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郎回頭一看竟是南淮笙,他立刻停筆起身還禮道:“在下李玉生,南公子有禮了。”
兩人互通姓名后,南淮笙索性便在李玉生旁邊坐下,他取過放在李玉生桌案上的一本書冊翻看片刻,發現竟是一本話本。
他扭頭一看,發現李玉生復又坐回座位上開始照著另一本話本執筆疾書,哪里還不知道李玉生這是在抄書。
這位恐怕就是秦寒之先前提過可以資助的那種書生了,現在只看看這位李監生值不值得他投資。
待李玉生翻過一頁,南淮笙才重新開口問道:“賢弟抄此書不怕夫子發現?”
李玉生手中毛筆一頓,說:“我同學正講過來四方書坊抄書補貼家用之事,學正同意了。”見南淮笙仍舊盯著他,李玉生最后紅了紅臉,又補充道,“只是今日掌柜說這兩本話本有急需,抄一本八十文,比往日高了30文,是以……”
南淮笙當然聽出了李玉生的未盡之言,他笑道:“這有何不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何況賢弟是以筆墨賺錢家用。”他看向李玉生那本手抄本上賞心悅目的字跡,說,“賢弟工楷秀麗,寫得一手好字,我看別說八十文,就是八百文一本也是掌柜賺了。”
李玉生清瘦的臉龐上再次泛起紅暈,這回不是尷尬,而是被面前這位長得貌若神人的南公子給夸得不好意思了。
南淮笙見這個小學弟逗兩句就害羞起來,還怪好玩兒的,不過對方既然還有工作在身,他也不便一直打攪,于是便安靜坐在旁邊翻看話本。
沒過多少工夫,崔二和掌柜便來尋他,南淮笙朝李玉生告罪一聲便隨二人去了后院。
掌柜拱手告罪道:“不知少爺與崔管事到來,讓少爺久等。”
南淮笙擺擺手,不甚在意地說:“來得匆忙,我也未曾提前告知掌柜,自然不怪你。”
見這位少東家不似別家紈绔那般不講理,掌柜心中松了一口氣,他問道:“崔管事言及少爺想刊印一本書冊?”
“沒錯,”南淮笙點點頭,讓崔二將帶來的書匣取了來,他打開木匣取出一本書冊和兩幅畫卷,說,“便是這三樣。”
掌柜先是翻看過那本書冊,他稍一思忖便說:“倒像是李監生的字跡。”
南淮笙樂了,雅集上的記錄工作可不就是李玉生做的么,他點頭說:“正是那位李玉生李監生的字。”
掌柜一聽南淮笙的話立刻明白過來,只有字是那位李監生的,他再一細看,發現其中詩文的作者確實另有其人。
“聽聞昨日無咎河上有游船雅集,”掌柜問道,“此書冊莫不是雅集所得?”
南淮笙折扇一敲手心:“掌柜好眼力,此書正是昨日雅集上眾才子妙手所得。”他又指了指桌上兩幅畫卷,說,“我想著將這些詩文與這兩幅畫卷一起刊印成冊,也算是昨日雅集的紀念,若是刊印順利,能放在書坊中售賣就更好不過了。”
掌柜聞言自然知道這位少東家是更傾向于要售賣的,這可是少東家第一回來讓他辦事,萬萬不能辦砸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先后將那兩幅畫卷在書桌上展開,只見第一幅畫筆墨細秀,人物清雅,畫工卓絕。
“少爺想將此畫刊印成冊恐怕殊為不易。”沉默片刻,掌柜說。
南淮笙:“如何說?”
掌柜解釋道:“此畫恐怕出自南邊的名手,用色又艷麗清雅,若是要刊印得別無二致,不說四方書坊做不出如此高雅的雕版,就是放眼整個大乾恐怕都無人敢應,除非找畫師直接仿畫。”
南淮笙聽出了掌柜的未盡之意:“若找畫師仿畫,恐怕一幅就要好良久,還不一定能完全還原?”
“沒錯,”掌柜點點頭,“而且此畫頗為難得,有名的畫師還不一定愿意仿他人之畫,技藝平常的畫師又不一定能達到如此高度。諸多名家大作無法刊印,也皆受困于此。”
南淮笙:“若是刊印成墨色又如何?”
掌柜思忖片刻,說:“或可一試,書房的雕版師都有數十年的手藝,只要花些時日也能雕出印版。只是此畫正巧用色出彩,刊印成墨色恐怕難以還原其十之五六。”
南淮笙敲定道:“那邊刊印成墨色。”有黑白的總比什么都沒有強,他干咳一聲,指著畫上那枚赤紅的鑒藏章說,“這個別刻漏了。”
掌柜湊攏一看,就見畫上蓋著一枚鑒藏章,上書“南淮笙鑒藏印”六個大字。掌柜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家少爺一眼,他就說明明是那些監生舞文弄墨的雅集冊子,自家少爺怎么張趕著費老大勁要為其刊印成側。
原來少爺這私心都寫在那枚鑒藏章上了啊。
“請少爺放心,一定半點不差。”
掌柜表了決心后又展開第二幅畫,只見畫上那美男子抬眸朝畫外笑眼看來,仿佛畫中人活了過來一般,令人心悸神往。
“當真是翩翩公子玉樹臨風,”饒是他一個五旬老頭都不得不感嘆畫中乃是貨真價實的風流倜儻美男子,掌柜抬頭又看到自己少爺那張讓人晃神的臉,立刻改口說,“畫中人俊則俊矣,尚不及少爺豐采高雅。”
南淮笙笑瞇瞇地說:“畫上這位是秦王。”
“這這這……”
這下可好,馬屁拍到馬蹄上,掌柜頓時汗流浹背。
崔二卻道:“秦王我可見過嘞,那叫一個劍刻的眉毛星做的眼睛,俊得滿京城的小姐都想做秦王妃。”
聽到“王妃”兩個字,昨晚拋到腦后的記憶又鉆進南淮笙的腦子,王成那家伙滿嘴跑馬秦寒之也不管管他。
掌柜抬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唯唯諾諾地提醒道:“崔管事,那叫劍眉星目。”
崔二可不管,拍拍肚皮繼續說:“咱少爺不一樣,咱少爺是比蘭花兒還美,比玉樹還高。”
掌柜:“那叫芝蘭玉樹……”
見崔二越說越離譜,南淮笙連忙把話拉回來,他朝掌柜問道:“這幅可能刊印?”
“此畫所用手法頗有些新奇,”掌柜指著畫中人物的面龐說,“人物傳神仿佛真人,但用筆卻不復雜,反而比上一幅雕刻起來更容易,”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而且這畫用色遠不及上一幅高明,就算刊印成墨色損失也不算大。”
他說完將這幅畫全部展開,露出上面的落款來,只見這幅畫竟然落了兩個紅印,一個上書“南淮笙印”,另一個上書“秦寒之珍秘印”。
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掌柜這下傻眼了,畫是他家少爺畫的,藏是秦王收藏的,他這一句話可就得罪了兩尊大神,焉有活路?
南淮笙見掌柜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顯然嚇得不清,他不由笑道:“掌柜所言不虛,此畫用色確實欠些火候,掌柜只管放手讓人去做便是。”
得了南淮笙的話,掌柜頓時感覺又重新活了過來,這位少東家當真是比其他家的少爺溫文爾雅又平易和善。
事情處理妥當,南淮笙剛要和崔二離開,忽然想起外面那位正在抄書的小學弟,于是又駐足問道:“掌柜可知那位李玉生李監生家中是何等情況?”
“少爺是說在書坊抄書那位?”掌柜解釋道,“聽聞那位李監生也是個奇人,五歲便能誦讀經書,七歲便能舞筆弄墨,眼看著有大好的前途,”掌柜說著惋惜地搖搖頭,“可惜家中父親早亡,他又是家中長子,不得不在學業之余來書坊抄書補貼家用。”
南淮笙一驚,這位小學弟竟然還是個神童!
他眼珠滴溜溜一轉,朝掌柜說:“他今日抄的那兩本書記我賬上,掌柜現在去給他結兩百文的賬,就說那兩本書用不上了算是賠禮。書要是急著用,就勞煩掌柜重新找人抄一抄。”
掌柜立刻照辦,不一會兒便又返回,說:“那位李監生無論如何也沒收錢,說是書未抄完,書房不算違約。”
“那他要是下次還來,你直接給他補上。”
南淮笙說完便叫上崔二趕了出去,正巧看見收拾完書箱的李玉生準備離開書坊,他狀似不經意地朝李玉生一瞥,笑道:“賢弟這就回學舍?”
李玉生見是南淮笙,停步拱手道:“正要回去。”
南淮笙看了看書坊外,說:“我看天色還早,不如賢弟隨我回府一敘?”
李玉生眉頭微蹙,顯然是在猶豫。
南淮笙又說:“正巧昨日的雅集是由賢弟執筆,刊印一事也好聽聽賢弟的看法。”
李玉生見是如此重要之事,于是不再遲疑,立刻應下:“在下叨擾了。”
南淮笙微微一笑,他今日定要把這個神童小學弟拿下,不然可就白白讓秦寒之費那么大心思組織雅集,只是要如何資助這位小學弟,還需好好找個由頭才是。
秦王府,書房。
秦寒之正執筆作畫,若有相識之人一觀,抬望去便知畫上之人是尚書府那位俊美不似凡人的南公子。
只是這畫不似秦王往日手法,細看反倒像是南淮笙昨日在畫舫上的手筆。
“王爺。”這時,王成急匆匆從屋外進來。
秦寒之頭也不抬:“何事?”
王成焦急地說:“大事不妙啊王爺!”
秦寒之頓時無語,他一聽就知道王成這家伙嘴里準說不出什么正經事。
果然,王成表情夸張地說:“王妃他帶了個小白臉回府!”
秦寒之:“……”
下一秒,正沾沾自喜給自家王爺通風報信的王成便被轟出書房。
不一會兒,書房門又重新打開,王成就見他家王爺目不斜視地說:“去尚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