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書生們第二日還要進學,畫舫在無咎河上游完一段便返航,秦寒之便派人將眾書生送回齋舍。
南淮笙朝岸邊亮著的燈籠眺望一眼,問道:“我們不回府?”
秦寒之反問道:“你明日要去國子監進學?”
南淮笙搖頭,現在已經六月下旬,他要七月初才進學,所以還有幾日才去國子監。
“既如此,夜宿無咎又何妨?”秦寒之笑了笑,“今夜惟江上之清風與中天之明月與君共享!
“今晚真在船上過?”南淮笙聽秦寒之如此說立刻歡喜起來,可眨眼的工夫又疑慮起來,“我明日是不用進學,可寒之你不是還要去學堂么,難道你打算明天又逃學?”
秦寒之頓時一噎:“……”怎么就還跟“逃學”這事過不去了呢。
王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打掃完秦王府的馬廄,這會兒剛劃著小舟來到畫舫跟前,聽到南淮笙的話后他立刻朝趴在船舷上的南淮笙揮手,高聲說:“南公子不必擔憂,王爺早便在祭酒那處告過假了,明日不用去國子監!”
聽到王成這話,南淮笙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寒之一眼:“崔二叔說你昨日去找祭酒,原來不止是為了給其他人告假,還給你自己告了個更長的啊,不怕耽誤進學?”
秦寒之干咳一聲,雖然他三五不時便在祭酒那處告假,但此刻被南淮笙當面說破,總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這事就不必讓南淮笙知道了。
誰知王成不但沒領會到他家王爺的未言之意,他等上畫舫后反倒大聲說:“南公子有所不知,咱王爺一個月也去不了幾次國子監,你只管放心與王爺在船上看星星看月亮,完全不會耽誤他進學。”
王成說完還邀功似的看向秦寒之傻笑,他家王爺跟著鋸嘴葫蘆似的,沒他在未過門的王妃跟前幫王爺說道幾句,王妃哪里知道這事。
結果秦寒之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別說夸獎了,秦王差點沒罰王成再回府把馬廄打掃一遍。
南淮笙可沒想那么多,他眼珠一轉,覺得這等好事不能讓秦寒之一人享受,于是輕輕撞了撞秦寒之的胳膊,暗示道:“你我契若金蘭,是不是……”他說著朝秦寒之眨了眨眼睛。
秦寒之:“?”
見秦寒之沒有領會到,南淮笙又使勁眨了眨眼睛。
秦寒之:“……”好吧,這兒還有個沒入學就想著告假的。
王成一看,急了:“王妃可是又眼疾?我這就去把大夫叫過來!”他說著一溜煙往大夫歇息的船室跑去。
南淮笙:“哈?”他一時間震驚得甚至沒把王成瞎說他又眼疾的事放心上,只是不太確定地看向秦寒之,“他剛才說什么,王妃?”
秦寒之沉默了,看來還是王府的馬廄太小了不夠王成發揮。
守在一旁的侍衛聽得汗流浹背,總覺得這會兒王爺身邊涼颼颼,但凡靠近一步都有被眼刀扎穿的風險。
見南淮笙正蹙著眉頭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秦寒之心知今天這事過不去了,于是轉移話題道:“韓祭酒為官正直,為人耿直,雖樂于勸學,但學生若真有正理,還是能告假的!
南淮笙一聽便把“王妃”的事拋諸腦后,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秦寒之是什么意思,他打趣道:“所以寒之每回都有正當理由?”
秦寒之但笑不語。
夜里的無咎河上退去了夏日的燥熱,反倒生起一絲涼爽之意,南淮笙在船上難得睡了這到大乾后這幾日的第一個好覺。
次日一早,他睡得正香便被秦寒之喚醒。
“你不是逃課了嗎,”南淮笙揉了揉朦朧的睡眼,嘟嘟囔囔地說,“怎么起這早?”
秦寒之見南淮笙還在會周公都不忘自己逃學之事,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只說:“穿上外袍,且隨我來。”
南淮笙見他不說,索性也不再掙扎,惜別舒適的被窩穿上一件大袖袍便睡眼惺忪地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甲板上,秦寒之靜靜地抬袖朝前一指。
南淮笙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抬眸望去,只見水天相接處群星與殘月退去,一輪紅日從無咎河上緩緩升起,赫赫霞光落入水中,無咎河中仿佛有一條赤金臥龍蓄勢而起,逐日飛騰遠去。
此情此景,怎一個震撼了得。
南淮笙從被窩中帶來的睡意頃刻間消散開去,他迎著清晨的河風張開雙臂擁抱暖意融融的日光,久久不能言語。
等回到尚書府時已經是下午,南淮笙已經隨秦寒之在王府用過膳,想著昨晚當著各路才子的面應下了要刊印雅集文冊之事,他索性便直接將崔二找來詢問。
“二叔,家中在京城可有書肆?”
崔二一摸額頭,略一思忖便說:“有有有!”見南淮笙忽然問起書肆之事,崔二滿臉稀奇,又問道,“少爺想通了打算尋幾本書看看?我聽別家的老爺說起自己晚輩都是讀的什么《千字文》,咱們少爺比蘭花還美,比玉樹還挺拔,怎么說也要讀《萬字文》,我讓人給你尋來?”
南淮笙無奈地看了崔二一眼,他已經放棄糾結這個崔二叔話里不搭調的奇怪比喻,只說:“不用找,我是打算在讓書肆幫忙刊印一些書冊!
“嚯!”崔二一驚,“少爺是要著書立說了!”
南淮笙:“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
崔二欣喜地原地打轉,根本沒把南淮笙的話聽進耳朵里,直拍大腿說:“那些個秀才郎君都沒一個著書的,咱少爺要發達了,南家祖墳冒青煙!不,得是祖墳燒得正旺才有這威力嘞!”
南淮笙:“……”
南淮笙:“我幫別人刊印!
崔二:“。俊彼土颂投,“我耳朵不好使,少爺你再說一遍!
南淮笙無情打破崔二的幻想:“幫別人刊印的!
“嗨,”崔二大腿拍得啪啪直響,滿臉遺憾地說,“我就說,少爺這還沒進國子監呢怎么就要著書立說了,也沒聽說南家祖墳燒起來了!
南淮笙心想,祖墳什么的還是別燒的好,不然他便宜老爹指定當場厥過去。
“所以哪家書肆?”他問道。
崔二說:“我帶你去,就在國子監旁邊!
馬車踏踏行了一段路程,停車后,南淮笙撩開門簾下車,抬頭就看見一家規模頗大,一連占了好幾個鋪面的書肆出現在眼前。
“四方書坊?”
南淮笙琢磨了一下這名字,發現跟之前的四方錢莊一個套路,說不得南家的產業都叫四方某某。
崔二將南淮笙帶進書坊內,又在里面看了一圈,沒瞧見掌柜人影,這才說:“少爺先坐,我去找掌柜來!
南淮笙當然沒意見,讓崔二自去。他在書坊內四處一看,發現這個點已經有好些書生進出,看穿著不乏有與昨日雅集上那些書生相同的,恐怕是國子監已經散學了。
他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一轉眼便看見一名清瘦的書生郎正坐在角落的桌案前奮筆疾書。
南淮笙看著眼熟,上前一瞧,果然,他出聲道:“叨擾了,可是昨日雅集上負責執筆的小兄弟?”他拱了拱手,說,“在下南淮笙。”
書生郎回頭一看竟是南淮笙,他立刻停筆起身還禮道:“在下李玉生,南公子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