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81章

    嵐望舒話講到一半, 手心已經被汗水濡濕。

    他努力思考著措辭,心里又把自己罵了一遍,容玉煙那么大老遠從首都星趕過來見他, 他卻讓對方在房間里看到這樣的景象……

    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換位思考, 如果此時是嵐望舒自己從西北不遠萬里趕回首都星去, 卻在湖心別墅里看到容玉煙養了只漂亮的雄蟲,衣著暴露地躺在沙發里……

    那嵐望舒哪怕不暴跳如雷,也肯定是瞬間便被難過、憤懣、傷心、失望的情緒給填滿,失去理智。

    想到這里, 嵐望舒講話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什么,非但不能緩解現在的氛圍, 反而讓容玉煙更難過。

    “他是……”

    在這樣糾結的情緒中,嵐望舒剛開了個頭,便又講不下去了。

    他想說這是 PTG 師夷派的重要角色, 他約對方過來只是為了調查有關廢墟的關鍵線索。可是, 涉及到保密問題,他沒辦法直接講出“師夷派”和“廢墟”這樣的字眼。

    而且,哪怕他真的能把這些事透露給容玉煙, 他又該怎么解釋,要調查關鍵線索,為什么會需要對方衣著暴露地出現在酒店房間里,以及,為什么對方會穿著他的睡袍……

    就在嵐望舒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只手輕輕撫上了他額頭。

    嵐望舒驀然抬頭, 對上的,竟然是容玉煙帶著笑意的眉眼。

    嵐望舒一時怔住。

    容玉煙神色異常平靜, 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甚至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

    他的眉眼微微彎成個好看的弧度,手指在嵐望舒額發上輕輕揉了揉,低聲說:

    “傻雄子,急什么,我又沒怪你。”

    嵐望舒雙唇翕張,想要說什么,卻發現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直愣愣地盯住容玉煙那雙湛藍的眼瞳,想要從對方的眼底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壓抑著的怒火的痕跡,然而,一無所獲。

    容玉煙,是真的完全沒有生氣。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完全不生氣?

    看到嵐望舒的房間沙發上躺著那么一只雌蟲,穿著嵐望舒的睡袍,渾身上下布滿曖|昧|痕|跡,為什么,卻這么平靜?

    容玉煙,會因為嵐望舒外出沒有做好防護,就在眼底寫滿責備,會因為嵐望舒在任務中遇到危險卻瞞著他,而憤怒和難過,可是,此時,他看到嵐望舒房間里的那只雌蟲,為什么卻絲毫都不動怒?

    想到這里,嵐望舒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怪異的感覺。

    見嵐望舒不講話,只是直愣愣地看著他,容玉煙只當他是在為如何擺脫此時的困境而煩惱,便主動開口說:

    “我先去頂層停機坪,你處理好自己的事,再來找我。”

    說罷,容玉煙轉身,往電梯走去。

    直到容玉煙的身影從關閉的電梯門后消失,嵐望舒都仍舊保持著站立在房間門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直到房間門在他身后打開,草莓從門邊探出頭來,確認門外只剩下嵐望舒一只蟲,輕聲問:

    “那個……是你的雌君?”

    他記得之前在龍芯區拘留所門前,他給嵐望舒塞名片的時候,嵐望舒一本正經地說過,自己有雌君,如今看來,能有這樣的雌君,也難怪嵐望舒對他的搭訕,會是那樣的態度。

    不過,剛才突然闖進來的那只雌蟲……為什么總覺得這么面熟?

    草莓瞇起眼,心里涌現出一個名字,立即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身邊這小雄蟲的雌君,該不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

    想到這里,草莓將視線從電梯口收回來,開始重新用異樣的目光審視著嵐望舒。

    嵐望舒沒有理會草莓的問題,也無視了草莓那滿是探究的目光,而是轉頭,看一眼草莓身上穿著的睡袍,眉頭輕輕擰起來,問:

    “為什么穿我的衣服?”

    草莓愣了片刻,然后說:“抱歉,我的衣服……沒辦法穿了。”

    他說完,抬手隨意指了指被扔在客廳地毯上的那幾件衣服。

    嵐望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散落一地的那些衣物,被撕扯得破碎不堪,上面似乎還粘著些奇怪的液體。

    嵐望舒呼吸一滯,將視線從那些衣物上收回來,重新看向草莓。

    到這時,他才注意到,草莓的氣色看起來非常差,膚色枯黃,瘦到幾乎快要脫相了,眼中滿是紅血絲,皮膚上的那些青紫的痕跡,不光出現在身上,甚至連衣物遮擋不住的脖頸和臉頰上,也都帶著明顯的傷痕。

    這些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要造成那種程度的傷害,肯定不會是普通的床上的所謂情|趣|行為。

    想到這里,嵐望舒的視線落在草莓的后頸處的腺體上,那里雖然貼著新換的阻隔貼,可是仍舊難以掩蓋住膠布下面的皮膚上,被反復啃咬出來的痕跡。

    那是在短時間內,被不斷地重復標記,犬齒不停地刺入皮膚,才會造成的傷口……

    感覺到嵐望舒的視線,草莓有些不自在地揪住衣領,將脖頸處遮擋起來。

    嵐望舒回過神,收回視線,低聲說:“你……工作,好像挺辛苦。”

    “嗤。”

    草莓輕聲嗤笑,側過身,把路口讓出來,“進來聊嗎?”

    嵐望舒轉頭,又看一眼走廊盡頭已經暗下去的電梯門,最終決定暫時把剛才對容玉煙的那些疑問壓在心底,先把草莓這邊的問題處理完再說。

    他朝草莓點點頭。

    草莓將門松開,兀自轉身,先一步往房間里走去,他走得很慢,但還是看得出來,因為體內和體外的傷,他的行動非常困難。

    “干將做的。”

    待到兩只蟲在沙發上坐定,草莓直白地說。

    嵐望舒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他在說什么,“我以為……你們雙方,都是自愿的。”

    草莓冷笑,“原本是吧,可是那畜牲……突然發瘋。”

    嵐望舒陷入沉默,干將和草莓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已經不需要他再繼續追問了。

    回想那被困在干將的私宅里,不見天日的幾天,草莓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不愿意再去回想,只是轉頭看向嵐望舒,直白地問: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原本過來的路上,還有些懷疑嵐望舒是突然有了興致。

    如果真是那樣,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是滿足不了對方,不過他其他方面的技術,也很不錯,如果對方確實有需要,那他不介意以此來換取對方對他的保護。

    可是,想到剛才那離開的雌蟲的身影,草莓立即把之前的想法推翻了,不待嵐望舒開口,他先補一句:“看起來……肯定不是床上的事了。”

    嵐望舒料想,以草莓現在的情況,怕是快要和干將誓不兩立了,所以,他直白地講出自己的目的:

    “你知道怎么進入廢墟嗎?”

    草莓微微一怔,很快又笑起來,“你想去艙門入口?”

    嵐望舒點頭。

    明確知道對方想要什么,草莓放下心來,這樣一來,他談交易,就方便多了。

    想到這里,草莓身體放松下來,朝后仰,想要靠進沙發里去,蹭到背上被鞭子抽打后尚未愈合的傷口,嘴角抽搐,面部有些扭曲。

    他很快調整好表情,朝嵐望舒笑起來,“廢墟的艙門入口,我可以帶你去。”

    嵐望舒知道草莓在師夷派的身份不低,卻沒料到竟是高到和干將這樣的頭目不相上下,他難掩詫異,“你知道艙門入口在哪里?”

    草莓點頭,“當然,我也有頭目的資格。

    “你帶上金鑰匙來找我,我可以,領你進廢墟。”

    說到這里,草莓頓了頓,又說:“但是,我有個前提,你要確保我的安全,而且……幫我做掉干將。”

    他被監|禁的這段時間,試著向湛盧發過消息,可湛盧卻對他的求助信息視而不見,顯然是選擇了站在干將那一邊。

    所以,草莓知道,自己想要尋求兵器幫高層的保護,恐怕是不可能了。

    而他曾經是水果幫的頭目,他很清楚,水果幫那一群軟骨頭,不可能為了他這么一個已經沒有實權的卸任頭目,和兵器幫去硬碰硬。

    如此一來,他想要擺脫干將的追蹤,同時反殺對方,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嵐望舒定定看著草莓,問:“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嗎?”

    草莓從干將的幾次通話里,大概偷聽到一些,再聯系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雌蟲的身影,他甚至有個很大膽的猜測,不過……

    “不管你是誰,只要你能幫我,我就幫你。”

    草莓干脆地回道。

    嵐望舒輕笑,“好,一言為定。”

    “爽快!”

    草莓朝嵐望舒笑起來,心道,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被他一眼看中的雄蟲,都絕非凡品。

    嵐望舒無意和草莓過多周旋,他心里還放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急著處理。

    所以,敲定了合作之后,嵐望舒立即從手環里把操作界面調出來,一邊往特使團加密群里發送信息,一邊囑咐草莓:

    “我現在安排一批蟲過來,他們馬上就會趕到這里,然后送你去安全屋,在那里,你是絕對安全的。

    “等我拿到金鑰匙,我會去找你。”

    草莓聽嵐望舒做著安排,目光始終落在面前雄蟲那漂亮的臉蛋上,忍不住想,這么好看的皮囊,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幾次,可惜了,已經有主。

    想到這里,草莓又有些不甘心地探身上前,暫時將身上的皮|肉|傷痛都拋諸腦后了,抬起手,手臂從嵐望舒脖頸處環過去。

    嵐望舒正專注在安全屋的安排中,一抬眼,看到張近在咫尺的雌蟲的臉,嚇得身體瞬間繃直了,慌張朝后躲開,然后騰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

    “你做什么?”

    草莓將對方那青澀的反應看在眼里,輕笑搖頭。

    明明聊合作的時候,看起來那么成熟又有魄力,怎么一到這種事情上,就變回稚嫩又青澀的小蟲了?真是有趣。

    “怕什么,我又不會對你怎樣。”

    草莓伸出去的手仍舊懸在半空中,靠精神力將前方吧臺上的酒杯和酒瓶隔空取過來,搖晃兩下,問:

    “介意喝兩杯你這里的酒嗎?”

    嵐望舒搖頭,感覺到房間里逐漸濃郁起來的草莓信息素的味道,讓他越來越窒息,只好屏住呼吸,將自己的聯系方式送到草莓面前去,然后說:

    “那批送你的雌蟲,二十分鐘后過來,這是他們的信息。

    “有任何問題,隨時聯系我。

    “我有急事,先走了。”

    說罷,嵐望舒迅速轉身,快步推門離開。

    從房間出來,嵐望舒一刻不停地往頂層停機坪去,直到拉開飛行器副駕駛座的門,在容玉煙身邊坐定,聞到密閉的駕駛艙里濃郁的草莓味信息素的味道,嵐望舒才恍然覺出問題。

    他低下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除了怎么也壓不住的雌蟲信息素的味道,還有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和淡淡的起泡酒的味道。

    這是一架小型飛行器,駕駛艙的空間很小,容玉煙坐在駕駛位上,肩膀和嵐望舒的肩膀幾乎碰到一起,自然是將小蟲帶進來的味道,聞得一清二楚。

    看到小蟲那欲蓋彌彰的嗅聞自己衣服的動作,容玉煙輕笑著,搖了搖頭。

    嵐望舒抬起頭,在心中嘆息著,嘴上試仍舊試著替自己辯解:

    “我、我沒有碰他……”

    話講到一半,嵐望舒閉嘴了。

    這簡直是越描越黑……

    本來沒什么事的,怎么被他這么一解釋,倒像是有什么事了一樣。

    容玉煙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濃了,他淡定地點點頭,“嗯,不用和我解釋。”

    不用……解釋?

    嵐望舒看向容玉煙,剛才在客房門外時,心底涌上來的那一股怪異感覺,此刻變得越發濃郁了。

    嵐望舒清楚地記得,之前在圣保羅皇家學院,開學典禮上,他去給一只雌蟲還生命之樹的時候,被容玉煙撞見,那時候嵐望舒想要解釋,容玉煙也是這么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不用和我解釋”。

    那時候,嵐望舒只覺得,容玉煙是明白那只是一場誤會,所以并沒有放在心里。

    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容玉煙回那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和現在,是那么像——

    都是一副……旁觀者般的清明透徹的神態。

    可是,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副旁觀者的神態?

    為什么,不用解釋?

    不是知道這是一場誤會,而是,不管是不是誤會,容玉煙,都不在乎吧?

    想到這里,嵐望舒倏然之間,便覺得胸口悶痛,喉頭哽得厲害,呼吸都凝滯。

    容玉煙靜靜坐在一旁,將小蟲那快速變幻著的神情看在眼里,輕聲問:“怎么了?”

    嵐望舒并沒有看容玉煙,只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擋風玻璃,問:“如果,我因為任務,要去嫖,或者,做其他更過分的事,也沒關系嗎?”

    容玉煙一怔,“……什么更過分的事?”

    嵐望舒:“比如……出賣|色|相?”

    容玉煙的笑容收斂了,搖頭,“當然不行。”

    嵐望舒轉過頭,看向容玉煙,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你覺得,不可以嗎?”

    “不可以,”容玉煙篤定地說,“太危險了,而且,哪怕你是雄蟲,也還是有很大的風險,會傷到自己。”

    嵐望舒聞言,眼底那一絲火光,又熄滅了。

    他收回視線,重新放空地看向遠方,喃喃問:“只是因為安全問題嗎……”

    嵐望舒的失落和悲傷,全寫在臉上。

    容玉煙將小蟲的神情看在眼里,茫然又無措,他抬起手,輕輕撫摸小蟲鬢角的黑發,“望舒……到底怎么了?”

    嵐望舒驀然抬起手,攥住容玉煙纖細的手腕,緊緊盯住容玉煙雙眼,問他:

    “如果,我想娶風,你覺得,可以嗎?”

    容玉煙徹底陷入了迷茫,“怎么……突然說這個?”

    嵐望舒神情晦澀,“也不是很突然,溫特公爵想張羅著讓達斯特和風聯姻,風不愿意,找到我,說想和我結婚,以此來推掉那些政治聯姻。”

    這當然不是事實。

    嵐望舒被逼到這一步,被迫做著自己從前最不齒的事——靠一些子虛烏有的事,來試探自己放在心上的蟲。

    容玉煙沒有懷疑嵐望舒話里的真假,他從來都是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小蟲的。

    所以,容玉煙只短暫地消化了一下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很快便說:“你自己呢,是怎么想的?”

    已經到了這一步,嵐望舒便豁出去了,滿不在乎地說:“我覺得挺好啊,風是只挺不錯的雌蟲,可以幫到他,又可以拉攏法爾親王那邊的勢力,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容玉煙思忖片刻,然后緩緩點頭,“既然你們雙方都覺得可以,那自然是沒問題。”

    嵐望舒聽到這里,心中已經徹底陷入絕望,他仍舊努力掩飾著自己哽咽的聲音,反問:“你覺得……沒問題?”

    容玉煙猶豫著開口:“你如果是擔心法爾親王和陛下那邊過不去,我可以幫你去……”

    他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身邊的小蟲,神情變得很不對勁。

    嵐望舒像在努力克制著什么,他用力閉上眼,搖頭,

    “你根本不明白……你一點,都不明白……”

    容玉煙確實不明白,他不明白,小蟲的眼底,怎么會有那么深的絕望浮現出來,他只能試著說:

    “望舒,到底是什么問題,你直接講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容玉煙的話講到一半,嵐望舒撲上來,一手捏住他肩頭,一手扣住他后頸,用力地,將雙唇覆在他唇上。

    “唔……”

    容玉煙后面的話,在這極具侵略性的親吻中,盡數飄散。

    第82章

    容玉煙上次進入發熱期的時候, 嵐望舒寸步不離,始終守在他身邊。

    他們曾經□□相對、坦誠相見,那時候, 嵐望舒盡可能地循著本能為容玉煙帶去身體和精神力撫慰。

    分明做過那樣只有情侶才會有的最親密的肌膚接觸, 可是, 他們從未接吻。

    之前那一次,在湖心別墅的時候,嵐望舒輕柔地撫摸和親吻容玉煙的觸角、脖頸、翅膀,還有, 每一寸滾燙的皮膚……

    可是,那時候,他唯獨不曾親吻容玉煙的雙唇。

    沒有接吻, 沒有標記,也沒有做到最后一步。

    嵐望舒那時候給予容玉煙的,是雌蟲從不敢奢望的, 極致溫柔的撫慰。

    那幾個夜晚, 容玉煙大部分時間都被情|欲裹挾,記憶斷斷續續,可是, 有幾個片段,他卻清楚地記得——

    他記得自己躺在床上的時候,嵐望舒手臂撐在他身側,垂眼看著他時的神情,有來自雄蟲的本能欲望,可在那欲望之外, 是如謙謙君子的克制。

    那時候,嵐望舒幫助他順利渡過發熱期, 然而,并未越雷池半步。

    可是,此刻,在飛行器的駕駛艙內,小蟲卻全然沒有了之前謙謙君子的模樣。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也是容玉煙的初吻。

    這個親吻,開始得猝不及防,容玉煙渾身緊繃,一時間難以思考,可是下意識害怕傷害到面前的小蟲,便只能盡可能收斂住自己的精神力,防止自己做出過激的反抗。

    他任由小蟲用力地抱住自己,下意識攥住小蟲的衣擺,手指一點點收緊。

    他想要開口喊“望舒”,讓他停下來,可聲音發出來,卻化作了模糊不清的嗚咽。

    逼仄的駕駛艙里,玫瑰的香氣蒸騰著,將雪松的冷冽清香一點點勾出來,逼迫得雪松香氣與玫瑰的味道混合、糾纏、沉淪。

    觸角在發絲之間不安地顫動著,背后的囊袋里,翅膀輕輕地摩擦著,發出細碎的聲響,這是蟲族求|偶時特有的樂曲,引導著雌蟲和雄蟲,不由自主地相互貼近。

    他們有極高的精神力匹配度,非常契合的信息素,又有最高級別的契約的加持,繼續這樣下去,容玉煙的發熱期,很可能會被直接誘|發出來。

    容玉煙的身體開始細微地顫抖,他抬起手,撐在嵐望舒肩頭,想要推拒,可那推拒的力道實在太小,并未引起嵐望舒的注意。

    嵐望舒原本扣住容玉煙后頸的手,在容玉煙腺體上覆蓋的阻隔貼上輕輕按壓。

    阻隔貼周圍,腺體上覆蓋的靛藍色蟲紋,隨著容玉煙的呼吸,開始散發出幽幽的藍紫色光芒。

    藤蔓形狀的蟲紋,緩緩被點亮,光芒從末梢,慢慢灌入根部。

    嵐望舒的指腹順著那光芒流淌的方向,輕柔地撫過,最終,想要試著用指腹去摩挲蟲紋的根部,去尋找,他曾經在和容玉煙簽訂契約的時候,為他注入星源素的位置。

    容玉煙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讓他意識到,必須停下來……

    他緊緊攥住嵐望舒肩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嵐望舒從自己身前推開。

    原本微微上挑的眉眼,因為慍怒而睜圓了一些,容玉煙用有些沙啞的聲音,沉聲呵斥:

    “望舒,我是你舅舅!”

    容玉煙皮膚滾燙,眼角飛紅,尾音帶著細細的顫音,呵斥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嚴厲。

    可是“舅舅”兩個字,像一記悶棍,沉重地敲打在嵐望舒心房。

    “……舅舅?”

    嵐望舒喃喃重復著,然后自嘲地失笑出聲。

    當初在社會化撫養院,是他自己喊出的這個稱呼,之后便始終不離口了。

    可現在想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自己給自己挖出一個大坑來,跳進去,然后躺在里頭,心滿意足。

    可如今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錯得厲害。

    先前喊出口的每一聲“舅舅”,都是他在坑底為自己掘出的一捧土,讓他陷得越來越深,此時再想要跳出來,卻發現已經做不到了。

    他不過是戲謔的一聲稱呼,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開始,他就從來不曾將容玉煙看做自己的長輩,他對容玉煙的感情,從感激和好奇,到莫名地想要靠近,再到曖昧的好感,還有更進一步地想要占有……

    這些,從來,都不是晚輩對長輩的那種親情。

    可是容玉煙對他,竟是截然相反的?

    容玉煙對他,從頭到尾,就只有長輩對晚輩的愛護和疼惜,根本沒有其他感情。

    哪怕一絲一毫的愛情,都沒有。

    想到這里,嵐望舒的笑容,變得異常苦澀,澀到他喉頭發緊。

    容玉煙對嵐望舒,那么慷慨大方,那么毫無保留。

    他把嵐望舒從地球上帶回來以后,便將自己的一切,都毫無遮掩地展現在嵐望舒面前,毫不猶豫地交給嵐望舒。

    他同意和嵐望舒聯姻,他始終守在嵐望舒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他為了爭取嵐望舒的利益,不憚于去違反帝國律法,做出許多破例的事來。

    他甚至愿意在發熱期時,把自己近似獻祭般地交給嵐望舒。

    在嵐望舒送給他生命之樹時,他會立即給出回應,親口承認,嵐望舒就是他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只蟲。

    嵐望舒只需要在電話里講出想他兩個字,容玉煙便不遠千里萬里地,風塵仆仆地趕來,只為看他一眼。

    這一切,為嵐望舒編織了一個多彩的夢境,讓嵐望舒產生幻覺,覺得容玉煙是愛他的,覺得他們之間,是愛情。

    可是,此時此刻,那夢境破滅了,嵐望舒認清的,是一片灰色的現實——

    容玉煙,從來沒有像情侶、像雌君那樣,以愛情的形式,愛過他。

    在愛情這件事上,容玉煙竟然是那么吝嗇,半點都不愿意分給嵐望舒。

    不,他不是不愿意分給嵐望舒,只是在容玉煙的感情世界里,從來,都沒有過愛情這種成分吧。

    “可我,不想你只做我舅舅啊……”

    嵐望舒垂著頭,低聲地說。

    他最后,徒勞地問出一句:“你……喜歡過我嗎?哪怕,只是一點點。”

    問題問出來,收到的,只是對面長久的沉默。

    嵐望舒的心,跟著這漫長的沉默一起,沉進了一汪寒潭中。

    如果沒有囊袋的保護,他的那一對觸角,此時便是蔫耷耷地搭在額頭兩側的,他背后的那一對翅膀,也該是無力地垂落下來。

    他沒有再說什么,可是身上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寫著“垂頭喪氣”幾個字。

    容玉煙抬起手,想要像往常那樣,輕輕揉一揉小蟲的額發,講些安慰的話,讓小蟲不要那么難過。

    可是,手伸到半空,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最終,容玉煙只很輕地說:“對不起……”

    聽到容玉煙的話,嵐望舒的胸口,越發憋悶了。

    為什么要跟他道歉?

    沒辦法像男朋友那樣愛他,不是容玉煙的錯。

    嵐望舒想,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自己去想辦法解決。

    所以,嵐望舒搖搖頭,推開副駕駛座的艙門,“我,我暫時沒辦法跟你講話了,可以嗎?”

    他是想說自己心里很亂,想要靜一靜,可又不想讓語氣顯得過于生硬,像是因為在生容玉煙的氣,所以刻意疏遠似的。

    所以,最終嵐望舒只用這樣商量的口吻,問出這個有些怪異的問題。

    聞言,容玉煙在心底輕笑。

    他的小蟲,那么善良,又那么可愛。明明自己已經那么難過了,可是還在努力照顧他的感受。

    容玉煙輕輕點頭,“嗯。”

    嵐望舒得到回應,長長地松了口氣,然后逃也似的離開了。

    容玉煙坐在駕駛位上,看著小蟲消失的身影,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頭頂上,一道閃電劃過青灰色的夜空,緊跟著,是一聲悶雷。

    容玉煙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西北星群降雨量稀少,很少會遇到這樣的雷雨天氣。

    暴雨來得突然,很快便將周圍的建筑全部裹進朦朧的水汽中,帶起濃濃的塵土味道。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在飛行器的玻璃窗上,容玉煙仿佛置身于水簾洞中,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他靠進座椅里,仰起頭,閉上眼,回想他和嵐望舒過去的種種。

    很快,一道身影靠近過來,在他的駕駛位門邊停下來。

    容玉煙睜開眼,轉頭看過去,隔著水簾,依舊一眼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他打開門,立即有水汽撲面而來。

    嵐望舒撐著傘,站在雨中,抬高聲音,壓過暴雨的聲響,喊著:

    “跟我回去!”

    *

    走進酒店房間,迎面便看到客廳的桌子上,擺滿了飯菜。

    那些飯菜應該已經放了挺久,本該熱氣騰騰的湯羹,此時已經快要冷凝。

    嵐望舒抱了一套睡袍出來,送到容玉煙面前。

    容玉煙接下睡袍,去浴室里洗漱完,走出來,發現飯菜已經被嵐望舒重新加熱了一遍。

    他在嵐望舒身邊坐下來,就聽嵐望舒低聲說:“你的外套,淋了雨,我送去干洗了,應該明早就能送回來。”

    容玉煙點頭,輕應了聲。

    之后,兩只蟲陷入沉默中。

    以前兩只蟲一起生活時,大多數時候,是嵐望舒先開口,尋找聊天的話題。

    此時嵐望舒不講話,容玉煙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主動開口打斷這沉默。

    剛才在飛行器上,嵐望舒說想要靜一靜,可是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嵐望舒立馬破功,又跑上去喊容玉煙下來。

    這樣的話,剛才嵐望舒所說的“暫時不能講話”,還在生效中嗎?

    容玉煙不能確定,但他想到自己出發前拿到的情報,決定用另一個話題,試探著打破現在的僵局。

    容玉煙從光腦賬號里,調出一份加密的電子信函,遞到嵐望舒面前去,

    “之前,你讓我查的那個內閣的賬號,這是調查結果。”

    嵐望舒頓了頓,將那信函接過來,還沒有打開,腦海中先浮現出一個名字,“是……馬克?”

    容玉煙點頭,以嵐望舒的聰明,應該早就猜到了吧。

    “那天通過內閣的系統,查詢過特使團信息的那個賬號,我用陛下的賬號去查詢該賬號的登入記錄的時候,結果顯示,出現錯誤,無法查詢。

    “所以,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是他。

    “不過,就在你的信息泄露的當天晚上,馬克向內閣發起申請,聲稱自己的賬號被黑客攻擊,出現異常登陸現象,所以申請凍結了自己的賬號。”

    嵐望舒點點頭。

    這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

    容玉煙這時又說:“雖然也存在一定的可能,確實是 PTG 盜用了馬克的賬號,但是,馬克依舊沒辦法擺脫嫌疑。”

    嵐望舒低應了聲。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是,嵐望舒心里,已經認定,馬克就是 PTG 師夷派大老板的可能性,應該在八成以上。

    容玉煙這時又問:“需要我幫忙盯住馬克的動向嗎?”

    嵐望舒篤定搖頭,“不要打草驚蛇,最好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這樣,才能露出更多的馬腳。”

    容玉煙點頭,認可了嵐望舒的安排。

    這之后,兩只蟲又變得相顧無言。

    嵐望舒神情總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玉煙料想他應該還是需要空間獨處,便說自己有些累了,早早地回房休息。

    容玉煙被嵐望舒安排在自己的臥室休息,嵐望舒則去客廳對面萊格斯的臥室休息。

    深夜,容玉煙坐在床邊,盯著枕頭邊上放著的白色長毛兔玩偶,輕輕嘆息。

    這時,他脖頸處的蟲紋上,隱約有細碎的光芒一閃而過。

    這是簽訂了三級契約的雌蟲,會出現的特殊反應——當簽訂契約的那只雄蟲靠近時,雌蟲的蟲紋,會短暫地亮起。

    這個特殊反應,嵐望舒顯然是不知道的。

    他將自己的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很好地收斂起來,躡手躡腳,走到容玉煙的臥室門外,然后,悄悄地盤腿坐在門口,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他不想打擾到容玉煙,也不想尷尬,可是,他還是會想容玉煙。

    容玉煙現在就和他共處一室,嵐望舒便只能像現在這樣,背靠在門外,想要盡可能地,離容玉煙近一些。

    他很輕地抬起手,掌心貼在門上,感受著門后雌蟲的氣息。

    而此時,一門之隔的房間里,容玉煙跪坐在門里,同樣伸出手,掌心輕輕貼在門上,仿佛隔著那薄薄一層木門,與嵐望舒食指相扣。

    *

    嵐望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他是第二天早上,被容玉煙開門的動靜給吵醒的。

    門朝里面打開,嵐望舒身體倏然失去支撐,朝后栽倒下去,又在后腦勺快要磕到地板的時候,被容玉煙用精神力穩穩托住了。

    容玉煙站在門口,垂著眼,看向嵐望舒,輕笑說:

    “我要走了。”

    嵐望舒騰的一下坐起來,眼底的睡意還沒有完全散去,“……去哪?”

    “回首都星,”容玉煙說著,看一眼時間,“一個小時之后的航班。”

    嵐望舒頃刻間便睡意全無了,“可你才剛過來啊。”

    容玉煙輕笑,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嵐望舒有些凌亂的黑發,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最終只說:“基地有任務,脫不開身。”

    他沒有說自己為了趕過來,買了中途需要換乘的航班,所以才將見面的時間嚴重擠壓。這種事情,講出來,只會讓小蟲的心理負擔變得更重,沒有任何意義。

    聽說是星際軍的任務,嵐望舒便沒辦法再爭取什么,最終只怏怏地說:“我送你。”

    容玉煙點頭,和嵐望舒一起往頂層停機坪去。

    一路上,兩只蟲依舊沉默著,各懷心事。

    直到將容玉煙送去貴賓專屬的星艦登機口時,容玉煙輕聲說:

    “回去吧,自己在這邊,一定要注意安全。”

    嵐望舒點頭,很小幅度地抬了抬手臂,又收了回去。

    容玉煙見狀,上前一步,將小蟲攬進懷里。

    嵐望舒倏忽被抱住,怔了一下,短暫地愣神之后,臉上很快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他抬起手,回抱住容玉煙,然后,他眉眼間原本籠罩著的陰霾,一點點散去了。

    昨晚,嵐望舒想,喜歡這件事,是他自己的問題,他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自己去想辦法解決。

    而現在,他想通了。

    “小玉。”

    嵐望舒輕喊了一聲。

    容玉煙怔住。

    有一瞬間,他想像嵐蝶衣以前那樣,佯裝嗔怒地訓斥小蟲一句“沒大沒小的”,可是,轉念一想,他好像,也沒有正當的資格,要求嵐望舒喊他“舅舅”。

    可如果不喊“舅舅”,難道又要回到最初,以“將軍”和“殿下”這樣生疏的稱謂,來互相稱呼嗎?

    容玉煙一時陷入糾結中。

    這時,嵐望舒緩緩講出下一句話:

    “我可以,追你嗎?”

    第83章

    首都星, 朝陽沖破林立的樓宇,穿透市中心一棟建筑頂層的玻璃幕墻,將金色, 灑在墻邊寬闊的總裁桌椅上。

    馬克肥胖的身軀, 塞在為他特制的轉椅里, 手中把玩著一根由特殊材質制成的金屬項圈。

    “……精神力屏蔽器?”

    他重復著這個名字,然后搖頭,“從來沒聽說過,這不是皇冠集團的內部研發部門能做出來的東西。”

    站在他桌邊, 為他送來這根項圈的年輕助理,小心地問:“閣下,該如何答復特使團那邊?”

    “照實說啊, ”馬克一抬手,懶懶地將那金屬項圈朝前丟出去,項圈砸在桌面上, 轉了兩圈, “把東西先交給檢驗室,讓他們出一份全面的檢驗報告,把這玩意的技術原理盡快破解出來。

    “然后把報告轉發給幾個子公司的研發部門, 讓所有技術主管都看一遍,讓他們交一份反饋報告過來,檢討一下,為什么師夷派的技術,會跑在了我們前面?”

    助理連連應著,快速在面前懸屏上做著記錄。

    馬克的視線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擺著的一排果盤中掃一圈, 最終,鎖定在手邊的一盤鮮紅的草莓上。

    在果盤旁邊, 放著一排刀具,那排刀具大小和水果刀差不多,造型刻意做成了遠古神兵的模樣。

    馬克抬起手,挑了一把青藍色的玄鐵劍出來,拿劍刃刺進一顆草莓上,然后將草莓送進嘴里。

    紅色的汁水沾在劍刃上,馬克拿指腹去擦拭,不小心,竟被那劍刃劃傷。

    馬克將那劍刃豎起來,瞇起眼,觀察片刻。

    如果是對名兵神器有所了解,應該能很輕易地看出來,這把藍色寶劍,叫干將。

    不過可惜,現在很少有蟲能喊出這些兵器的名字了。

    馬克這時緩緩開口:

    “太鋒利,就不好用了,不如丟掉。”

    說罷,他抬手,把嘴里草莓的青梗拿出來,眉毛挑得很高,上揚著尾音“嗯”一聲,

    “這草莓不錯,看來,是到了吃草莓的季節了。”

    助理臉上仍舊掛著職業笑容,彎著腰,順著馬克的話題說:

    “閣下,這批草莓,是反季水果。”

    助理只是想給老板一個善意的提醒,可是馬克聞言,卻掀起眼皮,看向他,然后搖搖頭,冷聲說:

    “你下去吧,把盧戰給我叫過來。”

    助理不明白,為什么前一刻還在討論草莓的問題,下一刻,老板的臉色就沉下來,可他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陪著小心,出門去叫盧戰了。

    看著助理離開的背影,馬克嘆息著,心下道:

    “雖說長得也還挺漂亮,可是,和原來那只漂亮的小嵐蝶比起來,實在是差得遠了。”

    想到這里,馬克很快給蟲力主管發了消息過去:

    [重新招一批總助,三個名額,我親自面。

    [要求跟以前一樣,長得漂亮,乖巧,本體是蝶。]

    *

    龍首星機場,前往首都星的星艦航班登機口,嵐望舒和容玉煙仍舊維持著相擁的姿勢。

    嵐望舒的低語聲,從容玉煙肩頭傳過來,讓他耳廓泛起細微的癢。

    嵐望舒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容玉煙耳中。

    容玉煙的呼吸,頃刻間凝滯。

    他怔怔地站在登機口,如一座白玉雕刻的石像般,一動不動。

    等了一陣,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嵐望舒將環抱住容玉煙的雙手放下來,朝后退出去半步,看向容玉煙的雙眼。

    此時嵐望舒的眉眼間,一掃之前的陰霾。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重新變得清澈。

    他臉上帶著干凈的笑容,直白地盯著容玉煙的雙眼,耐心地等待對方回應。

    容玉煙卻微微垂下眼,不再和他對視。

    這里是貴賓專屬的星艦登機口,檢票口是面部識別的智能機器人在看守,附近沒有其他乘客,只有容玉煙和嵐望舒兩只蟲。

    兩只蟲都不講話時,周遭便陷入落針可聞的寂靜中。

    這樣安靜的氛圍,越發讓容玉煙感到不安和無措。

    “望舒,我……我們,不應該……”

    “不應該什么?”

    嵐望舒大概能猜到容玉煙想要說什么,所以見容玉煙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嵐望舒反問:

    “不應該在一起?還是不應該戀愛?

    “可你已經是我的雌君了,我們,名義上,已經在一起了,不是嗎?”

    容玉煙眉頭輕擰。

    是啊,他已經是嵐望舒的雌君了,既然如此,為什么嵐望舒還要再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不用做這些的,”容玉煙這時輕聲說,“我們擁有合法的婚姻,只要你不主動提出解除婚姻關系,我……不會離開你。”

    這番話講出來,收到的,是嵐望舒的輕笑。

    嵐望舒盯著面前雌蟲那垂下來的眼睫,說:

    “我不想只要一張協議聯姻的婚書,也不想,只有一本空洞的、帶著法律效力的結婚證。”

    容玉煙下意識想問一句,那你想要什么,但很快把這念頭壓下去了。

    他猜到嵐望舒想要什么,他害怕嵐望舒真的把自己內心想要的,直白地講出來。

    可不需要他問出口,嵐望舒已經自顧自把答案講出來:

    “我想要你喜歡我,像男友,像雌君那樣,喜歡我。”

    一瞬間,容玉煙的呼吸仿佛被抽走,他近似呢喃地問了一句:

    “為什么……”

    嵐望舒上前一步,重新將兩只蟲的距離拉近。

    挨得太近,他們胸膛幾乎要貼到一起,容玉煙下意識想要朝后退一步,卻被嵐望舒緊緊抓住手臂,不讓他離開。

    “你不知道為什么嗎?”

    嵐望舒溫熱的吐息,輕輕拍打在容玉煙臉上,“那我告訴你——”

    “——不用。”

    容玉煙搖頭,高聲打斷嵐望舒接下來的話。

    他手臂用力,想要從嵐望舒的手中掙脫出來,可嵐望舒卻不愿意輕易放手,鉗制住他的手指,收得更緊了。

    入口處穿來催促登機的警報聲,打破了他們的僵局。

    嵐望舒被那聲[艙門即將關閉]的提示語驚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短暫地松下來。

    容玉煙見狀,簡直如蒙大赦。

    他迅速將手臂從嵐望舒手中抽出來,快步轉身往登機口走,丟下一句:“沒時間了,我先走了。”一溜煙地消失在視野里。

    嵐望舒怔怔望著容玉煙消失的身影,半晌之后,輕笑搖頭。

    逃跑的時候,真的像只兔子似的,溜得比誰都快。

    在位子上坐定,看一眼舷窗外逐漸遠去的地平線,容玉煙提在胸口的一口氣,這才終于長長地呼出來。

    他將頭靠進頸枕里,閉上眼,短促地嘆息出聲。

    他現在,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頭腦發熱,要那樣急著從首都星趕來西北星群了。

    怎么會發展到這一步?

    昨天,嵐望舒在飛行器里突如其來的親吻,已經讓他亂了陣腳,不知所措,可那時候,他以為,自己給出的回答,已經足夠讓小蟲意識到問題。

    看到小蟲難過,容玉煙的心也跟著被揪住,但他想,小蟲總有想通了、走出來的那一天的。

    到那時,小蟲或許會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或者,延續一段舊的戀情,但總之,不會繼續糾結和他之間的錯誤感情。

    容玉煙不知道嵐望舒是什么時候開始,對他有這方面的感情的,但在容玉煙心中,認定這樣的感情,是錯誤的。

    容玉煙和嵐望舒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可是,容玉煙是被嵐蝶衣撿回撫養院的蟲。容玉煙的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那只蟲,就是嵐蝶衣。

    嵐蝶衣于容玉煙而言,是至親至愛的兄長,甚至,因為嵐蝶衣常常表露出來的柔弱和幼稚,讓容玉煙覺得,自己才是哥哥,是需要強大起來,保護嵐蝶衣的那一個。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在沒能保護好嵐蝶衣之后,才會陷入長久的自責中。

    在他去到地球上,在最初見到那只漂亮的小雄蟲時,是因為對嵐蝶衣的自責和深切的思念,讓他把感情,全部轉嫁到那只小雄蟲身上去。

    雖然之后的相處中,他對嵐望舒的喜歡和愛護,早已經不再是單純地因為嵐蝶衣。

    可是,嵐望舒在他心中,始終都還是個小雄子。

    嵐蝶衣于他而言,是沒能保護好的兄弟。

    面對嵐蝶衣留下來的孩子,他如果真的在情感上,有了那樣的非分之想,那和畜牲有什么區別。

    想到這里,容玉煙緩緩搖頭。

    他不可能像情侶那樣去喜歡嵐望舒,這實在是,有悖常倫。

    更何況,他比嵐望舒大了整整十歲。

    在他的生命中,本該洋溢著青春氣息、陷入熱戀中的那十幾年,全部獻給了星際軍,獻給了陛下。

    如今,他早就過了會沖動地去追求愛情的年紀。

    愛情于他而言,是可以從生命中完全略去的感情。

    可是嵐望舒不同。

    嵐望舒還年輕,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年輕小蟲的蓬勃活力,那么生動,那么漂亮。

    他的小蟲,那么完美。只要小蟲愿意,亞特蘭帝國的適齡單身雌蟲,肯定都會想要試著和他發展戀情的。

    小蟲不該被一段錯誤的感情束縛住,而錯過了其他更好更合適的機會。

    容玉煙不喜歡用逃避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可是,這一次,他恐怕只能這樣了。

    他需要等,等小蟲這一時的沖動過去,等小蟲找到了新的心儀對象,開始一段戀情,等小蟲正式成為皇子,坐穩儲君之位。

    那時候,容玉煙便可以安心地放手,將雌君的位子,讓給真正應該站在嵐望舒身側,和他攜手共度余生的那只雌蟲。

    *

    另一邊,嵐望舒獨自回到酒店。

    他看一眼時間,見離機甲格斗賽的地下場館開門的時間還差兩個多小時,便不緊不慢地去浴室洗了個澡。

    回到床上,他手腳攤開,擺成個大字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頂燈,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是容玉煙的樣子。

    他唇角一點一點翹起來,輕聲說:

    “能逃到什么時候?”

    嵐望舒不急。他已經有了目標,那便不再迷茫,一步一步走下去便是了。

    他現在有的是耐心,他會蹲守在兔子的窩邊,等著對方跳出來,撞進他懷里的那一天。

    想到這里,嵐望舒手指輕輕挑起,將枕頭邊上的長毛兔玩偶懸空到自己面前。

    盯著兔子那對藍色的眼睛看了一陣,嵐望舒腦海中,回響起剛才在登機口時,容玉煙最后的那個問題。

    ……為什么?

    呵,怎么會有蟲,在被異性問能不能追他的時候,反問一句為什么?

    嵐望舒視線緊緊鎖定在那一雙湛藍的眼睛上,輕聲呢喃: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笨蛋。”

    第84章

    機甲格斗賽的地下場館入口, 設在一處廢棄的游樂場。

    游樂場里荒草叢生,銹跡斑斑的各種設施凌亂地散布在荒草地上。

    嵐望舒按照電子門票上地圖的指示,順利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鬼屋檢票口, 將門票送進檢票口, 驗證通過, 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營業的鬼屋入口處,斑駁褪皮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從那鐵門走進去, 乘坐電梯進入地下,眼前,立即換作另一番天地。

    喧嚷的蟲群, 各種炫目的燈光特效,此起彼伏的[恭喜中獎]的電子提示聲,讓嵐望舒第一時間意識到, 這是一間大型賭場。

    賭場里充斥著各種新奇的元素, 但是,最吸引眼球的,也是聚集了最多的群眾圍觀的, 有兩處——

    一處是機甲格斗賽的投注點,另一處,是籌碼及禮品兌換點。

    嵐望舒看一眼投注點上空高懸的巨幅光屏,剛想走過去,余光一瞥,注意力盡數被籌碼及禮品兌換點的櫥窗里的一件物品給吸引住。

    玻璃櫥窗里, 各種造型精致的紀念品琳瑯滿目,在這些紀念品的最上方, 懸浮著一條緞帶。

    稱之為緞帶,或許不夠貼切,因為那條帶的材質看起來十分奇怪,像某種薄紗,又像天邊的云彩,好似介于固態和氣態之間。

    玻璃櫥窗里沒有風,但那懸浮在空中的緞帶卻始終處于流動變幻的狀態,像一汪清泉。

    緞帶通體呈現出藍紫色,半透明,隨著角度的變幻,閃爍著低調的光澤。

    嵐望舒盯著那紫色緞帶看了許久,然后邁步走到柜臺前,指著緞帶,問服務生:“那個,怎么賣?”

    服務生順著嵐望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陣,無法置信地問:“閣下,是在問,那條……紫氣東來?”

    嵐望舒微微有些詫異,不過能叫[紫氣東來]這種名字的,想必也就只有那條緞帶了,所以他點點頭。

    服務生像看異類一樣的看嵐望舒,眼神里像是寫著:您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嵐望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很認真地又問一遍:“多少錢?”

    服務員笑容有些僵硬,“閣下,這是我們的鎮館之寶,不對外出售的。

    “因為紫氣東來可以為賭場帶來無窮無盡的氣運,保佑我們財源廣進,所以老板不允許出售。”

    嵐望舒是不相信這些迷信的說法,可是賭場好像都挺在乎這些風水之類的東西,聞言,嵐望舒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有些可惜地說:“那就是多少錢都不賣了?”

    可就在他不抱什么希望的時候,卻聽服務生隨口提了一句:“也不是,當天的機甲格斗賽籌碼,達到88888枚,由本尊親自過來,可以破例兌換紫氣東來。”

    這是明文寫進賭場規定里的,可是誰也沒放在心上,因為“當天”和“本尊”兩個限制條件,想要同時滿足,簡直比登天還難——

    格斗賽當天,一個賬號從兌換點購入的籌碼總數,不能超過100枚。

    購入的籌碼上,會標明該賬號的姓名,想要更改籌碼上的姓名,只能通過預測比賽結果并下注的形式去贏取,賬號之間私下里的交易,無法更改籌碼上的姓名。

    也就是說,想要兌換紫氣東來,需要有一只蟲,用手上不足一百枚籌碼,去下注,然后,在格斗賽的一天時間內,贏得88888枚籌碼。

    這當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八萬多枚籌碼,都要被一個賬號贏過去,這種情況,哪怕是這個賬號運氣爆棚,開出大滿貫,把所有場次的比賽全部精準地正確預測出來,也不可能達到的。

    除非……出現爆冷中的爆冷。

    而且,這樣的爆冷,還要接連不斷地出現,并被同一個賬號全部預測出來。

    服務生在這里工作了三年多,在這一千多個日夜里,他見過贏得最多的賬號,當天拿到的籌碼,也不過九千多枚。

    迄今為止,連破萬的賬號都沒有出現過,又怎么可能有蟲能夠一天贏得八萬多枚籌碼呢?

    很明顯,這就是他們老板一時興起,隨口定的一個不可能實現的規則,不過是為了賺個噱頭。

    可就在服務生以為對面的雄蟲要知難而退時,卻見對方在聽到他隨口提的這句話之后,立即轉回身,雙眼放光地看向他,問:

    “只要有88888枚籌碼,就可以買那條紫氣東來?”

    服務生的眼睛一點點瞇起來,臉上寫滿不可置信:

    只要……?就……?

    您對這個苛刻的條件,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而嵐望舒直接忽視了服務生臉上的表情,大手一揮:

    “給我先來五十個籌碼。”

    服務生心想,這恐怕是個 PTG 新近招募的暴發戶冤大頭,這種顧客,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手臂一抬,迅速從柜臺后調出一個金屬箱,打開箱蓋,將開口朝向嵐望舒的方向,然后笑出標準的六顆牙齒,

    “閣下,五十枚籌碼,一共是二十五萬星幣。”

    嵐望舒聲音倏然變得尖細:

    “……多少?!”

    服務生臉上依舊掛著標準職責笑容:“一枚籌碼五千星幣,總共二十五萬星幣。”

    咕咚一聲。

    嵐望舒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用兩根手指,捏住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兩枚籌碼,小心翼翼地拿出來,

    “那個……說錯了,我就要兩枚。”

    服務生簡直無法想象,只買得起兩枚籌碼的蟲,剛才是怎么能大言不慚地講出要贏下八萬多枚籌碼的?

    但他依舊維持著職業素養,笑著說:“好的,閣下,一共是一萬塊。”

    嵐望舒點頭,“稍等,我去……借個錢。”

    服務生:??

    在服務生的注目禮中,嵐望舒轉頭,走去角落里。

    嵐望舒作為特使,是有一個專屬賬戶的,那里面倒是有不少資金。可嵐望舒覺得那是公款,是要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才能使用的。

    他現在想要買那條紫氣東來,完全是出于私心,是想要買了做禮物送出去的,那當然只能用自己的錢。

    可是,他自己根本沒這么多錢。

    所以,嵐望舒把某位首富最疼愛的小雄子的賬號調出來,發了消息過去:

    [在?借點錢?]

    沁心山莊,韋恩盯著嵐望舒的消息看了幾秒鐘,回:

    [你被盜號了?]

    嵐望舒一臉黑線,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兩分鐘后,嵐望舒走回柜臺,離開時,手中捏著兩枚籌碼,籌碼上跳動著一個名字——[氣運之子]。

    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手指夾著籌碼,大拇指朝外一頂,將那圓形的籌碼在空中翻轉幾圈,又穩穩落在他指尖。

    哼著小曲,嵐望舒走去投注點,仰起頭,看向空中那張巨幅的屏幕。

    屏幕主要分成兩個部分,左邊是奪冠機甲預測總排名,右邊是單個場次的勝負預測。

    奪冠最熱門,叫三叉戟,嵐望舒記得,就是之前和萊格斯搶銀色閃電機甲的那個十分囂張的黑皮雌蟲。

    而萊格斯盡管拿到了銀色閃電,依舊因為沒有幫派沒有背景,在預測排行榜里,被無情地排在了倒數第二名。

    現在下注押萊格斯奪冠的話,賠率在106倍。

    排行榜上墊底的那個選手,叫奇亞籽,因為既沒有背景,也沒有拿到銀色閃電那樣的牛逼機甲,導致幾乎快要被所有莊家和散戶拋棄,賠率高達126倍。

    總排名的預測,要到冠軍角逐出來,頒發金鑰匙領取資格的時候,才開獎。

    嵐望舒將自己僅有的兩枚籌碼放在手里掂量著,然后走去旁邊的另一個板塊——單個場次的勝負預測。

    這里是每場比賽前下注,比賽結束后立即結算。

    目前正在下注的,是十六進八的八個場次,萊格斯分到的對手,是昨晚跟蹤嵐望舒的那個武癡,因為未能按時出席,視為棄權,萊格斯自動晉級下一輪。

    嵐望舒最終停在了奇亞籽的那場比賽的看板下面。

    排名最后的奇亞籽,非常不幸地,第一場就對上了奪冠第一熱門,三叉戟。

    毫無意外地,押奇亞籽贏的賠率,高達102。

    嵐望舒輕挑起眉毛,一個響指,將自己僅有的兩枚籌碼,全部壓奇亞籽贏。

    “嗤。”

    耳邊傳來一聲嗤笑,“氣運之子?總共就兩枚籌碼,全押那么一臺毫無希望的機甲?什么氣運之子啊,散財童子吧?”

    那嘲諷的雌蟲話音未落,立即引得周圍其他看客的高聲哄笑。

    嵐望舒戴著帽子口罩,看不出神情,但他聳聳肩,風輕云淡地說:“隨便玩玩嘛,別當真。”

    說罷,嵐望舒順著蟲群流向,走去最熱鬧的那處擂臺,擂臺的兩側,分別懸浮著兩個光屏,寫著[三叉戟]和[奇亞籽]。

    嵐望舒在[奇亞籽]這邊空蕩蕩的觀眾席上,找了個最靠近擂臺的位子坐下。

    萊格斯的消息彈出來:

    [舒哥,你來了嗎?]

    [期待.jpg]

    [可憐巴巴.jpg]

    嵐望舒很快回復:

    [來了]

    [放心]

    [把你關聯的賭場賬號給我]

    坐在后臺休息室的萊格斯,在看到前兩條消息的時候,正要發個星星眼的表情過去,就收到了嵐望舒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他一頭霧水地把自己關聯的賭場賬號密碼發給嵐望舒,然后打了個問號過去。

    嵐望舒只回了一句:[加油]。

    這時,砰地一聲,頭頂的探照燈打下來,AI 主持開始高聲講著慷慨激昂的開場白。

    緊跟著,一金一黑兩臺機甲,從兩側走上擂臺。

    觀眾席立即爆發出歡呼喝彩聲。

    嵐望舒抬起頭,將整個擂臺觀察一遍。

    擂臺看起來有點像放大版的拳擊比賽的八角籠,周圍一圈圈圍起來的八角籠格,是用一種特殊的金屬材質制成。

    那金屬材質,嵐望舒一眼認出來,是精神力屏蔽器。

    嵐望舒將身體朝前探出去,視線緊緊盯住正在互相鞠躬的機甲中,黑色的那一個的頭盔上豎起來的一根天線。

    那天線在頭盔的兩邊各有一根,像兩只耳朵,在嵐望舒的精神力操控下,其中一根很小幅度地轉動兩下。

    成功了。

    這個距離,想要突破精神力屏蔽器,對嵐望舒來說,已經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對他來說,最困難的,是如何在不被發現作弊的情況下,幫奇亞籽的黑色機甲,贏得比賽。

    奇亞籽不是萊格斯,如果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那嵐望舒不會出手,因為在贏下賭注和隱藏自己的精神力等級之間,他必定要優先選擇后者。

    所以,整場比賽的前半段,觀眾們看到的,就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

    102倍的賠率,不是沒有道理的。這甚至都稱不上一場格斗賽,就只是單純地金色機甲毆□□色機甲的表演。

    金色機甲揮舞著合金包裹的手臂,一拳一拳砸在黑色機甲的腰間,將對方腰部的甲片都砸得凹陷,眼看快要裂開。

    這時,黑色機甲在慌亂中,原本死死抱住金色機甲腰部的手臂,毫無章法地揮舞了兩下,無意間碰到金色機甲的右膝,金色機甲立即觸電般將右腿朝后躲開。

    有破綻。

    嵐望舒緊緊盯住金色機甲的右側膝蓋。

    機甲這種厚重的武器裝備,在對戰中,是很忌諱隨意移動下肢的動作的,重心偏移,會帶來的后果,遠比兩只蟲肉搏要嚴重得多。

    可是剛才黑色機甲那無意識的一掃,卻讓金色機甲出現那樣過激的反應。

    只有一個解釋——三叉戟這名選手,右腿有問題,剛才那樣躲閃的動作,是他本能地對自己的身體的保護行為。

    認準這一點,嵐望舒來了一個推波助瀾。

    在奇亞籽的黑色機甲再一次慌不擇路地揮動手臂掙扎,不小心碰到金色機甲的右側膝蓋時。

    不待三叉戟的金色機甲收回右腿,嵐望舒立即調動精神力,一方面小幅度地增強黑色機甲手臂產生的動量,另一方面,在雙方甲片觸碰到的一瞬間,給三叉戟的右腿增加阻力,讓他無法在第一時間躲避對方的攻擊。

    如此兩相加成,造成的擊打效果,立即翻倍。

    就見三叉戟的右側膝蓋顫抖著,收回去時,帶動整個身體都搖晃兩下。

    三叉戟無法置信地垂頭看一眼自己被砸傷的右腿,又抬起頭,看向對面尚未收回的手臂。

    如果他能透過機甲頭盔看到對方的表情,那他就會發現,此時奇亞籽的驚訝程度,和他不相上下。

    奇亞籽雖然在排名上墊底,可是能被挑選來參加格斗賽的蟲,都不簡單。

    短暫的震驚過后,奇亞籽立即明白過來——不是他自己的攻擊力變強,而是三叉戟的右腿,是他的弱點。

    確信了這一點,奇亞籽立即死死地抓住自己這唯一的機會,接下來的每一次攻擊,都精準地朝著三叉戟的右側膝蓋上猛攻。

    三叉戟不知什么原因,躲避的動作變得極為僵硬和遲緩,前幾次尚且可以勉強躲過,可面對奇亞籽的窮追不舍,他開始自亂陣腳。

    兵敗如山倒,局勢急轉直下。

    最終,被寄予厚望的那臺金色機甲倒下的那一刻,全場嘩然。

    嵐望舒的黑手,做得非常隱蔽,只是細微地幫奇亞籽調整著攻擊角度,同時巧妙地給三叉戟增加躲避的阻力。

    現場沒有任何蟲懷疑是有場外的蟲出老千,甚至包括兩個選手自己,都沒有懷疑到觀眾頭上去。

    但三叉戟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自己第一輪就被淘汰的命運,在裁判宣判比賽結果時,他高聲抗議:

    “我的機甲有故障!右側腿部關節處甲片出現嚴重的阻塞!請求檢查!”

    AI 裁判迅速為三叉戟的金色機甲做了全方位的掃描,給出一個無情的結果:

    [未檢測到機甲故障,初步判斷,故障原因,出自駕駛員自身]

    聽到這個結果,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哄笑:

    “自己瘸了,還要怪在師夷派的機甲上嗎?”

    “是不是輸不起啊?不行就是不行,怪咱們的技術,有意思?”

    在座的都是師夷派的蟲,聽到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技術研發能力被質疑,當然是無法接受的,紛紛開始出言嘲諷。

    三叉戟以前打架斗毆的時候傷到膝蓋,原本就十分心虛,此時被大家無情地指出來,只能咬牙認了,摘下頭盔,用力砸在擂臺上,然后沖去后臺。

    第一輪比賽結束。

    嘀。

    賭場關聯app里,傳來一聲提示:

    [尊敬的氣運之子閣下,您的賬戶,到賬 202 枚格斗賽籌碼]

    2枚籌碼,賠率102倍,扣取1%的手續費后,直接翻到202枚。

    嵐望舒站在投注點,看著那些標著[氣運之子]名字的籌碼噼里啪啦被吐出來,迅速堆成小山,滿意地抬起手,打個響指。

    清脆的一聲響,堆成小山的籌碼,很快轉投進第二輪比賽里,壓萊格斯勝。

    萊格斯要對戰的,是排行榜上的第三名,雖然不至于像剛才第一局那樣出現102這么夸張的賠率,可第三名是實打實地打進第二輪的,萊格斯卻是因為撞上狗屎運自動晉級的,兩相權衡,萊格斯依舊拿到了26這個極為夸張的賠率。

    萊格斯的銀色閃電站上擂臺的那一刻,立即鎖定了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嵐望舒。

    萊格斯懸著的一顆心,在看到那熟悉的黑發雄蟲的一刻,奇跡般地放松下來。

    有一瞬間,他恨不能單膝跪下,雙手抱拳,當場喊一聲“大哥”,但到底顧及嵐望舒身份,收斂了,只是抬起雙手,高舉過頭頂,朝著觀眾席方向,比了個巨大的愛心。

    萊格斯這騷氣的動作,引得臺下許多雌蟲開始尖叫。

    他們并不認識這個突然殺出來的[綠毛蟲],但信息欄里,明確寫了,這是一只雄蟲,只是這一條,在這個雄蟲極度稀缺的西北星群,已經足以勾得雌蟲心花怒放了。

    嵐望舒很好地隱藏在這群騷動的雌蟲里,朝萊格斯輕笑,想起來自己戴著口罩,對方看不到,無奈,勉為其難地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回給萊格斯一枚小小的心。

    比賽,毫無懸念。

    以嵐望舒和萊格斯配合的默契程度,干掉一個格斗賽的第三名,易如反掌。

    嵐望舒不需要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徹底地釋放自己的精神力,讓萊格斯的動作在擂臺上看起來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鐘,對面的機甲直接倒地不起。

    目送萊格斯的銀色閃電進入后臺,嵐望舒轉頭,瞥見剛才自己出手幫助過的奇亞籽,看起來又在被淘汰的邊緣掙扎。

    奇亞籽的簽運奇差無比,第一輪對上第一名,第二輪緊接著又要對戰第二名。

    但他的成長很快,第一輪還是單方面的被碾壓,到了第二輪,雖然仍然沒有太大勝算,可已經有了還手之力。

    嵐望舒看了片刻,找到對面第二名的一個漏洞,又幫了奇亞籽一次。

    第二輪比賽結束,帶著自己堆積成小山的 2599 枚籌碼,嵐望舒再次站在了萊格斯的那場比賽的看板下面。

    已經是半決賽了,可以選擇的機甲,只剩下四個,賠率已經不可能像前兩輪那么可觀。

    不過,萊格斯要對戰的,是第四名,實際實力和排行榜上的第二名不相上下,所以,萊格斯的賠率,依然在3到5之間。

    嵐望舒看了一眼不斷滾動著的賠率,依舊將自己的籌碼放在了萊格斯那一邊。

    然而這次,就在他的籌碼快要進入掃描通道的那一刻,倏忽之間,有千萬枚籌碼同時朝萊格斯的投幣窗口涌入,黑壓壓一片,像蟲災時的蝗蟲群似的,飛撲過去。

    嵐望舒背后,是操控著那群籌碼的顧客的高聲叫嚷:

    “氣運之子出手了!”

    “還是投了這個綠毛蟲!”

    “跟著氣運之子下注,肯定沒錯!”

    “對!我看到他從2個籌碼,全部爆冷押中,一路漲到現在將近三千個籌碼的!”

    “對!我也看到了!他真的是氣運之子!”

    “對對對!趕緊趕緊!跟著投!”

    顯然,剛才的比賽,圍觀的群眾最終把嵐望舒贏錢的情況,歸結為他真的是氣運之子。

    沒有任何群眾會去懷疑,其實是嵐望舒在暗中操縱比賽,畢竟,師夷派的蟲很清楚,要突破精神力屏蔽器,精神力等級需要達到 SSS,那是神祇,不可能存在的。

    最終,在圍觀群眾一窩蜂地跟投之后,萊格斯的賠率,被壓到了1.2這個可憐的數字。

    嵐望舒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往擂臺方向走。

    在他穿過蟲群時,圍觀群眾立即主動為他讓出一條路來,默默地目送他離開,這樣高的待遇,哪怕是 PTG 最高統帥過來,都未必能比得上。

    比賽依舊毫無懸念,萊格斯再次贏得了比賽。

    不過,因為被瘋狂平攤的賠率,嵐望舒這次只拿到了3087個籌碼。

    可是這3087個籌碼,是嵐望舒從一開始的2個籌碼,一路押在爆冷的比賽上,全中,得來的。

    這在歷年歷屆的機甲格斗賽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此時,在圍觀群眾的心里,已經完完全全地相信,這只神秘的蟲,真的就是氣運之子。

    最后的總決賽,押注時,所有蟲,全部緊緊盯住嵐望舒,等著他下注。

    到這一刻,參賽選手的實力,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氣運之子的選擇,才是唯一的答案!

    嵐望舒緩緩抬手,一個響指。

    他剛才獲得的的籌碼,3087個,一個不留,全部押在了——奇亞籽獲勝。

    “押奇亞籽!”

    “穩了,押奇亞籽!”

    “這次難得,我和氣運之子看法一樣,奇亞籽連著戰勝了排行榜第一和第二名,是當之無愧的黑馬。”

    “沒錯,這個奇亞籽,絕對不簡單。”

    在一通分析之后,大量的籌碼,如潮水般,全部涌入奇亞籽這一邊。

    決賽輪,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巨大賠率。

    綠毛蟲這邊,賠率被拉到29.1,依舊幾乎沒有散戶和莊家入場。

    嵐望舒看一眼自己空蕩蕩的賬戶余額,再看一眼押在萊格斯名下的那寥寥無幾的籌碼數,無奈搖頭。

    總決賽,讓所有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觀眾,大跌眼鏡。

    萊格斯的銀色閃電,最終擊倒奇亞籽的黑色機甲,奪得了格斗賽的總冠軍。

    萊格斯站上領獎臺,拿到金鑰匙領取資格的那一刻,他關聯的賭場賬號里,收到一條新消息:

    [尊敬的綠毛蟲閣下,您的賬戶,到賬 88,933 枚格斗賽籌碼]

    第85章

    在那最后一條消息之前, 萊格斯關聯的賭場賬號里,還有另外幾條歷史記錄:

    [尊敬的綠毛蟲閣下,您的賬戶, 到賬 101 枚格斗賽籌碼]

    [尊敬的綠毛蟲閣下, 您的賬戶, 到賬 2,599 枚格斗賽籌碼]

    [尊敬的綠毛蟲閣下,您的賬戶,到賬 3, 087 枚格斗賽籌碼]

    實際上,在嵐望舒第一輪押了奇亞籽獲勝,將2枚籌碼翻到202枚之后, 他當著所有圍觀群眾的面,投入到現場投注點的籌碼,只有101枚。

    剩下的101枚, 他悄悄通過線上渠道, 先賣出,再將賣出的錢轉到萊格斯的[綠毛蟲]賬號里,用[綠毛蟲]賬號, 購回101枚籌碼。

    那之后,從第二輪開始,每次比賽開始前,嵐望舒都進行了一明一暗兩個操作——

    明著,他當著所有觀眾的面,用自己的[氣運之子]賬號, 押綠毛蟲獲勝。

    暗著,他用[綠毛蟲]賬號, 同樣押綠毛蟲獲勝,只是,這是繞開現場的觀眾,通過線上操作在完成的。

    嵐望舒用這種方式,成功做了一個局,讓現場賭機甲的顧客,跟風和他一起投注。

    如此一來,最后一局決賽的時候,嵐望舒明著用[氣運之子]的3087枚籌碼,押奇亞籽獲勝,暗著,用[綠毛蟲]的3087枚籌碼,押綠毛蟲獲勝。

    最終,[氣運之子]這個賬號血本無歸,可是[綠毛蟲]這個賬號,成功借助29.1這個巨大的賠率,一舉翻到八萬八千多枚籌碼。

    這些籌碼,不多不少,剛好夠買下那條紫氣東來。

    萊格斯脖子里掛著獎牌,在大家的簇擁下,大搖大擺走到禮品兌換點,亮出自己[綠毛蟲]賬號里的籌碼數,然后抬起手,指著玻璃櫥窗里,懸浮著的那根漂亮的緞帶,高聲說:

    “買那條紫氣東來。”

    服務生笑得嘴角抽搐,一邊暗中給老板發消息,一邊笑著說:

    “請您稍等,我這就為您結算。”

    這時,圍攏在他身后的群眾里,出現抗議聲:

    “他是格斗賽的參賽選手,贏了這么多錢,他這是打假賽!應該取消他的冠軍資格!”

    “對!假賽!嚴查!”

    “籌碼也應該收回!”

    抗議聲此起彼伏,這時,角落里,一道聲音響起:

    “他沒有違反規則。”

    話音落下,所有群眾同時朝身后看去,就見一只戴著帽子口罩的黑發雄蟲,穿過蟲群,緩步走到柜臺前,在萊格斯身邊站定,

    “格斗賽的明文規定里寫著,參賽選手,是可以用自己的賬號下注的,只要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初始購買籌碼不超過200枚。

    “第二,只能押自己獲勝。

    “這兩條,這位綠毛蟲閣下,都沒有違反,所以,按照賭場的規則,他的籌碼,是有效的。”

    服務生看著面前熟悉的黑發雄蟲,笑容變得極為僵硬。

    格斗賽開始前,他還有些瞧不起這個連兩枚籌碼都要借錢買的暴發戶,可到了這一刻,服務生才意識到,是自己嚴重看走眼了,這位簡直是老油條了,對賭場的規則,甚至比自己還熟悉。

    “這位閣下說的沒錯。”

    服務生雖然心里不愿意,可是他剛收到了老板的回復,讓他維護賭場聲譽,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則,所以,他被迫站在嵐望舒這一邊,“我們的冠軍閣下,沒有違反規定,他的籌碼,是有效的,他確實擁有紫氣東來的購買資格。”

    聽到服務生這么說,現場不滿的抱怨聲此起彼伏。

    他們倒不見得有多想維護賭場的利益,只是看到綠毛蟲贏了比賽又賺到籌碼,實在眼紅,忍不住便想要為難對方。

    這些抱怨聲中,這時多出一個聲音來:

    “氣運之子!你跟綠毛蟲是一起的!你們合起伙來做局騙我們的錢?”

    “對啊!我們都是跟著你下注的,你現在又幫著綠毛蟲,你們是一伙的吧?”

    “黑!太黑了!”

    嵐望舒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我一開始就說了,只是玩玩,別當真。手長在你們身上,我也沒逼著你們下注啊。”

    他說的是事實,可真是因為這樣,賭徒們聽在耳朵里,便越發憤怒了,恨不能沖上前來,群起而攻之。

    這時,身后出現一隊身穿黑色制服的安保蟲,迅速將現場控制起來。

    一只經理模樣的雌蟲,穿過安保蟲開出來的路,徑直走到柜臺前,來回看看萊格斯和嵐望舒,笑著說:“我們老板,請閣下去樓上坐坐。”

    嵐望舒和萊格斯一起被領到了樓上老板專屬的套間,身后跟著剛才的服務生,服務生手中,還抱著紫氣東來的包裝盒。

    經理這時朝嵐望舒笑著,“閣下,我們老板,想單獨見您。”

    服務生見狀,忍不住上前提醒,“買下紫氣東來的,是旁邊這位綠毛蟲閣下,今晚的冠軍,也是這位閣下。”

    那經理沒理服務生,依舊死死盯住嵐望舒,手又朝前送了送,“請。”

    嵐望舒輕挑眉毛,朝經理微微點頭,然后抬腳,走進老板的辦公室。

    辦公室盡頭,桌子后頭,一只雌蟲坐在轉椅里,轉椅朝向窗戶的方向,看不到對方的臉。

    經理緊跟著嵐望舒走進去,將剛才從服務生那里接過來的紫氣東來送到老板面前的桌上,恭敬躬身一禮,然后從房間里退出去。

    寬敞的房間里,只剩下賭場老板和嵐望舒兩個。

    賭場老板將轉椅轉回來,看向嵐望舒,笑著說:“幸會,請坐吧。”

    看清老板的長相,嵐望舒怔了片刻。

    這只雌蟲,讓嵐望舒一瞬間,想到了一只蟲——蒙克.霍華德。

    這只雌蟲,眉眼和蒙克.霍華德,長得實在太像了。

    嵐望舒在對面的沙發坐下了,這時,就聽賭場老板再次開口:

    “你很聰明,我喜歡和聰明的蟲打交道,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交個朋友?”

    “……朋友?”

    嵐望舒輕聲詢問。

    賭場老板繼續道:

    “我先介紹一下自己吧,我叫山竹,現任師夷派水果幫頭目,機甲格斗賽地下賭場創始蟲,另外,兼任師夷派科學技術研究院院長、星源素研究部門主管。”

    一連串的頭銜,砸向嵐望舒,嵐望舒無奈地笑著,回一句:

    “我叫藍小舒。”

    山竹沉默著,像是在等嵐望舒繼續,可是簡短的一句話之后,嵐望舒再沒有其他介紹了。

    山竹失笑搖頭,問:“為什么要買紫氣東來?”

    嵐望舒輕飄飄地回一句:“覺得漂亮,喜歡。”

    山竹臉上,有一絲異樣神色閃過,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他很快繼續問:“你知道紫氣東來是用什么做的嗎?”

    嵐望舒大概能猜到,“星源素?”

    山竹點頭,正色說:“我的賭場,一向注重規矩,我既然立下了那樣的規矩,讓你鉆了漏洞,那我無話可說,紫氣東來,是你的了,你可以帶走。

    “可是,這是我花了很多心血做出來的東西,我希望它的下一任所有者,懂得它的價值。”

    嵐望舒這時極為認真地看向山竹,誠懇道:“愿聞其詳。”

    山竹對對方這虛心求教的態度,還算滿意,請抬起手,隔著透明的外包裝盒,捋了捋那條藍紫色的緞帶,然后緩緩開口:

    “紫氣東來,是由99.9%的高純度星源素制成的。

    “這個純度的星源素,這個體積,通常只能做原液或者精粹液,送往加工廠,盡快完成進一步的加工,而無法作為商品單獨出售。

    “因為,超過1ml的高純度的星源素,其熵值過高,處于極度不穩定的狀態,如果不用恰當的容器存儲或者通過介質固定,很快,就會消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你現在看到的這條紫氣東來,是我的星源素研究部門,花費了很大的心血,才研究出來的一項特殊的技術,可以讓大量的高純度的星源素聚集,且達到穩定狀態。

    “所以,紫氣東來,是整個亞特蘭,絕無僅有的一件藝術品。

    “它的價值,并不僅僅在于它使用了星源素做原材料,而是,它可以將這么大量的、高純度的星源素,以最原始的狀態,保存在你身邊,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嵐望舒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點頭,因為剛才,山竹管這條紫氣東來,叫藝術品,嵐望舒深知,決不能在一位藝術家面前,詆毀他的藝術品。

    所以,他擺出一副非常真誠的敬佩模樣,感慨:“聽起來,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

    這句恭維的話,簡直夸到了山竹的心坎上,他非常滿意,也終于放下心,決定將紫氣東來交給對方了。

    山竹其實不介意有顧客想要紫氣東來,他介意的,是顧客不能欣賞紫氣東來的美。

    就像一位技藝超群的雕塑家,他在一塊二十公斤的金子上雕了一座非常滿意的作品,展示出來,顧客們對他的技術視而不見,滿腦子想的,卻是那些金子的克重,還有賣去黃金市場上,能拿到多少錢。

    如果是這樣,他必定不會將自己的作品給那位顧客。

    可是面前的這只雄蟲,顯然不是那樣不識趣的顧客。

    這雄蟲,想要買紫氣東來,只是因為覺得漂亮,而且,毫不吝嗇贊美地,夸獎紫氣東來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

    山竹很滿意,恨不能當場給嵐望舒打個折。

    他手臂一揮,將紫氣東來拱手送到嵐望舒面前去,

    “閣下,希望紫氣東來,以后能帶給您好運。”

    嵐望舒將禮品盒接下來,誠心向山竹道謝。

    山竹這時饒有興致地問:“閣下,不知這作品,你打算怎么處置?放在家中做裝飾?還是,轉賣出去?”

    嵐望舒抬手撫了撫那躍動的藍紫色緞帶。

    他看到這緞帶的第一眼,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個顏色,和那銀色發絲,還有湛藍的眼瞳,肯定很相襯。

    “我會送出去,”嵐望舒如實說,“送給,我喜歡的那只雌蟲。”

    第86章

    聽到這個答案, 山竹一時沉默了。

    他不介意嵐望舒把紫氣東來轉手給其他蟲,可是,如果是送出去, 那收到這禮物的蟲, 未必能欣賞紫氣東來的技術, 而且……未必能配得上紫氣東來的美。

    想到這里,山竹從轉椅上緩緩站起身,繞過面前寬闊的辦公桌,身體倚靠在桌邊, 站定在嵐望舒面前,然后,給嵐望舒遞去一支雪茄。

    嵐望舒搖頭, 回說自己不抽煙。

    山竹點點頭,把雪茄放在了手邊的桌面上,然后說:

    “我想, 精神力究竟是什么, 你應該很清楚吧?”

    嵐望舒想到之前在醫院時,廖忠醫生告訴他的那段話——弦理論認為,一切事物都是由震動的弦構成的, 而非粒子,宇宙就是這些弦產生的樂章,而我們的精神力,是彈奏出這曲樂章的那只手。

    這時,就聽山竹繼續說:

    “萬事萬物,都是由弦構成的, 我們的精神力,是撥動琴弦的那只手, 那為什么,我們只能撥動那些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下的物體,而不是我們看到的所有的物體呢?”

    說罷,他垂頭看向自己撐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指尖,離剛才那支雪茄,只有不足半厘米的距離。

    緊緊盯住那支雪茄,山竹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頭頂的兩根觸角上,用力到面部都有些扭曲。

    終于,那根雪茄滾動了一圈,碰到了他的指尖。

    成功了!

    山竹在心中為自己喝彩,他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已經有細微的汗珠滲出來。

    雖然只是半厘米的距離,可是,這對山竹來說,卻是朝前邁出的一大步,因為,這根雪茄并不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

    山竹將那雪茄夾在指尖,看向嵐望舒,露出一個自以為風輕云淡的笑。

    嵐望舒看出來,他在等自己的贊嘆和夸獎。

    嵐望舒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擺出一副夸張的驚訝表情,

    “您突破了星源網絡的限制!厲害!了不起!”

    山竹絲毫沒有覺得嵐望舒的演技浮夸,因為他心中也認為自己可以移動并不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的物體,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

    不過,他仍舊擺出一副淡然的模樣,將雪茄點燃,在煙霧繚繞中,緩緩開口:

    “這沒什么,我的精神力等級有 S-,通過定向訓練,便可以移動手邊的一些小東西。

    “正如你剛才看到的,我們的精神力,理論上,是可以操控宇宙中的萬事萬物的,只是,這個作用力,實在太微弱,大多數情況下,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除非是精神力等級達到 SSS 級,不過你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 SSS 級,那是神祇,怎么可能降臨亞特蘭,你說是不是?”

    山竹口中的那位“神祇”,這時非常用力地點頭,附和著:“對!沒錯!不可能。”

    山竹這時繼續說:“星源素,就像擴音器,將我們原本微弱的精神力作用,成千上萬倍地放大。這才讓我們每一個亞特蘭子民,都擁有了 SSS 級神祇那樣的精神力控制能力。

    “我們日常用到的水杯、刀叉,里面僅僅鑲嵌了一到兩微克的星源素,就足以讓我們靈活地操控了。

    “哪怕是星艦這樣的帝國最強悍的武器,需要的星源素的總量,也不過幾十毫升而已。”

    “而你將要送出去的這條紫氣東來,星源素的總量,高達188ml,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說到這里,山竹沉默地看向嵐望舒。

    嵐望舒回望著他,靜靜地等他把話說完。

    山竹醞釀好氣氛之后,再次開口:

    “這意味著,攜帶這條紫氣東來的蟲,精神力等級,會得到質的飛躍。

    “如果原本是 B-,有紫氣東來的加持,他可能會晉級到 A 級。

    “如果是 S 這個級別的蟲,那么,他甚至相當于隨身攜帶移動的星源網絡。

    “也就是說,哪怕世界末日,哪怕星源網絡癱瘓,這只 S 級的蟲,在紫氣東來的幫助下,依舊可以操控他周圍的物體。

    “換句話說,紫氣東來,可以幫助 S 級的蟲,成為,小神祇。”

    講到這里,山竹直起身,吸了口雪茄,將煙霧緩緩吐出來,然后說:

    “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紫氣東來在精神力等級高的蟲身上,可以發揮的作用,是遠遠大于低等級的蟲的。

    “我希望,紫氣東來,能送給真正配得上它的蟲。”

    聽到這里,嵐望舒笑起來,

    “你可以放心,我向你保證,整個亞特蘭帝國,沒有第二只蟲,比他,更配得上紫氣東來了。”

    聽到這里,山竹微微一怔,“你……該不會是,想要把紫氣東來,進貢給當今陛下吧?”

    嵐望舒心想,他剛才好像明確說了,那是自己喜歡的蟲,而且,是一只雌蟲吧?

    可不等他開口反駁,山竹又說:“陛下恐怕并不需要紫氣東來幫他提升精神力控制能力。”

    說著,山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頭頂,“陛下他,有更厲害的裝備加持。”

    嵐望舒順勢問:“什么裝備?”

    山竹搖頭,“無可奉告。”

    嵐望舒聳聳肩,抱起紫氣東來,向山竹道謝,然后起身告辭。

    山竹在背后叫住他,“能告訴我,你喜歡的那只蟲,到底是誰嗎?”

    嵐望舒搖頭,“你早晚會知道的。”

    離開前,嵐望舒腳步一頓,問出剛才進門時就放在心里的疑問:

    “你……和那位百科全書,是兄弟嗎?”

    嵐望舒從之前偷聽到的刀疤的談話里,知道蒙克.霍華德的代號,叫百科全書。

    聽到嵐望舒的問題,山竹學著他的樣子回一句:“你早晚也會知道的。”

    嵐望舒笑笑,沒有繼續追問。

    *

    回到酒店,萊格斯躺在客廳沙發上,看著自己賬戶里多出來的二十一萬五千塊錢,笑得合不攏嘴。

    嵐望舒買了紫氣東來之后,又還了韋恩的兩個籌碼的錢,剩下的43個籌碼換回來的錢,全部送給了萊格斯。

    萊格斯雖然也是貴族,可李家在他爸爸那一輩就已經沒落了,他記事起,家里就很拮據,一次性拿到二十多萬塊這種事,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

    “沒見識的土包子。”

    韋恩正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坐在酒店客廳里,看到萊格斯那副得意的模樣,他恨得咬牙切齒。

    “你懂什么?”

    萊格斯一點也不惱,抬起腳,踢了踢韋恩的投影,“這是我大哥疼我才送我的,你就沒有吧?”

    韋恩不過是一個投影,自然不可能被萊格斯踢到,但他還是嫌棄地將身體朝一邊躲開。

    萊格斯看著大大咧咧,其實慣會察言觀色,此時一語中的,戳到了韋恩的痛處。

    韋恩心里的憤懣和不滿情緒,變得更重了,抬頭看向嵐望舒,找他理論:

    “哥!你最開始那兩個籌碼還是我借你的錢,憑什么最后賺的錢,我一分沒有,全讓綠毛拿了!”

    嵐望舒垂頭看一眼韋恩那炒到將近五十萬的全帝國限量球鞋,再看一眼他手腕上價值幾百萬的手環,幽幽說:

    “是我不對,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一二十萬。”

    韋恩確實不在意這點零花錢,可這不是錢的問題,“我才是你親弟弟,綠毛蟲就是自己貼臉湊上來的假弟弟,你為什么要偏袒他?”

    韋恩話音剛落,一個抱枕朝著他腦袋砸過來。

    他這次避之不及,全息影像被那抱枕砸得晃動兩下。

    “誰貼臉了?誰是假弟弟?說清楚。”

    萊格斯抬手指著韋恩鼻子。

    韋恩毫不示弱,抄起手邊一個杯子朝萊格斯身上砸過來。

    杯子穿過萊格斯的身體,砸向遠處,傳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的聲音,“說的就是你。”

    萊格斯坐起來,拿起手邊一個杯墊丟過去。

    兩只蟲就這么你來我往地打起來。

    都不在一個空間,隔著個全息投影,也不知道是怎么能打的起來。

    嵐望舒有點心累,高聲呵斥了一聲,然后看向韋恩,轉移話題,問:

    “風去哪了,怎么一直沒看到他?”

    韋恩這時有些心虛地放下手中正要丟出去的煙灰缸,“天臺上。”

    嵐望舒眉頭輕擰,“去天臺做什么?”

    韋恩含糊其辭,“沒什么,透透氣唄。”

    嵐望舒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沉聲問:“韋恩,到底出什么問題了?”

    *

    沁心山莊,團長專屬的庭院,某棟別墅的天臺上,風坐在防護欄上,視線放空,眺望遠方。

    一個身影緩緩走到他身邊,和他并排坐下。

    風轉頭看一眼嵐望舒,又轉回頭,重新看向遠處,低聲說:“韋恩都告訴你了?”

    嵐望舒點頭。

    風自嘲地苦笑,

    “你也覺得我又魔怔了吧?

    “你不用勸我,我知道,Ed 已經死了八年了,他的尸骨早就化成灰了,只是一個玩火機的動作,什么也證明不了。”

    他把韋恩之前吼他的那些話,全部復述一遍,然后說:

    “我只是控制不住,會想他。

    “可是你放心,我不會讓這些情緒影響到特使工作的。

    “兵團,我會繼續指揮,韋恩,我也會盡全力保護。”

    一開始看到商九安的時候,風像瘋了一樣,想要證明他就是梵德.愛德華,那時候如果不是嵐望舒的電話打不通,嵐望舒面對的,就會是一個瘋狂向他證明愛德華還活著的雌蟲。

    可現在,風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他的平靜,是因為韋恩之前講的那些訓斥的話,是有道理的,而且,他翻找了各種資料,也沒有找到可以證明商九安就是愛德華的證據。

    除了這些表面上的證據,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也是讓風最絕望的一點——

    如果商九安真的是梵德.愛德華,為什么,這么多年了,他從來不曾試圖聯系風?

    商九安,看起來過得很好,擁有自己的生活。

    完全不像風這樣,這么多年了,還陷在過去,走不出來,也不像風這樣,第一眼看到他,立即變得瘋狂。

    商九安看到風的時候,是那么平靜……

    如果他真的是愛德華,是那只深愛風的雄蟲,他看到風的時候,為什么會那么平靜……

    這些疑點,根本講不通。

    因為講不通,所以風自己也開始動搖,懷疑自己真的看錯,所以,他不會再把這些事講給嵐望舒聽。

    嵐望舒這時緩緩地開口:

    “風,我以特使團總指揮官的身份,現在,向你下達一份命令,請務必執行。”

    風收回放空的視線,看向嵐望舒,然后擠出一個笑,點頭,“好,請首長指示。”

    不需要嵐望舒講出自己的命令,風猜想,對方接下來的話,無非就是勸他不要再亂想,放過自己,放下過去,全心全意地,過好現在的生活。

    然而,嵐望舒接下來的話,卻是全然出乎風的預料:

    “風,從現在開始,你手中的所有任務,移交給兵團副團長。

    “明天開始,你全力執行一項新的任務——

    “接近商九安。

    “暗中跟蹤也好,明著靠近也行,隨便你用什么手段,總之,調查出商九安的真實身份,匯報給我。”

    聽到這個任務,風怔怔地望著嵐望舒,許久后才問:

    “你……居然相信我這個瘋狂的想法?”

    在風自己都動搖的時候,嵐望舒,竟然選擇相信?

    嵐望舒朝風淺笑,

    “不管是否相信,可總要去調查清楚,才能安心,不是嗎?”

    看著那雙帶笑的琥珀色眼瞳,恍惚之間,風回想起之前在皇宮里,特使團成立之初,從韋恩的寢殿離開時,風問嵐望舒,之所以招募他進來,是不是也是想要利用他做質子,當時嵐望舒很認真地說,他是想幫風解開愛德華的那個心結。

    那時候,風并不相信嵐望舒。

    可現在看來,嵐望舒是真的想要幫他。

    這一刻,風打從心底里覺得,自己其實并不孤單,他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愿意傾聽他的心事,愿意相信他,愿意設身處地為他著想。

    “謝謝你,殿下。”

    *

    首都星,星際軍作戰指揮基地,黑塔中央,導航臺上,一個身影,獨立于夜風中。

    導航臺的構造,乍一看,很像皇宮頂上那座白塔里的參悟臺,只是參悟臺是由透明的穹頂罩住的全封閉空間,導航臺為了更好地獲取整個球面射電望遠鏡接收的信號,是通透的。

    容玉煙一身藏藍色軍裝,身姿筆挺地立于平臺的正中央,在他周圍,是微縮的萬千繁星,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在這星星點點的光亮中,有一顆藍紫色的光點,始終處于容玉煙視線的正中心。

    那是科爾陛下的星艦的領航員發出的光芒。

    領航員是一艘太空飛艇。飛艇由陛下的精神力親自控制著。

    陛下的星艦艦隊,正在獵戶座旋臂的中段,從星艦上傳輸的無線電信號,抵達首都星,最少也要兩天時間,無法做到實時通訊。

    所以,領航員和導航臺之間,只能通過處于高維空間中的精神力來交流。

    也就是說,陛下的星艦艦隊,在浩瀚的宇宙中,像一只風箏,維系風箏和地面的唯一的那一根細線,是容玉煙的精神力。

    這樣沉重的任務,需要精神力等級達到 S+ 才能執行。

    整個亞特蘭帝國,達到這個等級的,只有三只蟲——科爾陛下,法爾親王,和容玉煙。

    法爾親王年事已高,而且是身體素質相對比較差的雄蟲,無法承擔起這樣長時間集中精神的導航工作,而且,哪怕他能辦到,身為攝政王,又是一族之長,他也沒有時間為陛下導航。

    所以,容玉煙是帝國唯一一個可以完成這項任務的蟲。

    他完成得很出色。

    這么多年來,從未出錯。

    這任務,聽來簡單,實際執行起來,卻極為困難,因為需要雌蟲時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允許有絲毫走神。

    容玉煙一向冷靜,很少受外界環境干擾,所以,他始終不曾出現任何差池。

    直到今晚——

    容玉煙注視著面前那閃爍著的光點,精神,出現了游離。

    他的腦海中,倏然涌現出一個不該有的畫面,讓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勾起來。

    只是非常短暫的片刻的游離,可是這對于時刻處于躍遷狀態的星艦艦隊來說,卻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哪怕只是極小角度的偏差,也有可能讓艦隊在浩瀚宇宙中,徹底迷失方向,再也無法回到亞特蘭。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這么重要的任務中走神,容玉煙身體一顫,瞳孔皺縮,瞬間便驚出一身冷汗。

    他重新收斂心神,迅速將信號拉回正軌,確認沒有造成任何嚴重后果,這才微微松一口氣。

    而此時,正控制著領航員飛艇的科爾國王,感覺到了這微弱的精神力波動,眉心輕蹙,低聲呢喃:

    “玉煙,你累了,去休息吧。”

    他的話,自然無法傳入容玉煙耳中,但容玉煙清楚地看到面前那藍紫色的光點迅速閃爍兩下,接著,導航臺上,出現精神力波動。

    是科爾陛下,決定通過精神力,重新接管導航臺。

    容玉煙現在的狀態,確實不適合繼續做航線矯正工作。

    他迅速將導航臺的控制權讓出來,朝著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滿懷歉意地說:

    “師父,是徒兒失職。”

    說罷,他轉身,緩步走下導航臺。

    另一邊,科爾國王緩緩睜開眼,看向漆黑的蒼穹,低聲詢問:

    “想到什么事,讓你心神不寧?”

    國王的問題,自然是無法得到答復的。

    而此時,走下導航臺的容玉煙,下意識抬起手,指腹在自己雙唇上摩挲。

    剛才在導航臺上,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嵐望舒。

    想到了那只雄蟲,落在他唇上的,那個吻。

    第87章

    緩步從導航臺走下來, 容玉煙松開被夜風吹亂的銀發,從頸后分出一綹來,作束發的發圈, 將所有銀絲盡數收攏在腦后。

    看到容玉煙的身影, 一直守在黑塔腳下的利維亞, 立即迎上來。

    “將軍,你之前讓我查的梵德.馬克閣下的動向,有結果了。”

    容玉煙神情一凜,“回指揮室。”

    進入指揮室, 利維亞將自己收集的資料的懸浮光屏,一張一張送到容玉煙面前去。

    屏幕上顯示的,全部是有關梵德.馬克和他的一名叫小一的助理的資料。

    嵐望舒剛進入圣保羅皇家學院借讀的時候, 曾經因為 PTG 師夷派的侵入,無意間使用精神力增強器,看到了過去。

    在那些過去中, 嵐望舒曾向容玉煙提起過, 其中有一幕,是嵐望舒尚且在嵐蝶衣腹中的時候,馬克見過嵐蝶衣, 而且試圖殺死當時還是一顆蟲蛋的嵐望舒。

    從嵐望舒看到的情形來判斷,那時候,嵐蝶衣和馬克認識,而且,嵐蝶衣應該對馬克是相當信任的,所以才會在得知馬克要對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殺手時, 出現那樣驚訝和慌亂的反應。

    從這兩點出發,那之后, 容玉煙就一直派蟲在暗中調查,試圖查出在嵐蝶衣懷嵐望舒的那段時間,馬克都去過什么地方,見過哪些蟲,做過什么可疑的事。

    這是一項冗雜的工作。嵐蝶衣懷孕的時候,馬克已經接管了皇冠集團,每天要見的蟲,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要逐一排查,十分耗時。

    所以,直到今晚,利維亞才終于在容玉煙的指導和點撥下,將最后的目標鎖定。

    “不會有錯,就是這只叫小一的雌蟲。

    “他之前一直是馬克的生活助理,直到二十二年前,因為家庭原因辭職,他辭職的時間,就在您讓我查的那個時間段,而且,剛好也和……那位雌蟲消失的時間,吻合。”

    容玉煙將面前的資料快速瀏覽一遍,視線停留在了這個叫小一的雌蟲正式成為馬克的助理的時間上。

    那是個看似平平無奇的時間,可是,容玉煙對那個時間卻是印象深刻——小一正式成為馬克的助理的三天之前,剛好是嵐蝶衣被批準進入白塔,登上參悟臺的那一天。

    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聯系。

    *

    皇冠集團總部大樓,頂層總裁辦公室,馬克坐在寬敞的轉椅里,按下了全息通話的接通按鍵。

    溫特.布魯特公爵那張溝壑縱橫但精神矍鑠的老臉,逐漸浮現在眼前。

    “攝政王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馬克肥胖的面龐上,堆滿笑意,眼角的橫肉都被擠向了兩側。

    溫特公爵擺擺手,“別跟我整那些虛的,我不過是代理攝政王一職,不要拿那種高帽子扣我頭上。”

    馬克依舊是擺出十足的虛假笑容,“公爵閣下,有什么指示?”

    “我問你,西北那邊,最近可有什么動靜?”溫特公爵道,“尤其是特使團相關的動向。”

    馬克滿臉的困惑,“這……我整天待在公司,從未踏出首都星半步,特使團的動向,我哪能知道?

    “而且,您不是西北軍統帥嗎,西北的動靜,怎么反倒來問我了?”

    溫特公爵有些不耐煩,“別跟我打馬虎眼。

    “陛下明令禁止西北軍插手特使團的事,法爾那老東西,卸任攝政王職務之前還擺了我一道,把我放在當地政府里的幾個重要角色,全調回首都星來了。

    “我現在能拿到的情報,都不知道是轉了幾回手了。

    “內閣拿到的那些消息,看著我就來氣。

    “我琢磨著,與其看那些滯后的消息,不如直接從你這拿第一手的情報。”

    馬克臉上的不解神情,變得更深了,“公爵閣下,我一個經商的,哪來的情報?”

    “都是千年的狐貍,跟我裝什么,”溫特公爵臉冷下來,“龍首星星主,龔自在,是你的蟲吧?現在全西北的治安管理部門里,恐怕都找不出幾個沒收過你錢的蟲,你要是拿不到情報,那整個亞特蘭的特務就都沒活路了。”

    馬克的笑容變得僵硬。

    他一向最討厭的,就是和溫特公爵這種蠻不講理的兵痞子周旋。

    他和對面打太極,對面直接扛著炮筒往他臉上轟,一點不講武德。

    幾個來回下來,馬克實在疲于應付,最終同意定期把自己從龔自在等一行政府高層那里拿到的情報,私下里轉給溫特公爵的團隊。

    溫特公爵得到承諾,滿意地去了。

    馬克一口氣還沒舒出來,法爾親王的電話打進來。

    電話接通,馬克立即重新擺出笑臉,

    “攝政王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肥胖的面龐上,依舊堆滿笑意,眼角的橫肉再次被擠向兩側。

    一模一樣的話,又重新拋給法爾親王。

    法爾親王也沒費心糾正馬克的稱呼,冷著臉,開門見山地問:

    “愛德華,是不是還活著?”

    馬克臉上的笑容頃刻便凍住,愣了足有十多秒,然后一雙小眼睛瞇起來,

    “親王殿下……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您是從哪里聽說了什么嗎?”

    法爾親王沒有回答馬克的反問,只是盯著馬克的臉,想要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蛛絲馬跡,但是什么也沒有看出來。

    最終,法爾親王嘆息一聲,說:“布魯特那老東西,給我提議,讓風和達斯特聯姻,你怎么看?”

    “這是你們的事,我一個外蟲,恐怕不好插嘴。”

    馬克試著揣度法爾親王過來找他的目的,然后失笑,

    “親王殿下,風那孩子,也該走出來了。

    “您不該被他講兩句,就跟著他一起,陷入不切實際的幻想中。

    “愛德華是我唯一的繼承蟲,請相信我,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希望他活著的蟲了。

    “但凡愛德華有任何可能還活著,我肯定會想盡辦法,用盡一切資源,把他找到。

    “但是不可能,他死了,我親自查驗了他的尸體,親眼看著他進的焚化爐。”

    說到這里,馬克的臉變得有些扭曲,眼角抽搐著,他朝法爾親王湊近過去,

    “您可能不相信,身為一個父親,能有多瘋狂。

    “我了解我的那個雄子,他很聰明,我那時候,總懷疑,他會用自己那些小伎倆,制造出假死現場。

    “所以,我全程都裝了監控,我的光腦里,到現在還存著最后那一段視頻。那段視頻里,記錄著他的每一寸皮|肉,被高溫燒融,直到變成黑色的灰燼的全過程,一清二楚,你如果有興趣,可以拿去一幀一幀的看,或者,你也可以分享給風。”

    說罷,馬克手臂一揮,真的將一段視頻傳到了法爾親王的賬號里。

    法爾瞥一眼那視頻封面上的尸體,冷冷說:“瘋子。”

    “是,”馬克點頭,“你的小孫子,看起來,比我還要瘋,竟然到現在還在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法爾親王不再說什么,揮手掛斷了通話。

    馬克整個身體窩進座椅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時,第三通電話,打了進來。

    容玉煙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的時候,馬克的笑容中,滿是自嘲,

    “讓我猜猜,又是特使團?將軍,是來問您的雄主的事的吧?”

    容玉煙不知道馬克現在這態度是怎么回事,但他無意周旋,直白地講出來意:

    “嵐蝶衣,曾經隱藏身份,做過你的助理?”

    馬克微微一怔,繼而失笑。

    怎么又是來和他翻舊賬的?今天這到底是吹的什么風?

    “將軍,真的需要我的回答嗎?我說沒有,你信嗎?”

    容玉煙自然不需要馬克的回答,他可以確定小一就是嵐蝶衣,他打電話過來,是要問這背后的另一件事:

    “你為什么要聘用他做助理,而且,還要幫他隱藏身份?

    “他那時候,不過是個無名無姓沒有背景的,從社會化撫養院走出去的普通雌蟲罷了,何必要多此一舉給他換個身份?”

    馬克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撐著太陽穴,歪著頭問:“你覺得是為什么?”

    “你想隱瞞的,不是他的姓名出身,而是……他身上的其他信息。”

    “哦?什么信息,說說看?”

    “他的精神力。”

    馬克的雙眼,一點點瞇縫起來,目光由戒備,最終換成了松懈。

    他沒有正面回答容玉煙的問題,只是說:

    “將軍,每一只蟲的志向,都是不同的,這和他們出生無關,和他們的精神力等級,也無關。

    “您的理想很崇高,您想要守護陛下和整個亞特蘭的榮譽,所以您最終成為了星際軍統帥。

    “可是,有些蟲,他的理想,或許不過是想要擁有美滿的家庭,安安穩穩生活下去。

    “我只能告訴您,我的助理,他是自愿過來為我工作的,他在我這里工作的很開心,我也很高興,那段時間能有他在身邊。”

    *

    結束和馬克的通話,容玉煙回到統帥休息室,洗漱完,倚靠在床頭,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將嵐望舒的聊天界面調出來,發現小蟲和他的最后一段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他剛從西北回到首都星的時候,小蟲卡著點問他到了沒,他回說到了,小蟲讓他好好休息,再之后,他們便沒有聯系過了。

    容玉煙的手指放在輸入框上,想要發消息過去,問問嵐望舒在哪里,現在在做什么,以便確認他是否安全。

    可最終,他什么也沒有發。

    以前可以肆無忌憚地去關心嵐望舒,可現在,卻辦不到了。

    那層感情被捅破,容玉煙變得膽怯,唯恐自己講出什么不合適的話,讓關心變了味道,多出不該有的曖昧來。

    滿腹心事,容玉煙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后半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抬手按下鬧鐘時,容玉煙的手指無意間掃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他頃刻間坐起身,看向床頭柜。

    就見那里擺著一只狐貍玩偶,玩偶規規矩矩坐在柜子上,粗短的雙手高舉過頭頂,手上夾著一張照片。

    容玉煙將那照片摘下來,看到上面是一張自拍。

    背景是某間豪華賭場的一個角落,小雄蟲的臉蛋出現在照片的中央,雖然帶著帽子口罩,仍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盛滿的笑意。

    照片的右下角,是一排手寫的字:

    [小玉,西北的賭場,好熱鬧 ^——^ ]

    字跡歪歪扭扭的,實在算不上好看,后面還跟了一個丑丑的笑臉。

    市面上已經很難買到這種傳統照片了,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弄到的。

    要匯報行程,一條消息發過來就是了,何必這么費事。

    容玉煙盯著那照片看了許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角,不知不覺,揚起來。

    第88章

    夜幕低垂, 零度酒吧,顧客逐漸多起來,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嘈雜。

    商九安一只蟲單獨霸占了整片卡座區, 仰面橫躺在沙發里, 將兜帽拉下來, 遮住大半張臉。

    身為零度酒吧調查專項組組長,他每天大多數時間,依舊是泡在這酒吧里,探聽一切可能和 PTG 師夷派有關的消息。

    不過, 最近這兩天,師夷派,尤其是兵器幫, 受到了特使團的大力清繳和嚴密監控,行動都收斂了許多,這間以前由干將管轄的信息交換處, 如今也鮮少能看到師夷派的蟲過來接頭了。

    這直接導致商九安很多天都沒有開張了。

    零度酒吧, 甚至四季酒店,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特使團依法取締。

    看起來, 他要盡快把師夷派新的接頭地點挖出來,否則就要面臨無事可做的尷尬了。

    商九安心中這樣合計著。

    這時,鼻息之間,出現一絲細微的檸檬香氣。

    糟了!是那瘟神陰魂不散找過來了!

    商九安嚇得騰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拉著兜帽帽沿,將臉遮得更嚴實, 然后貓著腰,做賊一樣, 鬼鬼祟祟貼著墻從酒吧逃出來。

    他特意兜了個大圈子,從后面繞回自己的車上,點火,拉手剎,換擋,然后——

    “——商九安!”

    耳邊傳來一聲呼喚。

    商九安嚇得身體在駕駛位上劇烈一抖,險些把換擋桿給拉斷了,

    “我c——”

    考慮到異性在場,他最終還是把那句國罵給咽回肚子里去。

    轉回頭,看向早早坐進他車里的那只雌蟲,商九安抬手壓在心臟的位置,苦著臉說:

    “巴布韋閣下,這是我的私家車,您這樣不聲不響地坐進來的行為,是違法的,您知道嗎?

    “哪怕您是特使,我也可以告你。”

    風緊緊盯住商九安的側臉,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威脅而動怒,相反,他眼底,逐漸有笑意浮現。

    商九安被對方那滿含笑意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有些瘆得慌,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沒什么底氣地嘟囔:

    “團長閣下,您這是對亞特蘭守法好公民的公然騷擾,我可以投訴你。”

    風這時已經不再像之前在沁心山莊看到商九安的時候那么瘋狂,有了嵐望舒的支持,他有了底氣,也有了目標,淡淡說:

    “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奉特使團總指揮官的命令,對你進行跟蹤調查。”

    商九安嘆息聲又深又重,他靠進座椅里,哀聲連連,

    “閣下,你真的認錯蟲了,我跟那位梵德.愛德華閣下,年齡、長相、身份、出生、經歷,哪一條像了?差了十萬八千里,怎么就能認錯?”

    風搖頭,“有一條。”

    “哪一條?”商九安緊跟著說,“你講出來,我改還不行?”

    “性格,還有神態。”

    風認真地看向商九安。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商九安給他的感覺,和愛德華,簡直一模一樣,接觸得越多,就越覺得像。

    商九安有點頭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要他怎么改。

    他放棄和風講道理了,解開安全帶,下車,將風身邊的車門打開,抬手將對方從自己車上拉出來,沒好氣說:

    “我要工作了,別妨礙我執行公務。”

    說罷,商九安轉身正要離開,風抬手,緊緊拉住他手臂:“我跟你一起去。”又補一句,“我精神力 S,師承容上將,遇到危險,肯定能幫上你。”

    商九安不耐煩地將他手甩開,“謝謝,我這小破廟,供不下您這么一尊大神。”

    眼看商九安轉身就要溜,風慌不擇路地抬手捉住他腰間皮帶,爭辯說:“我不會給你添——”

    砰!

    話音未落,角落處傳來一聲爆炸的悶響。

    爆炸出現的一瞬間,商九安近似本能地撲向風,將他死死護在身下。

    類似閃電的光芒隨著那爆炸出現在周圍,緊跟著是各種器械短路的噼啪聲。

    風躺在地上,商九安壓在他身上,眉頭緊鎖,以最快的速度判斷著附近的敵情。

    風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屏住呼吸,一只手臂撐在對方胸膛上,另一只手,則悄悄地藏到身后去。

    他手中,攥著一只黑色的口哨。

    那是剛才他趁亂,從商九安腰間皮帶上拽下來的口哨。

    一只銹跡斑斑的、破舊的、雌雄蟲簽訂契約時用的,召喚器。

    商九安沒有注意到風的小動作,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查探敵情上了。

    “附近的星源網絡癱瘓了,”商九安沉聲說,“很可能是沖著我們來的。”

    說罷,商九安迅速起身,將風拽起來,“上車!”

    *

    地下機甲格斗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開啟一次,參賽選手只能以內部推薦的形式報名,但是現場的觀眾和賭客,只要是 PTG 成員,網上報名即可進入現場觀看比賽。

    所以,現場魚龍混雜,為了防止有政府或者其他 PTG 敵對勢力的臥底混入現場,趁機盜取進入廢墟的金鑰匙,格斗賽當天,不會給參賽選手正式頒發金鑰匙。

    萊格斯奪冠以后,拿到的,是金鑰匙的領取資格。

    帶著這個領取資格,萊格斯和嵐望舒一起,來到一間大型汽車修理廠。

    修理廠坐落在一處蟲跡罕至的高速公路旁,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廢棄空地,空地上長滿枯黃的荒草。

    站在那處修理廠的院門外,萊格斯拍了拍自己肩頭,立即有無數細小的灰塵被拍打出來。

    他一頭綠發被風沙染成灰色,滿臉的塵土,皺著眉頭朝腳邊吐了一口,連唾液里都粘滿灰塵。

    “西北這鬼地方,實在不是蟲待的。”

    萊格斯憤憤然抱怨著。

    “進去里面就好了。”

    嵐望舒淡然回一句。

    萊格斯看向嵐望舒,這才發現嵐望舒竟然看起來干干凈凈,跟剛出門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大哥,你、你怎么做到……一塵不染的?”

    嵐望舒笑了笑,沒回答。

    說話間,院門打開了,緊跟著,面前修理廠正門的卷簾門也緩緩朝上開啟。

    乘坐直梯進入地下,果然如嵐望舒所料,地下接待處的干凈和豪華程度,跟地上修理廠那破敗蕭條的景象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簡單做了身份驗證后,有負責接待的雌蟲領著他們走進一間寬敞的接待大廳。

    負責接待的雌蟲請嵐望舒在沙發區入座,又為他獻上水果零食和飲品,要他在休息區等候。

    按照要求,擁有金鑰匙領取資格的蟲,需要單獨完成一系列的身份驗證,以及幫派頭目代表的親自考察,才能正式拿到金鑰匙。

    他們事先做過調查,因為兵器幫近期被特使團查得太緊,兩個頭目都不方便出面,所以,這次負責考察的頭目代表,是之前單獨見過嵐望舒的那位水果派一把手,山竹。

    根據山竹之前對嵐望舒的縱容態度來看,這次拿到金鑰匙,應該問題不大。

    萊格斯一身輕松地和嵐望舒告別,被負責接待的雌蟲領著離開了接待大廳。

    咔噠、咔噠、咔噠。

    面前的落地鐘鐘擺有規律地左右擺動著,讓原本就極為安靜的接待大廳,顯得越發沉悶。

    嵐望舒獨自坐在沙發上等待著,看一眼面前桌上擺著的水果和茶水,沒有碰,只是靠進沙發里,垂頭玩起了手環上的游戲。

    期間進來兩名雌蟲,陸續為嵐望舒換了一批新的水果,又另外端來一壺咖啡和幾杯果汁,笑著說:

    “閣下,是不是果品不合胃口?我們為您換了一批,另外,如果不喜歡茶水的話,可以試試我們的咖啡和果汁。”

    嵐望舒朝對方禮貌地笑著道謝,沒有多說什么。

    但那幾名負責接待的雌蟲離開后,嵐望舒依舊是完全沒有碰自己面前的食物和飲品。

    咔噠、咔噠、咔噠。

    落地鐘的鐘擺依舊維持著一個恒定的速度做著機械運動,聲音清晰地落入嵐望舒耳中。

    此時,坐在監控室里的一只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蟲,看著監控畫面里垂頭玩游戲的嵐望舒,冷哼一聲,

    “他很謹慎,怕我們在食物和飲料里下毒,所以完全沒有碰。

    “可是,到底還是嫩了些,有防備心,但不多。”

    站在那雄蟲身邊的一名身材微胖的年輕雌蟲,此時也看著監控畫面,輕聲附和:

    “如果換做是我坐在那里,也不會想到,真正被動了手腳的,其實是那臺落地鐘。”

    說著,那年輕雌蟲低下頭,看一眼自己的手環,然后說:

    “差不多還有兩分鐘,落地鐘的催眠作用,就要生效了。”

    旁邊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蟲,滿意地點頭,調出手環里的對講機,

    “先鋒隊、外部后援隊,全部就位!”

    隨著那雄蟲的一聲令下,修理廠四周的荒草地上,立即有上千名身穿迷彩的軍雌,列隊圍攏過來。

    同時,天空中,擺成圓陣的一批軍用飛行器,也迅速向修理廠上空聚攏,與那批陸戰隊協同推進。

    坐在修理廠地下接待大廳的沙發中,正在玩游戲的嵐望舒,倏忽感覺到一陣極細微的震動,他抬起頭,看向面前的茶杯。

    茶杯里清透的茶水,因為地上的震動,而泛起一陣陣漣漪。

    嵐望舒眼瞼微微顫動,驀然抬頭,意識到了什么,想要站起身,然而,下一刻,卻在耳邊有規律的鐘擺的咔噠聲中,閉上雙眼,倒進沙發里,暈了過去。

    “突擊小隊,全員出動!”

    監控室里,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蟲沉聲發布著命令。

    兩分鐘后,接待大廳,那雄蟲穿過雇傭兵的層層包圍,走到沙發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陷入深度睡眠中的嵐望舒,冷哼一聲,

    “嵐望舒,你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活著進入廢墟吧?”

    第89章

    師夷派秉持的一個重要原則, 是不與王公貴族起正面沖突,且絕不對皇室動手。

    這是大老板定的規矩,任何成員試圖挑釁, 都會立即被開除師夷派。

    之前湛盧就是因為這條規矩, 才警告干將, 不要再繼續揪住嵐望舒不放。

    可是,干將并未聽從湛盧的勸告,依舊動用了自己在師夷派的兵力,對嵐望舒窮追猛打, 這直接導致特使團和師夷派的沖突加劇。

    特使團動用一切資源,將干將在師夷派的所有明面上的勢力全部嚴密監控起來,連帶著, 湛盧和兵器幫的其他勢力,也跟著遭殃。

    正疲于應對的時候,湛盧收到了大老板的指示, 只有簡短一句暗示的話:干將這把劍, 過于鋒利,便不趁手,不如丟掉。

    只這一句話, 湛盧明白,干將,已經是大老板的棄子了。

    所以,湛盧雖然明面上保留了干將的二號頭目的位子,暗地里,卻是把干將手中的資源, 都陸續收回。

    干將也不蠢,很快猜到大老板是要丟了自己這枚廢棋。

    大老板決定的事, 哪怕是湛盧,也沒辦法動搖分毫。

    干將知道,自己在師夷派的日子,快要走到頭了。他在西北,乃至整個亞特蘭,樹敵無數,一旦失去師夷派的保護,除非永遠像條狗一樣躲在暗處,否則,他將很難活命。

    他不想像條狗一樣的活著,他也不怕死。

    只是,橫豎是個死,干將決定,來個魚死網破——他要拉那個把自己害得這么慘的雄蟲,給自己墊背。

    趁著自己師夷派頭目的權力還沒有被收回,干將調動了自己可以調動的最后一批死忠下屬,又動用一切資源,買到西北最精銳的一批雇傭兵,發動這次刺殺。

    不成功,便成仁。

    好在,到目前為止,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嵐望舒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胸口隨著平穩的呼吸有規律地起伏著,看起來,睡得很沉。

    干將盯著嵐望舒那張白皙的臉看了一陣,有前車之鑒,他知道這雄蟲有多會演戲,所以不敢大意,向旁邊的雌蟲再三確認:

    “確定他真的陷入深度睡眠了?不會是裝的吧?”

    干將身邊站著的微胖雌蟲,是他從師夷派科學技術研究院請來的科學顧問——軒轅教授的得力助手,金戈。

    金戈自信地點頭,“放心,那落地鐘鐘擺的擺動幅度,做過很精密的調整,兩分鐘之內,必定會讓蟲陷入深度睡眠中,他在這里待了快十分鐘了,絕不可能還清醒著。”

    干將轉回頭,看一眼身后的落地鐘,“如果他事先發現了,對那鐘擺做了手腳,怎么辦?”

    金戈搖頭,“不可能,落地鐘周圍裝了精神力屏蔽器,沒辦法從外部通過精神力操控,他全程都沒有靠近過那落地鐘,怎么可能有機會做手腳?”

    聽起來,好像是沒有問題,可是,干將還是有些不放心……面前這雄蟲,實在太會耍花樣了。

    想到這里,干將上前一步,挨著嵐望舒站定,然后俯身下來,手臂朝嵐望舒臉上伸過去。

    “哎!”

    金戈嚇得慌張抬手,用力拉住干將手臂,“你干什么!”

    干將冷著臉回頭看他,“我需要確定他是不是裝的。”

    金戈沒想到干將已經走到這一步,對自己面臨的危險,竟還這樣無知,他沉聲解釋:

    “他是皇子,第四憲章處于實時生效狀態,你想把星鏈喚醒嗎?

    “他現在處于昏迷狀態,這種狀態,光腦判定他無法對第四憲章的詢問做出回應,所以會開啟最高保護模式,取消詢問步驟。

    “一旦有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生命的行為出現,不出半秒鐘的時間,我們這一屋子的蟲,就都去見閻王了!

    “他現在就是個行走的核彈,稍微不小心碰一下,我們就都得死!”

    面對這么個巨大的危險源,金戈唯恐避之不及,干將竟然無知無畏地想要去試探,簡直瘋了。

    被金戈這么一提醒,干將只得將手收回來。

    這時,對講機里傳來先鋒隊和外部支援隊的聲音,匯報說,已經將埋伏在修理廠附近的全部特使團兵力,盡數拿下,

    “目標已經全部清理干凈,可以開始轉移。”

    “好,按原計劃,開始轉移。”

    干將的命令聲落下,身邊突擊部隊立即將事先準備好的小型運輸籠搬進來,準備將沉睡中的嵐望舒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帶離現場。

    看著運輸籠緩緩被抬進來,干將又拿起對講機,詢問隔壁的情況:

    “那綠毛蟲,做掉了沒有?”

    隔壁沒有任何回應。

    干將臉色一沉,收起對講機,轉身正要往隔壁去查探情況,這時,砰砰砰的幾聲悶響從隔壁傳來。

    緊跟著,房間的地板都跟著搖晃兩下。

    咚地一聲,角落里,壁爐上的一根燭臺掉落下來,火焰將窗簾的一角點燃。

    “著火了!”金戈嚇得高聲喊道,“快救火!不要讓目標處于危險中!否則可能會觸發星鏈攻擊!”

    干將迅速抬手,正要調動精神力從旁邊搬出滅火器,這時,房頂上的自動噴水滅火裝置被激活,水霧迅速籠罩住整個房間,將室內的一切都淋濕。

    混亂中,干將和其他蟲只當那燭臺是因為隔壁的震動而意外掉落的,絲毫沒有懷疑到安穩地躺在沙發上的那只雄蟲的頭上。

    而此刻,嵐望舒放在身側的手指,在操控完燭臺之后,又輕輕打圈,讓所有水霧,都繞開自己的身體。

    所有蟲的注意力,都放在隔壁的爆炸聲中,沒有蟲留意到,在大家都變得濕淋淋的時候,躺在沙發上的雄蟲,渾身卻是干爽整潔的。

    干將迅速點了幾個突擊部隊的雌蟲的名字,“隨我去隔壁查探情況。”又囑咐金戈和另外幾個雇傭兵成員,“盡快把目標搬出去。”

    說罷,房間里的蟲兵分兩路,正要各自行動,這時——

    所有蟲腰間配備的電|擊|槍,倏忽之間,全部不受控制地開始放電。

    在噴灑水霧的幫助下,白色的電光迅速籠罩在整個房間,流竄在每只蟲的身上。

    電流的攻擊來得實在太快,現場的蟲根本來不及反應,便盡數被放倒。

    *

    隔壁考察室里,萊格斯怔怔地跪在地上,手中握著那把進入廢墟的金鑰匙,雙目有些呆滯地看向面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雇傭兵的尸|塊。

    房間門被砸開。

    嵐望舒快步進來。

    萊格斯抬頭看向他,呆怔地重復著:“死了,全死了……一個不剩,全被……芯片干掉了。”

    嵐望舒點頭,“我知道。”

    他第一次觸發第四憲章生效的時候,也被星鏈的恐怖力量給驚住,只是沒有像萊格斯這樣,直接被嚇傻了。

    嵐望舒在萊格斯面前跪下來,抬手輕輕拍了拍他亂蓬蓬的綠腦袋,輕輕笑了一下,低聲說:“沒事了。”

    掉落在地上的對講機中,傳來外圍先鋒隊雇傭兵的聲音:

    “目標是否已經轉移?是否需要支援?”

    那雇傭兵話音未落,耳邊傳來螺旋槳轉動的巨大聲響,他轉過頭,入目,便是大批的標著[特]字的飛行器,黑壓壓一片,朝他們壓過來。

    *

    廢墟之內,師夷派科學技術研究院,星鏈研究部門實驗室,軒轅教授坐在電腦前,看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星鏈生效的那間修理廠,然后撥通了一個加密的電話。

    沁心山莊,龔自在看到來電顯示,哼笑一聲,點了接通,“您盯得可真緊啊,教授。”

    軒轅問:“行動了嗎?”

    龔自在點頭,“狙擊手的子彈,實打實地射擊出去了,雖然是空包彈,而且被防彈玻璃中途攔截了,但是可以確定,對那位年輕的殿下,造成的威脅程度,足夠觸發第四憲章瞬時生效。”

    說罷,龔自在看一眼自己的監控畫面,沉聲說:“一共8名狙擊手,在星鏈被修理廠的信號觸發時,每隔1秒進行一次射擊,總共,犧牲了我6名狙擊手,2名,活了下來。”

    軒轅看向屏幕,被他放大的沁心山莊的衛星圖上——

    在修理廠的星鏈被觸發后,埋伏在沁心山莊的8名狙擊手,在8秒鐘時間里,對韋恩發動了8次暗殺,理應在他的監控圖上,看到8次信號閃爍。

    然而,實際上,閃爍是從第3次暗殺時,才開始出現的。

    也就是說,針對嵐望舒的刺殺觸發星鏈生效以后,有2秒鐘的時間,針對韋恩的刺殺,是無法觸發星鏈即時生效的。

    軒轅滿意地笑了。

    果然,第四憲章調動的星鏈體系,存在嚴重的漏洞——

    同一片區域內,當星鏈因為一名皇子的遇刺而處于生效狀態時,2秒鐘之內,另一名皇子受到的生命威脅,它將無法回應。

    這是軒轅研究星鏈以來,得出的,最重要的突破性結論。

    雖然損失了他的一名重要的下屬,又損失了龔自在的幾個狙擊手,但是,軒轅覺得,這樣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

    軒轅將這個結論迅速生成一份電子報告,通過加密通道,發送出去。

    收件蟲那一欄,顯示著一個名字——大老板。

    *

    特使團安全屋,草莓正懶洋洋坐在露臺上曬太陽。

    這些天,他難得過了一段悠閑自在的日子,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被養的白白胖胖。

    背靠大樹好乘涼,倒不如以后就待在這里,再也不和師夷派有任何瓜葛,再也不要出去做皮|肉生意了。

    正想著,他面前的陽光,被一個身影遮住了。

    緩緩睜開眼,一只雄蟲的漂亮臉蛋,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嵐望舒如約來到他面前,一手提著被五花大綁的干將,丟到草莓面前去,另一只手的指尖豎起來,懸空托著一枚金鑰匙,轉動著,

    “帶我去廢墟入口吧。”

    第90章

    沁心山莊, 團長專屬的庭院里,風坐在露臺上,手中托著一枚契約召喚器, 指腹摩挲著召喚器黑色外殼上的一處細小的紋路, 陷入沉思。

    他現在的心情, 半喜半憂。

    喜的是,他從商九安身上偷偷摘下來的這枚召喚器,他可以確定,就是他交給梵德.愛德華的那一枚。

    當年簽訂2級契約的時候, 他怕愛德華把召喚器弄丟,所以,特意在外殼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簡筆畫的龍卷風。

    看著召喚器上那熟悉的紋路, 風輕聲哼笑,目光變得柔軟。

    既然嘴上不愿意承認自己是愛德華,那為什么還要把召喚器隨身攜帶?

    緊接著想到另一層, 風又忍不住嘆息。

    可惜他和愛德華簽訂的不是3級契約, 否則,他靠近商九安的時候,身上的蟲紋就會亮起來, 那商九安的身份就不攻自破了。

    那時候,風是想和愛德華簽訂3級契約的,可愛德華覺得他年紀太小,不應該就這么把自己的終生綁定,所以無論如何不肯同意,最終只說先簽訂2級契約, 等到他們正式注冊結婚的那一天,再換成3級契約。

    只是, 他們再沒有等到那一天。

    “在干什么,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唉聲嘆氣的?”

    韋恩從身后走過來,坐在風旁邊,遞給他一瓶冰鎮飲料。

    風將飲料接下來,道聲謝,并未回答韋恩的問題。

    韋恩知道嵐望舒給風安排的新工作,雖然不明白他哥為什么要跟著風一起發瘋,但既然他哥的命令都下達了,他就不會質疑。

    這時,風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韋恩,你還記不記得,Ed 以前,有個很突出的特點。”

    “特別跳脫?”韋恩脫口而出。

    風輕輕笑起來,“確實挺跳脫,但是,不是,我是說,他的心率,比一般的蟲高很多。”

    “哦,記得啊,”韋恩隨口說,“他常年心率都在一百以上,體溫也偏高,我記得小時候,舅舅因為這個,帶他看了好幾個家庭醫生,最后說就是個體差異,很正常。

    “我表哥后來開玩笑,經常說自己就是有個大心臟,所以心懷萬物,以后是要做救世主的。”

    風點點頭。

    這就是讓他憂心的地方——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可是風分明記得,以前愛德華的懷抱,是溫熱而有力的,在他的懷里,風能很清晰地聽到他胸膛里急促的心跳聲。

    可是,那天商九安將他護在身下的時候,風抬起手,掌心貼在他胸膛上,可是,隔著薄薄一層衣衫,風卻什么也沒有感覺到。

    沒有感覺到急促有力的心跳,也沒有,預想中的溫熱的皮膚。

    風垂眼看著掌心那枚口哨,“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韋恩一頭霧水。

    風輕輕搖頭,“沒事。”

    這些心事,他不打算跟韋恩聊了,韋恩不會明白,也不會相信。

    想到這里,風從手環里,把嵐望舒的電話調出來。

    *

    特使團的一處秘密審訊室,金戈坐在房間正中央,手上戴著電子鐐銬,雙目呆滯地看著前方。

    門被推開,嵐望舒緩步走了進來。

    金戈眉頭皺在一起,待到嵐望舒在他面前坐定了,問:“你是怎么做到,在那座落地鐘鐘擺上動手腳的?”

    嵐望舒聳聳肩,沒回答他。

    金戈身為被審訊的對象,沒理由讓嵐望舒這個特使回答他的問題。

    本來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金戈滿不在乎地說:“判就判吧,我認了,我就是個普通的研究員,每天除了枯燥的數據記錄,什么也不做,你們不會覺得,能從我這里套到有用信息吧?”

    嵐望舒將面前顯示著金戈資料的懸浮屏幕收起來,正襟危坐,像個好學的學生,“金戈博士,我過來,是想向您請教幾個問題。”

    金戈聞言,微微一怔。

    他知道嵐望舒是皇子,又是特使,根本沒有必要對一個階下囚擺出這樣低的姿態,這讓他剛才那高傲的不配合姿態,頃刻間便收斂了。

    “你想問什么?”

    金戈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

    嵐望舒認真道:“我想知道,第四憲章,究竟是如何調動星鏈生效的。”

    嵐望舒之前問過法爾親王,第四憲章對皇子的保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可是那時候法爾親王只模棱兩可地說,遇到了,他自然會知道。

    可現在,嵐望舒前后遇到過兩次第四憲章生效的場景了,依舊無法確定第四憲章的生效方式。

    第一次,在垃圾填埋場,那群打手雌蟲,瞬間在他的面前爆炸成幾灘血水。

    那時候,嵐望舒懷疑,星鏈的作用方式,類似空投的導彈,從星鏈網絡上,瞬間向目標發射某種殺傷性武器。

    可是這其實不太說的通,首先嵐望舒想不到有任何武器的速度,可以快到從萬米高空被投放到地面,只需要不到半秒鐘時間。

    其次,為什么可以做到那么精準。精準地只殺死試圖傷害嵐望舒的打手,卻讓離打手不足兩米遠的嵐望舒毫發無損。

    而第二次,萊格斯戴著嵐望舒的芯片,觸發第四憲章生效后,嵐望舒之前的猜測,就被徹底推翻了。

    萊格斯遇到刺殺,是在汽車修理廠的地下室里,如果是從星鏈上直接投放導彈進入地下室,不可能繞過地下室堅硬厚實的墻壁。

    而且,第二次生效的現場,并不是所有殺手都是以爆炸的形式被清除,有一部分殺手是被不明利器劃破的咽喉,另外有一部分沒有直接參與刺殺的雇傭兵,則是被電暈。

    這讓嵐望舒心中對星鏈的生效方式,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這個猜測,促使他找到金戈,問出了這個問題。

    金戈難以置信地看向嵐望舒,失笑,“你是皇子,那星鏈,就是為你們皇室保駕護航才搭建的,你現在反過來問我星鏈怎么生效?”

    嵐望舒絲毫不惱,耐心地解釋:“你或許有所耳聞,我剛從地球回來,對亞特蘭的很多事,不太了解。”

    這當然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嵐望舒之前就問過韋恩知不知道第四憲章觸發星鏈生效的具體手段,可是韋恩對此一無所知。

    星鏈是內閣授意皇冠集團打造的,如果韋恩這個皇子,又是皇冠集團掌權蟲的外甥,都給不了答案,那嵐望舒料想,其他亞特蘭土生土長的皇子,也未必知道星鏈背后的真實作用原理。

    但金戈對皇室的事,顯然知之甚少,很輕易地便相信了嵐望舒的話,但他仍舊拒絕回答:

    “我知道的,都是從數據上推斷的理論猜測,而且,那是我們研究院的內部機密,我不可能告訴你。”

    “你們的研究院?”

    嵐望舒刻意把“你們”兩個字咬得很重,“你說的,是 PTG 師夷派的研究院吧?

    “師夷派兵器幫的頭目干將公然利用你暗殺我,你最敬愛的頂頭上司,那位軒轅教授,也在第一時間放棄了對你的營救。

    “你原本只是一個兢兢業業的研究員,對師夷派來說,你并未做錯任何事,可卻被無情地拋棄了,淪為階下囚。

    “到這一刻,你還要維護自己的組織嗎?他們可一點也沒有想過,要維護你的利益。”

    金戈和干將還有那批雇傭兵不同,他不過是個做研究的,一步走錯,斷送了在廢墟里的大好前程不說,甚至直接惹上牢獄之災,本來心中已經動搖,這時被嵐望舒挑破,只短暫掙扎片刻,很快便妥協:

    “我想要從寬處理。”

    “可以。”

    嵐望舒篤定給下承諾。

    金戈原本緊繃的身體,這時緩緩松下來,將原本強撐的一口氣吐出來,然后說:

    “是星源網絡。”

    “你是說,第四憲章的生效,是星鏈通過調動星源網絡,來完成的?”

    金戈點頭,“我們畢竟不是亞特蘭正統的研究院,這只是我們通過數據做的推測——

    “第四憲章生效時,觸發亞特蘭核心星群上空遍布的星鏈,瞬時發送信號至目標所在區域范圍內的星源網絡。

    “星鏈的核心處理器,會掃描該區域范圍內,一切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的物體,計算出最適合用來清除目標的最快路徑,然后,執行該路徑。”

    得到了自己預想中的答案,嵐望舒的心,卻變得很沉。

    一切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的物體……都可以被星鏈調動,用作殺傷性武器。

    這個事實,讓他遍體生寒。

    嵐望舒垂下眼,看向放在桌上的一支鉛筆。

    為了防止嫌疑蟲利用精神力動手腳,他手邊的這支鉛筆,并不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

    他抬起手,將那支小小的木頭做的鉛筆拿起來,盯著削尖的碳心筆尖,靜靜看了一陣。

    猜到嵐望舒在想什么,金戈替他把心底的話講出來:

    “如果速度足夠快,哪怕是你手上的這支普通鉛筆,只要處于星源網絡覆蓋中,在必要的時候,也能為星源網絡所調動,用作殺死目標的武器。

    “這就是星鏈最可怕的地方,這也是為什么,處于第四憲章保護中的皇子,從未被刺殺成功過。”

    *

    從特使團的秘密審訊室離開,嵐望舒抬起頭,看一眼西北灰蒙蒙的天空,一時有些感慨。

    耳邊傳來整齊劃一的口號聲,隔著兩條街道,仍舊清晰可聞。

    附近有示|威|游|行。

    嵐望舒循著聲音,走去一條主干道,立即看到浩浩湯湯往前行進的游行隊伍。

    和隊伍的口號相呼應的,是他們舉著的燈牌上的醒目標題——

    [生命之樹,是一場騙局!]

    [星源網絡,在監視我們的生活,操控我們的一切!]

    在這醒目的標題下方,是兩行說明文字——

    [摧毀生命之樹,摧毀星源網絡,是蟲族延續的唯一希望!]

    [亞特蘭帝國到了存亡的最關鍵時刻,所有蟲族血肉之軀,請聯合起來,共同守衛我們的種族!]

    這幾個醒目的標語,嵐望舒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之前在首都星,容玉煙帶著他去市中心的修補匠的鋪子修召喚器的時候,曾經在街上,看到有 PTG 的蟲通過全息投影,將一模一樣的標語,投射在天空中。

    那是嵐望舒第一次知道,原來 PTG 內部,分為師夷派和毀滅派兩個派系。

    不過,那時候嵐望舒以為自己看到的毀滅派游行,其實是蒙克.霍華德這個師夷派為了混淆視聽而演的一場戲。

    深入 PTG 老巢這么久,嵐望舒這還是第一次,正面遇見這個派系的蟲。

    余光一瞥,嵐望舒看到街邊長椅上,坐著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商九安坐在路邊,手中拿著兩杯飲料,正悠哉悠哉地喝著,這時,一個身影不聲不響在他身邊坐下來。

    商九安轉過頭,隨手把其中一杯飲料遞過去,問:“好巧,你也來看戲?”

    嵐望舒把飲料接下來,喝了一口,“呸呸呸!”,又全吐了,“這什么?你想毒死我?”

    “涼茶啊,”商九安把飲料又拿回來,“不喜歡還給我,別暴殄天物。”

    看著商九安像喝可樂一樣面不改色地喝那么苦的東西,嵐望舒眉頭擰起來,“你味蕾壞了?”

    商九安沒理他,繼續仰著臉看戲。

    嵐望舒把頭轉向街上的隊伍,問:“毀滅派?還是第一次看到。”

    商九安點頭,“雖然 PTG 最早是毀滅派創建的,可現在正統的毀滅派已經非常少了,要么覺得目標太遙遠太絕望,所以退出了,要么,直接被師夷派拉攏吸收過去。

    “應該是毀滅派得到消息,知道師夷派的山竹和干將兩個頭目同時被抓,這才有了一些底氣,發動一批游行。”

    嵐望舒盯著那懸浮在空中的標語,問:“他們說的,星源網絡在監視我們的生活、操控我們的一切,你覺得,是真的嗎?”

    商九安轉頭看向嵐望舒,反問:“你覺得呢?”

    如果放在一個月前,嵐望舒或許不會相信,可是現在,他剛剛得知第四憲章生效的方式,

    “他們……有這個能力。”

    商九安失笑,“有能力,不代表真的會這么做。

    “用星源網絡來監控公民的行為,需要消耗的算力資源,實在太龐大了,國家不會費力做這些的。”

    “是嗎?”嵐望舒無法茍同,“為了維護帝國的秩序,難道不值得花費這樣的算力資源嗎?”

    “帝國的秩序?”

    商九安冷笑,笑聲充滿邪性,聽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帝國公務員應該有的語氣,

    “你說的,不會是國泰民安那一套吧?

    “別天真了,帝國根本不在乎。

    “他們……從不在乎底層民眾的生死。”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毛片|成年视频免费|未满岁18禁止在线WWW|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国产视频一视频二|国产精品卡一 | 91毛片在线观看|人妻=av无码系列一区二区三区|国产乱在线|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仙踪林|九一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专区 | 在线视频爽爽|最新中文字幕=aV无码不卡|精品无码国产自产拍在线观看蜜|h333.tv免费看片|色哟哟软件|国产乱子伦一区二区三区= | 色综合久久蜜芽国产精品|中国国产精品|国产黄色的视频|风间由美无打码在线观看|欧美日韩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最新中文字幕免费视频 | 操逼视频软件|免费=a级毛视频|超碰最新在线|免费无码又色又爽又黄的视频软件|jizz亚洲国产|极品少妇的粉嫩小泬看片 | 一区二区三区日韩视频在线观看|日韩欧美在线观看一区|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FREEZEFR=aME丰满人妻|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二三区|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绿色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人人精品久久|无码=aV潮喷|国产小视频国产精品|18深夜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好久被狂躁=a片视频无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淫片=a免费播放鬼片 | 亚洲欧美专区|69自拍视频|成人小视频在线观看|日本三级高清|亚洲=aV无码日韩=aV无码导航|日本xxxxwwwwww | 性夜夜春夜夜爽=a=a片=a|欧美激情在线观看视频免费的|女人16一级毛片|日韩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欧美亚洲国产成人|hhh在线观看 | 精品国产96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综合久久无码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第一福利|成人无码免费视频在线观看网址|伊人wwwyiren22cn|极品尤物被啪到呻吟喷水 | 成在人线无码=aⅴ免费视频|毛片免费观看天天干天天爽|天天摸天天做天天爽水多|在线观看日本www|奇领6080奇领影院奇领yy6080在线观看|黄色片观看 | 国产一级黄色|美女把尿口扒开让男人桶|sif=angtv国产在线|亚洲一级毛片色视频|一级二级三级=av|特级理论片 | j=ap=anese护士高潮|12裸体自慰免费观看网站|免费=a一毛片|欧美人禽zozo动人物杂交|h动漫在线女生向在线精品|狠狠躁夜夜躁人人爽天天2020 | 艳魔大战4春荡女淫|97超碰免费观看|台湾佬成人网|亚洲性爱视频|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国产污视频在线播放 | 日韩在线精品一区|久久久久久视|成人=av一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播放|久久久久久久999|色欲人妻综合=a=a=a=a=a=a=a=a网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亚洲v=a欧美v=a国产v=a黑人|蜜臀=av午夜一区二区三区gif|69人人|国产精品免费大片|亚洲日产=av中文字幕|国产精品香蕉成人网在线观看 | 久久久综合九色综合88|#NAME?|韩国激情3小时14分合集|免费国产美女视频永久免费|国产精品毛片大码女人|草逼视频观看 |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久欧美|色一情一乱一乱一区99=av|国产一区二区小视频|稚嫩小奶娃h文|一级毛片免费观看视频|日本无遮挡边做边爱边摸 | 天天干狠狠|欧美性受极品xxxx喷水|亚洲第2页|chinese乱子伦XXXXHD|色8久久精品久久久久久葡萄=av|青青草91在线视频 | 亚洲啪啪|麻豆视传媒短视频免费官网|成人啪啪178|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高清精品免费观看|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看|久草视频免费播放 | 国产=av熟女一区二三区灾密臀|黄色片在线播放|欧美人与牲口杂交视频在线|偷偷操任你操|69式视频免费观看|久久综合狠狠色综合伊人 |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精品国产人成在线|成人久久秘|少妇性l交大片7724com|九色自拍蝌蚪|欧美黄动漫 | 国产不卡二区|成人国产乱码久久久久|国产精品视频一二|亚洲欧美牲交|少妇性色午夜淫片=a|真人一进一出抽搐GIF免费 | 桃色=aV久久无码线观看|东方=aⅴ免费观看久久=av|深夜福利1000|成本人片无码中文字幕免费|成人国产精品一级毛片视频|免费一级黄色毛片 男同免费|久久久久久草莓香蕉步兵|亚洲女女女同性VIDEO|免费的=av不用播放器的|黄频网站在线观看|久久久88 | 96精品国产|国产图区|亚洲最大=aV网站在线观看|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影院|久久精品国产99国产|1024免费看 | 毛片大全|日本色频|亚洲色图偷拍自拍|在线观看片=a免费观看岛国|在线中文字幕-区二区三区四区|日韩欧美色图 | tube国产麻豆|w两个世界完整免费观看超清完整|久久久亚洲精品动漫无码|久热久爱免费精品视频在线|国产嫩草在线视频|67149中文无码久久 | HD性丰满白嫩白嫩少妇=aV|免费成人黄色大片|久久精品中文字幕|久久无码国产专区精品|欧美=a∨|91精品一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软件 | 日日爱99|欧美成人黄激情免费视频|16—17女人毛片毛片同性|国产黄色免费片|久久久久国产精|欧美精品久久 | 蜜臀影视|91亚洲精选|激情在线小说图片视频区|日韩操女人|国产激情=av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www.xj在线观看 | 亚洲=a级大片|青草伊人久久综在合线亚洲观看|我爱=av网站|91福利视频免费观看|果冻传媒剧国产免费入口今日更新|老师露双奶头无遮挡挤奶视频 | 1000部禁又爽又黄的禁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免费视频|国产精国产精品|中文字幕人妻系列人妻有码|在线日韩免费|男女wwww | 久久精品国产2020|在线国产99|中文字幕视频一区|精品免费久久久|欧美性XXXX丰满极品少妞|欧美精品1区2区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蜜月|伊人久久大香线蕉无码不卡|免费观看的黄色片|99久热re在线精品996热视频|在线=a免费观看|337P日本大胆欧美裸体艺术 | 亚洲欧美一级久久精品|在线观看午夜视频|日本日韩欧美|久久久新视频|国产精品一色哟哟|98精品在线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