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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71章  牧野聞歌

    ◎作價兩輪,不能更多◎南淮笙是偷偷從吳王府那邊的側門進的秦王府, 這會兒當然不敢在街上大搖大擺地從秦王府的馬車上現身,他就算聽王成說出宋應心之名也只能坐在車中干瞪眼。

    秦寒之當即便看出南淮笙的異常來,他問道:“淮笙認得此人?”

    南淮笙打了個哈哈說:“之前似乎聽人提起過一個姓宋的于造物一道頗有建樹,我恍惚記得那人就叫宋什么心來著, 哈哈哈, 不過總不能這么巧就遇上吧。”

    這當然是他打胡亂說, 誰知秦寒之聽后不但當真了, 思忖片刻后說道:“說到善于造物的宋姓人士我倒真認識一位,不過想來不是車外那位宋公子。”

    “啊?”

    南淮笙這下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難道大佬是另一位,外面這人真只是名字湊巧有些相似?

    “寒之說的是哪位?”

    秦寒之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反而說:“我先見見這位宋公子。”不等南淮笙糾結,他說完便下了馬車。

    南淮笙心里既是著急又是好奇, 只能支棱著耳朵在車內靜靜聽外面談話。

    只聽秦寒之下車后,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立刻傳來:“在下宋應心,此次從奉新上京參加春闈,不知是秦王駕前多有冒犯,還請秦王恕罪。”

    秦寒之:“無需多禮,尋本王所為何事?”

    宋應心連忙解釋道:“方才在下見秦王座駕駛過,車輪觀之并非尋常, 一時見獵心喜所以才上前攔車。”

    南淮笙這下聽明白了,這個叫宋應心的是看出這輛馬車的車輪與普通車輪大為不同,所以想找車主人問個究竟。

    他的心思立刻活絡起來, 能一眼看出其中不同的人至少是對這些東西有所好奇的, 而尋常人中除了相關匠人之外很少有人會關注這些造物事務, 更別說是準備參加春闈的舉人了, 所以這位宋應心還真有可能便是造物一道的奇才。

    南淮笙心里正琢磨著, 就聽秦寒之邀了這位宋公子上車一敘,顯然秦寒之也是看出此人別有過人之處欲結交一二。

    他好整以暇地在車內端坐,就見秦寒之與宋應心先后入內,后者一副文弱書生樣,看著倒是與別的書生沒什么區別。

    正巧宋應心一抬頭便與南淮笙對上,他雙眼一亮驚呼出聲:“南公子!活的!”

    南淮笙哭笑不得,當然得是活的,不然還能如何。

    宋應心也反應過來這話實在有些不妥,他連忙告罪道:“在下一時失言,絕無冒犯之心,還請南公子莫怪罪。”

    南淮笙擺了擺手,笑道:“不礙事,倒是宋公子如何認得我,你我二人當是未曾見過才對?”若是見過,他怎么會不記得這么一個名字特殊的人。

    宋應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解釋道:“我曾見過秦王為南公子所畫之像,并非與南公子見過面。”

    “原來如此。”南淮笙心下了然,難怪宋應心還能一眼認出秦寒之這個秦王,看來也是看過《無咎雅集》的人啊。

    秦寒之示意宋應心坐下說話,宋應心順從在側面落座,他朝秦寒之拱手問道:“不知秦王可否一解在下方才之惑?”

    秦寒之指了指旁邊的南淮笙,笑道:“此事你當問淮笙。”

    宋應心雙眼圓睜,驚道:“難道此物出自南公子之手?”

    南淮笙先前便已經聽到宋應心在車外問秦寒之的問題,他連忙擺手道:“我不過動動嘴而已,都是手下的匠人們所造。”

    宋應心卻不以為然,反駁道:“造物一道難的不是動手去做,而是那靈光一現得知該如何去做,此物之所以能成,南公子自然功勞甚偉。”

    兩人你來我往互捧了一番后已經開始稱兄道弟,南淮笙試探道:“我觀宋兄對此有些興趣,想必宋兄對造物一道極有見解。”

    宋應心謙虛地說:“哪里哪里,不過是平日有些好奇,所以有所涉獵而已。”

    南淮笙和秦寒之對視一眼,見秦寒之點頭后他便朝宋應心說:“我與秦王此番出行正是要試一試這車胎的效用,不如宋兄與我二人同行一試?”

    宋應心當即十分欣喜地應下,他先前在街上便看出那車胎材質極為特殊,是他不曾見過的,正想著直接詢問南淮笙的話,對方會不會覺得冒犯,這會兒看來南淮笙是不介意他多做問詢的,否則對方不會邀他同行。

    王成揚了揚手中的鞭子,馬車又重新再大街上跑動起來。

    宋應心穩穩地坐在車中幾乎難以察覺到馬車行動間的顛簸感,他不由睜大眼睛驚嘆道:“這車胎當真是好物!我猜此胎必定韌性十足,所以包裹在車輪上后才能減緩車輪接觸地面時的顛簸。”

    南淮笙和秦寒之笑而不語,兩人十分默契地決定今日一定要將這宋應心拿下。

    秦王府的馬車一路沿著無咎河出城去,在城外的坑洼道路上跑了一圈后才終于又返回王府。

    三人下車后,宋應心直撲到馬車邊,他掏出手帕一邊細細擦著車胎上的塵土一邊癡迷地探看,若非顧及著秦寒之和南淮笙還在旁邊,他恨不得直接將這車輪卸下來好好研究研究。

    南淮笙見狀打趣道:“宋兄快站遠些,當心那匹馬踢你。”

    宋應心這才終于回過神,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了聲:“失禮了。”

    南淮笙笑道:“宋兄莫急,我這兒有現成的。”他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只橡皮圈遞給宋應心。

    宋應心接過那只橡皮圈看了又看,又拿去與車胎對比半晌,最后難以置信地問道:“這二者竟是同一物?”

    南淮笙點點頭:“確為同一物,不過制作之時工序稍有些不同而已。”

    宋應心正想問如何制作,可一想起來這恐怕是不傳之秘,他立刻又閉嘴了。

    南淮笙剛要解釋,卻被秦寒之打斷道:“進屋中說話。”

    三人進了廳中,秦寒之賜座后看向宋應心:“你方才說上京趕考,在京中可有找到住處?”

    堂堂王爺竟然關心自己的住宿問題,宋應心受寵若驚,立刻回答道:“在下的曾祖父在京中任職,這段時日便借助在曾祖父府上。”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問道:“宋兄的曾祖父是?”

    宋應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曾祖父是工部尚書,宋諱賢。”而他如今還是個小小舉人,到底是給家中長輩丟臉了。

    工部尚書姓宋?

    南淮笙看向秦寒之,心想這家伙剛才說的善造物的宋姓之人該不會是指這位工部尚書吧。

    秦寒之唇角隱隱帶笑,只端起茶盞飲茶,南淮笙顯然是猜對了。

    幾番交談后,南淮笙發現這個宋應心活脫脫就是個他現下急尋的科研人才,他僅僅是把橡膠的一些基礎特性告訴宋應心,這人就脫口而出好幾種不同的應用方向。

    南淮笙見宋應心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有心想邀請他參與橡膠的后續造物研發,但想到剛才在屋外時秦寒之特意打斷他的事,他便知秦寒之另有安排,于是暫時將此事按下不提。

    三人在秦王府中暢談許久,最后宋應心滿心歡喜地離開秦王府。

    將人送走后,南淮笙這才朝秦寒之問道:“寒之剛才為何不讓我對宋應心說制造橡膠之事?”

    秦寒之笑道:“過幾日就是春闈,這個節骨眼上把宋應心拉去做此事,宋尚書知道了定然同你我要說法。”

    “我竟給忘了!”

    南淮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把春闈這事給忘了,倒是怪不得他,他又不參加考試,一時間還真沒想起來。

    不過古代人有多重視科舉他是知道的,倘若他真把宋應心拉去搗鼓那些造物還因此耽誤對方春闈,宋尚書恐怕派人抓他心都有了。

    “對了,”南淮笙又說,“那袖槍若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造,或許到時候也可以請宋應心來試試。”

    秦寒之點點頭,他正有此意,不過此物事關重大,需確保宋應心此人是“安全”之人才可放心托付此事。

    他思忖片刻,對南淮笙說:“后續四方車馬坊想要順利售賣裝有橡膠車胎的馬車還需提前做個準備。”

    南淮笙:“如何準備?”

    秦寒之微微一笑,將辦法詳細告知南淮笙。

    南淮笙在秦王府留了許久,直到傍晚時分他才拎著鳥籠悄悄從側門離開。

    第二日一早他便讓崔二走動了南家尋常時候給順承帝進貢的路子,此次送進宮里的不是別的稀罕物,正是兩只裝了橡膠輪胎的車輪。

    南淮笙在書房里優哉游哉地喝著茶,只等著崔二將好消息帶回來。

    昨日秦寒之告訴他需要提前將這東西進貢給順承帝,一是稀罕物歷來有進貢的先例,不送進宮去反而容易別人拿捏把柄,二是皇帝用過之后說好,那裝了橡膠輪的車馬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抬價。

    南淮笙聽后本來是打算直接送一輛豪華馬車進宮,結果秦寒之當場否決。

    連馬帶車的一輛裝配下來要不少銀子,順承帝好歹是個皇帝,什么都不缺,送倆輪子管夠了,美其名曰不敢私造皇帝乘輿。

    南淮笙聽得一陣唏噓,順承帝這爹當得是有多失敗啊,他兒子竟然只愿意送他倆輪子。

    他越想越覺得這皇帝爹不靠譜,否則秦寒之怎么會打小就成了沒人疼的小白菜,不僅養在皇后宮里被魯王從小欺負到大,竟然連自己的一身才華都要藏著掖著以免像三皇子那樣找來殺身之禍。

    嘖,那倆輪子都算便宜順承帝了,南淮笙越想越氣得牙癢癢。

    第0072章  牧野聞歌

    ◎春闈◎沒過幾日便是二月初九, 春闈開考的日子。

    這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南淮笙言說要去給幾位友人送考便乘著馬車去了貢院外眾舉子排隊等候的地方,柳詠等諸位友人今日都要入場考試,這會兒都已經帶著考場用品相約來到此處排隊。

    此次春闈, 除了楊延和年歲尚小, 韓祭酒讓他再等幾年沉淀一番外, 其余友人不管是準備放手一搏還是權當一試都報名下場了。

    而秦寒之這次也在考生之列, 自然也是要提前來排隊等候入場檢查的。

    南淮笙說不緊張那是假的,這么多好友一起考試, 他從三天前就開始激動地失眠了,可以說比他自己當年高考還更興奮幾分。

    這要是好友們都金榜題名, 那他不就一躍成為諸進士好友,簡直是身價倍增, 離青史留名的目標又進一大步。

    據杜浦他們說,鄉試的時候連考九日,炎炎夏日在狹小的號舍內連考三場,每場持續三日,出考場時整個人都餿了,運氣不好的直接中暑病倒,等著差役將人抬出考場, 是以南淮笙早在數日前便妥帖地為好友們準備了整套考場用品。

    春闈同樣,不過是一直從二月初九開始連考九日,一直到十七日才會全部結束。這會兒天氣還冷, 雖說不用擔心中暑, 但更要擔心傷寒, 所以南淮笙一早便讓人準備了御寒之物, 這會兒所有考生都帶著一大堆行禮排隊, 杜浦等人拿著南淮笙準備的一應物品自然不會惹眼。

    科舉的每一輪考試都需考生幾人一組連結互保以證明身份,秦寒之身份特殊,這次便與柳詠幾人互相作保,排隊是自然與柳詠等人在一處。

    南淮笙下車后立刻便在排成長龍的隊伍里發現秦寒之的身影,他當即朝眾人走了過去。

    本來他和秦寒之這段時間都避免在眾目睽睽之下見面,不過秦寒之前幾日說春闈后便不用再回避,不如說多見見才好,有秦寒之的話在,南淮笙這下膽子大了起來。

    他這次正好又要為幾位友人送考,只是湊巧秦寒之要與柳詠結保入場,所以就算在考場外見上一面也是合情合理,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南淮笙悄悄和秦寒之對視一眼,這才朝眾人問道:“諸位應考之物可都帶齊了?”

    眾人笑道:“淮笙你昨日已經問過一次,我等豈敢有所遺漏?”

    南淮笙摸了摸鼻尖,他這不是緊張的么。

    片刻后,眾人又聽他說:“聽說號舍自上一屆考完已經封存了三年,諸位進考場后少不得要打掃一番。”

    南淮笙說著又讓崔二取來一個包袱,打開一看,里面裝的是一張張寬大的方巾,他將方巾分發給眾人,又說:“號舍中恐怕灰塵滿布,諸位打掃時用方巾遮住頭面,以免藏物落入口鼻而引發病氣。”他說完又取了一張方巾給眾人示范一番。

    本來南淮笙聽說號舍還要考生自己進場打掃時是準備直接給秦寒之他們準備口罩的,但是又聽說入場檢查極為嚴格,做成數層的棉布口罩形狀怪異恐怕會被拆開檢查,那就白做了,還不如直接上大方巾,這樣既容易過檢又能連頭一起遮住。

    柳詠接過兩條方巾,十分自覺地將其中一條遞給秦寒之,笑道:“還是淮笙細心,我等可不敢在號舍里病倒。”

    唐孟龍幾人連連說是,號舍里那幾日可是決定他等日后仕途的重要時刻,誰敢輕易在里面生病,自然是平平安安考完才好。

    前后排隊的其他考生聽到這話紛紛開始擔心起來,他們都是參加過鄉試的人,自然知道積了三年的灰塵有多厚,其中甚至還真有人打掃完就開咳嗽犯病的,這會兒聽南淮笙幾人如此說才知道原來是那些塵土臟污引起的,這會兒無不捶胸頓足,后悔沒有早點得知此事,也好備下方巾。

    南淮笙卻是微微一笑朝崔二打了個手勢,崔二立刻領會,帶著幾個小廝便從馬車里又取了幾只包袱過來,里面裝的竟然全是大方巾。

    “諸位才子若是不嫌棄,南某這里還有些方巾剩下。”

    南淮笙話音落下,崔二當即便帶著小廝開始給排隊的考生分發方巾,一便派發還一邊大聲吆喝:“四方商行的上好方巾,保證防塵防污,祝諸位才子金榜題名!”

    這話可不是崔二自己現編的,而是南淮笙一早讓他背下的。

    南淮笙做此事的目的十分明確,就像他當年高考時在考場外發礦泉水的公司一樣,不過是打個小廣告給南家的產業做做宣傳豎立一下社會形象而已,左右這次參加會試的舉子不過才千余人,就算沒人發一條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而且只要他給這里所有的考生都發過,那他就不信吳太師的人還能因此找秦寒之的茬,別人都有的東西,他總不能為了避嫌就不給秦王吧。

    本來有考生囊中羞澀不敢收這方巾,結果崔二硬是往他手里一塞,說:“我家少爺特地備下贈與諸位才子的,不收錢不收錢!”

    也有人一邊興沖沖接下方巾便妥帖收好一邊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朝南淮笙看去,這可是南公子所贈之物,他可舍不得拿來防塵土。

    秦寒之看著眼前之人不由輕笑,他將方巾收進懷中,說:“稍后便要入場,淮笙早些回府罷。”

    柳詠也說:“對,一會兒考官來了當心拿你問話。”

    原本歷屆會考都有來送考的人,但今天南淮笙這陣仗搞得實在太大,若是引起主考官的注意說不定便會被特殊關注,到時候要是真拿南淮笙去問話,柳詠擔心他那表弟恐怕沒心思答題了。

    南淮笙是個聽勸的,見秦寒之和柳詠這么說立刻就知道主考官差不多要來開考場了,他當即便叫上崔二和幾個小廝準備一起離開。

    “在此預祝幾位好友金榜題名。”

    南淮笙說完朝秦寒之看了一眼,兩人四目相對片刻,他朝柳詠等人拱了拱手便乘車離去。

    皇后宮中,大皇子急匆匆進殿。

    “母后,我聽手下之人說南淮笙那廝今日去貢院外給參加春闈的舉子發手帕了!”

    皇后奇怪地看了大皇子一眼:“這是什么名堂?”

    大皇子憤憤地說:“這廝是在收買人心!”

    皇后并不當回事:“一張手帕能收買什么人心。”人心豈是這么便宜的。

    大皇子本來也是這么想的,誰讓手下說那些舉子對南淮笙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呢,不過這會兒聽了皇后的話他又不擔心了,左右不過一個商戶,還能翻出什么花來。

    他今天可是專門派人去盯秦寒之的,還是趕緊處理掉這個老七來得要緊。

    “母后當真就讓秦寒之那廝順利考完?”大皇子心急地說,“要是他真中了進士,父皇豈不是要對他刮目相看,那他的陰謀不就得逞了?”

    皇后撩起眼皮看了大皇子一眼,說:“你急什么,科舉又不是考了春闈就算完事,其中彎彎繞繞多得是,等他考完出來再收拾也不遲。”

    大皇子一聽更急了:“這次的主考官是那個叫歐陽休的禮部侍郎,這家伙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根本不買我的賬,那要如何黜落秦寒之的試卷?”

    “那又如何,”皇后心中計謀早已定下,“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考卷上做文章?”

    大皇子面上一喜:“母后有別的法子?”

    皇后嗤笑一聲,說:“跟老七結保之人中有一個姓唐的姑蘇人,此人日常流連煙花之地,”她直勾勾地看向大皇子,反問道,“你說若是此人行為失度,與他結保的老七需不需連坐?”

    大皇子雙眼一睜,當即明白皇后是要干什么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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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73章  牧野聞歌

    ◎科舉風波◎春闈這幾日國子監里因為告假的監生過多, 所以監中暫時沒有安排五經博士授課,未參加春闈的監生自在學舍中溫書。

    南淮笙本來是想找個由頭直接請假的,誰知道韓祭酒卻通知他在國子監進學期間必須考上秀才之后才能順利畢業。

    他就納悶了,之前怎么沒聽人說過國子監還有這一條監規呢?

    因為年齡太小不被建議參加此次春闈的楊延和無語地看了南淮笙一眼, 說:“那自然是因為能進國子監的監生至少都是個秀才啊,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 “當然, 像魯王那種身份特殊之人除外。”

    南淮笙一噎,感情問題出在這兒, 緩了會兒他又覺得不太對:“歷屆捐納入監的應該不止我一人才對,而且還有那許多蔭監, 總不能都是秀才入的監吧?”

    楊延和寫字的手一頓,嘴皮動了動又把喉嚨里的話咽下去, 他心想,就算是再混不吝的蔭監進來也沒人敢像南淮笙一樣三天兩頭地告假離監,他這不是肉眼可見的連秀才都可能考不上么,韓祭酒不提醒他又提醒誰。

    南淮笙見楊延和不說話,心知自己剛才恐怕問出了什么貽笑大方的問題,于是十分自覺地閉上嘴巴。

    李玉生這幾日參加春闈去了,所以特地托楊延和給南淮笙補習功課, 越是年紀小的老師越不講情面,南淮笙這幾日還要在楊延和手底下討生活呢,可不敢把這個小老師給得罪了, 只能老老實實跟著楊延和埋頭苦學。

    春闈期間索性也沒什么別的事, 南淮笙除了跟著楊延和補習以外就是在四方書坊跟李杜二人的詩集進度。

    這日從國子監散學回府后, 南淮笙找來崔二問道:“二叔, 前兩日讓你找的府邸可有發現合適的?”

    南淮笙這幾日打算在京中買一座宅子,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癡兒,再一直住在尚書府中也多有不便。況且他哥看著跟尚書府的幾個表兄不太對付,日后他哥和爹娘若是來京城,他哥恐怕不太會愿意住在尚書府,所以他還是提前買一座宅子來得方便些。

    崔二當即便說:“倒是找到幾處,只是恐怕少爺看不上。”

    南淮笙:“哪幾處?”

    崔二立刻將找到的幾處在售宅邸情況告訴南淮笙,可惜京中南淮笙能買的房還真沒幾處,要么宅子太小到時候住不開,要么離這邊太遠,不管是進學還是與親友往來都不方便。

    南淮笙就奇怪了,他拿著銀子還能買不到房?

    “就沒有離這片近的宅邸出售?”

    崔二欲言又止地看了南淮笙一眼,最后不忍心地說:“這片都是官邸,少爺你一個白身上哪兒去買官邸,況且官邸不能買賣,只能等皇帝賞賜。”

    南淮笙一噎,感情他這是沒資格在這邊買房,難怪杜家這么久從來沒提過讓他搬出去的事,就連那幾個表兄房里都沒人拿這事做筏子。

    他問道:“那另外幾處呢,離國子監稍近些的地兒就沒個大點的宅子有人要賣?”

    “大的還真沒有,”崔二解釋道,“這宅邸田地想賣都得先問親族鄰人,別人不買或者出價太低才可賣給不相干的人,少爺在京中出了尚書府又沒別的親族,上哪兒去買好宅。”

    南淮笙聽得火大,這是沒點關系連房都不好買了,他不死心地問道:“既然買不了,那咱南家好歹算個皇商,每年給宮里上貢那么多奇珍異寶,皇帝連個宅子都沒賜過?”順承帝真能這么摳門?

    崔二也老實,直說:“賜了啊,都在秦淮空著嘞。”

    南淮笙:“……”這叫個什么事,難道要他去跟順承帝賣個慘,讓皇帝在京城賜一座宅子給他,問題是他也不敢啊。

    唉,怎么什么年代買套房都這么愁人。

    “加個價試試,”南淮笙又說,“咱們出價比別人難道還能真買不到合適?”

    崔二撓撓頭:“還真有一處合適的,不過那家是打算賣了京里的宅子回祖籍,要下半年才會離京。”

    意思是這套要等個半年了,南淮笙想了想說:“半年也還成,這套可以先預定著,然后再留意一下別的。”

    崔二當即應下。

    南淮笙默了片刻,最后再掙扎了一回:“家中就沒有經營房地產業,比如在京中提前收購一批房產延后再賣出?”

    崔二愣了愣,最后頂著南淮笙期待的目光搖了搖頭:“那哪兒敢啊。”

    南淮笙:“……”好吧,這個不管在那個時代都是暴利的行業他家居然沒有涉足。

    崔二見狀動了動嘴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不過最后還是沒開口。

    南淮笙一看就知道他有話說:“二叔可是有什么想說的?”

    崔二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沒說,其實他要認真找的話,京城這么大肯定能找到讓他家少爺滿意的宅邸,不過前兩日王成聽他說要給少爺買房后勸他緩一緩,他追問半天那家伙只說是他家王爺一早吩咐的,具體為什么是半個字也沒問出來,而且王成還不讓他把這事告訴他家少爺。

    本來崔二是不答應的,可直覺告訴他這次的事需按秦王吩咐的來做,否則后果嚴重。崔二想了想那位王爺的手段不由打了個寒顫,也不知他家少爺為何老覺得那位秦王人畜無害。

    想到這里崔二一張兇巴巴的臉皺了起來,他一言難盡地看了自家少爺一眼隨后退出書房。

    轉眼九日過去,春闈三場考試全部結束,二月十七這天下午貢院的龍門大開,陸陸續續有繳卷完成的考生歪歪倒倒地走出貢院。

    南淮笙一早便帶了幾輛馬車來這邊等著接人,他眼神好,見到龍門處有人出來便朝那方望去,只見為首之人便是秦寒之。

    “寒之!”他歡心滿滿地就下車朝秦寒之跑去,結果就見那人連連退后,一副對他避之不及的模樣,“怎么了?”

    南淮笙這下傻眼了,秦寒之進場前不是說了春闈之后他二人就不用在外避嫌了么,這怎么還帶反悔的。

    他正郁悶,就見離他足足十步遠的秦寒之說:“淮笙先回去,等我回府沐浴一番再來尋你。”

    “啊?”片刻后南淮笙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他噗嗤一下笑出聲,朝秦寒之打趣道,“我還當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在貢院里熏了幾日么,我又不嫌你。”

    秦寒之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王成和蘇馳連忙過來幫他們家王爺取走一應考試用物,隨后兩人一溜煙躲回馬車那邊,獨留他們家王爺在那兒面對未過門的王妃。

    南淮笙見秦寒之不說話,又笑道:“你先上馬車,這幾日在貢院里指定難受,先回府休息一番在說,我不來鬧你。”

    秦寒之見他真不準備靠近,這才放心地上了秦王府的馬車。

    南淮笙見秦寒之還在車窗后看著自己,他擺了擺手說:“你先回王府休息,我答應杜兄他們要來接他們,還要在這兒等一會兒。”

    秦寒之見南淮笙這次還帶了個大夫過來,顯然是怕有人在貢院里病倒,于是自乘車回王府。

    南淮笙沒等一會兒,幾位友人便前后腳出了考場,眾人雖然看著精神萎靡不振一副要當場倒地的模樣,但好在瞧著還算沒有生病的樣子,唯有李玉生出場后便當真倒地不起。

    “玉生!”南淮笙一驚,連忙叫來大夫上前查看情況。

    杜慕之請了杜浦搭手一起將李玉生抬去馬車上后,大夫立刻為李玉生把脈,眾人才得知李玉生是發熱外加身體虛脫導致昏厥。

    等大夫為李玉生簡單扎過幾針穩定病情后,南淮笙這才讓人趕快駕車將李玉生送回家。

    他又朝其余幾人說:“諸位這幾日辛苦了,我讓人送諸位歸家休息,玉生那邊我請大夫過去照應著,諸位不必擔心。”

    眾人自無不應,上車后唐孟龍忽然打開車窗朝車外的南淮笙叮囑道:“風寒發熱實在兇險,李賢弟一向瞧著瘦弱,淮笙千萬讓大夫多上心些。”

    南淮笙沒多想,說:“唐兄放心,若不成,我多請幾位大夫去瞧玉生。”

    得了南淮笙的準話,唐孟龍這才關上車窗讓車夫駕車回聚云樓,今日國子監的休假還作數,他們幾個考試的監生不用回監中,若是放榜后能得中貢士,那便算是學成,不用再去國子監進學。當然,若是想繼續留在監中知道殿試后金榜題名那也是可以的。

    南淮笙正準備坐車去秦王府,忽然想起來文仲明在那次游船時好像說過唐孟龍的母親就是風寒發熱后沒治好才病逝的,難怪他剛才那名擔心李玉生,恐怕就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所以有些擔憂和傷感。

    想通其中原因后,南淮笙不再在貢院外停留,坐著車便去了秦王府。待他再見到秦寒之時,這人早就沐浴更衣,又變回來風度翩翩的王孫公子。

    南淮笙揚了揚手里的食盒,說:“這幾日寒之辛苦了,我帶了些好吃的給你換換口味。”

    秦寒之微微一笑,結果還不等他說話,王成便插嘴道:“王妃……南公子還帶什么好吃的,你便是帶一塊燒餅來,王爺也能當成人間美味。”

    他這話剛一說完便覺得脖子涼颼颼的,等王成覷到自己王爺冷刀子一樣的眼神后立刻心虛地找了個借口溜走。

    天地良心,他說的可都是實話啊,哪次未過門的王妃送來東西時他家王爺不喜歡啊,便是王妃當初從秦淮送了幾朵壓扁的干花來,王爺也當寶貝似的小心收好了,他剛才說了老大的實話王爺竟然還不樂意。

    南淮笙可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陪著秦寒之一起用膳,又將李玉生在考場中病倒的事說了一嘴,好在大夫施針后說李玉生病情還算穩定,倒是不用太過擔心。

    數日后,早朝。

    順承帝將一份奏折摔在御案上,掩在冕旒后的那雙眼睛看向朝堂之下,聲音極度不滿地說:“給事中上奏姑蘇舉子唐孟龍成日眠花宿柳品行敗壞,歐陽愛卿可知此事?”

    歐陽休當即出列恭敬地行禮回答道:“啟稟陛下,臣聽聞唐孟龍此人在一眾舉子中也頗有才名,至于此人品行敗壞一事倒是未曾聽聞。”

    這時,禮部左侍郎吳騰出列陰陽怪氣地說:“監察考生品行一事也是主考之人的責任,歐陽大人怕不是失察了?”見歐陽休不說話,他又道,“按律品行敗壞之人當黜落,與其結保之人有包庇之嫌,也當黜落才是。”

    順承帝聽他說得在理,他可是明君,當然不能拔擢一個品行敗壞的舉子,包庇之人自然也不可以。

    他微微點頭,正要下令將這幾人黜落,就聽蘇尚書說:“左侍郎的意思是秦王為了包庇一個舉子在驗查時為其作假?”他說著狠狠一甩袖,“當真是好一個血口噴人!”秦王?

    順承帝愣了,跟那個唐孟龍結保的人是老七?他一個皇帝若是把自己兒子黜落了,那豈不是貽笑大方。

    順承帝干咳一聲立刻改口:“此事交由禮部徹查。”

    禮部尚書蘇和立刻應道:“臣領旨。”這事順承帝既然點名的是禮部,他這個尚書自然就不用再回避了。

    皇后宮里,大皇子見派去的太監回來,急忙問道:“陛下可下旨了?”

    太監連忙恭敬地回答道:“回王爺,旨意已下!”

    大皇子歪嘴一笑:“我那好弟弟可是被黜落了?”

    太監又答:“陛下讓禮部先查證此事再做處理。”

    “什么?!”大皇子歪著的嘴還沒來得及還原,當即怒道,“這還用查?”

    “你急什么,出息,”皇后白了大皇子一眼,說,“左右事情是真的,蘇和就是想包庇也沒用。”

    大皇子聽了頓時安心,他秦寒之這回落榜落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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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74章  牧野聞歌

    ◎大乾王孫◎給事中上奏唐孟龍名聲敗壞一事, 南淮笙事發的當天晚上便聽到了消息,不過不是從杜尚書口中,而是崔二告訴他的。

    南淮笙:“此事當真?”

    崔二瞪著一雙眼睛說:“千真萬確,手下的人在酒樓吃飯時聽人說的。”

    南淮笙當即覺出不對來:“給事中上奏一事發生在今日早朝, 消息怎么會這么快就傳到民間酒樓了?”

    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 竟然將誰上奏揭發, 誰出言反駁, 皇帝又命誰查辦都說得一清二楚,這可不是等閑之輩能知道的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淮笙也是看多了買網絡水軍刷熱搜的手段,立刻反應過來這事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目的恐怕就是為了將事情鬧大。事情一大,民間定然輿論嘩然, 屆時為了安撫一眾舉子,維護朝廷的威嚴,禮部尚書無論如何都只能嚴辦此事了。

    可背后之人對付唐孟龍又是為何?

    南淮笙這么想著便這么問了,沒想到崔二當即便說:“那些人還說秦王與唐公子結保要被連坐黜落。”

    “結保連坐?”南淮笙一驚,原來背后之人目的在這兒。

    南淮笙這下坐不住了,那些人若只是想搞唐孟龍,蘇尚書說不定還能周旋一二, 可若是沖著秦寒之來的,那些人勢必無所不用其極,恐怕唐孟龍夾在中間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心里著急, 當晚便讓崔二帶他翻墻出了尚書府又悄悄轉進秦王府。

    見到秦寒之時, 這人正在書房忙碌, 南淮笙當即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秦寒之。

    秦寒之只倒了杯茶放在他手中, 說:“別急, 先歇息片刻。”末了又拿出一張錦帕用水潤濕后給他擦去手的臟污。

    南淮笙大晚上得翻墻翻墻過來確實累得慌,兩只手上也蹭滿土灰,手腕處甚至還有點破皮,雖沒滲血,但泛紅的傷口落在白皙的皮膚上極為顯眼。

    秦寒之見他乖乖飲茶,又取了傷藥給他抹上,這才說:“此事我以召唐孟龍問過,淮笙不必憂慮,過幾日自見分曉。”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這意思是其中還有可以翻盤的隱情?

    之后幾日,唐孟龍因□□狎妓名聲敗壞而被給事中奏報圣聽一事忽然在京中傳得風風雨雨,此次春闈的考生無不關注。

    要知道這種事私底下做得卻說不得,便是平日里說一說也只當個風流韻事,可如今正是春闈后等待放榜的時間,考生的名聲那可就是關乎判卷的大事了。更何況此事一旦坐實,會被黜落的就不止唐孟龍一人,而是連與他互保的另外四名考生同樣會受影響。

    而與唐孟龍結保之人有誰?

    據說不僅有名噪京城的柳三易,又有名震姑蘇的文仲明,可這二位都是次要的,據傳結保之人中還有今科下場的秦王秦寒之!

    唐孟龍之事若是坐實,那秦王豈不是也要受牽連?可秦王乃是七皇子,皇帝的親兒子,這事朝廷會如何處置?

    京中文人無一不關注此事,朝中大臣更是時刻盯著禮部的動靜,這事若是輕拿輕放,禮部尚書蘇和這個秦王外祖父是不是以公徇私?這事若是重罰,秦王這個皇儲候選人之豈非徹底失去一爭之力?

    不管結果如何,對支持魯王的吳太師一派來說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最后傳言愈演愈烈,禮部不得不公開問審唐孟龍一事。

    這日,禮部尚書與左右侍郎升座,唐孟龍立在堂下,前來觀看問審的中舉子則圍在堂外,南淮笙與文仲明及幾位友人也在其中,唯有秦寒之因為涉及其中有身份卓然所以留在王府避嫌。

    蘇尚書沉聲朝堂下的唐孟龍問道:“我且問你,給事中參你春闈前后多次流連煙花巷,可有此事?”

    唐孟龍老實回答道:“回蘇大人,確有其事。”

    禮部左侍郎吳騰當即得意地一挑眉,朝蘇尚書說:“既然此人已經親口承認,說明給事中所參之事屬實,便請蘇尚書奏報陛下罷。”

    一旁的右侍郎歐陽休眉頭微皺,出聲道:“如此未免太過武斷,況且給事中所參乃是唐舉人名聲敗壞一事,今日眾舉子就在堂外,不如詳細問詢?”

    蘇尚書微微頷首,朝唐孟龍道:“你可有話要說?”

    唐孟龍當即拱了拱手,說:“學生確有話說。”

    吳侍郎聞言眼神犀利地等了唐孟龍一眼,且看此人如何狡辯。

    唐孟龍面色不改:“學生數次去煙花巷是為了尋一名喚作秀娘的女子,”吳侍郎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看向唐孟龍,就聽唐孟龍又說,“秀娘容貌與先慈有幾分相似,又與先慈一樣彈得一手好琵琶,所以學生每每心情低落之時便去尋秀娘聽琵琶。”

    他說著面露懷念之色,顯然是想起來自己已故的母親:“二月十七出貢院那日,學生一名友人因在號舍中風寒發熱而昏倒,先慈當年便是因此病故,學生心中一時傷感,所以又去尋了秀娘。”

    蘇尚書捋了捋胡須:“原來如此,倒是個純孝之人。”

    吳侍郎卻冷笑道:“空口無憑,本官又豈知你是否在胡言亂語?”

    歐陽休想了想,說:“即使如此當然有人知曉此事,不如將證人召來一問?”

    蘇尚書點頭應允,于是文仲明與那位秀娘便作為證人被召到堂上。

    文仲明說:“稟諸位大人,學生曾見過唐孟龍之母,這位喚作秀娘的女子確實與唐夫人的相貌有幾分相似,”他說著取來一支木匣呈給蘇尚書,“此畫乃唐夫人在世時唐孟龍為其所畫,諸位大人可與秀娘對照。”

    蘇尚書打開木匣取出畫卷,展開一對比,發現畫中人竟然與秀娘當真有幾分相似。

    吳騰不信邪,又瞪向秀娘:“你有什么話說?”

    秀娘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當即便顫巍巍地老實交代道:“唐公子確實時常來尋我聽琵琶,至于我與他母親相貌相似一事倒是未曾聽他提起過。”

    吳騰面上一喜,當即就要拿無言亂語企圖逃脫罪罰的唐孟龍是問,結果就聽秀娘又說:“不過唐公子倒是留過幾首詩詞,草民今日帶來了。”

    蘇尚書拿過詩稿一看,只見上面數首詩歌無一不是懷念親人之作,他將詩稿傳給歐陽休和吳騰驗看。

    吳騰越看越皺眉,他將又詩稿上的字跡與畫上的一對照,確為唐孟龍的字跡,幾番下來沒讓他找到一處漏洞。

    片刻后,他指著一首詩質問道:“你說因為這女子長得像你母親才去找她,為何這首詩又是寫給你妻子的?”

    唐孟龍神色悲痛:“那日是亡妻忌日,學生實在思念她,所以才有此作。”

    吳騰一噎,又指著另一首說:“這首為何又寫你父親?”

    唐孟龍一臉哀戚:“那日學生喝了一壺先父釀的酒,實在有些醉糊涂了。”

    吳騰一個倒仰,他不信邪地指著最后一首詩說:“這又與你兒子何干?”

    唐孟龍已是泫然欲泣:“犬子福薄,先他娘一步走了,那日我買到幾塊他最愛吃的酥點,想讓他嘗嘗。”

    此時,堂外眾舉子中已是一片抽泣聲。

    “沒想到唐兄竟如此悲慘,換做是我別說堅持科舉,恐怕早就隨家人去了。”

    “上邪,為何這等人間慘事竟全讓唐兄遇上了。”

    對上堂外眾舉子一雙雙犀利的眼睛,吳騰這回終于問不出下一句話。秦王府。

    南淮笙快步進了秦寒之的書房,朝他道:“唐兄沒事了!”

    秦寒之笑了笑,遞了杯茶水給他解渴,這才說:“剛才東盧那邊來了消息,那孩子有消息了。”

    南淮笙一驚:“三皇子的孩子找到了?”

    秦寒之點點頭,說:“明日你與我去一趟楚王府,此事需告知三皇兄。”

    南淮笙立即應下,此事實在干系重大,半點耽誤不得。

    第0075章  牧野聞歌

    ◎賣慘可恥但有效◎南淮笙和秦寒之詳談到深夜, 這才又悄悄翻墻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他想了想,拉住正準備去睡覺的崔二問道:“二叔,你之前說三皇子受傷后不良于行,是瘸了還是跛了或者坐輪椅了?”

    崔二撓撓頭, 反問道:“輪椅?”

    南淮笙:“就是那種帶輪子的椅子。”

    “哦, 公子說素輿啊, ”崔二摸著下巴想了想, 說,“這我倒是沒見過三皇子到底如何了, 不過不管他瘸了還是跛了都會乘素輿?”

    南淮笙石思忖片刻,發現崔二說的竟然有些道理, 畢竟三皇子好歹是個皇子,身邊從不缺伺候的人, 不管還能不能行走都多得是人給他推輪椅。

    他又問道:“那我明日登門拜訪三皇子,給他送一張輪椅如何?”雖說秦寒之沒提醒過他要準備什么拜訪禮,但就連柳詠之前來蘇尚書找他都是備了禮的,他總不能真空手登門。

    崔二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家少爺,心想小少爺平時看著挺機靈一個人,怎么這會兒又說起傻話來。

    “還是我來備禮吧。”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難道送輪椅不好嗎?”

    他會畫幾種極為拉風又適用的輪椅,一會兒根據大乾人的審美改改外觀就能畫出一張頂好的輪椅圖紙, 等明日送給三皇子保證對方眼前一亮,若是對方尋不到制作輪椅的工匠,他還能讓手下的人過幾日做好了送去。

    崔二砸了咂嘴, 雖然于心不忍但還是沒忍住揭穿事實:“給瘸子送輪椅, 你這不是存心戳三皇子的痛腳么。”

    南淮笙一噎, 他怎么就存心戳三皇子的痛腳了, 這難道不是投其所好送禮送到對方需要的地方么, 難道還能讓他搗鼓個機甲外骨骼給三皇子使?

    就算他畫得出來,那大乾這地方也做不出來啊。

    雖然南淮笙最后沒堅持自己的想法,但他還是不死心挑燈畫了好幾張換過皮膚的輪椅,反正功能大差不差,最后挑了最拉風的一張圖紙收好,這才心滿意足地睡下。

    次日,秦寒之接南淮笙進了楚王府,京中各方盯著這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就連杜尚書下朝回來聽說這事后都滿臉不可置信。

    這秦王怎么跟楚王勾連上了,而且還帶上了南淮笙。楚王府。

    南淮笙隨秦寒之進了王府庭院,繞過幾處游廊后便來到一處四面掛紗的水榭,水榭中恍惚有個人影端坐其間,幽幽琴聲從中飄然而出。

    見兩人到來,隨侍打開紗簾做了個請的手勢,南淮笙看了秦寒之一眼,見他點頭便抬步入內。

    水榭中的琴聲戛然而止,撫琴之人相貌極為清俊,神色中卻自帶幾分陰郁,反而多了幾許距離感。

    那人緩緩抬眼看來,南淮笙的視線與之一觸即離,卻兀得生出一種被人看透的毛骨悚然。

    這時,秦寒之忽然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半步將那道視線隔斷,南淮笙心中稍安,想著自己也沒打什么壞心思,就算三皇子一眼能看穿他那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秦寒之朝三皇子道:“三皇兄。”

    三皇子這才收回看向南淮笙的視線,笑說:“還能如何,照舊老樣子。”他抬了抬手,示意秦寒之和南淮笙坐下說話,他揮退下人后又朝秦寒之問道,“這位便是秦淮南家的小公子?”

    見秦寒之點頭,南淮笙便見禮道:“南淮笙拜見楚王。”

    三皇子意味深長的視線在兩人之間移動,片刻后忽然出言打趣道:“怪不得七弟多次與我提起你,果然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神仙人物。”

    南淮笙沒想到三皇子還是個會開玩笑的人,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三皇子見狀更來了幾分興趣,張嘴還要再說幾句,忽然便被秦寒之出言打斷:“三皇兄,今日我二人前來是有要事相談。”

    “這就護上了?”三皇子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這才終于將落在南淮笙那邊的視線收回,又朝秦寒之道,“七弟你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你若是執意如此為兄也勸不得你,”他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南淮笙一眼,“不過幫你一把倒是可以。”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他怎么覺得這位三皇子話里有話?

    秦寒之無奈,這位三皇兄從來心思敏銳,他對南淮笙的感情想瞞過三皇子的眼睛是不可能的,左右他也不想繼續隱瞞這件事。

    他笑了笑,說:“三皇兄多慮了,我二人此來是為另一件事。”

    三皇子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挑眉道:“另一件事?”

    秦寒之微微頷首,抬起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政”字,末了又將這個字擦去,他看向三皇子說:“昨日得到消息,三皇兄有一子流落東盧,現年九歲。”

    三皇子原本神色淡淡的臉上頓時雙目圓睜,他表情幾番變化,沉默半晌后才問道:“此事當真?”

    秦寒之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錦匣推到三皇子面前:“三皇兄一看便知真偽。”

    三皇子打開錦匣見到其中物件后又砰的一聲將其合上,他輕嘆一聲,說:“隨我去書房詳談。”

    南淮笙見三皇子在秦寒之的攙扶下起身后拄著拐杖出了水榭,這才發現水榭另一個出口處放著一張做工精細的輪椅。他仔細瞧了瞧,那張輪椅除了樣式比他畫的那幾樣更符合大乾審美以外,功能上是完全不能和他的相比的,至少他畫的那幾樣還能由乘坐之人自行推動,比之方便不少。

    看來他準備的圖紙還是能送出去的,南淮笙心里美滋滋地為自己昨晚熬的夜感到十分值得。

    扶著三皇子坐上輪椅后秦寒之便示意南淮笙跟上,他這才又推著三皇子往書房方向去。

    書房中,三皇子看向秦寒之和南淮笙二人:“這消息從何而來?”

    南淮笙一五一十地回答說:“是南家當年在東盧那邊走商的商隊聽到的,只是消息隱秘所以未曾查證過。”

    南家的商隊遍布大江南北,其他番邦之國也有南家商隊的身影,十來年前恰好有商隊在東盧境內不是什么稀奇事,這事三皇子只需派人一查便能得知,南淮笙自然不用隱瞞。

    三皇子又將視線落在秦寒之身上,他知道這個七弟不可能拿這種事糊弄他。

    秦寒之說:“前些日子派去東盧的探子已經查證此事。”

    三皇子點點頭,其實他方才看到信物之時已經確信,只是沒想到那個孩兒當年竟然活下來了。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雙腿,半晌后神色不明地問道:“他娘呢?”

    秦寒之:“早已亡故。”他說完又遞了一封密信到三皇子手中。

    三皇子拆開信件后沉默許久,再抬眼時臉上已看不出端倪,他說:“我腿腳不便就不送你們了,今日之事,多謝。”

    秦寒之知道三皇子這是已經有了打算,他點點頭就要帶南淮笙離開。

    南淮笙臨行前掙扎片刻,最后還是取出那張精心挑選的圖紙贈給三皇子,說:“此物或許于楚王有用,只需另工匠依照圖紙造出即可。”

    三皇子疑惑地接過圖紙,待看清上面所畫素輿后卻大笑出聲,這弟媳倒是有些意思,看來他不得不幫自家七弟一把了。

    他忽然抬頭看向準備離去的秦寒之,提醒道:“宮里的消息,皇后給父皇吹了枕邊風,打算在殿試放榜后將吳家之女塞進你府中,父皇已經有了意動。”

    三皇子的母親乃是喬貴妃,有喬貴妃在,他聽到的后宮消息自然比秦寒之這個幼年喪母的皇子準確迅快。

    秦寒之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曉了,隨后帶著南淮笙便回了秦王府,只是南淮笙一路上卻未曾再說半個字。

    皇帝要給秦寒之賜婚了么……

    是啊,秦寒之前段時間已經及冠,是該娶王妃的年紀了。秦王府。

    秦寒之將南淮笙帶進書房,見眼前之人久久不語,他輕嘆一聲,神色憂郁地說:“想必賜婚的圣旨在瓊林宴第二日便會送到秦王府。”

    南淮笙從紛亂的思緒中回神,他強行扯了扯嘴角提起一口氣說:“那我該提前恭喜秦王。”秦寒之是大乾的皇子,遲早會娶皇子妃的。

    只是他說著這句話時,不知為何心中卻像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堵得慌。

    “淮笙是知道的,”秦寒之抬眼看向南淮笙,俊美的臉上盡是沮喪的模樣,“皇后此舉不過是想將吳府的眼線塞進秦王府,由此順理成章地控制住王府的一舉一動。”

    南淮笙眉心微皺,他剛才光顧著秦寒之要被賜婚一事,卻忘了皇后是想把吳府的人塞進來,這事若成了,對秦寒之來說豈不是等于直接被偷家?

    他著急地問道:“那怎么辦?去跟陛下說說情,讓陛下改主意?”

    秦寒之無奈地搖搖頭,嘆息一聲道:“若是母親還在世說不定能說動父皇,但現在……”

    南淮笙心中為秦寒之難受,果然是沒了娘的小白菜連婚事都身不由己。

    秦寒之頓了頓忽然想起什么,他說:“除非……”

    南淮笙聞言呼吸一緊,追問道:“除非什么?”

    秦寒之直勾勾地看向他:“除非在父皇下旨前我有了另一樁婚事。”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另一樁婚事?”

    秦寒之解釋道:“我若是有了婚約之人,再于瓊林宴上當眾請父皇賜婚,屆時父皇為了皇家顏面定不會在群臣面前落我的面子,所以父皇勢必會當眾賜婚,皇后的把戲自然迎刃而解。”

    南淮笙雙眼一亮:“此計可行!”說完他又低落下來,左右秦寒之都要先他一步脫單,可他二人說好了契若金蘭,他應該為對方感到高興才是,于是南淮笙強打起精神問道,“寒之可是已有心儀之人?”

    秦寒之見他還不開竅,神色忽然憂郁起來:“我如今這般處境,不論和誰定下婚約都是連累對方。”

    南淮笙當即反駁道:“怎么會?”

    秦寒之無奈地笑了笑:“也只有淮笙不嫌棄了,”他看向窗外,情緒低落地回憶道,“幼時住在皇后宮中,就連太監和宮女都能欺辱我,至于皇子王爺這層身份,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

    他又搖搖頭嘆息道:“罷了,父皇要賜婚便賜婚,三皇兄當年與魯王爭鋒已落得那般境地,我不過是個不得父皇寵愛的皇子,是死是活,是好是壞又能如何呢?”

    “那怎么行!”見秦寒之一副斗志全無的模樣,南淮笙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寒之你可好了,千萬不要看輕自己!我若是個姑娘都不用京中的其他女子排隊,我自己就上秦王府提親了,所以你千萬不要放棄,肯定可以找到心儀之人的!”

    秦寒之:“當真?”

    南淮笙連忙點頭:“那肯定不能有假!”

    秦寒之故作思忖,片刻后拊掌道:“既然如此,不若淮笙與我定下婚約?”

    “啊?”南淮笙這下傻眼了,“你我同為男子,還能定下婚約?”

    “這有何不可?”秦寒之說,“大乾雖未曾有皇子娶過男妃,但朝中官員和皇親國戚中還是有的,父皇必然不能以此為由來駁斥我。”

    “況且淮笙若是與我成婚,皇后從此便再無理由往我府中塞吳府女子。”見南淮笙沒說話,秦寒之眼眸微垂,轉而失落地說,“此事是我強求了,淮笙若是不愿意也是應該的,便讓父皇瓊林宴后賜婚罷。”

    南淮笙一愣,總覺得此事若是自己不應下便是大錯特錯,他喃喃道:“我也沒不同意啊,只是你想好了么,我倒是沒什么,反正不過是給爹娘去封信說一聲而已。但你是皇子,如果與男子成婚,日后儲位之爭還有勝算嗎。”

    秦寒之見眼前之人眉眼低垂,忍不住想伸手揉了揉南淮笙毛茸茸的腦袋,這人在如此情況下還為他著想,又如何讓他愿意放手呢。

    他必然不會再放手的,今生今世永無可能。

    “如此行事于我反而是好事,”秦寒之說,“只有皇后認為我不再對魯王具有威脅,她才不會再處處針對于我。”

    “當真?”南淮笙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理,他嘟囔道,“那成婚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日后若是有了心儀之人記得跟我說一聲,咱倆還能和離。”

    秦寒之但笑不語,并未應下南淮笙最后那句話。

    待南淮笙精神恍惚地從秦王府離開時落日已經西斜,他腰間系著的那枚笑咧咧的豬頭金牌在夕陽的余暉下閃著金光。

    他望著空中愜意舒展的云朵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切:“我和寒之要成婚了?”

    【作者有話說】

    秦寒之[微笑]:賣慘可恥但有效。

    第0076章  牧野聞歌

    ◎李杜詩集◎那日過后, 南淮笙再想起與秦寒之的婚約一事仍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他索性便將這事暫時拋諸腦后,全身心投入搞事業中。

    《李杜詩集》在他監督下已經出了第一批雕版印刷成品,四方書坊這幾日正在做宣傳預熱, 打算兩日后便正式開始售賣, 此事告一段落, 南淮笙倒是又閑下來。

    這日唐孟龍約他去聚云樓吃酒, 南淮笙帶了幾本刊印好的詩集便乘馬車去了。

    聚云樓自從接連入住蘇氏兄弟與杜浦和元征四人后生意便蒸蒸日上,加之會試后唐孟龍這個東家和文仲明這位東家友人又從國子監搬了回去, 每隔幾日樓中都要辦上一場詩詞會,引得京中才子趨之若鶩, 這聚云樓竟漸漸打出才子樓的名號來。

    更有前幾日唐孟龍因名聲問題被給事中參了一本后又在堂審中逆風翻盤,此事無疑為唐孟龍打響名號, 這下參與會試的舉子紛紛前來結交,聚云樓便越發熱鬧起來。

    南淮笙這段時間一直在忙所以沒有來過這邊,冷不丁下車看到聚云樓這番盛況時差點沒敢認,再看旁邊那家吳府罩著的酒樓竟然已經拆下匾額招牌,儼然一副老板經營不善酒樓倒閉跑路的模樣。

    南淮笙:“?”這發展未免有些太快。

    崔二順著南淮笙的視線朝對家酒樓看去,頓時齜著牙花幸災樂禍地說:“對面生意不景氣,那龜孫掌柜為了壓價圖便宜買了一批壞肉, 許多食客吃了上吐下瀉直接報官,這不,咱聚云樓趁火打劫還不拿下這樓。”

    南淮笙聽得心里倍兒爽, 不過還是干咳一聲, 一本正經地糾正道:“那叫為民除害, 良幣驅逐劣幣, 守護老百姓的糧食安全。”

    崔二樂呵呵地說:“對, 為民除害!”

    現在香飲子鋪的掌柜在聚云樓干得風生水起,家中的香飲子鋪已經全權交給家中小輩打理,想著聚云樓馬上就要擴大牌面,掌柜這幾日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南淮笙剛一進后院立刻就被等著他的唐孟龍帶去廂房中,房間里,諸位友人已經喝過一輪。

    幾人互相寒暄幾句后,杜浦朝唐孟龍笑道:“唐兄,這下人齊了,可以說說今日是發生什么好事了吧?”

    有好事?南淮笙立刻挑頭看向唐孟龍。

    唐孟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后爽快地說:“今天早朝給事中參我的事出結果了,此人因言事不察被調離出京。”

    眾人聞言直呼痛快,京官外調不管降不降職都與貶謫無異。

    此事南淮笙聽到的消息還要詳細一些,順承帝本來因此惱怒給事中想要嚴加治罪,是吳太師出面保了一手最后才只是調離出京,顯然這個給事中只是吳太師和皇后的手中刀而已,此等事這對父女恐怕已經干過不知多少回。

    南淮笙收回心緒,笑道:“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他將帶來的木匣打開后推到眾人面前,“杜兄與李世伯的詩集已經刊印好了一批。”

    杜浦聞言一雙眼睛精光發亮,他捧起一本細細翻閱:“這就刊印好了!”

    “竟是杜兄與李侯的詩集!”

    “淮笙瞞得我等好苦!”

    眾人聽到這話立刻搶著要借書一觀,奈何南淮笙明知他們人多卻只拿了三本詩集過來,這不是存心與他們為難么!

    唐孟龍幾人無奈,只能三三兩兩湊一塊兒拜讀李杜之作。

    南淮笙見狀心里立刻有數,這回的詩集恐怕還得再加印幾批,不然完全不夠賣啊。

    好在他已經派人將雕版模板分送往各個分號,到時候大乾各地的四方書坊可以遍地出貨,保證這本他趕制了小插圖的李杜合集經典永流傳,也好讓他蹭個李杜御用畫者的名頭來當當。

    對了,李太玄和賀之章回后者老家開道觀去了,他得寄點樣本過去給兩位大佬看看。

    幾人正在鑒賞李太玄大作,忽然有個伙計過來說王府有人找南淮笙。秦寒之找他?

    南淮笙聞言立刻與唐孟龍幾人告辭離開,結果一出聚云樓,他才發現找他的不是秦王而是楚王。

    他剛一到楚王府就被等著的王府管家引去見楚王,只是今天再見到這位楚王時,眼前的人卻沒有再給他那天那樣被一眼看穿的危機感,這位王爺今天反倒一副如沐春風的樣子。

    南淮笙按下心中的疑惑朝楚王見禮,對方意味深長地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淮笙不必多禮。”

    南淮笙羞窘,原來這位是已經知道他和秦寒之定下婚約之事了,突然有種拐走別人家的小白菜還被別人家長發現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今日尋你過來是想讓你幫忙看看那架素輿,”楚王招了招手,立刻有下人推著一輛設計感十足的輪椅過來,他說,“這是我請人照著你給的那張圖紙做的,我觀這輛素輿與先前所用有些不同,還要淮笙教教我。”

    南淮笙看著那輛新鮮出爐的輪椅眼前一亮,這張輪椅不僅外觀還原了他的設計,而且還在一些細節的地方做了改進,使輪椅更適應楚王府的地形和建筑結構,顯然動手之人不僅技術過硬還很有腦子知變通。

    他圍著輪椅轉了一圈,大贊道:“這位制作之人當真是個天才!”要是能拐去幫他研發橡膠制品那就更好了。

    楚王很是贊同:“應心確實是個天才。”應心?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楚王,他也認識一個應心,不過那人叫姓宋。

    楚王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道:“他熬了幾日才將這素輿做好,這會兒正在補覺,等他醒了便引薦你認識。”

    南淮笙干咳一聲假裝自己并不激動,他說:“楚王可介意我上素輿演示?”

    楚王一抬手:“請便。”

    南淮笙立刻坐到輪椅上為楚王展示這輛輪椅的過人之處,什么手剎減震統統不在話下,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可以自主驅動,再沒有比這更能吸引楚王的功能了。

    楚王探究地看了一眼南淮笙,沒想到這位弟媳還有這種本事。

    南淮笙正愉悅地檢查自己的設計成果,就聽楚王忽然說:“陛下打算召你赴瓊林宴,你與七弟做好準備。”

    “啊?”南淮笙當場愣住,難道他和秦寒之的計劃被順承帝識破了?

    不等他細問,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淮笙,圖紙果然是你所畫!”

    南淮笙聞聲扭頭看去,來者不是宋應心又是誰。兩人一番交談,南淮笙才知道這張輪椅是宋應心會試后這幾日連夜所制。

    原來會試上榜的考生參加殿試一般不會再被黜落,所以考完試后宋應心便閑了下來,楚王從他這兒得到圖之后打算找人制作素輿,于是他外祖父喬太傅通過工部尚書的關系將宋應心介紹了來。

    南淮笙頓時樂開花,這下好了,他的橡膠制品有著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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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77章  牧野聞歌

    ◎“庭院深深深幾許”◎南淮笙去楚王府見到宋應心后, 他便將打算研發橡膠制品的事告訴了宋應心,兩人一拍即合,宋應心甚至不再關注自己還沒放榜的會試成績,立刻就住進南淮笙準備的研發院開始潛心鉆研。

    新一批橡膠草還沒種植成功, 南淮笙只能讓宋應心先緊著存量用, 然后花大力氣讓南家的商隊從東盧那邊采集收購。

    好在橡膠草的橡膠成分非常豐富, 而且稍作處理就能提取, 南淮笙便直接讓幾個已經有經驗的手下跟隊去提取橡膠再運回大乾。

    他安排好宋應心后便將這事告訴了秦寒之:“宋應心的技術我今天算是見識了,若是朝廷開個墨舉, 他肯定能拿狀元。”

    秦寒之輕笑道:“說不定往后還真能有墨舉狀元。”

    南淮笙只當秦寒之逗他玩兒,他還能不知道這個時代主打一個士農工商么, 工匠也就比他這個商賈地位高點,順承帝怎么可能為工匠另開科舉, 要真有這魄力和手腕,順承帝還能讓一個拍了兩朝皇帝馬屁吳太師在朝中只手遮天?

    與其等著順承帝開墨舉,還不如盼著秦寒之能繼承皇位來得實在。

    南淮笙正胡思亂想,忽然一個愣神頓住了,等等,秦寒之這話該不會就是說等他登基后開墨舉吧?

    可秦寒之要跟他成婚,他倆都是男的那鐵定不能生出繼承人, 順承帝還能將皇位傳給他?

    秦寒之給南淮笙重新換上一杯熱茶,就見他忽然間臉色變了又變,活像只在偷偷琢磨什么壞事的貓兒一般。

    “怎么了?”他問道。

    南淮笙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秦寒之, 這家伙竟然還跟他揣著明白裝糊涂, 是沒把他之前的話當回事么。

    “你該不會想著和我成婚擋住皇后那邊往秦王府塞人的借口, 再偷偷在外面找人生你的小王爺吧?”

    南淮笙有幾分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他雖說不是不能為兄弟兩肋插刀, 但他好歹是個有原則的人,做不到看著自己的另一半和別的人牽扯不清還無動于衷,哪怕這個另一半只是合約關系。

    他寧可快刀斬亂麻。

    “你要是真這么打算也不必瞞著我,”南淮笙吸了吸鼻子,垂著卷翹濃密的眼睫說,“我之前就說過,你有心儀之人了可以跟我說,咱倆到時候可以和離,所以你想要繼承人了也可以和離。”

    秦寒之沒忍住輕笑出聲,他罕見逾矩地抬手捏了捏南淮笙的鼻尖,一雙凌厲的鳳眼帶著真切的笑意:“胡思亂想什么,怎么突然就扯到這種事上?”

    就算有繼承人也不會是他的子嗣,當然更不可能是南淮笙,眼前之人是獨屬于他的,誰也不能和他分享。

    秦寒之直勾勾地看著南淮笙,四目相對,他勾了勾唇角,像只鎖定獵物的慵懶雄獅,佯裝蟄伏卻伺機待發。

    “淮笙這可是在冤枉我。”

    從秦寒之滿藏情意的雙眸中看見自己的影子,南淮笙忽然心中一悸,整顆心臟撲通撲通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完了完了,他該不會得心臟病了吧,這地兒能買到速效救心丸嗎?

    “不跟你說了,”南淮笙噌的一下站起來,與生俱來的警覺性提醒他此時此刻需要逃離現場,“楚王說皇帝想在瓊林宴召見我,你幫我想個辦法對付過去。”

    他丟下這句話便一溜煙跑掉,活像是身后有猛獸在追趕。

    皇帝想召見南淮笙?

    秦寒之眼神暗了暗,立刻起身去了楚王府。

    又過了兩日,《李杜詩集》正式開售,李太玄的大名京中幾乎無人不知,杜浦這回會試后又在聚云樓的詩詞會上數次大放異彩,一時間四方書坊外的大街上排起數條長龍,全是來買詩集的文人才子。

    南淮笙看得嘖嘖稱奇:“這用戶畫像果然還能說明問題啊。”

    來買李杜詩集的多為男子,而柳詠與秦煜的詞集卻有許多女子購買,可見四人的詩詞風格大為不同,流傳的受眾自然不一樣。看來以后再出這類詩詞集,他還要做點針對性更強的營銷宣傳才好,只有精準抓住用戶消費心理才能賺更多銀子。

    南淮笙摩拳擦掌,現在四方車馬坊歸他管,他打算先從馬車的款式入手試試,設計一些京中貴婦和大老爺們各自喜歡的不同款式試試銷量。哦,對了,到時候還可以先給皇帝來一輛拉風的貢車來帶個貨。

    簡直是天才的想法,他不賺錢誰賺。

    南淮笙打定主意后便準備進書坊看看今天的具體銷量,結果就在另一頭瞧見蘇西山幾人正在和一名穿著官服的男子說話。

    杜浦回頭一眼便看見了他,立刻朝他招手喊道:“淮笙快來,歐陽大人正好尋你!”歐陽大人?

    南淮笙滿心疑竇地上前見禮,又將一行人請去書坊后院的廳堂中談話。

    歐陽休捋了捋胡須,笑道:“沒想到李翰林辭官后竟然還出了詩集,他倒是過得逍遙自在。”

    南淮笙聽這話便知道這位歐陽大人定然與李太玄有幾分交情,他恭敬地說:“李世伯離京后遇上了告老還鄉的賀大人,得知賀大人準備回祖籍建道觀后,兩人便相約回了越州。如今算算時間,賀大人的道觀怕是已經有香客上門了。”

    歐陽休哈哈大笑:“賀大人當初在朝堂上請度為道士之時諸位同僚都目瞪口呆,沒想到這會子連道觀都建好了。”他神色懷念地望了望門外的天空,感嘆道,“觀中生活閑云野鶴,想必也和了賀大人和李翰林的意,只是日后再想見二位一面恐怕難了。”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又沒有遠程通訊,天南海北的想聯系一下只能靠驛站和熟人帶話,若是親友隔山水,那還真是不容易見上面了。

    南淮笙眼珠一轉,說:“雖見不上面,但歐陽大人若是那日得閑寫了文章,不嫌棄地話可以交給四方書坊刊印出版,到時候在越州的分號一出售,李世伯和賀大人準能瞧見。”

    他想著能當上禮部侍郎的人肯定是科舉場上拼殺出來的至強尊者,這種人詩詞文賦總有一項拿手的,羊毛就在眼前他豈有不薅之理?

    歐陽休卻朗聲一笑:“說來正巧,老夫前些時日剛好整理了一番手稿。”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本抄錄的詩詞文集。

    南淮笙雙眼一亮,這還真被他薅到羊毛了,他連忙小心翼翼地接過書冊翻看,只見第一頁寫著一首詞,上書: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南淮笙呼吸一滯笑容停在臉上,歐陽竟是這個歐陽!

    他震驚的視線在這位歐陽大人和蘇西山身上來回掃視,感情今年的金榜是龍虎榜來的!

    【作者有話說】

    歐陽修,字永叔,號醉翁,又號六一居士,代表作《醉翁亭記》,,唐宋八大家之一,是蘇軾那一屆的主考官,小試官為梅堯臣,當屆金榜被稱為龍虎榜,上榜之人包括蘇軾、蘇轍、曾鞏等。——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出自歐陽修《蝶戀花》

    第0078章  牧野聞歌

    ◎南淮笙:離我遠點,對你過敏!◎一轉眼已是三月, 再有十來天就是會試放榜的日子。

    自從那日從秦王府溜走后,南淮笙就沒敢再主動去找過秦寒之,因為每每一往秦王府走他就心臟怦怦直跳,南淮笙覺得自己可能年紀輕輕就得了心臟病, 正偷偷在京中尋摸名醫治病。

    這事兒他連崔二都沒敢告訴, 怕他轉頭就往秦淮去信, 小兒子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這要是再患上心疾,他怕爹娘承受不住。

    這日南淮笙剛從一處院落后門悄悄出來, 一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另一只袖擺,袖中藏著的是他從名醫這兒開的靈丹妙藥, 據說這位大夫是太醫院退休下來的,皇帝嚴選, 肯定醫術高明。

    而且老大人為他診脈開藥后竟然還死活不肯收銀子,這種懸壺濟世的醫者放游戲里那都是大隱于市的頂級醫圣,絕對能藥到病除。

    南淮笙摸著袖中冰涼冰涼的藥瓶心里安全感十足,有這東西在那離他痊愈也就不遠了,等他病治好了就又可以去找秦寒之了。前段時間他從歐陽休那兒薅到的詩文集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他還沒將這好消息告訴秦寒之呢。

    “公子。”

    南淮笙剛轉過巷角就冷不丁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嚇得他肩膀一抖差點沒把藏在袖中的藥瓶掉地上。

    他抬頭一看, 原來是蘇馳。

    南淮笙清了清嗓子假裝鎮定地問道:“什么事,怎么突然來找我?”

    “王爺請公子走一趟。”蘇馳拱手道。

    “啊?”換做平時他就去了,但現在他不是一往秦王府走就犯心臟病么, 南淮笙猶豫地問道, “你家王爺找我什么事?”

    蘇馳老實交代:“王爺沒說, 只說有要事。”

    南淮笙捏緊袖中的藥瓶, 有要緊事的話那只能去一趟了, 好在他今日剛尋到靈藥,就算犯病了還能當場吃一粒救個急。

    秦王府,南淮笙捂著胸口心情忐忑地進了秦寒之的書房。

    見那人正笑看向他,南淮笙壓著砰砰亂跳的心臟坐到秦寒之跟前,想著要是再跳快一點他就該吃藥了。

    他問道:“你找我有要事?”

    秦寒之將一只木匣推到南淮笙面前,說:“你看看此物。”

    南淮笙取過木匣打開,就見光滑的綢緞上躺著一把做工極為精湛的袖槍,只看外表幾乎與他當初交給秦寒之的圖紙無異。

    “這就做好了!”南淮笙驚訝道。

    秦寒之笑道:“宋應心今日才制好的,不過還要淮笙來驗收。”

    南淮笙沒想到宋應心一邊搗鼓橡膠的事一邊還能將袖槍造出來,這簡直是多邊人才令人嘆服。

    他興奮地揚了揚手里的袖槍:“走,找個地兒放兩槍試試。”

    秦寒之帶著他去了王府里的靶場,蘇馳和王成已經帶著秦王府的親衛在靶場候著。

    南淮笙當初給秦寒之的圖紙就是照著他從前玩兒過的玩具槍修改來的,真家伙的結構圖他當然也會畫,但前者是靠彈性勢能轉化動能來發射子彈,后者是靠火藥爆炸的氣流差來發射子彈,奈何大乾暫時還沒有可以投入實際應用的彈藥,真家伙得慢慢來。

    先搞個玩具熟悉一下操作也不錯,他相信宋應心很快就能造出子彈。

    南淮笙自信滿滿地站在打靶位點前,壓槍后瞄準遠處的靶心,砰的一聲響,彈丸出膛,他干凈利落地手槍看向靶子,朝那頭的王成問道:“如何,可中了靶心?”

    王成看了看完好無損的靶子又看了看自信非常的王妃,撓撓頭汗流浹背地說:“要不再試一次?”

    南淮笙:“……”他難道脫靶了?那必不可能!

    想他當年參加青少年射擊比賽可是差點拿獎的存在,怎么會脫靶!

    南淮笙不死心地又試了兩發,結果那邊回復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心虛,南淮笙這下只能看清自己的實力了。

    不,一定是他和這把袖槍沒磨合好!

    秦寒之見南淮笙蔫兒噠噠的像只吃不到魚的可憐小貓,他笑了笑站到南淮笙背后,一手環過南淮笙的身側握住他那只持槍的手,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帶你。”

    溫熱的呼吸撓過耳廓,南淮笙只感覺一陣酥麻的電流傳遍全身,原本已經安撫好的心臟又砰砰砰亂跳個不停,待秦寒之兩手將他環抱在身前時,他的心率更是到達巔峰。

    “等、等會兒!”南淮笙立刻止住秦寒之的動作,他慌忙從袖囊中取出那只裝著靈丹妙藥的藥瓶,“我先吃個藥。”說完便倒出一粒黑得發亮的藥丸塞進嘴里。

    藥丸入口,南淮笙只感覺一股酸酸甜甜又清涼的味道在嘴里爆開,帶著絲絲縷縷草藥特有的香氣隨著呼吸進入肺腑,他遵從醫囑嚼了嚼藥丸再吞下,這會兒在摸摸胸腔的位置,心跳好像真的平復些了呢。

    果然是名醫開的靈丹妙藥,效果真是立竿見影。

    秦寒之眉頭微粗,抓著他手腕上的那只大手漸漸握緊:“淮笙何時病的?”

    南淮笙沒察覺到秦寒之的異常,老實交代道:“本來也沒這毛病的,就前幾日才發現,”他得意地在秦寒之面前搖了搖藥瓶,藥丸在瓷瓶里撞得叮當作響,“這可是我找神醫開的藥,效果拔群。”

    秦寒之將藥瓶握在手中,問道:“什么病?”

    現在知道藥丸有效果之后南淮笙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半點也不擔心將病情告訴秦寒之會讓他擔憂了。

    他說:“就是心疾而已,大夫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然后開了這個藥。”他懂,他都懂,一般老中醫說這話就是問題不大但也不小,需要好好調養著的意思。

    秦寒之:“哪位大夫?”

    南淮笙:“就是住在四方書坊背后那位,說是從太醫院退休下來的老御醫了。”

    秦寒之揭開瓶塞,立刻就瞧見里面十分眼熟的藥丸,一陣更為熟悉的清甜香味從瓶中散發出來,他不由挑了挑眉,隨后鉗住南淮笙精致的下頜轉向自己。秦寒之微微垂首,高挺的鼻尖在南淮笙唇邊嗅了嗅,是太醫院常備的清心降火糖豆的味道沒錯。

    唇邊微涼的觸感一碰既離,南淮笙沒來由得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開始加速跳動起來,怪了怪了,難道神醫的靈丹妙藥這就失效了?

    “你、你離我遠點!”南淮笙掙扎著從秦寒之的懷抱中離開,捂著心口說,“我肯定是對你過敏了,離你一近就犯病。”

    “對我過敏?”

    想到南淮笙剛從那句“心病還須心藥醫”,秦寒之方才原本焦躁的心突然舒暢起來。

    “淮笙的心疾來得突然,也許等大婚之日沖沖喜就好了,看來要挑個離得近的良辰吉日才行。”

    【作者有話說】

    南淮笙:神醫神醫,你的靈藥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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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79章  牧野聞歌

    ◎脫敏治療◎自從那日出了秦王府后, 南淮笙悄悄增加了每日服用的藥丸數量,只是病情總也不見好,又過了五日,他便再次偷偷去了那位退休老御醫開的醫館。

    里間, 南淮笙憂心忡忡地朝一個精神矍鑠, 須發花白的清癯老頭說:“張大夫, 這幾日我都加大藥量了, 可除了最初服用的那幾日有效以外,后面幾日總感覺藥丸沒作用了。”

    張大夫笑呵呵地說:“手給我, 先診脈。”

    南淮笙老實將手腕搭在看脈小枕上,這會兒他倒是能感覺到心不慌氣不喘, 健康得很。

    左右手切脈完畢,張大夫捋著胡須說:“你可是這幾日又去了秦王府?”

    南淮笙連忙點頭:“就那天從醫館出去后就去秦王府。”難道秦王府最近做了什么改動, 跟他磁場不合?

    可這地兒又哪里有這么玄乎的事。

    張大夫閉著眼睛似乎在忖度他的病情,南淮笙便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忐忑地等著,難道是他病情加重了,張大夫在考慮怎么讓他心平氣和地接受現實?

    好在片刻后張大夫開口了:“問題不大。”

    僅僅四個字就讓南淮笙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來,太醫院退休下來的名手果然字字皆為靈藥,南淮笙琢磨著自己要是搬到醫館住一段時間會不會不藥而愈。

    張大夫撩起一邊眼皮笑瞇瞇盯著南淮笙,似乎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肝脾肺腎:“南公子太和有缺, 只需補不足即可,”張大夫一邊開藥一邊說,“吃好睡好, 多去秦王府走動走動跟秦王說說話, 時間久了自可痊愈。”

    南淮笙呼吸一滯手上攥緊腰間的豬頭金牌, 緊張地問道:“難道我這心疾真跟秦王有關?”

    張大夫瞇了瞇眼睛, 高深莫測地說:“這便要南公子捫心自問才可知曉。”

    抓藥的童子進屋拿走藥方后看著上面的字跡撓撓頭, 心想怎么有人三天兩頭就來他們醫館開清心降火丸啊,莫不是專門來進糖豆的。

    反正別人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可喜歡偷偷存幾枚這糖豆吃了,味道比外面賣的糖豆可好上太多,他早就建議張大夫把這糖豆專門擺在柜臺上售賣,還能增加醫館的進項,奈何張大夫不同意。

    南淮笙摸著胸口捫心自問,他似乎確實是一和秦寒之近距離接觸就犯病,可張大夫卻讓自己和他多接觸,這叫什么,難道這就是脫敏療法?

    好有道理的樣子,南淮笙決定一會兒回去就找秦寒之試試。

    拿到新開的藥,南淮笙便與張大夫告辭,但張大夫還是執意不收診費和藥費,南淮笙沒法子,只能悄悄將銀錢塞給小藥童讓他自行記賬。

    秦王府,王成焦急地稟報道:“王爺,王妃又去那家醫館看診了。”

    秦寒之調試袖槍的動作一頓,平靜的表情下卻是眼瞳中藏不住的笑意,顯然王爺此刻心情頗好,片刻后他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王成卻急得抓耳撓腮:“王妃悄悄過去的,連崔二都不知道,莫不是生了重病?”他家王妃癡傻了二十年,這才清醒多久,若是好日子還沒過夠就又病了,那多凄慘。

    誰知道他家王爺什么都沒說,卻只是擺擺手讓他退下,王成這下怔愣在當場,一副看渣男的表情看著秦寒之,他家王爺怎能如此,王妃都病了竟然還沒個表示!

    王成埋著頭嘀嘀咕咕地退出去,剛好撞見南淮笙急匆匆往這邊來。

    好家伙,說什么來什么,王妃肯定是在醫館那邊聽到病情后被嚇住了這會兒來找王爺求安慰,可他家王爺呢,他當初怎么沒看出他家王爺對王妃如此冷漠!

    王成讓到一邊給南淮笙見禮,只見南淮笙朝他點點頭就進了房間,換做從前他家王妃少說還要跟他聊兩句的。王成心里一緊,該不會王妃病情加重了吧!

    他支棱著耳朵悄悄朝房門上一貼,立刻就聽見里面傳來動靜。

    “寒之,”南淮笙坐在秦寒之對面,他平復了一下剛才疾步過來而加速的心跳,轉而十分嚴肅地看著秦寒之說,“有件事要你幫幫我。”

    秦寒之給他倒了杯茶:“先緩口氣,慢慢說。”

    南淮笙端起茶盞一口飲盡,原本亂飄的視線最后落在秦寒之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他清了清嗓子鼓足勁說:“要你幫我做脫敏治療。”

    “嗯?”秦寒之問道,“脫敏治療?”

    “就是那什么,”南淮笙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摳了摳掛在腰間的豬頭金牌,直到豬頭上的豆豆眼都快被摳出印子了,他嗓子眼兒里才擠出后面的話,“我不是對你過敏么,大夫說只要和你多接觸慢慢就能治好。”

    他終于抬眼看向秦寒之,一雙笑眼里帶著幾分無助的乞求:“你幫幫我。”

    秦寒之眉峰微揚,還有這種好事?張大夫果然醫術高明,待他和淮笙大婚之后理當讓王成送個牌匾過去感謝一番。

    他微微一笑,掩在桌下的指尖于腿上輕輕敲了敲,問道:“淮笙要我如何做?”

    南淮笙見秦寒之半點不推脫,先前的局促感立刻散了一半,他想了想說:“你先把手給我。”

    既然他對秦寒之過敏,那直接從肌膚接觸來適應肯定更有效果吧。

    秦寒之勾起的唇角半點沒放下,聞言便將手伸到南淮笙面前。

    南淮笙深吸一口氣抓住秦寒之的手,掌心傳來屬于對方的體溫,南淮笙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

    果然,心疾又犯了,他就是對秦寒之十分過敏!

    南淮笙正攥著秦寒之的手開小差,忽然便聽秦寒之問道:“這就是淮笙說的脫敏治療?”

    他點點頭:“沒錯。”

    秦寒之但笑不語,手上卻忽然一使力,南淮笙反應過來時已經整個人坐進秦寒之懷里。

    南淮笙:“!”

    四目相對,秦寒之笑道:“既然要治療,當然不能只治皮毛,那樣治標不治本。”此時此刻,管他是規矩還是禮儀都通通從秦王的日常修養中移除。

    身體接觸的每一寸地方都傳來對方滾燙的溫度,無時無刻不彰顯著對方的存在,南淮笙白皙的臉頰噌的一下漲紅,他雙手撐在秦寒之的胸膛上,掌心下便是對方強勁有力的心跳,他自己的心跳也隨之一下下躍動。

    “你、你……”跟兄長學了數月口才的南淮笙突然開始結巴,好半天才推了推秦寒之,憋出一句,“治療要適度。”

    一向溫柔體貼的秦王卻忽然不配合起來:“頑疾下猛藥,淮笙要遵醫囑。”他說著便收緊了攬在南淮笙腰肢上的手臂。

    兩人的距離漸漸拉近,直至呼吸相聞鼻尖相觸,南淮笙臉頰上的緋紅已經竄到脖子上,胸腔里的心臟咚咚咚如同擂鼓。

    他憋住呼吸蹭的一下用力從秦寒之懷中起身,看也不敢看對方,撂下一句“今天的治療就到這里了”便急匆匆跑出去。

    秦寒之好心情地捻了捻手指,指尖上殘留著屬于南淮笙的體溫。貓兒受到驚嚇會逃跑,但是主動往他身邊來的這只小貓他可不會放過。

    躲在外面聽墻角的王成差點跟南淮笙撞個正著,還好他反應敏捷在腳步聲傳來的那一刻便呲溜一下閃到一邊假裝站崗,否則被他家王爺發現了還不得被趕去掃馬廄。

    這天之后南淮笙又有好幾天沒敢再去找秦寒之,實在是那次的脫敏治療下藥太猛,他一時間有些不耐受,需要再緩緩才能進行下一個療程。

    時間一轉眼到了三月十七,這天是會試放榜的日子。

    南淮笙一大早就做好心理建設,尋了秦寒之和一眾友人去貢院外看榜。

    “怎么會沒有寒之的名字?”

    南淮笙又將榜單上百余一個名字一一看過,上面竟然沒有一個是“秦寒之”,就連姓秦的也唯有位于榜首的“秦淮”而已。

    第0080章  牧野聞歌

    ◎南淮笙:謝邀,已經放棄治療◎南淮笙將榜單看過一遍又一遍, 一行人里除了秦寒之全都榜上有名,他最后盯了一眼榜首的“秦淮”二字終于死心了。

    “一次會試而已,證明不了什么,”南淮笙吸了吸鼻子又拍拍秦寒之的胳膊, 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寬慰道, “寒之你平時連國子監都沒去幾次, 能中舉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秦寒之垂眸看向眼眶的南淮笙, 既于心不忍又想再欺負他一下,他微微一笑:“當真?”

    “自然當真, 沒有人比寒之更厲害了!”南淮笙十分肯定地點點頭,“換了我別說中舉了, 我連秀才都考不上。”要知道范進中舉欣喜癲狂,秦寒之當年不到二十歲就考中舉人, 他不是厲害誰厲害。

    聽到南淮笙不吝言辭的贊美,秦寒之心情愉悅地勾了勾唇角。

    柳詠幾人圍在旁邊憋笑,別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幾個和秦王結保的人還能不知道么。

    貢院外鬧哄哄的,這個點兒少不了來榜下捉婿的人家,若換作平時柳詠等人還樂得看個熱鬧,但今日有秦寒之和南淮笙同行, 他們自然不敢在此處逗留,免得徒生事端。

    一行人都是天資聰穎之輩,看過幾遍榜單后不但將自己和同伴的名次記下, 就連榜上其他不相干之人的序列也了然于心。

    “先回聚云樓如何?”唐孟龍提議道, “我昨日就讓后廚備了好酒好菜, 全等著今日慶祝一番。”

    柳詠調侃道:“唐兄倒是自信非常。”

    唐孟龍嘿嘿一笑, 朝柳詠拱了拱手說:“柳兄不遑多讓。”

    南淮笙幾人自然也沒意見, 諸位友人皆位列榜上,今日合該慶祝一番。只是怕秦寒之因落榜而心中低落,他強忍著犯病的風險偷偷借大袖的遮掩牽住秦寒之的手與眾人一同乘著去聚云樓。

    秦寒之挑眉看了看袖擺下交握的雙手,他好心情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既然天時地利人和,何不再牽一會兒。

    聚云樓,雅間里。

    眾人碰杯喝過一轉,南淮笙這才問道:“榜首那位秦淮是何許人,怎么沒在國子監中聽說過?”

    這人南淮笙是記得的,先前年節的時候秦寒之送過此人的畫作給他,只是這家伙偏偏不肯告訴他秦淮是誰,他去找柳詠幾人詢問,他們幾個竟然也不認識此人。

    可現在會試已經考完了,這些考生之間消息靈通,總該知道這位能奪得魁首的大才子是誰了吧。

    蘇西山砸了咂嘴,也說:“在下也是第一回聽聞此人名號,先前與許多兄臺接觸過,竟然未曾聽說過如此了得的人物,而且那秦淮還是京城人士,這般才學居然也未能入國子監?”

    蘇子歸聽了他兄長的話表情卻是有些一言難盡,他眼神克制地往秦寒之和南淮笙那邊一掃,心里已經將那位京城“秦淮”的身份猜了個準。

    既是京城人士,又有奪魁之才學,還無人認識,試問除了這位還有誰能有如此本事。況且如果是這位的話,以“秦淮”為名反倒更說得過去,否則其他考生豈非要質疑一番會試公允何在?

    柳詠聞言暗戳戳瞧了秦寒之一眼,見他既不出言也不阻止,這才笑瞇瞇地說:“淮笙這就不知道了吧,”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隨后又朝秦寒之的方向怒了努嘴,“喏,秦淮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說……”

    南淮笙順著柳詠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秦寒之但笑不語,南淮笙哪里還不知道這“秦淮”是誰!

    他頓時一惱,從秦寒之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氣呼呼地說:“好你個秦寒之,看我干著急還不告訴我!”

    秦寒之夾了一枚南淮笙愛吃的酥點放在他面前,賠罪道:“此事是我向禮部提議的,會試前不宜宣揚以免考官判卷有失公允,未及時告知淮笙是我之過。”

    聽見秦寒之瞞下化名之事竟有此考量在,南淮笙心中那點被隱瞞的氣悶頓時煙消云散,他拿起酥點咬了一口,嘟囔道:“勉強原諒你了。”看這樣子顯然是未曾思考過方才秦寒之在榜下為何不直接告知他此事。

    秦寒之見他吃得歡喜,又好心情地撿了幾樣新花式的點心放到南淮笙跟前。

    柳詠一邊端著酒杯一口一口地淺酌,一邊接著酒杯的遮掩偷偷往南淮笙和秦寒之那邊看,嘖嘖嘖,看來他這個月老是要熬到頭了。

    蘇西山這會兒卻反應過來:“所以那位奪魁的秦淮竟是秦王?!”

    柳詠無語地朝蘇西山看了一眼,這位反應未免也忒遲鈍了點,寫文章時怎么未見他如此滯澀。

    秦寒之化名秦淮一事說開,眾人又舉杯慶祝秦王會試奪魁,酒過三巡,席間幾人雅興大發,杜浦今日赫然在榜,此刻也是詩興正濃,當即便賦詩一首以作紀念。

    南淮笙正吃著秦寒之給他挑的點心呢,聽到大佬賦詩立刻支棱起耳朵從袖中取出自己的小冊子開始當一個合格的錄詩人。

    這等大喜的日子眾人當然不肯想讓,你一首詩我一首詞紛紛吟誦起來,南淮笙活像只在樹上掰松果的小松鼠簡直忙得不亦樂乎。

    宋應心忽然嘿嘿一笑,從袖中掏出數只木雕的蟾蜍,神神秘秘地說:“今日在下倒有一物要贈與諸位,也好討個彩頭。”

    南淮笙捧場得很:“宋兄出品必非凡品。”

    眾人紛紛朝宋應心看去,只見他將一只木雕蟾蜍放在掌心里,隨后又在蟾蜍的屁股上輕輕一按,嗖的一聲,一條紅色的卷舌從蟾蜍嘴里彈出又伸直,上書“金榜題名”四個大字。

    南淮笙看得震驚,這不是他小時候玩過的那種玩具么!還真別說,這小玩意兒要是趁著這幾天會試放榜的流量放一批在四方書坊售賣,定然能炒出高價。

    其他人看得更加震驚:“此乃何物,”眾人紛紛盯著蟾蜍的軟舌,“瞧著不像絲綢也不像布帛?”

    宋應心得意地說:“這是用淮笙給的橡膠做的。”

    眾人懵了:“橡膠?”未曾聽過此物啊。

    宋應心看到眾人反應和他當初如出一轍,反問道:“諸位難道沒感覺今日的馬車坐著格外舒坦么?”

    柳詠想了想這才察覺今日坐的馬車似乎真的比平時平穩許多,可今日他等所乘乃是秦王府的馬車,王府馬車與尋常馬車規格不同,更加舒適難道不是應該的?

    蘇子歸卻說:“宋兄所言橡膠與今日所乘馬車有關?”

    宋應心買了個關子:“諸位這就要問淮笙了。”

    眾人聞言齊刷刷看向南淮笙。

    南淮笙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用橡膠做了輪胎而已,加了輪胎的車輪安裝在馬車上之后便能起個減震作用,坐在車上自然感覺舒坦許多。”他又說,“之后四方車馬坊會售賣這種馬車,到時候我讓人將車中車胎送幾只到諸位府上,諸位給車駕換上便知。”

    眾人聽得來勁,柳詠直呼要再試一試加裝了車胎的馬車,秦寒之也不拘著他,由著這位表兄帶著其他人去坐車兜風,他自己則帶著南淮笙回了秦王府。

    南淮笙掙了掙被秦寒之的牽著的手,結果沒能脫離這個過敏原的控制,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貼了貼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

    “你干嘛,我又要犯病了,還不快放開我。”

    秦寒之關上房門,轉身一把將人拉進自己懷中:“自然是為淮笙做脫敏治療,那日后已經許久未做治療,淮笙可不能懈怠了醫囑。”

    南淮笙只覺渾身酥麻,莫不是病情升級了,他用力在秦寒之結實的胸膛上推了推,結果非但沒有收到效果,反而還被人擁得更緊,直至兩具溫熱的軀體緊密貼合。

    “別亂動,”秦寒之低聲當,“當心影響療效。”

    南淮笙泄氣地靠在秦寒之身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隨它去吧,反正全身的皮膚都已經紅透,這種程度的過敏肯定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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