要離開聯邦才能醫治。

    桑克斯興奮得直哆嗦——他苦心孤詣潛伏這么久,機會終于來了。

    然后,他出現在了這里。

    面對著岑尋枝,面對著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童車。

    他猜對了,的確有孩子。

    但是他沒猜到的是,竟然有倆。

    不過沒關系,量刑不以數量疊加,只要抓住一個就足夠了。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當然提前跟邊檢那邊打好招呼。

    別說是稽查局的局長了,今天就算是邊議長本人到場,也必須過安檢。

    桑克斯得意地看著那包裹嚴密的童車,和幾個如臨大敵的成年人。

    這次,你們又能躲到哪兒去呢?

    他用腕機聯系了幾個邊檢的工作人員,嘚嘚瑟瑟看向岑尋枝。

    奇怪的是,明明都要被抓包了,明明他的機器人管家已經緊張得眼睛都不知道朝哪兒看好了,岑尋枝還是那么平靜。

    這種淡定最叫桑克斯惱火,好似無論自己怎么煽風點火、嘲諷挑釁,都只是個根本沒被放在眼里的跳梁小丑。

    就裝吧。

    看你還能裝到什么時候。

    邊檢工作人員拿著掃描儀過來,桑克斯假笑:“請吧,岑Sir,就從您先開始怎么樣?”

    岑尋枝土生土長的聯邦人,自然沒什么問題。

    隨后,機器人和醫生也都順利通過。

    他們本就不是真正的目標,不重要。

    他的小眼睛緊緊盯著那輛童車,幾乎要放光。

    來了。

    這個時刻,終于來了。

    真想用PADD拍下全程啊,等當場抓獲垂耳兔幼崽的時候,岑Sir會是什么表情呢?

    還會像現在這樣淡定嗎?

    工作人員問:“請問哪位是這兩個孩子的家長?”

    岑尋枝語調如常:“我是。”

    工作人員:“可以讓他們下來嗎?按照規定,小朋友也要檢查的。”

    岑尋枝沒有立刻回答,桑克斯趁機火上澆油:“怎么,岑Sir的孩子應該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吧?”

    “當然沒有。”

    ——一道陌生的嗓音插進他們的對話。

    桑克斯不悅地回過頭,看見一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陌生人。

    他扎著高高的馬尾,摘下墨鏡隨意掛在領口,露出一雙狹長鳳眸,美得雌雄莫辯,煞氣逼人。

    他目光凌厲,掃了眼所有人,沖著邊檢工作人員抬了抬下巴:“可以請你重申一下規定嗎?具體什么樣的人要進行安檢?這個條例是什么時候頒布的,在哪里可以查證?我印象中上一次來賽瑟納林的時候,還沒有這么嚴格吧。”

    工作人員也不知道這人打哪兒冒出來的,這個規定的確還在等待落實階段,他們是被桑克斯許了好處,才出來裝模作樣嚇唬這群人。

    這時候被質問,不知該如何回應,齊齊看向桑克斯。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就被嚇著了。

    桑克斯恨鐵不成鋼,接過話頭:“這位……”他下意識想說女士,可聽聲音又是男人,只好折中,“旅客,你不是聯邦人吧?”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請問你是?”

    他的用詞都很禮貌,但桑克斯就是覺得這人明晃晃看不起自己。

    好生氣,可是還要微笑:“我是邊防局司法庭的庭長,也是岑局長的同事。我想你們應該認識?”

    那人瞄了眼輪椅上的岑尋枝:“不認識。”

    桑克斯:“???”

    不認識你在這攪和個鏟鏟!

    他再仔細看看這人,總覺得有點兒眼熟,很像娛樂新聞里會出現的人。

    是誰呢?

    不過,既然知曉自己身份后還敢繼續叫板,看來來頭不小。

    桑克斯最是會看人下菜碟的,繼續賠笑:“您看,您要跟我們沒什么關系的話,我們這兒還要繼續工作……”

    男人似笑非笑:“我的確不認識你,也不認識岑局長。但我還是帶著任務來的。”

    桑克斯:“?”

    男人緩步走到童車前:“我來接這兩個孩子。”

    桑克斯:“!”

    他當即反應過來,這是岑尋枝請的外援吧,難怪之前那么淡定,還裝什么不認識——

    他忙道:“不行,不管你是什么人,現在規定就是這樣,只要出入境就要接受種族安檢,這也是為了聯邦的國土和國民安全著想。請你配合,否則我就要請——”

    “請什么?”男人游刃有余,“抱歉,我剛才可能忘了說了,不管你們今天出了什么幺蛾子新規定,我都可以直接帶這兩個孩子走。”

    桑克斯眉毛都要聳到發際線了,再也顧不得什么忍讓不忍讓、禮貌不禮貌:“嘿不是,你算老幾啊?你說帶走就帶走?”

    “我是不算什么,但是,”男人勾勾嘴角,笑得囂張又漂亮,“我說帶走,就一定能帶走。”

    他點亮自己的腕機,展開一小片扇形投影。

    桑克斯瞳孔驟然緊縮。

    他認得那個標志——是外交通行令!

    出示此通行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攔離開或進入聯邦星域。

    賽瑟納林的盟國不少,可能互換外交通行令的屈指可數。

    尤其是這還是最高等級,那么意味著它來自——

    “我奉第一帝國皇帝陛下之命,來接這兩個孩子離開。”男人慢悠悠道,“人類帝國與賽瑟納林同盟條約在先,雙方元首擁有永久外交豁免權,包括他們選擇庇護之人。”

    邊檢工作人員也認得通行令,怎么也沒想到隨便冒出一個人竟然有如此背景。

    牽扯到聯邦高層,上升到外交高度,可就不是一點點好處可以置換的麻煩了。

    他們抱歉地看了眼桑克斯,慌慌忙忙互相推搡著溜之大吉。

    被剩下的桑克斯面如死灰。

    他籌謀了那么久,準備了那么久,明明已經萬無一失,為什么會落得此般狼狽的結局?

    他知道岑尋枝背后有靠山,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能扯上帝國去,更想不到外交通行令能用在這種場合——

    該說還真是叫人無法辯駁么?

    若他不是當事人,都想給這群人天衣無縫的配合鼓鼓掌了!

    醫生一副勝利之姿,推著兒童車搖頭晃腦,路過他身邊時還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

    羞辱、惱怒、挫敗……

    一時間種種負面情緒堆積到了頂峰,堵在他的胸口。

    若巖漿不能現在噴涌而出,火山灰定會將他活埋。

    決不能。

    決不能在這里功虧一簣!

    桑克斯目光一暗,看向岑尋枝:“你偷摸瞞著什么,我都知道,我都有證據。哈,今天我絕不會讓你這個褻瀆職業、危害國家安全的家伙就這么順利離開聯邦!”

    他眼神中的狠戾已經有些癲狂了,岑尋枝忍不住蹙眉:“你想干什么?”

    桑克斯將腕機錄證功能打開,像是故意要吸引周圍其他乘客的注意力似的,朗聲道:

    “賽瑟納林星際聯邦會決議第γ-0042號:事關垂耳兔種族的法案。

    “第一條,禁止一切形式的垂耳兔的偷渡、販賣和飼養活動。任何未經授權的垂耳兔貿易行為都將被視為嚴重違法……

    “第二條,聯邦將加強邊境管控和執法力度,打擊一切垂耳兔的非法販賣和運輸活動。對于發現的販賣和飼養垂耳兔的個人和組織,將依法予以嚴厲懲處……”

    圍觀群眾的確越來越多。

    不過都紛紛向這個站在人群中背法條的家伙給予了關懷傻子的眼神。

    ——有毛病吧跑這兒來背書?

    ——這得遭受什么打擊精神失常了啊。

    ——不會是老婆孩子跑了吧。

    ——哎,他在背的好像是垂耳兔條例?

    ——兔兔那么可愛,為什么不給養兔兔!

    ——小兄弟你這個想法很危險,要不是垂耳兔,絨絨草都活得好好的,我們也不至于精神力出問題都沒得治。

    ——那也不能怪兔兔吧!

    ——那你說怪誰?

    ——誒誒誒,你們別吵了……

    眼見被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拿起設備拍照錄像,桑克斯翹起嘴角,他的目的終于達到了。

    岑尋枝一行人同樣被困在人群中無法脫身。

    高馬尾男人不耐煩地皺著眉在聯系什么人。

    休斯和KFC在低語。

    紀攸蹲在小姐弟面前,柔聲安撫恐懼的孩子們。

    桑克斯停下嘚啵嘚啵的背誦,清了清嗓子:“岑Sir,你知道如果被檢舉出窩藏垂耳兔,最嚴重的后果是什么嗎?”

    人群中有人輕聲道:“……發配徭役礦星,終身不得返回、減刑,直到……死。”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他們當然知曉刑罰之嚴厲,只是,那個小眼睛的男人先是大聲背誦法條,又這么質問輪椅上的年輕人,難道……

    竊竊私語響起:

    ——難道童車里的是垂耳兔?

    ——這群人什么來頭,敢光天化日帶垂耳兔出境?

    ——膽子也太大了吧……

    ——哦喲,幸好被發現了,不然絨絨草被兔子吃光了我們都不曉得!

    ——大媽你清醒一點,早就被吃光了。

    ——我不管,反正這些兔子就是不能出現在賽瑟納林!無法無天了!

    成分復雜、隨機組成的人群,是最好被煽D的。

    他們很快從看桑克斯這個傻子,轉移到對岑尋枝的質疑。

    看樂子嘛。

    看誰不是。

    岑尋枝本想突破重圍,反正一旦登上私人艦船離開賽瑟納林星域,垂耳兔就不受管制了。

    就算此生再也回不了聯邦又如何。

    反正他在這里早就沒有根了。

    可是已經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叫囂著讓他們把簾布掀開,讓群眾見識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危害聯邦國土和國民安全的種族在。

    這是真真正正的騎虎難下。

    當年岑尋枝身處黃昏曉星的戰場,背后是倒下戰友的尸山血海,面前是還在源源不斷涌入的象限異獸,而他自己同樣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都不曾感到今日般棘手。

    怎么辦?

    要強行突圍嗎?

    可KFC只是家用型機器人,休斯就算經歷過戰爭也只是個醫生,紀攸雖然有靈力,但不能貿然在眾人面前展現,否則容易引起外交事件。

    至于那個來接他們的,還不知道是怎么個情況。

    唯一有戰力的自己,也是曾經了。

    如果被抓住了,自己怎樣無所謂,小家伙呢?

    兩個孩子一定會被桑克斯帶走,而他根本無力阻止。

    怎么辦……

    在這樣進退維谷的局面里,到底哪里還有一線生機?

    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兒,桑克斯等不下去了,對著人群吆喝道:“看著吧,這就是聯邦的罪人!”

    爾后眼神一狠,突然暴起攔住兒童車,累贅的身材在此刻顯示出了驚人的靈活性,在其他人根本沒來得及反應之時,掀開了防風簾,一把攥住里面的孩子,兇狠地抱起來。

    小小的男孩戴著可愛的狗狗帽,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呆了,滿眼淚花。

    桑克斯舉起他面向眾人,志在必得且動作蠻橫地扒下幼崽的帽子——

    第53章 第 53 章

    小兔兔已經嚇得哭都哭不出聲了。

    他聽見了, 他一直有聽到,這個奇怪的男人在威脅mama,說什么如果被發現了有小兔子, mama就是在犯罪,會被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還會……死。

    什么是死?

    對于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是個過于模糊、又過于深奧的字兒了。

    可他懵懵懂懂明白, 「死」,就是再也見不到。

    如果被發現他是小兔兔,mama就會被處罰。很嚴重、很可怕的處罰。

    他也再也見不到mama了。

    不能……

    不能被發現!

    他早就下定決心要做mama的小勇士, 一定要保護mama!

    不能被發現,所以不能露出兔耳朵。

    如果他和其他小兔子一樣能收起耳朵的話,mama就不會有事了——

    幼崽被那雙大手拖出童車外時,連呼吸都忘記了要怎么做。

    他緊緊閉著雙眼,小臉憋得通紅。

    被發現了嗎?

    被看見兔兔的小耳朵了嗎?

    Mama……

    崽崽不想離開mama……

    “咦?”

    “這不就是普通小孩嗎?”

    “……哪來的垂耳兔, 這人有毛病吧。”

    “兔子總得有兔耳朵吧,這和我耳朵有啥差別。”

    “就是,說這孩子是垂耳兔, 那我們不都是啦?”

    “神經病。”

    “看給人孩子嚇得。”

    “哎別說,小家伙長得真可愛。”

    “哎喲喲,哭得姨姨心都碎了……”

    畫風陡轉、七嘴八舌的討論, 一波波鉆進幼崽的聽覺里。

    人類耳朵?

    哪里來的人類耳朵?

    難道沒有人看出來他是兔兔嗎?

    幼崽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的確沒有看見如預想中那樣一擁而上來擒獲自己的場面。

    相反,還有一些姨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說些什么“哎呀真可愛”之類的話。

    ……咦?

    有個姑娘看這小家伙呆呆懵懵的模樣, 被萌得不得了,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他, 喊道:“寶寶,你和我們一樣,都是正常人。哪兒來的兔耳朵,別聽那怪大叔亂說!”

    小於學著她的動作戰戰兢兢摸上自己的耳朵。

    沒有毛茸茸。

    沒有垂下來。

    小小的,貝殼一樣,潔白的……

    一雙,人類的耳朵。

    ……他會收耳朵了?

    他、他、他會收耳朵了!!

    大多數人只知道垂耳兔幼崽有標志性的毛絨耳朵,并不曉得他們也是可以化形成與賽瑟納林人幾乎無差的模樣。

    既然這個孩子很明顯是賽瑟納林幼崽,那也沒什么好看的了,一出烏龍罷了,該干嘛干嘛。

    這局面同樣出乎桑克斯意料,按照之前搜集來的情報,岑尋枝家的小兔崽子一定是無法化形,才會藏得那么掩飾。

    可是,手里的這小東西……

    他忍不住把幼崽轉來轉去,死死盯著腦袋旁。

    的確是人耳朵。和自己,或者和任何一個賽瑟納林人沒什么兩樣。

    一點兒毛毛都沒有,更別說是兔耳朵了。

    安檢儀都被之前的工作人員帶走,現在唯一能分辨的只有肉眼。他試圖再找出什么端倪來,把孩子越勒越緊。

    小於本就怕得不得了,怕這個怪蜀黍,怕自己被發現,怕mama要被牽連和受懲罰,結果現在還加上了生理上的折磨。

    幼崽的情緒已經繃到了極致,再也受不起一點點的刺激,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然而就算害怕成這樣,他也不敢大聲苦惱,只是扁扁嘴巴無能地念著“mama”。

    KFC一看崽崽都哭了,說什么也不干了,今天就是拼了自己這把老零件,也決不能讓崽崽受到傷害!

    他立即上前,要抱回小於,然而已然失心瘋的桑克斯卻死死不放手。

    理論上人類的力氣必然敵不過機器人,光是有沒有痛覺、會不會自保這兩點就輸了。

    然而每一個智能機器人在出廠之前的核心代碼一定會加入“不得傷害人類”的指令,從桑克斯那里強行搶回來,他有心無力。

    這時候,醫生沖著已經三三兩兩離開的人群大聲喊起來:“搶小孩啦!這里有人搶孩子啦!”

    他這一嗓子非常有效,立刻有人轉頭看。

    休斯繼續嚎:“大家剛才都看著了吧,這家伙栽贓誣陷不說,現在還不把孩子還給我們,這不是搶孩子是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連首都星上都敢這樣為非作歹,眼里還有沒有聯邦的法律和秩序了!”

    桑克斯被這家人倒打一耙打得頭暈。

    圍觀群眾可不管到底真相是什么,他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這個孩子不是垂耳兔幼崽;

    二,這男人真的在搶孩子。

    這會所有人矛頭一致對準桑克斯,聲討起來:

    “你這人怎么回事啊?”

    “你真的是人販子?”

    “媽呀,不得了,趕緊報警!”

    “傻○,欺騙我們感情,剛才老子差點信了你的邪!”

    “原來你才是那個犯罪的,哈,我得把你曝光到網上。”

    “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你跑不了的我告訴你,我們正義的人民群眾不會錯抓一個好人,也不會放跑一個壞人!”

    桑克斯頭腦嗡嗡的。

    此前那個一直沒出聲的、戴著面紗的年輕人上前,掰開他的手,從他懷里接走了小於。

    桑克斯明明記得自己拽得很牢,而年輕人看起來身嬌嬌弱的,力氣居然大到他絲毫抵抗不得。

    小於回到熟悉的懷抱里,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紀攸拍著幼崽的后背柔聲哄:“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我們去找mama,好不好?”

    一聽到mama,崽崽強撐著止住哭泣:“Mama,不會被帶走?去……去……星星……”

    他記不住徭役礦星這樣難念的名字,只記得那些人說,一旦發現自己是小兔子,mama就會被帶走。

    “不會的,你現在不是小兔子呀。”鳳凰捏了捏他新生的、貝殼一樣的小耳朵,悄聲道,“你看,你和我一樣,我們現在都是‘人類’啦。”

    小幼崽也摸了摸自己的新耳朵,紫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議。

    是真的,不是剛才哭懵了的錯覺——他真的會把耳朵收起來了!

    紀攸把小於交給岑尋枝,后者也剛從驚心動魄中回過神。

    沒有人,沒有人能想到,一直以來化形有部分的殘缺的孩子,竟能在如此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成功地收起了耳朵,輕而易舉駁回桑克斯的質疑,化解了危機。

    小家伙剛止住的眼淚,見到最依賴的人又忍不住了。

    他淚汪汪摟著監護人的脖子:“小於怕,小於好害怕……”

    以前很煩孩子哭的岑尋枝此刻卻相當耐心,而且表現出了內心遠沒有這么多的鎮靜,溫聲問:“怕什么?”

    小兔子的眼睛已經哭紅了:“怕mama被他們抓走。怕見不到mama……”

    岑尋枝一怔。

    即便緊張得渾身發抖,這孩子怕的不是自己被抓走,而是……他嗎。

    到了那種時候,小孩最不愿看到的,竟是和監護人分開。

    他知道小家伙很依賴、很愛他。

    然而這愛之多、之沉,還是超過了預料。

    成年人無法不動容。

    他嘆息一聲,將幼崽還在戰栗的小小身體攬進懷里,一遍遍撫摸著崽崽的頭發和后頸:“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做得很好,很好……”

    比他們這些大人更勇敢,更堅強。

    已經是個合格的小戰士了。

    桑克斯還在做困獸之爭,在原地團團轉碎碎念:“還有一個呢,讓我看看,還有另一個!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這是障眼法,其實另外一個才是真兔子……”

    休斯摸了摸胡子,很嫌棄地看了眼對方,怎么這種人也留胡子,晦氣:

    “哎,那什么,我有醫生執照,而且是全科的。現在有理由懷疑你的精神狀況已經不再適合上任公職了,我會給你出示證明,要不趕緊回家養老去吧。”

    船塢的警署已經趕到,圍觀群眾你一言我一語把大致經過復述給他們聽。

    警察又來向當事人了解情況,由于這樣低齡的幼兒是沒有能力為自己闡述的,一般都由監護人代行。

    岑尋枝不想再讓小於受到過多驚嚇,休斯主動要求代勞,反正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已經很純熟了,今天怎么著都得給桑克斯這個老王八蛋扣上精神有問題的帽子。

    警察本來覺得當事崽和當事崽直屬監護人不在場不符合條例,高馬尾男人再度用外交通行令解決了這個問題。

    “請吧。”男人對岑尋枝道,“先帶小家伙們上船休息。”

    *

    “黑繆斯號”的內飾和外部涂裝一樣,低調奢華,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品味。

    星艦的主人便是那個來接他們的高馬尾男人。

    現在他們知道了,他姓裴,名桉,是小皇后和皇帝的好友。

    至于為什么他會讓桑克斯覺得眼熟,還因為他是第一帝國著名的導演,享譽全星際。

    岑尋枝等人不關注娛樂圈,所以沒認出來。

    進入星艦內部后,紀攸摘下面紗,親親熱熱和他擁抱:“Annie!”

    裴桉無奈地任他用肢體接觸表達喜愛,也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說了多少次不要在別人面前這樣喊我。”

    紀攸彎著眼睛笑,裴桉拿他沒辦法。

    但想到了別的什么:“你剛剛是不是準備用靈力遮住倆小崽子來著?”

    被識破的小鳳凰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裴桉恨鐵不成鋼:“出發前怎么答應我的,啊?既然一個人偷偷去賽瑟納林,就絕對不能讓別人發現你的真實身份!萬一你被人當場認出來,你讓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鳳凰吐吐舌頭,躲到岑尋枝后面去了。

    裴桉:“……”

    岑尋枝轉動輪椅向前,伸出手:“今天多謝裴先生出手相救。”

    如果沒有那張千里迢迢帶來的外交通行令,就算小於情急之下收起耳朵,若桑克斯執意糾纏用機器掃描,還是會暴露。

    裴桉同他握了握手:“小事。還是別叫我裴先生了,太正式,就叫我Ann吧。久仰,岑少將。”

    他用的是“少將”,而不是“局長”。

    對于皇后也好,皇帝也罷,岑尋枝依舊是黃昏曉星那個叫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而不是在邊防局渾渾噩噩度日的局長。

    這很好。

    岑尋枝同樣寧愿留在過去。

    漫漫同樣被嚇得不清,KFC先帶她去房間休息。

    方才最驚險的小於已經耗干了勇氣和力氣,在監護人懷里睡著了,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小手卻緊緊抓著mama不放。

    誰都知道幼崽現在經不起一點驚嚇,也沒人舍得讓他離開岑尋枝。

    包括岑尋枝自己。

    “我也帶他歇一會兒吧。”

    岑尋枝捋了捋小家伙汗濕的額發,幼崽嗅到熟悉的、心安的氣息,在睡夢中嚶嚀一聲,依戀地用小臉蹭了蹭他的手掌。

    “怎么了?”

    他抬頭,見紀攸一直盯著小於。

    準確來說,是小兔子已經變成人形的耳朵。

    鳳凰愣了下,回過神搖搖頭:“我帶你們過去。”

    “黑繆斯號”是小型星艦,一共只有五層,岑尋枝和小於的房間位于三樓,在漫漫與休斯中間。

    小姑娘已經睡下了,KFC從隔壁房間探出頭,告訴他們自己一會兒就過來。

    岑尋枝的腿傷情況讓他比漫漫的自理能力還要差,像個孩子一樣需要人。

    紀攸待會兒接替KFC去守著漫漫,臨別之前,交給岑尋枝一樣東西。

    “如果兔寶寶醒來有什么不舒服,先把這個給他,然后告訴我。”

    岑尋枝攤開手掌,是一根無須任何光源也能熠熠生輝的淺金色羽毛。

    鳳凰羽,有安神、舒緩、助眠、凝心的功效。

    岑尋枝想起此前紀攸眼神里的擔憂,握住那根羽毛,點點頭。

    晚些時候,去做筆錄的休斯回來了。

    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第54章 第 54 章(加更)

    小兔子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還在天藍藍云悠悠的絨絨球星,以五哥為首的姊妹嘲笑他是全家唯一不會收耳朵的小笨蛋。

    這是經常發生的事兒了。

    夢里的小於像是突然有了底氣,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任他們奚落, 而是氣呼呼地一手叉腰,一手扒拉自己的耳朵給他們瞧:“看, 我會!”

    高高壯壯的老五來到他面前,像一堵墻。

    湊近時, 小於下意識想往后退,可還是站直了。

    老五嬉笑:“哪兒呢,哪兒呢?你這不還是兔耳朵嗎?”

    小於一驚, 趕緊摸上自己的耳朵。

    不對,他已經學會了,可以收起耳朵來著!

    可是,怎么又摸到了毛茸茸的兔耳朵?

    幼崽慌了,想不起來究竟自己什么時候學會了完全的化形, 甚至分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個夢。

    五哥見他傻愣愣地杵在那兒,嘻嘻哈哈笑起來:“我說蠢蛋小十七,你就別掙扎了。你一輩子都學不會化形的。”

    九姐也附和道:“是啊, 你這樣子哪里會有人要你?”

    幼崽蹲下來,把自己蜷成一個小小的球,用力捂住耳朵, 試圖將那些嘲諷和譏笑擋在外面。

    但他的聽覺太靈敏了,又或者那些兄姐笑得太大聲了。

    緊緊捂著,還是聽得見。

    他們還在繼續:

    “你永遠都找不到新家。”

    “不會有新媽媽。”

    “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小兔子終于忍不住了, 忽然站起來,捏緊拳頭, 眼含淚光,逆來順受的他第一次勇敢地反擊:“亂說!我有的,我有mama,我mama特別特別好!”

    霸凌弟弟的熊孩子們見他居然敢反抗,很新奇:“你說你有媽媽,在哪兒呢?怎么沒來接你?”

    “在、在……”小兔子突然卡了殼。

    Mama,在哪里?

    為什么沒有來接小於?

    是把小於送回來了嗎?

    Mama不想要他了?

    不會的。

    不會的!

    不知誰忽然大喊道:“廢物小十七,你mama為了你被抓起來了!”

    小幼崽嚇得渾身一抖。

    Mama,mama在哪里?

    被抓走了嗎——是因為自己嗎?

    他轉身想要去找監護人,可是無論面向哪里,都是一張張扭曲的臉孔,嘲笑他都快四歲了還不會收耳朵,指責他的原因拖累了mama。

    小幼崽被嚇得直哭,他只有兩只小手,又要捂耳朵,又要捂眼睛,可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脫那如影隨意的恐懼。

    那些扭曲的面容咧開嘴,血盆大口襲來,要吃掉幼小的垂耳兔——

    小於陡然從噩夢中醒來。

    冷汗已經浸透了睡衣(咦?他什么時候換了睡衣?),崽崽茫然地看了看周圍,既沒有五哥九姐,也沒有那些駭人的臉孔。

    他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這里是哪里?

    Mama……

    小兔兔猛地想起來,mama!

    他一骨碌爬起來,床比家里的還要高一些,下來有些困難。

    幼崽一腳踩空差點摔著,還好地毯足夠厚實,小兔子只是在地上翻滾了一圈。

    他顧不得那毛刺刺的觸感扎得皮膚不舒服,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往外面跑。

    門沒有關。

    門外面,有人在說話。

    ……嚴格來說,是在吵架。

    “回去。我不想看到你。”

    “來不及了,你知道的,星艦一旦起飛就不能……”

    “星艦途徑任何星域都可以緊急停靠。”

    “你忍心把我丟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的星球嗎?”

    “忍心。”

    “……”

    “我現在去跟裴先生說。”

    “哥!別,別趕我走……”

    “別在這死皮賴臉出洋相,不嫌丟人啊?”

    “為了你,丟人又怎么了?更何況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丟人的,反正我也可以以私人身份拜訪帝國的陛下……”

    “你看皇后的樣子是希望你去嗎?”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恨我,我知道你也恨我。沒關系,哥,都是我的錯,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贖罪,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走吧。我再說一遍,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哥——”

    成年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門縫探出的那個小腦袋上。

    幼崽怯怯地看著他們,他還從來沒有親歷過家長吵架的局面,不確定自己應該做什么,出來也不是,進去也不是,無措地站在那兒。

    岑尋枝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孩子光著腳沒有穿鞋,身上也穿著薄薄的睡衣,沒有外套,皺了下眉。

    星艦里的中央溫控調得比家里要低,這樣下去容易感冒。

    在他有所動作之前,邊臨松率先大步走過去,一把抱起孩子。

    崽崽因為突然變化的高度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條件反射摟住邊臨松的脖子。

    邊臨松一直以為自己的心冷硬得像鐵,除了岑尋枝,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觸動。

    可是這雙暖呼呼的小手摟上他被空氣循環系統吹得發涼的脖頸時,他心中的某一角,就那么柔軟地塌陷了下去。

    小於還是有點兒怕高,尤其邊臨松的個子又超過了平時會抱他的幾個人,他不敢放開手,但還記得小小聲問好:“Papa……”

    邊臨松摸摸他的頭發:“嗯,你也好。”

    就這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和設定。

    一問一答和諧得要命,好似早就成為了吉祥的一家,看得旁邊的岑尋枝直皺眉。

    小於眼里全是監護人,很想被mama抱,可又想起來papa和mama在吵架,有種莫名的歉疚和“背叛”感,只得比剛才更小聲:“……mama。”

    岑尋枝清楚現在不是糾正小孩稱呼的時候,他先是道:“下床要記得穿鞋。我……”

    邊臨松搶先:“我去給他拿。”

    他抱著幼崽迅速進了房間,在臥室的床邊找到擺得整整齊齊的小鞋子,愛整潔的崽崽每回都會把他們擺好;給小於穿上鞋和外套后,本要再回到走廊,岑尋枝卻已經進來了。

    之前他們是不想打擾到孩子睡覺,才去的外面,現在既然小家伙已經醒了,確實也沒必要在走廊上吵架給外人看笑話。

    外人……嗎。

    邊臨松自我安慰又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只能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摳字眼,才能讓自己感覺離岑尋枝沒那么遠。

    岑尋枝見他突然笑了,簡直莫名其妙。

    不過現在沒工夫管這個大人。

    他的視線落在小孩的耳朵上。

    又重新成為了毛茸茸的、淺灰色的兔耳朵,乖順地垂在腦袋旁。

    先前變成人類耳朵的場景,仿佛一場夢。

    ……果然和紀攸預料得差不多。

    當時被桑克斯擄走的小於,危機之下突然爆發,是一種求生的本能,而非小家伙已經掌握了完全化形的能力。

    小於也感覺到了mama在看自己的耳朵,抬手摸了摸。

    他在邊臨松懷里僵住了。

    不久前的噩夢,成了現實。

    他根本不會收起耳朵。都是夢。

    他依舊是最笨的小兔子,而mama仍然可能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抓走——

    幼崽張了張嘴,話卻畏懼地哽在喉嚨里:“Mama,我……”

    監護人猜出他無助的疑問,堅定地點了點頭:“那個時候,你真的有收起來。”

    他向來吝嗇夸贊,今天并不:“做得很棒。”

    小兔兔的眼里泛起點點淚光,有后怕,有短暫的、一閃而過的喜悅,也有在打架的自信和自卑。

    無論如何,他安全地在這里,mama也是。

    Mama沒有被壞人抓走,更沒有不要他。

    這對小小孩來說,已經足夠了。

    先前在船塢發生的事,邊臨松已經大致了解了。

    見小於這樣難過,岑尋枝很明顯也不好受,他的眸色暗了暗。

    那個老東西。

    他會讓他為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邊臨松輕輕拍著小於的背后,又溫柔地給他擦眼淚。

    這些哄孩子的細節他做起來如此得心應手,許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如此耐心地對自己。

    他弄丟過一次。

    所以說什么都要抓緊第二次。

    “待會兒讓休斯和小九過來看看,不會有事的。”岑尋枝拿出那根鳳凰羽,“這個,你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本意是讓小孩兒自己過來拿,可邊臨松抱上癮似的根本舍不得把小家伙放下來,一手攬著小於,一手過來取。

    指腹無意間(也可能是有意)擦過岑尋枝的手心,為那冰涼的觸感一驚。

    這個人,還是一貫這樣低溫。

    很多年前的冬天,岑尋枝會把年幼的他抱在懷里取暖,他雖然每次被凍得差點跳起來,但還是很愿意做哥哥的人形暖風機的。

    沒有人不喜歡被需要的感覺。

    如今他早就長到可以把哥哥完全抱在懷里的個子,什么時候能再實現一次愿望、重溫舊夢呢?

    如果那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就讓他付出一輩子來慢慢償還吧。

    小兔兔拿到那根金燦燦的羽毛,睜大了眼睛。

    他見過鳳凰的鳥兒形態,認得出來,也在握住羽毛的瞬間感受到上面附著的靈力,安撫著他此前惶恐的小心臟。

    邊臨松也看著那亮晶晶的羽毛,放柔聲音:“這是什么?”

    幼崽揉了揉鼻子,小奶音還帶著隱隱的哭腔:“是小鳥朋友的毛毛。”

    “小鳥朋友?”

    “是漂亮哥哥。”

    邊臨松大概明白了,是帝國那位皇后殿下。

    那位愛憎分明的小皇后,和比他更愛憎分明的醫生,每次見到自己都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套左勾拳右勾拳絲滑連招。

    嘶。

    顴骨都幻痛了。

    小於今天穿了件袋鼠睡衣,肚肚上有個小兜。

    他珍重地把羽毛放了進去,然后看向邊臨松:“Papa。”

    “嗯?”

    “Papa,是很厲害的人嗎?”

    小於不止一次聽見過大人們談到議長。雖然都不是什么好話,但他從信息中剝離出來的另一部分是,papa掌管著整個聯邦,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所以有些事,Cici做不到,梁叔叔和醫生叔叔做不到,小鳥朋友做不到。

    只有papa可以。

    幼崽聲音細細地問:“Papa,可以不可以答應小於一件事?”

    邊臨松想,小孩子總是童言無忌,也以為大人法力無邊,也許是要求自己取消聯邦的垂耳兔禁令吧。

    總之先安撫了再說:“什么事?”

    沒想到的是,小垂耳兔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紫色的大眼睛還掛著淚花,語調卻認真而鄭重:“如果小於被發現了,papa能不能保護mama?不是mama的錯。不要帶走mama。”

    他下意識抓住成年人的衣角,語氣有些著急,像是辯護,又像是請求一個約定:“所有都不怪mama。要怪,就怪小於好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有了鳳凰羽的陪伴, 或者說,確認這回有了監護人的陪伴,小幼崽第二次入睡比第一次要安穩許多。

    邊臨松再怎么舍得, 也不能一直抱著孩子睡覺。

    他小心地將小家伙放在床上,放下的動作之緩慢仿佛那不是個小朋友, 而是一觸即發的炸D什么的。

    也許是因為房間里有信任之人的氣息,就算離開了成年人的懷抱也沒有驚醒。

    小於被塞進被窩里之后, 小手抓著被角,咂了咂嘴,咕噥了聲“mama”。

    過了一會兒, 又加了句“fufu哥哥”。

    再然后是Cici。

    再然后是漫漫姐姐。

    再然后……

    把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念了個遍,點名似的。

    所有愛崽崽的人都進到崽崽的夢境里陪伴和守護他,才算完。

    邊臨松壓根沒奢望過這一串名字里能有自己的份,沒想到小家伙安靜了一會兒之后,又小魚吐泡泡似的冒出一句:“Papa。”

    邊臨松心里一喜。

    說完, 不知道夢見什么,崽崽皺起小眉頭:“不好。”

    邊臨松心里一驚。

    怎么啦?

    這是夢到什么了?

    難道自己在孩子的夢里也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了?

    睡著的小兔兔原本抓著被角的小手握成拳,過了一會兒又松開, 眉頭也隨之舒展。

    “Papa,要保護mama。”

    ——這是他剛才答應過崽崽的承諾。

    就算在夢里,崽崽也牢牢記得, 更要他一定記得。

    邊臨松心口發酸,半是苦笑半是悵然地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臉,柔聲道:“好,我答應你, 會保護他,不讓他受傷——”

    他想起什么, 花了時間推翻說辭,這一次聲音小到幾乎自言自語。

    “不會,再讓他受傷了。”

    從頭到尾岑尋枝都只是坐在那兒靜靜地看,靜靜地聽。

    白玉般溫潤又清冷的臉龐隱沒進昏暗的邊角,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度給小於掖了掖被角,已經沒什么需要做的了,邊臨松直起身,轉向一言不發的岑尋枝,輕嘆:“他真的很喜歡你。”

    岑尋枝還是沒吱聲。

    這種事也用不著別人說。

    短短幾天之內,小家伙給了他一次更比一次強烈的震撼。

    當初一點點的惻隱之心,終究是開花結果。

    他賭得沒有錯,單純善良的小小孩,終究是跟廢墟中燒灼著野心的另一個不一樣。

    這個孩子沒有叫他失望,那么,他也不會辜負這樣稚嫩而真摯的愛。

    四周的燈光暗下來。

    邊臨松在涔涔的燈光中,聲音同樣像昏沉的水波:“哥,你也休息一會兒吧?”

    岑尋枝不置可否,轉動輪椅向床邊靠去,沒有動。

    邊臨松是清楚的,這種時候自己應該離開,叫KFC過來。

    但他沒有。

    他一步步走到岑尋枝面前,后者完全被攏進他的影子里。

    從什么時候起,邊臨松想,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那個曾經需要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竟如此孱弱。

    就算岑尋枝能重新站起來,自己也已經比他高出好一截來了。

    戰火紛飛里相依為命的少年與男孩,是什么時候變成了現在這樣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模樣?

    中間的十幾年,去了哪里?

    岑尋枝并未因他的逼近有什么異狀,像是早就料到他不會規規矩矩。

    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淡得像冰。

    邊臨松不喜歡被他這樣看著。

    哪怕惱怒,哪怕憎恨,哪怕怨懟。

    總比像現在這樣仿佛看一個陌生人要好。

    他忽略掉那些不值得在意的刺痛,單膝跪下來,不敢像小於那樣把手放在岑尋枝膝蓋上,只敢勉強搭在座椅的邊緣。

    海拔的變化,讓他再度需要仰視岑尋枝,有種回到了兒時的錯覺。

    “我抱你吧。”邊臨松溫聲道,頓了頓,換了種更委婉、也把自己擺得更低的措辭,“讓我幫你,好嗎?”

    他說完這句話,甚至不敢呼吸。

    怕任何一丁點微弱的動靜,都會打破來之不易的和平與平衡。

    岑尋枝垂眸看著他。

    看他放在自己旁邊很近很近、卻始終不敢越雷池的手指。

    很多很多年前,他牽著這雙手翻山越嶺,尋找著浩渺宇宙里兩個人的容身之地。

    誰能想到,自己很快在他身邊就沒有容身之地了。

    再后來,這人又一副后悔的模樣,想尋求自己心中留給他的一隅。

    還做出這種拋下工作死皮賴臉追到星艦上來的事。

    挺可笑的。

    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曾經付出過的,可以名為愛的東西。

    都像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也許是光線太暗,也許是肉T太累,也許是精神太倦。

    岑尋枝想,自己一定是著了道、遇了魔。

    不然,怎么會答應他。

    岑尋枝以前總覺得每次KFC抱自己的時候總把他當易碎品,他并不喜歡這種脆弱的感覺,還提出過叫KFC隨意點兒,搞得機器人很為難。

    今天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邊臨松雙手懸在半空試了好幾次,才找到最合適的抱他起來的姿勢。

    為了避免尷尬,岑尋枝移開視線,盯著虛空模糊的光圈。

    反正也只是殘疾人求助健全人罷了,沒什么多余的意義,不需要目光接觸,也不需要談話。

    小孩兒終究不是小孩兒了。

    堅硬的骨骼,緊實的肌肉,寬闊的懷抱。

    都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卻還是像后來那個小奶狗一樣向他撒嬌求※歡、小狼狗一樣將他占為己有的少年人。

    ……不。

    其實都不記得了。

    他躺在這個人的臂彎里,明明身體在上升,心臟卻如同下墜。

    岑尋枝漫無邊際地想,如果自己現在雙腿有力氣的話,狠狠踹這人一腳會不會挺解氣的。

    好無聊的想法。

    邊臨松不知他所想,聲音很低,含著水汽似的:“……你怎么這么輕。”

    岑尋枝懶得回答,更懶得分辨這句話、這句語調里包含著多少種復雜的情緒。

    仿佛漫長到過了一個世紀,邊臨松總算把他放在床上了。

    岑尋枝背對著他:“走吧。”

    這一次,沉默的是邊臨松。

    小兔兔即便在夢里也能分辨出mama的氣息,翻了個身閉著眼睛往他懷里鉆,小臉上漾起滿足的笑意。

    岑尋枝把幼崽摟進懷里,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

    然后閉上眼,聽見那個人微不可察的腳步漸行漸遠,直到離開房間。

    最后一絲燈光也熄滅了。

    連同心里的那一盞。

    ……早知道不答應讓抱了。

    他想。

    *

    從聯邦首都星航行至目的地星球需要一周時間。

    一個星期,足夠小朋友們好好探索這艘奢華的星艦。

    孩子們的恢復總是很快,第二天,兔兔小姐弟倆便手拉手跟在紀攸和裴桉身后一間間探尋功能室了。

    他們都是頭一回以乘客的身份登艦,看什么都新鮮,看什么都好奇。

    尤其是在觀景臺看見270°無縫落地舷窗外震撼的宇宙星空時,小家伙們趴在玻璃上,臉蛋擠得扁扁的,恨不能鉆到外面去近距離感受。

    “黑繆斯號”畢竟是個小型星艦,還有輪機室、反應堆這些乘客禁區,第四天,孩子們就覺得沒意思了。

    但裴桉早有準備。

    他帶著他們來到頂層甲板,這兒有間此前并未對他們開放的房間。

    漫漫主動問:“Ann,這里是什么?”

    裴桉不讓他們喊叔叔,覺得老氣。

    無論男女老少,一律稱呼自己為Ann。

    哦,除了某位一定要叫他Annie的小皇后。

    “是你們一定會喜歡的地方。”裴桉一臉高深莫測。

    他平日里很鄙視裝逼的人,不過在小孩兒們面前裝一裝還是挺有意思的。

    因為孩子的崇拜眼神不摻假。

    小於的嗓音比姐姐還軟一點,語速也更慢,小奶音可愛得很:“Ann,這里好玩嗎?”

    裴桉捏捏他的小耳朵,毛茸茸的觸感實在叫人愛不釋手:“對你們來說,一定很好玩。”

    他輸入授權碼,無重力大門滑開,里面溫和的光源從中心點向著角落擴散亮起。

    小姐弟一開始還在他身后,看清里面是什么樣兒忍不住跑到了前面,紫眸一個比一個瞪得大。

    噗噗響的蒸汽火車和山洞、隧道。

    到處散落的玩偶。

    色彩繽紛的盆景植物。

    旋轉木馬,秋千,碰碰車。

    逼真的碧空投影,連晃悠的云都顯得那么真實。

    完全模擬真實星球的光線。

    鋪著仿真植被的小山丘。

    ……

    ——這是一個兔兔游樂園!

    所有設施完全按照3-10歲兒童的身高打造,又按小兔子們的習性量身定制,哪哪兒都絕對符合他們的愛好。

    全星際享譽盛名的裴大導演最不缺的就是錢,也是個“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者。

    既然陛下交代了自己要負責接送小兔子們,那么一切都偶要盡善盡美。

    從小兔子們的反應來看,他的確做到了。

    成年人壞心地揉亂小孩的頭發:“離開賽瑟納林,宇宙里大把喜歡垂耳兔的人在。你們啊,最不缺的就是愛。”

    漫漫已經歡呼著撲向旋轉木馬了,小於眼睛也亮亮的。

    但他沒有立刻去玩兒,還有別的事要做。

    “Ann。”他踮著腳,拽了拽成年人的衣角。

    裴桉低頭:“嗯?”

    “Ann,Ann。”小於還是拽著他的衣服,用了用勁。

    裴桉猜,他是希望自己蹲下來。

    好吧,小家伙要求還挺多。

    他滿足了幼崽的心愿,蹲下,單手托腮:“唔,說吧。”

    他猜了一些小孩有可能的心愿。

    沒想到的是,崽崽笑瞇瞇,上前大力抱住他:“謝謝AnnAnn。”

    圈里圈外高貴冷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導,竟被熱情的小兔子抱得一愣。

    順便還收獲了一個“安安”的新昵稱。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聲音里卻有笑意:“你這小家伙。好了,去玩兒吧。”

    小於靦腆一笑,松開手,隨即跑向小火車。

    裴桉插著口袋看孩子們玩鬧,想起紀攸在請求自己時,翻來覆去“真的很可愛!”“Annie肯定會喜歡的”“真的真的一定會”“那可是——那可是兔寶寶耶!”的請求與保證。

    那時候自己還挺不屑一顧,嘰嘰喳喳的幼崽能有什么好。

    他導戲的片場也經常有各個年齡段的小演員,除了個別有天賦有靈氣的,大部分都得一堆人哄著才愿意講兩句臺詞。

    裴導堅信,不管是人類幼崽還是垂耳兔幼崽還是隨便什么種族的幼崽都一樣煩人。

    但真見到了眼前這個軟綿綿、甜蜜蜜的小小孩……

    好吧。

    小皇后說得沒錯。

    小垂耳兔是真的有點可愛。

    ……只有一點啦。

    第56章 第 56 章(加更)

    自從開放了兔兔樂園, 之前恨不得24小時黏在自己身邊的小孩,每天一睜眼就要去玩兒,不到吃飯睡覺的時候都不見兔影子, 岑尋枝有一種莫名被冷落的錯覺。

    他去看過游樂園幾次,的確打造得相當豪華, 造價肯定不低。

    而且過于針對垂耳兔的特性了,就算日后從星艦上拆下來, 也很難循環利用。

    裴桉對這些顯得很不在意:“沒事,有錢,崽開心就行。”

    岑尋枝:“。”

    行吧, 不懂你們這些有錢人的樂趣。

    不過這也是好事,人在深空中漂泊很容易患上幽閉恐懼,能用游樂園轉移孩子們的注意力、消磨時間,也不至于出心理問題。

    小於看到監護人來很開心,還試圖邀請mama跟他一起乘坐“噗噗車”——也就是會冒水霧的蒸汽小火車。

    那個火車的設計原本就是大人孩子同坐的, 如果岑尋枝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但岑尋枝確實不太想。

    他婉拒了,不過抓來一個代替的:“休斯,你陪小家伙一起吧。”

    醫生原本倚在一旁看好戲, 沒想到鍋從天降。

    “啊?”他難以置信指了指自己,“我?”

    岑尋枝:“嗯,你。”

    休斯還沒說什么, 垂耳兔小姐弟已經一左一右拉上他的手拖著他往小火車那邊去:“來嘛來嘛叔叔,很好玩的!”

    醫生一臉慷慨壯烈,不得不陪孩子們玩兒。

    ……然后他很快就體會到了樂趣。

    等到小火車轉完第四個流程,排排坐的小於悄悄對漫漫道:“姐姐, 我有點不想玩這個了。”

    漫漫點頭:“我也是。我想去玩碰碰車。”

    坐在他們后排的休斯一邊一個摁住小兔子,半是引誘半是獰笑:“不行, 再陪叔叔坐一圈!”

    小兔子們:“QAQ!!”

    另一邊旁觀的大人們:“……”

    岑尋枝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移開視線,看見紀攸眼睛亮亮地望著自己。

    他熟悉這個眼神,岑小於小朋友也是一樣,一旦用上星星眼,就代表有請求了。

    “有話直說吧。”

    他說。

    紀攸點點頭,看了眼旁邊的裴桉:“枝枝,Annie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什么?”

    “可不可以讓他拍一段兔寶寶和兔子妹妹在樂園里玩兒的視頻?不盈利用,唔,應該算是公益宣傳片吧,反種族歧視的。”

    “……我覺得不合適。”

    岑尋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家這小兔崽子還是個需要小心隱藏的秘密呢,哪兒能直接暴露在公眾視線下。

    他是曉得網絡的強大之處的,今天給小於一個鏡頭,明天就能扒出來他是走私進賽瑟納林、被一眾人窩藏的小違禁品。

    鳳凰眨巴眨巴琉璃瞳:“那,只有背影呢?”

    岑尋枝還是覺得不安全。

    誰知道那些上網的人一天天是不是用放大鏡或者逐幀暫停看視頻。

    紀攸看向裴桉,后者直接接了話:“背影也不行的話,純剪影我也可以操作。”

    岑尋枝沉默了。

    裴導的確幫了自己很多忙,沒有他帶來的皇帝的外交通行令,沒有“黑繆斯號”,他和小於不可能這么順利離開聯邦。

    只是一個小小的拍攝請求,還不露臉的那種……

    裴桉五指輪流輕敲著膝蓋,少頃,忽然一拍腿:“我想到了!這樣吧,少將陪小崽兒一起上鏡行不行?”

    岑尋枝:“……”

    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么。

    這種“小於單獨不行、扯上自己就可以”的離譜邏輯方式,怎么跟弗拉夏那個小子這么像。

    裴桉自己也發現了邏輯漏洞:“嘶,這樣也不行。那我再想想……”

    “拍背影吧。”岑尋枝道,“不過有我有幾個要求。”

    裴桉點頭:“你說。”

    “第一,漫漫那邊我不是她的監護人,需要問過她養母再決定。第二,小於如果拍攝,需要給他戴個面具或者頭盔什么的。”

    “還有嗎?”

    “還有最后一個。”岑尋枝說,“我希望能把他扮成女孩,這樣可以加大混淆力度,減少日后被認出來的概率。”

    紀攸噗嗤笑了:“兔寶寶也要成兔子妹妹了。”

    裴桉笑得意味深長:“這個簡單,我劇組里最不缺的就是戲服。你想看什么樣子的?蓬蓬裙?公主裙?背帶裙?格子裙?”

    岑尋枝:“……”

    岑尋枝:“是這樣的,裴先生,希望你明白,我提的這個想法,不是想他穿裙子才——”

    裴桉善解人意道:“明白明白。情勢所迫。”

    紀攸也點頭:“理解理解。”

    岑尋枝:“………………”

    *

    程沒有同意漫漫參與拍攝,于是,小於需要獨挑大梁。

    作為裴桉的私人星艦,“黑繆斯號”按照他的喜好應有盡有,包括化妝間、更衣室、攝影棚、剪輯室,一整套流程一個不缺。

    很明顯在船上拍攝不是一次兩次了。

    按照岑尋枝“最好打扮得面目全非”的要求,除了不用露出來的臉,裴桉給小於挑了假發和裙子。

    不同于他自己的深色順毛,這是頂金色的卷毛假發,兩邊扎成雙馬尾,左邊是西瓜發卡,右邊則是葡萄。

    至于裙子,則是彩色橫條紋的短袖配淡藍牛仔背帶裙。

    三四歲的小朋友本來就沒什么明顯的性別特征,再加上小於長得格外可愛,卷卷的假發一戴,小裙子一穿,完全就是個小姑娘。

    最喜歡小可愛的鳳凰捧臉:“洋娃娃嘛!”

    休斯揉揉他的頭發:“也有九九你說別人是洋娃娃的一天啦。”

    小鳥以前也是任勞任怨被打扮玩真人版換裝游戲的那個。

    現在輪到小兔子了。

    漫漫雖然不能拍廣告,不過這不妨礙她徜徉在漂亮小裙子里一件件換得很開心。

    超有錢超大方的Ann叔叔說了,喜歡哪件就拿去。

    弟弟現在穿的那一套,也是她提出的建議。

    ……誒?還是說,現在暫時變成“妹妹”了呢?

    裴桉構想中的這段宣傳片,并不需要有刻意的演戲成分,也不需要半句臺詞,靠后期加字幕就行。

    他需要捕捉的就是小於在樂園里開心玩耍的片段,營造出小兔子與人造設施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氛圍。

    垂耳兔是溫順、聰明、善良的種族,他們的自理能力較弱,需要依附于其他種族的飼喂和養育,宇宙中有許多文明都樂于接納他們。

    正因如此,賽瑟納林聯邦嚴禁垂耳兔進入星域的條例,一直為許多外邦人士所不解,所反對。

    百年來,一直有域外熱心人士宣傳反歧視,所有種族都應該有平等生活的權力。

    裴導每年都會錄制不同類型的公益廣告,包括關愛孤寡老人,幫助貧困兒童,關注罕見疾病等等。

    接到帝后希望他能去聯邦接兩只小垂耳兔的請求,裴桉靈光一現,正好是個一舉多得的美差。

    現在,他已經收集到小於在各個游樂設施上玩耍的片段了。

    但還差最后一個。

    “少將,還是需要拜托你。”他補充,“不需要露臉,只要手就可以。”

    岑尋枝:“?”

    *

    最后的拍攝鏡頭是在仿真山丘上,小兔子背對著鏡頭坐在爛漫山花中,小手托腮,落寞地看著全息投影中正在下沉的夕陽。

    天要黑了,小兔子卻無家可歸。

    有沒有人,有沒有誰愿意帶崽崽回家呢?

    在錄制之前,裴導給小演員講了戲,還稍微擔心了下崽崽能不能理解和記住。

    可真到了上場時,小於根本不需要“演”。

    他只要坐在那兒,就想起了絨絨球星自己最愛的那片山坡,和他認真照顧的十七朵紫苜蓿花。

    有一朵,被五哥踩壞了。

    后來他就被帶走了,再也沒有回去過。

    花花們還好嗎?

    另外十六朵,有繼續開花嗎?

    已經不能再喊爸爸媽媽的垂耳兔夫婦,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還好嗎?

    有沒有人,還記得小於?

    透明的風拂過幼崽的發梢,樂園的天空如同真實的黃昏那樣慢吞吞暗下來。

    小小的孩子仍然坐在那兒,抱著膝蓋,仰望著天際流動的晚霞。

    沒有人來找他,沒有人來帶他回家。

    天色越來越暗,昏聵的暮色幾乎要將幼小的兔兔吞沒。

    他還是沒有等到任何人,把自己蜷得更小,兩只兔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長夜就要來臨。

    就在最后一絲夕陽即將沉下地平線之前,一只手,忽然出現在孩子面前。

    那是一直很漂亮的手,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有過傷疤,也有力量。

    小兔兔的耳朵警戒地一翹,并沒有立即回應,反而謹慎往后面縮了縮。

    然而那只手沒有縮回去,依舊做出一個等待的動作。

    許久許久,膽怯的小家伙才終于鼓足勇氣,伸出自己的小手,試探著去觸碰成年人。

    而成年人沒有著急,像是等待愿意靠近的小蝸牛那樣,直到孩子抓住他的手指,才緩慢地、溫柔地將小手放進自己掌心里。

    他拉起小幼崽,引著他穿過花叢,走下山丘,離開孤獨的泥沼。

    一直一直大手牽小手。

    夜晚到來,但他們都不是一個人了。

    再也不會孤獨。

    ——至此,全片終。

    *

    “……非常完美。”裴桉滿意地看著錄制機的回放,一向挑剔嚴苛的大導演也許是從業以來第一次舍得用“完美”這個詞,“創意,視覺效果,故事情節,都是我要的。”

    他微微笑:“謝謝兩位岑先生的配合。”

    偎在mama懷里恢復情緒的兔兔小演員眨了眨眼,眨掉一滴方才盈的淚。

    兩位岑先生?

    除了mama,還有——

    哦!他也姓岑,他和mama一樣,也是岑先生耶!

    晶瑩的淚珠還掛在長睫毛上,幼崽已經露出了笑容。

    裴桉環視一圈,當導演決定收工的習慣改不掉:“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再睡一覺醒來,我們就要到站了。”

    小兔兔悄聲問監護人:“要到新的星星了嗎?”

    岑尋枝幫他取下假發,理了理蓬亂的頭發和耳朵毛毛:“是。”

    幼崽眼神中流露出欣悅。

    他一直向往的,光年之外的星辰,馬上就觸手可及了。

    所有人各回各屋,為降落做準備。

    誰也沒注意到,星艦最底層的貨倉里,有個人正趴在行李箱中間的縫隙里呼呼大睡。

    逼仄的空間也沒影響他的優秀睡眠質量,還能在如此狹窄的地方翻了身,繼續愜意地打著小呼嚕。

    心大的人在哪里都心大,這也是他們人生的快樂法則。

    “黑繆斯號”挾著一船人向前飛去,在無垠宇宙中拖曳出微渺的光痕。

    前方即將抵達目的地:阿爾法象限,第一人類帝國。

    第57章 第 57 章

    人類帝國, 母星星系,拉斐爾星。

    神圣森林邊緣。

    老爺爺和老婆婆最近采購了新款樂齡投影,顯示區域超大, 字體加粗,操作簡單, 還帶語音指導和AI輔助操作。

    他們住的位置相當偏僻,送貨上門的物流人員表示:幫忙安裝可以, 但這是需要加錢的部分。

    老爺爺想省點兒錢,捋袖子決定自己來:“我才九十,在老人家里還算年輕人哩, 裝個投影還能學不會嘛!”

    星際時代,醫學等結束全面發展,帝國人均壽命已經延長至一百三十歲,九十歲的老爺爺的確還不算太高領,可不服老。

    老婆婆隨便他折騰, 從包裝里找到一個亮晶晶的、蘋果那么大的球形機械:“咦,老頭子,這是什么?也是投影的一部分嗎?”

    老爺爺拿過來看, 揉了揉眼:“這看著也不像啊,我記得我買的時候沒這玩意兒。”

    球形是淡紅色的半透明材質,外表非常光滑, 內里呈現出漸變的光澤,轉到某個截面時隱約能看見兩個漩渦狀的痕跡,像一對眼睛。

    眼神兒沒那么好的老兩口并沒有發現那雙“眼睛”,只覺得還真挺像蘋果, 可惜不能吃。

    老爺爺扯著嗓子喊語音助手:“大娃大娃!”

    活潑的AI聲響起:“在的在的!”

    “大娃,你瞅瞅這個不能吃的蘋果是個啥?”

    “大娃幫您看看, 請稍等~大娃覺得是個直播小助手呢!”

    “直播助手是個啥?”

    “請您別著急~大娃告訴您~只要您激活小助手,無須注冊,就可以您購買的投影賬號直接鏈接上星網,向億萬星網用戶直播您精彩紛呈的生活,非常方便呢!需要我現在幫您激活嗎?”

    老婆婆扯了扯老爺爺的袖子:“啥直播啊?聽著就不靠譜,咱還是算了吧。”

    老爺爺覺得有道理,在這種時候他又覺得九十歲不年輕了,還是別趕潮流:“不用激活了,大娃,你歇著去吧。”

    “好的呢~有需要隨時叫我,大娃一直陪伴您~”

    老爺爺這袖子捋得還是很成功的,折騰了倆小時,還真把投影安裝上好了。

    老婆婆在首頁推薦視頻里挑挑揀揀,打算隨便放一個看看效果。

    老爺爺“誒”了一聲,指著老婆婆剛滑動過去的那個:“這不是裴小子的logo嗎?”

    裴桉工作室出品會打上自己的logo,一朵繁復嬌弱的重瓣花,被一柄染血利劍當中穿過,非常有記憶點,連不怎么看視頻的老兩口都記住了。

    老婆婆重新找回來視頻:“什么裴小子啊,得尊重點兒,喊人家裴導演!”

    老兩口相扶相攜一輩子,拌拌嘴早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么說著,已經打開了那個視頻。

    畫面中,一只金色卷發、穿著背帶裙的垂耳兔“小姑娘”正在兔兔樂園中玩耍。

    盡管鏡頭很巧妙地避開了“她”的正臉,光從背影還是能感覺得到小孩子玩得有多開心。

    老人家上了年齡,都會更喜歡幼崽。

    兩人一臉慈愛笑容。

    看到最后,那只大手入境,帶走了孤孤單單兔兔幼崽,還把兩人看得直抹眼淚。

    老婆婆擦著眼睛:“真好,真好。需要愛的人都得到愛,這真是最好的結局了。”

    “嘿喲!這小兔子,真有意思。”老爺爺一拍大腿,“誒,老婆子,你知道這兔子叫啥名兒來著?耳、耳……大耳兔?”

    老婆婆也拍上他的膝蓋:“什么大耳兔,人家那叫垂耳兔!”

    “垂耳兔?”老爺爺皺著眉冥思苦想,“這不是小朋友拜托我們可能要暫時收留一下的——哎,老婆子,今天幾號了?”

    老婆婆一看,大驚失色:“哎呀,就是今天!!小朋友說的那些人,就是今天來呀——哎呀你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撥通訊問問看小朋友到哪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飛行車的動靜。

    老兩口趕緊互相摻著迎出去,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從最前排飛行車上跳下來的紀攸,長卷發輕盈地浮動,像一陣淺金色的風。

    他上前擁抱老人家,笑瞇瞇問好:“爺爺奶奶好久不見呀!”

    當初他在森林里撿到飼主,一只小小鳥對受傷的兩腳獸無能為力,多虧了善良的老人家的收留和悉心照顧,飼主才能康復。

    老兩口對小鳥和飼養員來說,是恩人。

    老婆婆欣慰地摸摸他的臉頰:“我們小朋友又長高啦。”

    老爺爺也笑:“以后得常來看看我們。哎,你說的要我們招待的小兔子,在哪兒呢?”

    紀攸轉身,指指第二輛飛行車:“就在那里哦。”

    另一輛車的車門打開,率先下來的是個下半身是機械萬向輪的機器人,有一張和老爺爺差不多慈祥的面孔,恭敬地向他們打招呼:“二老好,我是管家型機器人,叫我KFC就行了。”

    拉斐爾星偏僻落后,很少見到如此智能的仿真機器人,老兩口都有點兒發怵。

    尤其當他們看上去年紀不相上下,卻要被尊敬地喊“二老”時。

    隨后,機器人接下來一個坐著輪椅的清秀青年。

    老爺爺主動上前握手:“您就是岑指揮官吧?多虧了您,我們的皇后殿下和小公主殿下才能安然無恙回到帝國。”

    岑尋枝淡淡一笑:“早就不是指揮官了,您不用這么客氣。”

    接著下來了留著小胡子的另一個青年,他同KFC一起,從車廂里抱出兩個小孩子。

    老婆婆見到那可愛的毛絨耳朵,眼睛都亮了:“天哪,這就是垂耳兔,是不是?”

    小於窩在機器人管家懷里,面對陌生人有些怯怯,又在那驚喜的目光下羞赧地咬著手指。

    岑尋枝道:“岑小於,見到人要說什么?”

    幼崽看了眼mama,小小聲:“奶奶好,爺爺好,我、我叫岑小於……”

    老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哎喲,這娃娃真乖,真懂事。”

    老爺爺也贊成:“是啊,比那網上的看著還可愛呢!”

    紀攸問:“你們在網上看到什么了呀?”

    老婆婆說:“就是老頭子才買的那個投影,一打開就推薦的,有只金發的小兔子拍的廣告。說出來別笑話,老頭子最后都被感動哭了。”

    老爺爺道:“難道你沒抹眼淚啊?我看啊,你們帶來這倆孩子也能當演員!”

    紀攸抿嘴一笑。

    可不能告訴他們,片子里的小演員就在眼前呢。

    裴桉的效率向來很高,拍完之后一天就出了成片,并且已經進行小試點投放。

    他抵達拉斐爾星之后暫時留在了鎮上,沒有同來,否則也是要被老兩口一同夸獎的——其實他沒來主要就是有點兒盛不住這種熱情。

    最后,先前鳳凰乘坐的第一輛飛行車里走下來最后一個乘客。

    老爺爺和老婆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流露出疑惑,看向紀攸:“小朋友,你沒說還有一個孩子啊?”

    鳳凰看看那人,微妙地嘆了口氣:“來之前我們也沒想到呢。”

    老兩口:“啊?”

    白金發色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個,對不起,我是擅自主張偷偷跟過來的,所以他們事先不知道——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

    事情要回到三個標準時以前。

    拉斐爾星是個非常小的星球,若不是當初還是太子的皇帝逃生艙墜毀于此、并在這里與皇后相遇,從此對這里上了心,它或許至今還是一顆荒星。

    拉斐爾星就算得到了發展,客流量依舊有限,所以船塢還是以前那個小小的船塢。

    小兔子們再一次被塞進童車,被大人推著去等星艦尾部的行李傳送。

    小於是第一個感覺到不對勁的。

    他原本在好奇地張望這個和首都星相比過于破落、但在小孩眼中也很有趣的船塢,突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Mama……mama!”

    岑尋枝在他后面一點兒,就見小孩在童車上不安分地扭來扭去,想要回頭看自己。

    反正這兒已經是帝國境內,沒有任何針對垂耳兔的禁令,推著車的休斯干脆掀開童車的遮光簾:“怎么了?要去找他嗎?”

    幼崽用力點頭,小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灼。

    休斯把他從童車上提溜下來,小兔子一溜煙跑到監護人面前,急急道:“Fufu哥哥!”

    就算是岑尋枝也不可能立刻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哥哥。Fufu哥哥。”幼崽翻來覆去念叨,“哥哥在!”

    休斯溜溜達達過來:“是不是想你的小哥哥了?一會兒到地方給他撥個視訊吧。”

    小於撥浪鼓似的搖頭,小手抓住mama:“哥哥,哥哥在這里!”

    休斯笑:“怎么可能,寶貝兒,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里嗎?這里不是首都星,甚至已經不是聯邦了。”

    崽崽很少這樣急切地聲明什么:“Fufu就在這,小於感覺得到!”

    岑尋枝聞言皺起眉。

    不知道和小家伙本身的能力是否有關,他似乎能感受得到部分重要的人的存在或變化。

    比如自己,比如弗拉夏·吉尼。

    (跟那小子并列,讓人有點不爽。)

    崽崽還在著急地請求監護人去找fufu哥哥,好似后者真的就在附近似的。

    成年人心頭劃過一絲愕然:總不能是那小子——

    “——小先生?您怎么會在這兒?!”

    等行李的KFC驚呼道。

    這邊留在原地的幾人齊刷刷看過去。

    從星艦尾部釋放下來的行李傳送帶上,少年標志性的淺發從幾個大箱子中間冒出,睡眼惺忪,一臉搞不清狀況:“啊……到站啦?”

    第58章 第 58 章

    一個沒成年的孩子,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跟著星艦度過了一個星期,從賽瑟納林來到了第一帝國。

    是從哪一個環節開始出了錯, 又是誰最先失職?

    成年人們的臉色異彩紛呈。

    小朋友可不管那么多,崽崽早在告別時就已經開始擔憂, 這么久見不到小哥哥,要是想念了怎么辦;心靈感應到弗拉夏之后, 那顆懸在半空的小心臟落了地似的。

    幼崽開心地跑過去:“Fufu哥哥!小於猜對啦!”

    弗拉夏剛睡醒,腦子還有點兒發懵,全靠肢體反應, 相當自然地抱起攀著自己褲腿的小兔子:“早啊小於……”

    幼崽笑瞇瞇:“哥哥早。但是哥哥,現在已經是下午了耶。”

    “啊?下午?”弗拉夏還沒回過神,咕噥著,“我這是睡了多久……”

    “……你可真有能耐啊。”

    冷冰冰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弗拉夏對這個嗓音已經有了條件反射,一個激靈轉過身, 一手還抱著小於呢,另一手已經自然而然地敬禮:“長、長長長官!”

    岑尋枝冷冷地看著他:“謀劃多久了?”

    他不問他是怎么來的,不問他想干什么, 而是第一句就直戳最初: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弗拉夏的緊張已經快溢出來了,岑尋枝的視線轉移到對現狀感到困惑的小小孩身上:“岑小於,過來。”

    幼崽已經慢慢懂得, 家長叫全名是件很嚴肅的事情。

    他忐忑地看著弗拉夏,后者彎腰把他放到地上,摁了摁他的頭頂,很勉強笑了一下:“聽長官的話。”

    小於很猶豫, 一邊是他最愛的mama,一邊是看起來會被教訓一頓的fufu哥哥, 他不能選邊站,可是他希望他們兩個都不要生氣才好。

    幼崽一步三回頭地回到監護人旁邊,KFC見情形不對,趕緊把小孩兒帶走了。

    岑尋枝抬了抬下巴,沖著被剩下的那個:“你也過來。”

    “……對不起,長官。”少年站得筆筆直,頭垂得低低的,手指緊張地直摳褲縫,“是我貿然行動,不聽指揮,但是、但是我只是放心不下……”

    那日在岑宅,在花園里,在夜色下,岑尋枝最后交托的話太鄭重,太沉重,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幾乎握不住。

    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是岑長官要遇到什么危險,還是小於弟弟?

    這趟暫時要離開聯邦的旅程,究竟面對何種困境?

    無論是誰有可能身在險境中,他都要保護他們才行!

    弗拉夏平時喜歡看各種刑偵片、懸疑片,潛伏跟蹤反跟蹤的技巧學了一籮筐,早就心癢癢想試試看了。

    少年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一路跟蹤岑家的車來到船塢,出乎意料的是,全程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如果不是桑克斯突然出現,或許弗拉夏還沒有繞過安檢潛入行李艙的機會。

    正是那家伙一攪和,徹底沒人有空分散注意力,他才趁此機會趕緊溜上傳送帶。

    當然,少年并沒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誰,否則也不會在心中感謝他了。

    他自己提前準備好了PADD、食物和游戲機,行李艙室過去是有專人值守的,所以不缺過濾好的直飲水,甚至配有盥洗室。

    對于平時又宅又能睡的少年來說,船艙這樣安靜的地方再適合睡覺不過。

    令別人恐懼的深空幽閉在他這兒完全不存在,星艦上的一周時間比陸地上還要快。

    弗拉夏竹筒倒豆子,全都老實交代了。

    末了還耷拉著眼皮,偶爾悄咪咪掀起瞅一眼成年人的臉色,然后頭更低了。

    岑尋枝是真的氣不打一處來。

    他根本無法想象,若是其中有任何一個環節出了錯,但凡弗拉夏的幸運缺了哪一點兒,現在又會是如何。

    這小子真是……

    岑尋枝立即聯系吉尼夫人,更叫人吃驚的是,吉尼夫人的反應十分淡定。

    既無驚詫,也無憤怒,只是鄭重地向他道歉,說等小子回來之后一定會好好管教。

    半點沒提讓弗拉夏提前回家、或者自己過來接。

    吉尼夫人根本就不是一般家長的教育方式。

    也難怪吉尼小子同樣不是普通孩子的腦回路。

    岑尋枝結束通訊,揉了揉額角。

    ……這都一家子什么人啊!

    只不過,情況已經是這么個情況,現在也不能再把這臭小子傳送回去,不得不暫時讓他也加入這個隊伍。

    好在老兩口的屋子夠大,空房夠多,平日里獨居的他們也很喜歡熱鬧,多出一個孩子來,完全不是事兒。

    既然已經到了帝國,垂耳兔小姐弟就沒有必要繼續隱瞞身份,兔耳朵兔尾巴都可以大大方方露出來。

    這件事其實是一直瞞著弗拉夏的,被這么突然襲擊,本來所有人都以為這次少年一定能看出來真相了。

    雖然吉尼小子有不少缺點,但實打實是個好心眼兒的孩子,也是真的很喜歡小於,就算知道了也一定會保密的。

    除非……

    “咦?這里又有什么節日嗎?你倆怎么今天還戴了耳飾呢?哎呀早知道我也把我的兔耳朵帶來了,這樣我們三個看起來才像一家子嘛!哎岑長官您的貓耳怎么也沒戴?”

    眾人:“………………”

    *

    鎮上。

    邊臨松沒想到自己最終的命運是被留下來和這位裴導演一塊兒。

    或者換句話說,裴導是負責看著他不去搗亂的。

    裴桉雖然與岑尋枝并無私交,不過也是個嫉惡如仇之人,尤其是他自己曾經遭受過傷害,更明白有些痛楚是烙在骨骼、刻在靈魂里的,并不會因為時間流逝而淡化。

    所以他還挺看不起這位議長先生的。

    道貌岸然。

    他和岑尋枝默契地選擇了同一個詞。

    心里譴責歸譴責,表面上的功夫還是得做,畢竟人家身份擺在那兒。

    和茂密繁盛的森林相反,曾經貧困落后了百年的拉斐爾星的人造資源相當匱乏,可以說是各方面都和富裕不掛鉤。

    它的主城區只能算得上別的星球一個小鎮,但在拉斐爾星上,已經是最繁華的地段呢。

    鎮上肯定是沒有酒店的,找到一間招待所實屬不易,簡陋是挺簡陋,好在干凈。

    裴桉沖邊臨松點點頭:“委屈您在這兒將就幾天了。當然,如果您想回聯邦,我隨時可以送您去最近的有通航的星球。”

    邊臨松把自己的小號行李箱放在地上,微微笑:“不用,這兒挺好的。麻煩裴先生了。”

    裴桉雖然不喜歡被喊裴先生,但也不愿意被這種人喊熟悉的藝名,感覺連才氣都被權力所腐蝕了。

    好在他也是在名利場滌蕩這么些年下來的,對著討厭的人也能裝出真心實意的微笑:“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就不打擾了。有需要聯系前臺。”

    言下之意,有什么事也別聯系我。

    邊臨松點點頭:“謝謝。”

    裴桉已經走到門口,他的聲音又追過來:“我想問一下,小於……他們什么時候進森林里?”

    裴桉停住腳步:“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的職責所在就是把他們送賽瑟納林接過來,其他的,并未向我透露。”

    他微微側了側身,似笑非笑看了邊臨松一眼:“議長先生,請允許我多嘴。有的時候別人沒有告訴我什么事,也許就是認為,我沒有參與的必要呢。”

    這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邊臨松當然聽得懂,但他不惱,而是嘆了口氣:“我已經過錯一次,錯過一次。無論哪一個,都不能有第二次了。”

    裴桉撇撇嘴,不置可否。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你上趕著道歉,也得考慮別人想不想要呢。

    他不打算跟邊臨松辯論,正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議長先生,最快明天,最慢后天,有個人想見你。”

    邊臨松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謝謝您。”

    *

    老兩口新買的投影自己還沒怎么用過,先貢獻出來給孩子們放動畫片。

    在絨絨球星時,一切生活都是那么原生態,家里連光腦也僅有垂耳兔先生和兔販子聯系、以及記賬所用的那一臺,更別提給小兔子們娛樂了。

    還是到了首都星,小於才接觸到這么好玩兒的東西。

    沒有小朋友能拒絕得了動畫片,老兩口在家里習慣坐矮板凳,拿給孩子們正好。

    小於和漫漫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轉睛看著投影里的三只小熊,連臺詞都沒有,只要唱歌跳舞就足夠吸引幼崽們的注意力了。

    比他們看得更津津有味的是弗拉夏,雖然他已經十五歲了,但誰規定十五歲就不能看低齡幼兒的動畫片呢?

    在他看來,緊張刺激的諜戰片固然抓人眼球,穿著芭蕾裙跳舞的小熊也很有意思嘛!

    要的就是這么一個既要陽春白雪也要下里巴人,能屈能伸,全面發展。

    動畫里的小熊正在洗水果吃,看得漫漫也有點兒口渴,轉頭問小於:“弟弟,想不想吃水果?”

    小於看著熒幕里水靈靈的紅提,早就饞了,點點頭。

    爺爺奶奶說了,家里的水果、零食他們可以隨便吃。

    這是經過主人同意的,不算崽崽擅自拿哦。

    本來漫漫要去拿,被紳士的男孩兒們攔住。

    盡管小幼崽還不太明白什么叫紳士,既然fufu哥哥這么說了,那就應該是好事吧?

    果盤放在餐桌上,什么蘋果桃子芒果應有盡有,還有些拉斐爾星特有的、孩子們都不認識的水果。

    謹慎起見,弗拉夏還是挑了最無功無過的蘋果。

    他最近跟媽咪學習了把蘋果切成小兔子形狀,挑了倆又大又圓的,去磨刀霍霍了。

    小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還沒想好自己吃什么。

    幼崽忽然被蘋果中間格外漂亮的一個吸引了注意力。

    它和別的蘋果長得不太一樣,雖然也是圓圓的紅紅的,可是要晶瑩剔透許多。

    剛才fufu哥哥說,果盤里有一些是連他都沒見過的水果。這種水果生長在拉斐爾星,是這里的“特產”。

    這種亮晶晶的蘋果,也是“特產”的一種嗎?

    崽崽太好奇了。

    他還沒有餐桌高,想拿東西要墊著腳,餐桌以上只能露出來一雙比葡萄還要水潤的圓眼睛,以及因為興奮而微微翹起的毛茸茸耳朵。

    他伸手努力去夠在果盤最里面的“蘋果”,好不容易小手指觸到了,那“蘋果”竟然自動轉過身,還說話了!

    “您好您好~我是您的直播小助手二娃。請問要激活您的專屬直播間嗎?”

    崽崽不解歪頭。

    陌生詞匯太多了,完全沒聽懂。

    “蘋果”轉過來,正面面對幼崽探尋的目光。

    一雙眼睛似的漩渦發出淡淡光芒,形成了OvO的表情。

    “好的呢,已經二娃這就幫您激活~請稍等~”

    “恭喜您,直播間已經激活成功!請您取個名字吧~”

    盡管還是沒有人給小兔兔解釋什么是直播間,什么又是激活,不過起名字他還是聽懂了。

    崽崽咬著手指,認真思考。

    這個“二娃”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像……

    像絨絨草!

    小於眼睛一亮:“草草!”

    “好的呢,二娃已經聽到了。確認您的直播間叫做‘草草’嗎?”

    小於雙手扒在桌子邊沿,點點頭。

    “好的呢,直播間已經成功更名為‘草草’。請開始您的分享之旅吧~有問題記得找二娃~”

    “蘋果”繼續保持著OvO的笑容,那雙其實是攝像頭的眼睛開啟了常亮模式。

    小垂耳兔失敗、努力、又失敗、又努力,總算把水晶蘋果抓到了手里。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樣認真的一舉一動,已經悄然進入星網,進入千家萬戶直播網友的眼前。

    聽不見無數人同時發出的驚呼——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也太可愛了吧!”

    第59章 第 59 章(加更)

    母星星系, 諾厄星。

    靳今年剛從帝國第一軍校畢業,分配到諾厄星的駐軍基地。這是顆特別的星球,一半荒漠, 一半密林,從宇宙中看上去配色如同抹茶紅豆。

    諾厄星的環境相對其他繁華星球來說還是比較艱苦的, 好在靳也是個宅人,只要網絡夠流暢, 每天訓練完能回宿舍打打游戲看看直播就行了。

    今天他出了點兒錯,被基地總指揮官留下來親自看著加練。

    指揮官姓郁,是個長相清秀、看起來脾氣很好的年輕人。

    可惜, 在訓練方面相當嚴格。

    天使面容,魔鬼法則。

    靳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摸出PADD開始搜羅今天又有什么新鮮的直播間。

    他和大多數只喜歡看老牌爆款的觀眾不一樣,更偏好按照開播時間倒序淘有趣的新人。

    比如今天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名為“草草”的新人直播間。

    靳瞄了一眼, “草草”激活、開通直播間,在兩個小時以前。

    而短短倆小時內,它已經竄上了多少人絞盡腦汁也擠不上去的狂暴麥旋風新人潛力榜。

    靳懶洋洋地靠在枕頭上, 他倒要看看究竟“草草”有什么新奇。

    他剛點進去,就看見滿屏幕都快被靈靈的紫色占據了。

    靳愣了愣,才看出來那是一雙眼睛。

    這什么主播啊?太不專業了吧?

    還是說是什么美瞳眼妝廣告?

    話說回來這眼睛還挺好看, 圓圓的,清澈見底,像小孩子——

    咦?!

    主播往后挪了挪,這張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臉蛋——怎么還都是真的小孩子吧!

    根據星聯的未成年人防沉迷保護條例, 未成年人是不允許開通直播間的,除非是被父母記錄;但就算如此, 也是要遞交申請之后有專員監督才行。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小孩兒玩耍時無意識觸碰到了直播攝像頭的開關,畢竟現在攝像頭的造型做得越來越隱秘、越來越離譜。

    這種直播間會短暫地存活一段時間,直到被管理員發現。

    靳猜想,這個小孩子就是這樣。

    二娃是最新一代直播助手,不再需要主播固定位置對著攝像頭,也不需要有另一個人輔助,一旦鎖定人臉,“蘋果”上面長得像蘋果葉的東西就會伸出小葉片,旋轉飛起來,然后進行自動跟隨,直到主播喊停。

    畫面里的幼崽看起來年齡非常小,頂多兩三歲,身高很有限,似乎在試圖拿到攝像頭所在海拔的什么東西。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直播攝像頭一眼,不知是東西距離太遠,還是他個子太小,怎么都夠不著。

    幼崽蹦跶了好幾下,還是失敗。

    小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等等。

    耳朵?!

    靳“噌”地從床上坐起來,捧著PADD瞪大了眼睛。

    沒錯,這耳朵根本不是人類!

    淺色的,長而扁,乖巧地垂在臉頰旁,毛茸茸。

    這分明——分明是兔耳朵嘛!

    而且很明顯,是兔兔族中的垂耳兔分支。

    垂耳兔,那可是垂耳兔誒!

    星網直播間是不分種族地域的,各種文明的有志之士都會來試試看。

    什么長角的,八條觸手的,三個鼻子四個眼睛的,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存在的奇形怪狀。

    然而直播間里卻幾乎沒有兔兔族。

    尤其是垂耳兔,據靳所知,一只都沒有過。

    兔兔們敏感且害羞,這種性格讓他們無法承受太多來自外界的關注,直播就是一種熱情到可能會傷害他們的壓力。

    垂耳兔又比別的兔兔更加特殊,鑒于他們在賽瑟納林有很尷尬的處境,而賽瑟納林又是星聯中地位斐然的成員,別說以垂耳兔為主體了,大多數主播甚至不會讓垂耳兔入境。

    換句話說,成天泡在各種五花八門種族直播間的星網觀眾們,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垂耳兔。

    更別提,一只垂耳兔幼崽了。

    這是何其珍貴的存在?

    靳并不清楚有關絨絨球星的運行方式,只知道帝國的人家要是能得到一只兔兔幼崽,都寶貝得不成樣子,掖著藏著生怕別人惦記,更別說帶出來拋頭露面了。

    這是誰家——這位“草草”家真是夠慷慨的,居然這么大方讓全星際的觀眾欣賞TA家的小幼崽——這和菩薩有什么差別!

    很明顯,不止他一個人這么想。

    密密麻麻的彈幕從眼前飄過:

    【我去,還真是。】

    【我聽朋友說的時候還不相信,真有垂耳兔直播啊!】

    【好可愛誒,感覺他根本沒發現自己被直播了。】

    【有點笨笨但是超可愛的崽崽,我親親親!】

    【他到底在拿什么啊?】

    【從開始我就在看了,好像是水果。】

    【沒看錯的話,一開始其實是拿得到的,結果越推越遠,現在就完全夠不著了。】

    【哎喲,可憐寶寶。來姨姨這里,姨姨家里水果管夠!】

    【咦,這個啪啦果我曾見過的。好像是帝國哪里的特產來著。】

    【該說不說我室友帶回來的就是這種果子。難道小主播跟我室友是一個星球的?】

    【……怎么會是這么快就進展到扒馬了嗎?】

    【還是個孩子不要啊!】

    畫面中的小兔兔對自己快要被翻出來究竟來自于哪兒無知無覺,他的眼角傷心地向下彎,兔耳朵抖動了幾下,消失在鏡頭前。

    【啊啊啊小可愛怎么了?】

    【一副要哭的樣子。因為拿不到了嗎?】

    【別走啊崽!】

    【有人知道這個鏡頭是哪一代嗎?會不會自動跟隨?】

    由于沒有得到用戶的允許,“蘋果”二娃并不能起飛,老老實實待在桌上,連鏡頭都不能偏移。

    就在觀眾們失望離開、“草草”直播間人數大幅下跌時,還在堅守的靳再一次看見屏幕前翹起的兩只小耳朵。

    他精神一振。

    崽回來了!

    這回和之前不同,小家伙不再是只露出來那么一點點耳朵尖和眼睛,明顯大半張臉都出現在了鏡頭里。

    看來,他找到了什么東西把自己墊高。

    多半是小椅子之類的。

    冷清下去的彈幕重新熱鬧起來:

    【自己做不到就借助外力,好聰明的寶貝。】

    【不是吧,這也能被夸獎聰明?那我還餓了知道吃飯、下雨知道往家跑呢,怎么沒人夸我聰明?】

    【你也是兩三歲的幼崽,做得到這些,你也會被夸的。】

    【切,按照我們種族的年齡劃分,我也是幼崽呢。】

    星網直播間所有彈幕、包括主播使用、以及畫面里出現的語言,都會根據觀眾所在地自動翻譯。

    不管來自哪里,都可以和網友們順暢且愉快地交流。

    或者絲滑地吵架。

    靳向來是只看、不發彈幕,尤其這會兒注意力全在崽崽身上,更是無所謂飛速滑動的一行行評論。

    小兔兔此前的努力,將自己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每一次都是指尖能觸到水果的邊緣,他一使勁兒,只會把整個果盤推得更遠。

    所以,等他搬來小板凳、脫掉鞋子穿著可愛的花花小襪子踩在上面時,難度已經比先前上升了幾個level。

    崽崽的小臉顯出為難。

    到底怎么辦才好呢?

    他還站在小椅子上,卻半彎腰趴在了桌上。

    雙手托腮,眉頭擰起,小表情苦惱又糾結。

    殊不知這個小模樣已經把觀眾們萌翻了。

    【哎喲這小包子臉,我今天必須嘬兩口!】

    【崽有點瘦了,我是專業的育兒師,要不把崽送來我這兒養養,我保證送來一個崽還回去胖成倆】

    【算盤打得里斯特拉斯星系都聽見了。】

    【哎,真好啊,對于小孩子來說能不能吃到啪啦果就已經是天底下最大的煩惱了。】

    【所以說啪啦果到底是哪里的特產?】

    【我也想知道。有沒有人報名組團去偷小兔兔?】

    屏幕里的幼崽眼睛一亮,又想到了新方法。

    他跳下椅子,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響,不一會兒,帶著一根樹枝回來了。

    據說在幾百萬年前,剛剛從猿類進化出來的人類,就會用樹枝磨出來的棍子防身。

    這種安全感刻在人類的基因里,以至于幾百萬年后早就有了各種高科技武器的星際時代,凡是人類,包括同根同源的賽瑟納林人,看到粗壯筆直的樹枝時,還會有親切感。

    【崽要用工具了,真是聰明崽!】

    【這個樹枝真的很不錯,小家伙眼光好,有天賦,以后跟叔叔伯伯們來撿樹枝吧。】

    【猛崽撿樹枝.jpg】

    小兔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各大網絡組織爭搶中,舉起樹枝急急地往前伸。

    他的眼神堅毅,還在小聲“嘿喲”“嘿咻”給自己加油打氣,像一場一定要贏得的戰斗。

    不僅是他,光年之外的觀眾們也是同樣。

    【加油啊啊啊啊!】

    【沖啊小草寶寶!】

    【……等會兒啥時候有名字了?】

    【我覺得還是小兔寶寶比較貼合。】

    【加油!就差一點點了!】

    【啊啊啊啊我都跟著緊張起來了!】

    【我瞅就剩最后幾厘米了——】

    小幼崽能不能夠得著想吃的水果,被成千上萬的觀眾們烘托得仿佛一場星際爭霸巔峰對決賽。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忽然闖入鏡頭。

    那是個五官相當秀麗的青年,氣質冷峻矜貴,乍一看就是那種很討厭嘰嘰喳喳的小孩的類型,會在孩子們在身邊打鬧時冷聲道“誰再大跑大叫就會被我丟下星艦扔進太空粉碎”的那種。

    觀眾們一度擔心,他會不會責怪把樹葉抖得滿桌面都是的小兔子。

    然而和眾人的猜測相反,青年低頭問幼崽:“想吃哪一個?”

    崽崽踩著小板凳轉過身:“想、想吃青青瓜。”

    青年擔憂他站不穩摔著,扶著小孩兒的肩膀:“下來。”

    崽崽握著監護人的手,這回也不跳了,乖巧地走下來,穿好鞋之后還用紙擦了擦其實并沒有被踩臟的椅面。

    青年轉動輪椅向前——直到這時,觀眾們才發現他是殘障人士——正對著攝像頭,從果盤里挑出崽崽想要的水果。

    這一下猛地湊近許多,連放大后都毫無瑕疵的肌膚清冷得像玉。

    臉在江山在,就算腿部有疾也絲毫不影響網友的口嗨。

    【握草!好帥!】

    【發現了,我命中注定的老公!】

    【什么老公俗不俗,我直接嗨老婆好吧[狗頭叼玫瑰.jpg]】

    一番努力后,總算(在監護人的幫助下)拿到青青瓜的小兔兔很開心,邀請成年人咬第一口。

    小家伙星星眼期待,熱情難拒,青年只好咬了一小口。

    低頭的動作勾勒出頸側漂亮的線條。

    “很甜。”他摸摸小兔頭,“去吃吧。”

    崽崽帶著剩下的青青瓜蹦蹦跳跳跑遠了,兔耳朵上下翻飛,像一雙快樂的小蝴蝶。

    監護人目送著他,視線是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彈幕又開始嗷嗷叫起來:

    【外冷內熱,媽媽這款我是真喜歡!】

    【噢噢噢噢我那溫柔美麗賢惠動人的互聯網新老婆。】

    【你們這些人,逮到誰都叫老婆,真沒素質。不像我,我喜歡叫妻子。】

    【真沒看出來他對小兔子這么好,剛出來的時候我以為會說崽崽的不是呢。】

    【崽也沒做錯啥啊,為啥要說他?】

    【害你不懂,有的家長就這樣,孩子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顯示自己的權威。】

    觀眾們的討論點很快轉移到了互相大吐苦水、埋怨童年、埋怨家庭、怨天怨地怨宇宙洪荒日星宿列張。

    那青年忽然轉身,一眨不眨盯著攝像頭。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目光是冷的,也不影響那長睫下的流光溢彩。

    【我靠這人怎么長得像畫一樣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嘶,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哦對哦,我差點忘了,小兔寶寶應該是誤觸直播開關了吧?】

    【話說這種誤播的管理員都會來封禁的,今天咋沒來?】

    【嚴重懷疑管理員也在看。】

    【誰能不被我們崽崽萌到呢!姨姨延遲一個親親!】

    彈幕熱熱鬧鬧討論著,等敲完字再看屏幕,青年已然湊得極近,拿起攝像頭捧到自己面前,淡色的薄唇不高興地抿起來,那距離近得像一個吻——

    然后,毫不留情掐了。

    〖===親愛的用戶您好,您所關注的直播間已結束播送,請耐心等待下次相會喲===〗

    彈幕一片哭天搶地的慘叫。

    唯有屏幕外的靳,怔怔地盯著黑屏上自己傻不愣登的面孔,回不過來神。

    就那么一眼。

    只是青年朝著鏡頭平淡地望過來的那一眼,叫他驀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臟砰砰直跳。

    簡直就像……

    就像一見鐘情一般。

    第60章 第 60 章(加更的加更)

    在老爺爺老奶奶家休整了兩日, 抵達拉斐爾星的第三天,熱鬧的一大家出發進神圣森林。

    鳳凰此前所言,要帶垂耳兔小姐弟虔誠參見的那個“它”, 就位于森林的中心。

    這兒是紀攸的誕生地,在他命中注定的人類飼養員從天而降之前, 他本以為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留在這里守護森林。

    有小神禽坐鎮,豺狼虎豹自然不會靠近, 安全問題不用擔心。

    但森林里沒多少平坦的路,盡管岑尋枝的輪椅是經過改造的加強款、號稱可以適應各種地形,出發前大家還是有點兒擔心, 建議他留在老兩口家,等他們的捷報。

    岑尋枝當然拒絕了。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拖累,更不可能缺席小崽子如此重要的場合。

    裴桉已經提前安排好了飛梭,先從上空飛到森林中心附近,下降后再換沖鋒車。

    反正有紀攸在, 不會找不著方向。

    鳳凰一進入森林邊界,就恢復了鳥兒形態的原身,據他所言, 這樣可以更好地感知大地的脈動、自然的呼吸。

    變回小鳥之后,他只能嘰嘰啾啾。

    其實他是可以通過靈力讓別人感知到自己的發言的,但小鳳凰更希望小兔子能當他的翻譯官。

    于是, 平時人類形態的紀攸總把小於抱坐在腿上,現在輪到小兔兔把小鳥抱在懷里了。

    小於個頭小小的,而沒有縮到最迷你的形態的鳳凰則有個三四十厘米高,雖然沒什么重量、仍然像一片羽毛那樣輕, 但小兔兔抱他,就像抱一只大號的玩偶。

    崽崽很喜歡擁抱, 無論是被抱著,還是這樣難得可以把別人抱緊懷里。

    他忍不住蹭了蹭小鳳凰的頭頂。

    鳥兒的羽冠繁復驚艷,紀攸發現了小於的動作,故意晃了晃腦袋,灑下金燦燦的羽粉。

    這些羽粉并不會化作實體黏在皮膚和衣服上,而是在接觸到小兔兔的瞬間化作一道流光。

    成百上千的光點降下來,如同碎星。

    小於看呆了,小手撲棱撲棱去抓那些金色的光。

    最喜歡幼崽的小鳳凰彎著眼睛嘰嘰啾啾笑起來。

    神圣森林僅有邊緣有點兒信號,越靠近腹地越是紊亂,全得靠鳳凰引路。

    這里是他的家,他對一切如數家珍、了若指掌。

    飛梭上裝載的地圖已經不能用了,必須依靠啾啾導航。

    但啾啾導航,還得靠兔兔翻譯才行。

    “嗯……總體航線是對的。”

    “再、再往西……23.5°!”

    “不要調頭……”

    成年人的用語是很復雜的,尤其是在描繪地理位置上。

    崽崽照葫蘆畫瓢傳遞給掌握飛梭的萬能的(連這也會)的機器人管家,講得舌頭都打結。

    他不僅要把啾言啾語翻譯成人類們能聽懂的語言,反過來也是同樣。

    小幼崽雖然兩種語言都能無障礙聽懂,可是當傳聲筒還是有些困難,快被他們繞暈了。

    看來,小翻譯官的活兒也不好干呢。

    但既然小鳥朋友認為他是很聰明的小兔子,能夠勝任這份工作,那么崽崽就一定能把它做好。

    最開始的磕碰和混亂過去,越往后,小兔子的翻譯越流暢,基本已經能不打頓進行兩方傳達了。

    這回來,小於還帶上了栽著絨絨草幼苗的玻璃瓶。

    但在飛梭上他要抱著小鳥朋友,玻璃瓶只好拜托姐姐。

    雖然都是小垂耳兔,但小兔子和小兔子也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小姑娘并不能聽見植物說話,和普通人沒什么差別。

    幼苗們眼巴巴地看著另一邊的小主人,三番四次伸出嫩芽敲一敲玻璃瓶,試圖獲得小於的注意力。

    可惜到處聲音太嘈雜,它們的哭唧唧完全被忽略了。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絨絨草幼苗們悲傷地睡著了,目的地終于到達。

    飛梭不能飛到“它”的正上空,必須提前降落。

    但從這個位置,已經看得見“它”的模樣了。

    ——那是一棵樹。

    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古木,高度遠超森林其他植株,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劍。

    密密匝匝的葉片、經絡、根系全都是純銀質地,偶爾有風吹過,拂起一樹熠熠生輝。

    萬千光點墜落,如星如雨。

    古籍有言,神物鳳鳥非醴泉而不飲,非梧桐而不棲——這也的確是一棵梧桐樹。

    這棵樹的周圍沒有任何動物、包括渺小的昆蟲,仿佛以樹干為圓心,根莖為半徑,劃分出了一個全然不同的結界,非請勿入。

    這棵恢弘神秘、滋養出整座森林、甚至整顆星球的圣梧桐,便是鳳凰帶他們來拜見的圣物。

    飛梭停在距離圣物一公里之外的湖邊,為了不嚇到小動物,KFC打開了它的反射涂層,頓時飛梭的外殼映上花花草草藍天白云,乍一看已然隱形,融入自然中。

    若是城市里的一公里,并不難走,但是放在沒有人類踏足過的森林中,這實在是截頗為困難的距離,尤其他們的隊伍中還有兩個小小孩,和行動不便的岑尋枝。

    弗拉夏和休斯負責分別負責抱垂耳兔小姐弟,岑尋枝的輪椅先調節到野外模式,增加輪子的抓地和防顛簸能力;如果后面還是不行,就得和孩子們一樣需要他人幫助。

    理論上,這個后援肯定是由KFC來擔任的。

    但沉默至今的另一個人忽然冒出來:“我來吧。”

    被嫌棄的、任性的議長先生得知他們今日要出發,清晨便從鎮上趕過來,死皮賴臉地跟上了飛梭。

    飛梭上的位置是固定的,沒有多余的給他。

    他也不在乎,個高腿長的一人蜷在角落里,隨便找了個把手穩住自己,以防被甩出去。

    接下來,無論是小於的翻譯,還是其他人談論的各種事,邊臨松都沒能參與上。

    或者說是所有人默契一致地無視了他,完全把他當空氣。

    邊臨松還是不在意,大部分時間閉目養神,睜開眼就是看著岑尋枝,仿佛整個世界凝縮在這一人的身影上。

    當然,岑尋枝從頭到尾連個眼神都欠奉。

    此刻眾人瞥了眼邊臨松,沒說話。

    這事兒,還得當事人決定。

    岑尋枝還是沒理他,沖最前面帶路的鳳凰抬了抬下巴:“出發吧。”

    其他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率先離開,留岑尋枝、KFC和邊臨松在最后面。

    岑尋枝敲了敲扶手:“別耽誤時間。”

    今天是來給小兔崽子們解決問題的,不是在這兒拉扯家常的,沒那么多閑工夫糾結誰推輪椅這種微不足道的事兒。

    邊臨松搶先KFC一步,爭奪了推輪椅權。

    機器人猶豫地看向岑尋枝,若主人有半點臉色不虞,他的鋼筋鐵骨可以立即一拳打飛另一個人類。

    但岑尋枝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KFC像個老舊的機器人那樣遲緩地眨了眨眼,就在這躑躅的幾秒鐘,邊臨松已經推著岑尋枝向前走了。

    在這一刻,KFC深刻理解了吉尼小先生的習慣性動作——他也好想撓撓頭啊!

    小於趴在fufu哥哥懷里,一會兒回頭看看,很不放心mama,或者說不放心現在在一塊的papa和mama。

    最近幾次接觸下來,Mama對papa的態度有所改變。

    這一點不僅是小於,連KFC也感覺到了。

    如果說以前是對這個人的存在感到厭惡,那么現在仿佛已經完全當他不存在了。

    不管對方做什么都勾動不起自己一絲一毫的情緒波瀾。

    從前的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從前的貪嗔癡念,都無所謂了。

    在KFC的思維里,這應該是好事,代表主人真真正正放下了曾經歷過的傷疤和痛苦。

    可是小孩子不這么覺得。

    在他看來,mama一點都不開心。

    幼崽有一些特別的能力,比如和植物溝通,比如讓病懨懨的絨絨草好起來,比如治愈監護人受損的精神力。

    也比如,極為敏銳地感知到親近之人的情緒變化。

    除了自己撒嬌的時候,mama還能有丁點兒笑顏,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這里,周遭發生了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他撇去了自己的愛恨,撇去了七情六欲,世界被抽成真空。

    這讓崽崽很難過。

    他希望mama開心起來,除了自己,應該還有一個人可以讓mama開心起來。

    幼崽還小,可也隱約明白了,人和人的感情是不同的。

    他和mama之間是一種,但mama是不是還可以有另一種?

    就像……嗯,就像梁叔叔和程阿姨那樣。

    雖然沒有人跟崽崽透露過,但崽崽是很聰明的小兔子喔!

    他希望有一天,mama也可以有那樣的,名為伴侶,或者愛人的存在。

    以前他認為papa會是這樣的人,因為在商業街第一次見到papa時,后者高高帥帥,還對他很好,怎么看都是夢中情爹。

    后來他才發現,papa和mama竟然認識——崽崽可是聽過“命中注定 ”這個詞呢!

    他希望mama能當自己的mama,這個已經實現了;然后又希望papa可以做自己的papa,看起來好像也不遙遠。

    他們都很喜歡他。被愛的時候,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兔子。

    唯有盼著mama和papa成為伴侶這一愿望,似乎很難很難。

    小幼崽抱著哥哥的脖子,一眨不眨盯著推著輪椅的papa和坐在輪椅上的mama,大人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上的。

    Papa一直想多接觸mama。

    可是為什么靠近了,他也沒有開心?

    Papa低頭看著mama,眼神是溫柔的,卻也那么難過。

    小孩子的思維是很單純的。

    如果mama和papa相見的時候,兩個人都不開心,小於想,那么是不是不要再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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