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蘇迎雪在蕭祈安友人的宴會上再一次見到蕭祈安, 兩人已經有多日未見,蘇迎雪其實對他并沒有太多情意,看上也只不過是他的容貌以及他的家世, 所以就算不曾見面她也并未想念他。
宴會設在一高閣上,閣上四面是欄桿, 竹簾高卷。
夕陽已經染紅天際,賓客還未來齊,已經到的賓客或獨自一人倚欄看風景,或者結伴離開了閣樓下去游玩,還有三三兩兩在閑聊。
蘇迎雪因與坊里的姑娘不大和睦, 并不與她們待在在一起,這會兒立于西面的欄桿處,遙望著遠處的湖光與山色, 目光卻時不時地瞟向東隅的方向。
蕭祈安正與友人在閑聊。因為時不時地看向他那邊,所以她知道蕭祈安并沒有看她,他無視了她的存在,這讓蘇迎雪覺得甚是無趣,她使了渾身解數,卻沒能引動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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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樓梯間忽然傳來一陣張揚的笑聲,蘇迎雪扭頭看去,見一鮮衣華服的年輕男子簇擁著兩位女子走上來。
那頤指氣使的模樣令蘇迎雪不覺皺了下眉頭, 她認得此男子,陳紹,太后娘娘的同胞弟弟,人稱陳國舅。
仗著國舅這個身份, 他甚是囂張跋扈,從不將人放在眼里, 他身材肥胖,言語粗鄙,兼好色成性,所以盡管他身份不凡,蘇清妤從未對他動過心思。
他摟在左邊的女子年紀看著尚小,嬌俏無雙,有些羞羞答答怕見人的模樣。右邊的女子稍大一些,狐媚抖瑟,看著倒像是青樓里出來的女子。
陳國舅看到蕭祈安,當即丟下兩女,熱情地迎了上去,蘇迎雪注意到蕭祈安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而后又展開,然后客氣有禮地與陳國舅寒暄。
看得出來他并不喜歡這位陳國舅,只是他是個有涵養之人,不好冷落他,蘇迎雪不由得再次對他心生幾分好感。
賓客到齊時,天色已經暗下,閣樓上點了燈,亮如白晝。蕭祈安的友人并非官場中人,乃是一風流名士,名叫柳折林,他是個不拘小節,落拓不羈之人,結交的人很雜,所以既有蕭祈安這一類的,也有陳國舅那樣的。
這次的宴會也沒什么名頭,只說是雅集。有陳國舅在,蘇迎雪并不認為這次宴會能稱之為“雅集”,不過她不過是一侍酒的,哪里能說得上什么話。
閣樓里一共擺了八席,每席坐一位客人,兩名侍酒的貌美女子,可謂花團錦簇了,這會兒席面上已經擺滿了山珍海味,玉露瓊漿。
蕭祈安就在她旁邊一席。女子由主家委派到各席間侍酒,又或者賓客有中意的,可以自己指定,蕭祈安沒有指定,所以由柳折林給他安排了兩女子。
蘇迎雪沒能到蕭祈安那一桌侍酒,她被另一賓客點了去。
陳國舅自己帶了兩女子,也不要其余女子伺候他了。
酒過三巡,蘇迎雪被柳折林叫去跳了一舞。縱然心里不愿意,她也只能笑盈盈地點頭同意,檀板絲竹聲中,她翩然起舞,眼波不經意流轉,落在蕭祈安的身上。
他在與旁邊的客人說話,目光時不時地瞥向陳國舅旁邊的嬌俏少女,從始至終并未看她一眼,心底不由升起幽怨。
一舞結束,蘇迎雪額頭浸汗,云鬢微濕,臉頰浮起紅暈,再往蕭祈安那邊看去,恰好他也投來一眼,他沖著她點了下頭,不過是以示禮貌罷了。
蘇迎雪內心更添幾分怨氣,坐回到席間,一杯酒遞過來,她對著身旁的客人道了聲謝后,將酒一飲而盡,頓時兩朵桃花上臉,她目光往陳國舅身邊的少女看過去,打量她的容貌,但除了年紀小一些,她長得只能算是清麗。
剛這么想著,就看到蕭祈安又往那女子身上看了一眼。陳國舅也留意到了他似乎對自己身邊的少女感興趣,唇角忽然勾起抹不懷好意的笑,“蕭世子可以喜歡我身邊這姑娘?”
蕭祈安目光一沉,還沒張口說話,陳國舅已經粗暴地將那名少女推進蕭祈安的懷里。
“蕭世子好眼光,這小桃花還沒□□呢,就送給你了。”陳國舅一臉□□道。
那少女面皮薄,問言頓時羞得面臉通紅,想要從蕭祈安懷里坐起身,卻因為太慌亂,沒能起身。
眾人此刻已經酒酣耳熱,見狀都笑了起來。
蕭祈安面不改色地扶著少女坐正,然而他緊抿的唇透著凌厲迫人的氣息,由此可見,他并不高興。
“原來世子喜歡豆蔻少女啊。”蘇迎雪心中甚是不悅,趁著大家戲笑之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蘇迎雪是真心這么想的,她原本還不明白蕭祈安為何對她無動于衷,如今見此情形終于恍悟,原來她是嫌她年紀大了,雖然她才二十五,但又哪里比得過十五六歲的少女。
蘇迎雪話語中暗含的諷刺,蕭祈安聽出來了,他不覺看向她那邊,神色凝了抹寒色。
蘇迎雪這會兒正滿腔怨憤,哪里理會他警告的眼神,輕哼一聲,扭頭不再看他。
* * *
侍女們撤下殘肴,換上鮮果點心,有的賓客不勝酒量,離了席位,下閣樓散酒去了。
蘇迎雪亦陪著自己那一席的客人下了樓,客人喝多了酒,想要嘔吐,與她同來的女子扶著他到一棵樹下吐了,蘇迎雪嫌臟,趁著兩人沒留意自己,獨自離去。
蘇迎雪行至池塘邊的海棠花樹下,往一塊石頭上一坐,搖著羅扇散熱,她今日陪著賓客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只覺得體內熱烘烘的。
“蘇姑娘。”
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蘇清妤看過去,是蕭祈安,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夠感覺他身上透出來的冷凝氣息。
她有種他是來向她興師問罪的直覺。
蘇迎雪這次沒有理會他,她佯裝聽不見,起身快步離去。
只是沒走幾步,身后便傳來蕭祈安冷沉的聲音:“蘇姑娘,且等一下。”
蘇迎雪腳步一頓,沒可奈何只能轉過身。她和蘇清妤不一樣,她沒有能夠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對她而言,無法勾動的男人只會浪費她的時間,她先前是有些喜歡蕭祈安的,甚至在今日之前都還有些許妄想,不過宴席上發生的事已經讓她意識到,蕭祈安對她真的半點興趣也無,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在他面前裝模作樣,她已經不是年紀輕輕的少女,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無用的單相思上。
“蕭世子。”蘇迎雪客氣地道,眼眸很清冷,不似往日一般含情脈脈。
蕭祈安察覺到了她與以往不同,只道是因為方才在宴席上發生的那件事,猶豫了下,道:“蘇姑娘可是誤會了什么?”
他直直地盯著她,雙眸如鷹如虎,凌厲迫人。
蘇迎雪心口一怵,雖說不想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但她也不能夠惹怒他,“蕭世子莫要多想,方才妾身在席間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湊趣罷了,若蕭世子不高興,妾身給您賠禮道歉。”
說著就要行禮,蕭祈安伸手阻止。
“你不必如此。”蕭祈安沉聲道,“我并沒有怪罪于你的意思。”
蕭祈安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臂,這一舉動若是落在旁人的眼里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她了,蘇迎雪想到這些天受到的那些冷眼以及蕭嫣然對她不屑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怨懟,而這怨懟無法對當事人發泄,便轉嫁到了眼前人身上,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臂,目光更加冷,“蕭世子當真是大人有大量,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了她在自己面前柔軟的模樣,此刻她冷如冰霜的態度竟讓蕭祈安有些不適應起來,眼眸微瞇,“蘇姑娘,我并不喜歡豆蔻少女。”
蘇迎雪不明白他為何要與自己解釋此事,明明一臉冷漠,是怕人覺得他道貌岸然?“世子,男人喜歡年輕的女子原是在常理之中,當然,女人也是一樣的。”哪個女人會喜歡老男人?
蘇迎雪的唇角微微上揚起,然而這并未使得她的面部變得柔和,反而有股刻薄的感覺,蕭祈安沉默,思考她話里想要表達的真實意思。
“世子,若無其他事,請容許妾身先行告退。”蘇迎雪朝著他恭謹地一福身,抬眸時見他只是定定望著自己,便淡淡一笑,而后轉身離去。
蕭祈安望著她的背影皺起眉頭,他沒有叫住她,沒有與她解釋,他方才在宴席上之所以看那位少女,只是因為她的眉眼很像他的亡妻,至于他與蘇迎雪,并不算熟,她也不是他什么人,這種事根本沒必要向她解釋。只是……她方才在宴席上的那個嘲諷眼神讓他頗為在意,僅此而已。
* * *
與蕭祈安分別后,蘇迎雪欲回到閣樓里去,一路穿廊繞徑,穿花拂柳,經過一荼靡架時,忽感覺一陣東西碰倒的聲音,不由得尋聲望去,斜刺里有一間屋子,里面隱隱有燈火,里面人影晃動。
蘇迎雪心生好奇,便悄悄走到屋檐下,躲在門角處,往窗戶戳了個洞眼。
是陳國舅與蕭祈安的友人柳折林,屋內除了他們二人,再無其他人。陳國舅臉上露出痛快之色,“你想的這個辦法甚好,孫壽受了重傷,如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實物折俸的政策,彈劾戶部尚書的奏折雪片兒似的遞上去,這戶部尚書可是我們傅首相的左膀右臂啊,這下他還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他一邊說著一邊端起酒仰頭飲盡。
“之前的刺殺事件竟然沒能讓他心生忌憚,如今為了一些受災的百姓,就要與百官作對,也不看看是誰將他推上那個位置的,這不是恩將仇報么?”陳國舅酒勁上涌,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柳折林陪著他喝了一杯,搖著折扇,笑問:“我也聽說了傅相遭遇刺殺之事,難不成那也是國舅爺您安排的?”
陳國舅一拍桌案,冷笑:“若換做是我,絕對不會讓他活著回來。想要傅清玄死的人有很多,有前首相,還有很多被他拉下臺的官員,甚至是秦王……”說到此處,他神秘一笑,“不過最有可能的還是秦王……”
柳折林臉上掠過驚訝之色,“為何?”
陳國舅嘿嘿一笑,“傅清玄出事那日他就坐上一頂不起眼的轎子悄悄出了王府,這般神秘,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柳折林失笑,隨后不以為然:“國舅爺,您這也是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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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舅一聽頓時不悅起來,“就算是猜測,也是十有八九的可能,要知道秦王表面和傅清玄和和氣氣,心里卻巴不得他有個好歹,若非傅清玄玩弄手段坐上首相的位置,并受命輔政,如今執掌朝政的便是秦王了。”
柳折林笑意不減,“這也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了,陳國舅單憑這一點就給秦王定罪,未免有失公允。”
陳國舅又是一連串的冷笑,“總有一日,我定會揪出他的狐貍尾巴,他當我不知曉,他一直對我那小外甥的皇位虎視眈眈呢。”
柳折林笑容一斂,作肅容:“國舅爺,慎言啊。”
“怕什么?這里只有我們二人,況且我也沒冤枉秦王。”陳國舅一臉張狂相,他仗著自己姐姐是太后娘娘,外甥是皇帝,連秦王也絲毫不放在眼里,“其實我對傅清玄也不想趕盡殺絕的,可是他這段時間太不安分,聽說后面還要改稅法,清田地,弄得人心慌慌,影響老子掙錢,老子也只能讓他不好過了,你說他弄出那么多事情來于他有何益處?不是給他自己找苦頭吃?”
柳折林贊同似地點點頭,微笑道:“可不是么?何苦呢?”
一直躲在外頭偷聽墻角的蘇迎雪聽完他們之間的對話,只覺得心如擂鼓,十分緊張,她沒想到自己已經偷聽到了如此大的秘密,正欲離去,忽然一只貍奴突然跳到她的腳邊,嚇得她不由“啊”了一聲。
里面驀然傳來柳折林的怒呵聲:“誰?”
蘇迎雪大驚失色,轉身倉惶而逃,也不辨路徑,只管往前跑,她扭頭看回去,只覺得燈火隱隱,嚇得膽戰心驚,一不小心撞到一堵肉墻。
“蘇姑娘發生了何事?”
蘇迎雪一抬眸,見是蕭祈安,正欲向他求救,忽然想起來他與柳折林關系要好,而且陳國舅也說了,刺殺傅清玄的人是秦王,他又是秦王之子,想到此處,蘇迎雪面色蒼白,汗流浹背,哪里還敢與他說實話。
“沒……沒什么,我方才看到一只貍奴從我腳邊躥過去,嚇到了。”
蘇迎雪回頭看去,見火光越來越近,心中大駭,也不理會蕭祈安,急匆匆離去。
蕭祈安皺著眉頭看著前面幾名提著燈籠找尋著什么的丫鬟。
“在那里?快點抓住它。”其中一人道。
蕭祈安循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對上一雙綠森森的眼睛,便不再懷疑蘇迎雪的話,繼續前行。
* * *
清晨,萬物復蘇,蘇清妤剛洗漱完畢,正打算梳妝,便聽到一陣劇烈的敲門聲,讓元冬去看了。
不一會兒,元冬領著一臉惶恐之色的蘇迎雪進到屋中,看她模樣,好像發生了什么大事情,她放下梳子,起身:“你怎么來了?”
蘇迎雪快步沖到蘇清妤面前,顫抖著抓住她的手,慌張地求助道:“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
蘇清妤內心一驚,“發生了何事?”
蘇迎雪慌亂地道:“昨夜我與坊中的姐妹一同參加名士柳折林的宴會,我不小心聽到了一個秘密,一個很大的秘密,后來不小心被人發現,我倉皇而逃,本以為沒事,可后來卻得知與我同去的一個姐妹淹死在了湖中,她……她們都說她是因為喝醉了酒,不小心跌入湖中淹死的,但我知曉不是,那湖離那屋子很近,他們一定以為她是我,就把她弄死了,蕭……世子還看到了我,要是被他們知道其實是我,也定然逃不了一死……”
蘇清妤聽得云里霧里,“誰要殺你?怎么又扯到了蕭世子?”
蘇迎雪神色不安,“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他們是誰。”
蘇清妤頭隱隱作痛,“你什么都不說,我如何幫得了你?”
蘇迎雪抓住她的手臂,“你帶我去見傅大人吧。”見蘇清妤黛眉蹙了下,她連忙道:“此事還關乎傅大人的前程以及性命,傅大人不是曾經遭遇過刺殺?我知道誰是主謀。姐姐,你帶我去見傅大人吧,求你了。”
蘇清妤一驚,不由追問:“是誰想要刺殺他?”
蘇迎雪卻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向她透露,“姐姐,你帶我去見傅大人,見了他,我才說。”
蘇清妤問言無可奈何,看她的神色不像是在說謊,事關重大,她只能應下:“那也得等他下朝歸來吧。”
午后,蘇清妤帶著蘇迎雪頂著炎炎烈日坐了轎子來到相府,從門子那得知傅清玄剛好回來,便帶著她進了府,見到了吳峰。
蘇清妤與吳峰說了事情緣由,吳峰便帶著蘇迎雪進了書房見傅清玄。
蘇清妤留在了外頭,一來蘇迎雪要說的那些事估計不便讓她聽到,二則是她與傅清玄剛鬧齟齬沒多久,她沒臉去見他。
蘇清妤坐在飛來椅上等著蘇迎雪出來。沒多久,吳峰從里面走了出去,看到她,他頷首做禮,隨后離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書房里就只剩下傅清玄與蘇迎雪二人了。
蘇清妤望著門口的方向,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他們會說些什么?蘇迎雪告訴傅清玄她聽得的秘密,很顯然是要尋求他的庇護,這樣一來,二人又有了交集。
傅清玄定然知曉蘇迎雪先前給他下藥的事,但他并未為難她,是因為還顧念著過去的情意吧?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二人舊情重燃也是有可能的事,她也是笨,把傅清玄曾經喜歡過的人親自送到了他的面前,讓二人共處一室。不過她也是無可奈何,茲事體大,她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于危險之中。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只是一個橫插一腳的多余者,蘇清妤越想越覺得沒意思,不如就這樣放手吧。選擇放下,她也能夠從煎熬與不甘中解脫出來吧。
蘇清妤嘆了口氣,收回目光,看向庭院里那叢挺拔的翠竹,傅清玄應當是喜歡竹的,不管是他的畫,還是府邸,處處都有竹。有風拂過樹梢,陽光透過其中的縫隙照射過來,碎金點點映在她的眼前,讓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連看著一叢竹都能想到傅清玄,又談何放下?
她嘆了口氣,瞥見墨竹從門口走來,墨竹手里端著什么東西。
墨竹來到她身邊,“陸夫人此處悶熱,不如隨我去花廳坐一坐?”
蘇清妤微笑搖了搖頭,“不必了,我等迎雪出來便走。”
墨竹也不勉強她,“陸夫人,這是冰鎮梅湯,最是消暑解渴。”言罷將托盤上的瓷盅放到飛來椅上。
蘇清妤道了謝,看著她端著其余地進入了書房。沒過多久,她與蘇迎雪一同出來。
蘇清妤將手中的瓷盅放下,起身走上前,見蘇迎雪臉上的神色和來時并無二致,不禁有些疑惑。
“陸夫人,大人請您進去一趟。”墨竹道。
蘇迎雪看了蘇清妤一眼,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怨色。
蘇清妤并不理會,稍稍遲疑后,才沖著墨竹點了下頭,緩緩走進書房。
傅清玄坐在窗旁邊的案前,垂著眼眸專注地書寫著什么,窗外頭是一叢清雅挺拔的修竹,微風伴著清氣拂進來,撩起他身后一縷墨發。
他揚起視線,看向蘇清妤,微微一笑,擱下筆。
這人便是如此,就算曾經心念的人站在他眼前,也不及他的公事重要。不過這也是她佩服他的地方。他受命輔政,擔負著搖搖欲墜的皇朝,還有虎視眈眈的敵人伺機而動,在這內憂外患之下,他又豈能放松?
第 52 章
“陸夫人請坐。”
傅清玄抬手示意她坐, 臉上掛著笑容,那雙注視著人的眼眸溫柔又專注。大概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神來看蘇迎雪的。
蘇清妤已然習慣他這副從來不將正事以外的其余事情掛在心上的悠然模樣,她垂下眸子, 搖了搖頭,心里突然什么怨氣怒氣都沒了, 只覺得有些懶怠,“不坐了。”
她沒有去看傅清玄的神情,繼續道:“迎雪一早來尋我,說她聽到了一個重大的消息,關于您的, 我看她很是慌張急切,便帶她來尋你了。”
“嗯,她已經與我說了。”傅清玄清淡的聲音傳到她的耳中。
“哦。”蘇清妤說完便沒有別的話說了,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讓人感覺氣氛變得古怪,“大人可還有事?”蘇清妤依舊低著頭,并未抬眼看他。
“你不想知道我們說了什么。”
他問,語氣叫人捉摸不透,蘇清妤不覺抬眸望向他,發現他在看著自己。
蘇清妤想也沒想便回:“不想,大人也別告訴我。”蘇清妤來的時候是想知道的, 可方才在外頭仔細想過之后,她又不想知道了。若想釋懷,首先便要控制住自己不去關心打聽他任何的事。
“既如此,你走吧。”他道, 動作優雅地端起案上的茶。
蘇清妤轉身離去,又怕自己做不到斷得一干二凈, 拖泥帶水徒添煩惱,便決定給自己下了一貼狠藥,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便頓住腳步,回頭道:
“我記得大人曾經收過迎雪的香囊吧?大人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可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如今已成寡婦又淪落教坊,實在惹人憐惜,我看大人也不是那注重門第的俗人,若大人真對迎雪念念不忘,我便祝你們二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傅清玄問言神色如常,只是唇邊笑容漸漸加深,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開口:
“多謝陸夫人的祝福。”傅清玄放下茶,慢悠悠地道:“慢走,不送。”
蘇清妤面無表情地轉身出了書房,蘇迎雪在庭院里等著她,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來。
“姐姐。”她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看了眼旁邊的墨竹,最終只是說了句:“我們回去吧。”
蘇清妤點頭,頭也不回地離去,她身邊的蘇迎雪卻是時不時地回頭,似有所留戀一般。
蘇清妤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舉動,也沒說什么,出了相府,坐上轎子后,蘇迎雪立刻迫不及待地問她:“姐姐,方才你與傅大人在里面說了什么?”
轎子里悶熱,蘇清妤心情煩躁,一聽她的話,心中甚是窩火,她還沒問她與傅清玄說了什么,她倒是先問起她來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蘇清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不過是有些好奇而已。”蘇迎雪笑盈盈且無辜地望著她,隨后又突然道:“姐姐,你和傅大人并沒有在一起吧。”
蘇清妤額角隱隱作痛,“你胡說八道什么,我怎么會與他在一起。”
蘇迎雪點點頭,唇角止不住揚起,“我想也是,傅大人也說了,你是有夫之婦,與陸姐夫伉儷情深,讓我別多想,我看他坦然自若的模樣倒像是與姐姐你清清白白的。”
蘇迎雪最后一句話略帶試探之意。
蘇清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對她的話半信半疑,盡管心里有些不舒服,卻也懶得去追究她問了傅清玄什么,傅清玄又是如何回答她的。而且就算她問了,蘇迎雪也不會說實話。
“你和他說了那個秘密之后,他信了么?”蘇清妤不理會她的話,談起別的事。
蘇迎雪點點頭,唇角止不住揚起,“信了,他讓我不必擔憂,他會讓人保護我的安全。”蘇迎雪說著忽然露出愧疚之色,“姐姐,抱歉,我不可能告訴你那個秘密,這個秘密只能告訴傅大人,被太多人知曉恐生出別的事端,這也是他叮囑我的。”
蘇清妤溫婉一笑,不動聲色地道:“當然,這是你們二人之間的秘密,我不過問。”
蘇迎雪見蘇清妤臉上神色始終平常,心中莫名地不甘,“姐姐,之前下藥之事我已經向他坦白,他已經原諒我了。”蘇迎雪像是猶豫了一番后,才與她說這些話。
蘇清妤依舊面不改色,“這般看來,傅大人還真是心胸寬大啊。”
蘇迎雪笑道:“姐姐與他接觸那么久,難道還不清楚他的為人?”
蘇清妤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不厭其煩,索性道:“他大概只對他在意的人心胸寬廣吧。”
蘇迎雪聽到了受用的話,暫時無話說了,然而行了片刻之后,她又開了口:“傅大人是個溫柔隨和的人,姐姐,你說是吧?”
“的確。”他在多數人眼里都是這樣的,蘇清妤定定地看著蘇迎雪,不知道她是被傅清玄的表象騙了,以為傅清玄還是當初那個任人拿捏的少年。還是在故意在她面前裝模作樣,想要表明她在傅清玄那里有分量。
不論是哪一個原因,都與她沒關系了。不過……蘇清妤心中冷笑,“蕭世子難道不夠溫柔隨和么?”
蘇迎雪問言面色一變,“姐姐,你莫要與我提他。”
看來蘇迎雪并未拿下蕭祈安,否則也不會再對傅清玄動心思,“我聽嫣然說,你與她兄長走得很近,前些天夜里他還送你回了臨猗坊。”
蘇迎雪內心一慌,連忙撇清與他的關系,“我路上遇到了幾名流氓,他好心幫我趕走了他們并送我回去而已,我們還是清清白白的關系。蕭世子是個守禮君子,家中又有美妾,又怎會在外面招惹旁的女人。”
方才蘇迎雪乍聽到蕭祈安的名字時,臉上很明顯有著怨氣,如今卻又夸他是守禮君子,這讓蘇清妤不禁懷疑他們二人之間還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但她對他們的事并不關心,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到了蘇清妤的宅邸門口,蘇迎雪言有事要辦,并未進屋,直接坐上轎子離去了。
二人去相府是坐蘇迎雪的轎子去的,蘇清妤也沒有帶元冬,此時槐樹下就只有她一個人,目送蘇迎雪走后,她正欲回院,卻見隔壁的少年從外邊回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少年一見到她就仿佛看見了蛇蝎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蘇清妤心中正覺得不暢快,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站住。”蘇清妤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喚住了他。
少年身形一僵,似猶豫了下才回頭看向蘇清妤。他神色防備,好像蘇清妤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蘇清妤心中五味雜陳,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有這樣荒唐的境遇,不過,她大概明白外人看一個自作多情的人是什么樣的感覺了,簡直可笑至極。
明明自作多情的人是眼前這少年,她的臉卻火辣辣地,仿佛在替他尷尬窘迫。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和他一樣的地步。
“你叫什么名字?”蘇清妤面如冰霜,大概只有如此,才能打消這少年的一些顧慮。
少年不覺回:“宋鈺。”
宋玉?蘇清妤唇角一緊,還沒等她說話,少年又老實地解釋道:
“不是古時那個宋玉,是钅加玉的鈺。”
他的眼里雖然還有警惕之意,但那張年輕秀雅的臉已經浮起兩抹紅暈,一看就知是沒怎么接觸過姑娘。
“宋公子貴庚?”蘇清妤又問,雖顯得失禮,但他既然將她視為輕浮婦人,她便只能當一回輕浮婦人了,這樣才能稍稍消解心頭的憋屈。
興許是因為蘇清妤的態度過于強硬,強硬到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宋鈺不由自主地回:“十……十八。”
蘇清妤嗤笑了聲,“宋公子,我比你大了八歲,我上學堂時,你還在襁褓之中,我嫁人時,你還在捏泥巴玩,我對你這樣的毛頭小子并無興趣,你以后遇見我也不必躲。”蘇清妤想了下,還是提了那日的事,“那日我無意偷看你,只是一個意外而已。”
蘇清妤淡定自若地說完,便進了院子。
宋鈺僵住,望著蘇清妤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背影被那兩扇朱門掩住,他也沒回過神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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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茶館,宋鈺與同窗張士澤、王禪在喝茶閑聊,他們先是說了些學業上的事,后面又說起了近日所見所聞。宋鈺心里不知怎的,總是想起不久前與蘇清妤的一番對話,有些介懷,沖動之下便與他們說了一些事,但他并未說起蘇清妤偷看他洗澡的事。
“你說那婦人不止問了你姓名,還問了你年紀?”
張士澤托著下巴,一副思考狀,他的容貌平凡,比不上宋鈺生得俊俏,但身上有些書生氣,他家世殷實,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宋鈺點了點頭,有些郁悶,他總覺得那女子古怪之極,明明看著像是端莊持重的大家閨秀,可她又爬墻偷看他洗澡,被他發現又狡辯說是意外,而且今日還主動和他說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一定是鐘情于你,所以才故意做些不同尋常的舉動來引起你的注意,這倒是好招數,比那些偷偷摸摸送你香囊手絹的小女孩可厲害多了,你看你現在這副魂不守舍的神情,分明魚兒上鉤的模樣。”
“士澤兄,你莫要打趣人。”宋鈺被他揶揄得臉上起了兩片紅暈,“那女子說了,她嫁人了。”
“她的原話明明是,她嫁人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這只能說明她嫁過人,你也說了她獨自一人搬到了你隔壁,找她的也只有女子,依我看,她若不是寡婦便是與丈夫和離了。”
宋鈺覺得他說得的確合理,正要說點什么,卻又聽張士澤道:
“寡婦好,既有成熟風韻又知情識趣,比那些不諳世事的豆蔻少女可誘人多了。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可別錯過了這段天賜姻緣。”
宋鈺聽了他這些話,只窘得耳根發燙,十分后悔說了這件事情,“我與你們說這些事,并不是叫你們唐突她人的。”
張士澤目光更加曖昧起來,賤兮兮地道:“哎呦,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你就開始護著人家了。”
這是一旁安靜聆聽的另一名少年終于開了口:“我可什么也沒說,友梅,你別扯上我。”
友梅是宋鈺的字,說話的便是王禪,他亦是京中人士,年方十八,比宋鈺還小一個月,容貌昳麗,看著比他們二人都要沉穩含蓄一些。兩人說起蘇清妤時,他未曾插嘴,直到宋鈺提了‘你們’二字,他才開口說話。
宋鈺被張士澤調侃得沒法,只能求助王禪,“竹君,你評評理。”
竹君是王禪的字。王禪微微一笑,“我覺得友梅說的對,我等讀書之人,不可做唐突家人之舉。”
宋鈺問言終于松了一口氣,張士澤見二人都如此說,大感無趣,便住了口。
* * *
這日午后下了一場瓢潑大雨,一直到日落西山方止,熱氣退去,清爽宜人,碧空如洗。
雨剛停,沈姚華與蕭嫣然便來了。
“這大雨天氣,難為你們還來。”蘇清妤笑著迎出屋子,草木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震。
沈姚華和蕭嫣然踩著積水,上了臺階,鞋襪都已然濕透。
蘇清妤嘆了口氣,“你看看你們,鞋襪都濕了,我讓元冬把熏籠拿出來……”
“不必,我和華姐姐早有準備。”蕭嫣然打斷她,而后拍了拍她肩上的錦皮包袱,她徑自到了屋里打開了包袱,蘇清妤一看,發現里面是新的鞋襪還有衣服,不由一笑,想必沈姚華肩上的包袱里面也是了。
二人換了干凈的鞋襪,舒舒服服地坐到羅漢床上。
蕭嫣然告訴蘇清妤,“華姐姐的那位小白臉夫君昨日被華姐姐揍了一頓,一氣之下帶著小郎去向他岳母告狀,他岳母今日一早冒雨前來把華姐姐痛罵一頓,華姐姐氣不順,又把小白臉夫君打了一頓,然后不想看他的嘴臉,就收拾包袱出門了。”
“至于本郡主呢,只是在王府待得無聊,偷偷跑出來的。我和華姐姐這次卻不是約著一起來的,而是半路碰上的,還都拿了包袱,你說巧不巧?”
蘇清妤點頭笑道:“的確很巧。”
蘇清妤與她們閑聊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前幾日她聽說有一批流民來到了京城,守城的官員并未讓他們進城,后面上頭下令,將那些流民安置到了城外的普度寺里。
前些日子才聽聞朝廷以糧票抵官員的俸祿,如今來了那么多流民,定然是要開倉放糧,也不知糧食夠不夠,有此考慮之后,蘇清妤便讓人買了大米和一些方便存放的蔬菜,以捐贈的名字送到了普度寺。
蘇清妤還打算去看看那些流民,但自己一人去又有些害怕,便與沈姚華蕭嫣然說了此事。
蕭嫣然是哪里有事便往哪里湊,聽了蘇清妤要去普度寺看看那些流民,當即同意與她一起去,沈姚華亦點頭同意。
次日,蘇清妤等人收拾好東西便坐著馬車出了城。蕭嫣然是偷跑出來的,并未帶她的侍女圓圓,沈姚華向來是一人獨行,蘇清妤也沒有帶元冬來,她昨日淋了點雨,今晨起來喊頭不舒服,蘇清妤便讓她留在宅邸歇息了,因此這一行就只有蘇清妤、沈姚華、蕭嫣然以及一位車夫。
出了城,行了估摸半個時辰,看到周邊荒地竟然建起了許多茅屋,且已經快要完工。工人們井然有序地做著各自的活,有官兵在監工,有的工人累了便坐下來歇歇喝口水,偶爾還與官兵攀談幾句,看著其樂融融的模樣。
蕭嫣然先前經過這里,卻不見有茅屋,不禁感到好奇,跳下去一問才知道是為了安頓那些流民,回到馬車告訴蘇清妤沈姚華二人。
蘇清妤道:“聽說流民很多,他們也不能一直住在寺廟里,而且有的已經失去了家,長途跋涉至此,想必也不愿意回去,若不得到妥善安排,恐成乞丐流氓盜匪之流。”
沈姚華問言笑道:“妤兒所言甚是,不過聽著倒像是官家的言辭。”
蘇清妤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作為老百姓,我也不希望會發生這種事,不然遭殃的不還是我們么?”
蕭嫣然難得聽到她們二人在斗嘴,以往她都是挨說的那個,于是抱著看戲的想法,笑嘻嘻地望著二人,心里默念著:吵起來吵起來。
不想沈姚華一句縱容的:“是是是。”便結束了這斗嘴。
蕭嫣然頓覺沒意思,這二人一向是吵不起來的。
普度寺建在半山腰上,山勢崢嶸,峰回路轉,馬車難行,蘇清妤等人只好讓馬車停在山下的一戶人家家門口的果樹下,打算走著去普度寺。
山腳下住著好幾戶人家,她們待的那家家主是獵戶,其妻子是裁縫,她們有一女兒寡居在家,生得白皙秀氣,像城里人。
蘇清妤等人與那對母女聊了幾句,只覺得不甚投機,便離開了他們的屋子,叮囑車夫看好東西后,往普度寺而去。
日頭隱去云翳,山上樹木蔥郁,便有些涼快,三人一邊爬著山道一邊看風景。
“華姐姐,你有沒有覺得方才那家人的女兒模樣與身段都與妤兒有幾分相似。”蕭嫣然突然說道。
沈姚華眼睛不瞎,當然看出來了,只是怕蘇清妤不高興才沒提此事,誰知道蕭嫣然向來是有話直說,根本不顧及人的。“我覺得不像。”沈姚華看了眼蘇清妤道。
“那你眼睛一定有問題,明明很像。不過她身上一股小家子氣,一雙眼睛總是不住地打量妤兒,我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就是覺得她那眼神叫人不舒服。”蕭嫣然說道。
被說與別人長得相像,蘇清妤心中自然是有幾分不舒服的,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只是一笑而過。
蕭嫣然也沒有一直糾結此事,三人繼續往前走,山道蜿蜒曲折,周圍山環水抱,蒼松翠柏,蕩滌塵慮,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便來到了普度寺。
到了寺廟,即有知客領進,得知蘇清妤便是前幾日捐贈糧食蔬菜的人,知客便領著她們去見了主持長老,而后又有僧人領著她們去大殿燒香。
燒完了香,蘇清妤等人被請到凈室里歇息喝茶,此時已是午時,三人便在寺廟里吃了一頓齋飯。
蘇清妤等人歇息夠了便與僧人說了她們想去看一下那些流民,僧人帶她們去了。
蘇清妤沒來之前只知道那些流民無家可歸,甚是可憐,但到底沒有親眼目睹,心中縱然有些感觸,也不會太深,直到親眼所見,才覺得觸目驚心。
小院的廊道以及屋子里烏壓壓地擠滿了人,藥味臭味等等氣味摻雜在一起,令人氣憋得慌。
院子里支起幾個簡陋的架子,架子上吊著鍋,里面煮著吃食,看著是菜粥。
不過讓蘇清妤等人奇怪的是,這些流民好像都是些老弱婦孺以及一些傷患,并不見有青壯年。
蕭嫣然原是來湊熱鬧的,看到這樣的情形,當即受不了就走出去看風景了,留下蘇清妤與沈姚華二人。
蘇清妤是想了解一些事情的,看到院子里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正在往火里添木柴,便走過去詢問了心中的疑惑。
從她嘴里得知,原來一些青壯年都已經被官府募去當兵了,一些年紀大體質稍弱的則被帶入搭建茅屋,蘇清妤等人途中遇到的那些工人便是從流民中挑選去的,不論是參軍還是當工人,他們都可以領薪水養家糊口,自然個個搶著去。
蘇清妤原本還擔心這些流民沒人理會,沒想到官府動作如此快,倒是她杞人憂天了。
蘇清妤隨后又從女孩口中得知,她們的故鄉遭遇天災,房屋田地被毀,他們只能背井離鄉,然而不管她們到了哪個州府,都會被趕走,他們顛沛流離,風餐露宿,一直到了京城,才終于有了棲息之處,所以他們很感激京城的官員。
蘇清妤問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聽說朝廷已經撥了賑災銀子,你們難道沒有拿到么?”
那女孩嘆著氣告訴她,她們得知朝廷撥款的時候已經離故鄉十分遙遠,又擔心撥款銀子到不了他們手中就被地方官員貪污了,所以便只能咬著牙繼續前行。
蘇清妤聽到此處才深覺傅清玄懲貪官,清吏治是無比正確的,那些貪官便是國之蠹蟲,多了便會危害到社稷民生。
第 53 章
從院子里出來, 蘇清妤和沈姚華都吐了一口濁氣,里面悶臭難當,二人卻在里面待了許久。
蘇清妤原本想看看自己能否幫上什么忙, 但照此一看,她也幫不上什么忙, 一些傷患已經得到大夫的醫治,吃的雖然不算好,但畢竟能夠填飽肚子,等到那些茅屋完工,這些流民也可以搬進去住了, 等過陣子她們的故鄉重建完畢后,她們或許可以選擇留在京城,或者返回故鄉。
那些流民幾乎沒一個不說京中的官員好的, 蘇清妤想,這都是傅清玄在背后把控的原因吧。
自從一個又一個的貪官被懲處后,朝中的官員不敢再貪污受賄,尸位素餐,置朝廷法度于不顧,所以才使得這次的救濟十分順利,幾乎看不到有什么弊端。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了, 還愁下降梁歪?貪污受賄,尸位素餐這股官場邪氣定能從上而下逐漸掃清蕩平。
沈姚華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空,皺了皺眉頭,“看著要下午了, 我們去找嫣然,便下山吧。”
蘇清妤也抬頭望了眼天空, 看著那一團團下沉的烏云,心頭莫名地感到不安,她點點頭,與沈姚華一同去找蕭嫣然。
蕭嫣然和蘇清妤、沈姚華分開之后,在寺廟里逛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嫌流民待的地方骯臟,就回凈室睡覺去了。
蘇清妤和沈姚華回到屋里時,她睡得正香甜,被沈姚華叫醒后,還發了好一頓脾氣。說她們不管她云云。
蕭嫣然揉著惺忪睡眼,從床上起來,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打得門窗劈啪作響,室內頃刻間變得混沌一片,一股泥土的氣息飄進來,外頭下雨了。
先是一滴一滴地下,隨后便是瓢潑一陣大雨,電光閃過,接著便是一聲巨雷,震得整間屋子都顫動起來。
“好么,這下回不去了。”蕭嫣然起身打開門,雨絲瞬間撲面而來,一股冷意襲來,連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蕭嫣然還有些困意,便回床上繼續睡了。
蘇清妤扶著門框而立,望著外頭白蒙蒙的雨色以及不時閃過的電光,這樣的天氣不禁讓她想起了之前的掉落山崖的事,心中的不安感更甚。
“妤兒,進屋吧,風大雨大,別受了涼氣。”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沈姚華勸道。
蘇清妤關上了門窗,回到沈姚華身旁坐下,“但愿這雨能快點停。”
老天爺并未聽到蘇清妤的祈禱,這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變小一些,天空依舊烏云密布,外頭已經如同黑夜,僧人送來齋飯,告訴她們雨隨時會下大,山路難行,勸她們留宿一夜,次日再走。蘇清妤幾人只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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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后,雨終于停了,只是天依舊陰沉沉的,不見日頭。
蘇清妤等人一早起來簡單洗漱一番用了齋飯之后便下山了,與她們同行的還有好幾名香客,也是被雨阻留宿在了寺廟。
山路濕滑,險峻難行,蘇清妤等人走得很緩慢,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忽然傳來一聲驚叫,蘇清妤等人回頭一看,卻連身后人所站的地方竟然迅速地往下陷去,一人被上頭滾落的山石砸中,滾落懸崖。
蘇清妤也感覺自己的腳下在顫動,而后隱隱有下陷的征兆。
“不好,山體塌方了,快跑。”沈姚華率先反應過來,連忙拉起蕭嫣然與蘇清妤。
然而三人奔跑的速度比不過山體下陷的速度,大量泥水夾雜著石塊如同急流沖擊而來,蕭嫣然不幸被一塊石頭砸中,摔到在地,沈姚華去拉她,兩人卻一起往下滑去。蘇清妤驚呼一聲,沖過去想拽住二人,卻被一陣泥石流沖了下去,她連惶恐也來不及,一陣劇痛襲來,意識便喪失了。
* * *
傅清玄得到蘇清妤等人從普度寺下來,卻遇到山體塌方的消息時,正在書房里處理公務,聽了吳峰的稟報后,他隱隱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便讓吳峰復述一遍。
傅清玄的神色明明平靜如常,吳峰卻覺得十分不安,頂著壓力道:
“大人,昨日的大雨導致鳴鹿山山體塌方,陸夫人一干人等受困其中,官府已經讓人去救援,但至今不曾找到陸夫人。”
“找個人都找不到,這些人太無用,吳峰,你立刻安排我們的人去找,勢必要找到人。”
傅清玄面色平和,并無慌亂,也無焦躁,就和以往一般從容不迫地安排一切,只是說話的速度加快了些。
吳峰一刻也不敢拖延,應了聲“是”后便大步流星地退出書房。
吳峰走后,傅清玄緩緩拿起那看了一半的公牘,卻無法像往常一樣專注,眼前一堆密密麻麻的字,他眼眸卻什么都沒映入,腦子里沒由來地想到那日與蘇清妤在此不歡而散的場景,會不會這是二人的最后一面?念頭一起,平靜的心隱隱開始感到慌亂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聲突然響起,傅清玄抬眸看去,是墨竹。
墨竹小心翼翼地走進書房,“大人,我給您點燈。”
傅清玄看著窗外昏曀的天色,才驚覺自己竟出神許久,他微頷首,“吳峰還沒回來?”
墨竹一邊點燈一邊謹慎回應:“還沒有。”說著頓了下,又說了句:“陸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傅清玄默了片刻,才低聲應了聲:“嗯。”
墨竹點上了燈,侍立一旁,“大人可要用晚膳?”
“還有很多公牘處理,先不吃了,沒我的吩咐,你不必進來了。”傅清玄頭也不抬地道,臉隱于暗影之中,顯得有些冷硬黯沉。
墨竹悄無聲息地離去。
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公牘,所有的事情都等著他去處理,他深刻地明白自己身上背負的是什么,他沒有時間去放空,去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現在只需要將精力放在眼前之事上,然后等著吳峰回來,帶給他好消息,吳峰辦事可靠,他信得過他。
吳峰出去了一夜,傅清玄的書房也亮了一夜。
第二日,吳峰還沒有歸來,傅清玄換上朝服,和往日一般去上早朝。
蘇清妤的死訊傳來時,傅清玄剛回到相府。
他一下馬車,便與吳峰等人打了個照面,吳峰面有難色,卻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聲音干/澀地稟報:“大人,陸夫人的尸身已經找到。”
傅清玄皺著眉頭片刻好像才聽懂了他的話,他目光平靜地掃過吳峰,他一副風塵仆仆,胡茬邋遢的模樣,顯然是帶著人去山里搜尋了一整夜。
“確定是她?”他問,似乎不相信吳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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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峰低著頭應:“陸夫人被山石砸中,面目……全非,但她的丫鬟元冬從衣服身形確認了陸夫人的身份。”
聽完吳峰的稟報,傅清玄的心出奇地平靜,只是覺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只有風拂過耳畔的聲音,“她……在哪里?”他問,聲音淡然得讓人感到不安。
“此刻正停放在她的宅邸里,大人可要去見陸夫人最后一面?”吳峰問得艱難,仿佛嗓子里堵了塊石頭,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前幾日還好端端的人竟然說沒就沒了。
最后一面?
“嗯。”傅清玄淡淡地應,卻仍舊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風狂,吹起他的衣袂長發,那一刻,他的身形羸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
“大人?”
耳邊響起人聲,傅清玄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道:“去青玉街。”
傅清玄來到了蘇清妤的宅邸。
蘇清妤的尸身靜靜地躺在她的床上,蓋著白布,旁邊元冬,阿瑾等人守著床邊慟哭,吳峰吩咐過元冬先別通知陸府的人以及蘇清妤的母親。
看到傅清玄,元冬等人哭著讓出了一條道。
傅清玄將元冬等人的痛苦模樣逐出自己的視線,無視她們的哭聲,緩緩地走到床旁邊,看到被鮮血染紅的白布,他先是一怔,隨后想要伸手掀開那張白布,卻在猶豫過后又收了回去。
他并未說任何話,低垂的目光和往常一般溫柔平靜,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只是睡著,而非死亡。
他定定地望著床上的人片刻,忽然扭頭離去,他看向一旁的吳峰,“走吧,本相還有許多公務在身。” 他語氣輕松地與吳峰道,仿佛只是來探望一個睡著的人。
吳峰詫異地看著他,他步伐穩健,背影優雅,正當他以為大人真沒事時,走到門口的人忽然伸手扶住了門框,仿佛渾身的力氣突然被人抽干,急需要一個支撐一般。
傅清玄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涌,不由得劇咳了幾下,一股腥甜彌漫在口腔里,他若無其事地將其咽了回去,又抬起袖子擦去唇角的血跡,待他穩住身形,眼里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傅清玄走了,屋里的其余人這才放聲大哭起來。“小姐,您怎么把奴婢丟下了,早知道那日奴婢該跟著您一起去的,如此您到了黃泉路也就不孤單了……”元冬更是撲倒床上那具尸首身上,痛哭流涕。
* * *
回府之后,傅清玄便到了書房處理公務,一切如往日,并無不同,甚至還接見戶部尚書李丙正。李丙正一見到他先是說了公事隨后便滔滔不絕地說起這陣子以來的壓力,因為實物折俸之事,彈劾他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上朝時官員也當面攻訐他,因為這件事他愁得都想告老還鄉了。傅清玄知曉那些人表面是沖著戶部尚書,實則是沖著自己,誰不知道戶部尚書是的左膀右臂,除去他等同于砍斷他一條臂膀。戶部尚書也知曉這一點,所以這次來表面是商議公事和抱怨自己的壓力,實際上是讓傅清玄趕緊想辦法解決此事,但他并不知曉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傅清玄無法告知他,一番恩威并用將人打發了去。
臨去時,他卻留下了一句話:
“首相,您的臉色很蒼白,可是舊傷未愈?您還是多加休息吧。”
休息?他若休息了,誰來處理這些沒完沒了的政事?傅清玄并未理會他,強行咽下喉嚨里的那抹腥甜,將吳峰叫到了書房。
吳峰在書房里待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出來,出來時天色已經擦黑,墨竹憂心忡忡地守在外頭。
“怎么樣?大人說了什么?”墨竹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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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峰臉色凝重:“全都是公事,未談其他的。”
陸夫人身亡,他卻如此淡定,但就是這樣,才越讓人感到不安。
“他昨日不曾用晚膳,今日不知在宮里吃過沒有?”墨竹是伺候傅清玄飲食起居的,詢問這些也是她的分內之事。
吳峰搖了搖頭,“我沒見大人吃過,但興許和皇上官員們議事的時候用過了也不一定。”說完便叮囑她,“我要去辦事情了,你守在外頭,等吩咐吧。現在莫要進去,大人說了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他。”
墨竹點點頭。吳峰去了。
這一夜,書房的燈一直未滅,直至次日臨近上朝前傅清玄才從書房出來。
墨竹已經守在門口,身后跟著幾名捧著盥盆、巾子、鏡匣、朝服等物,時間緊迫,她必須趕在平日上朝的時間伺候傅清玄整理好儀容。
幾名小丫鬟抬眸,一看到傅清玄,臉上皆不由得露出些許驚訝之色,被墨竹暗暗一眼掃過去,慌忙低下頭。
“大人,奴婢等人伺候您洗漱。”墨竹面不改色,手腳麻利地開始安排工作。
墨竹并未像以往那般,將鏡匣打開放在傅清玄面前。一盞茶的功夫,墨竹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吳峰已經備好馬車,在門口等候,傅清玄出來時,和幾名丫鬟一樣,他眼里有驚訝之色。
吳峰張了張口,卻被墨竹一手肘撞過去,立刻噤了口,他怔怔地看著走向庭院的那抹修長的背影,清晨的微風吹起他身后的長發,有幾綹仿佛被霜染白一般,十分顯目。
一夜之間白頭,加上他臉上病態的蒼白,都讓吳峰與墨竹無比地擔憂起來,卻又無能為力。
第 54 章(二更)
陸老太太是第二日才得知了蘇清妤的死訊, 那時她剛用完早膳,聽到那消息,先是無比錯愕, 而后內心狂喜,心中暗忖, 這賤婦終于被老天爺收走了。她壓下心里的歡喜,佯裝悲痛,而后便帶著張嬤嬤一干人等趕到了蘇清妤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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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事情太突然,元冬等人只顧著悲傷,卻不知該如何辦喪事, 棺材也不曾買,她讓人通知了陸老太太還有王氏,但王氏隨著周管事出門辦事了, 聽說今日方能歸來。
蘇清妤的尸首依舊放在床上。陸老太太一進屋,看著床上蓋著白布的人,立刻裝模作樣的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嚷嚷著:“我可憐的兒媳啊,你年紀輕輕,怎么就去了……”
陸老太太撲到床邊,一吸氣正要大哭,卻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差點沒嘔吐起來,夏季悶熱,尸首放了不過一日,已經開始腐爛發臭。
陸老太太想逃開, 然眾目睽睽之下只能忍住了那股沖動,一邊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吐, 一臉還得裝作一副哀痛凄慘的模樣。
她一邊拍打著尸首,一邊痛哭流涕,卻不小心扯開白布,看到那張血肉模糊,已經爬了蟲子的臉,她驚叫一聲,跌坐在地,而后狂吐起來。
吐罷之后,陸老太太也自知失態,尷尬地起身,干哭著離開房間,而后與元冬等人道:
“妤兒她乃是我陸家的兒媳,我會安排好她的喪事,這宅邸太不吉利,她才搬來幾日就出了事,等棺材送過來,便將她的尸首送回到陸家吧,還有她的東西,也一并搬回到陸家。”
仍舊處于悲傷中的元冬一聽此言,震驚錯愕不已,她說她怎么帶了那么多家丁過來,原來目的在此,她家小姐尸骨未寒,她就開始惦記她家小姐的嫁妝,實在欺人太甚,然而她一個小小婢女又豈能反抗她?元冬想到她可憐的小姐不由得又淚流滿面。
“先把屋里那些箱子搬出來吧。”陸老太太指揮著庭院里的家丁道,她方才進到蘇清妤的房中,便注意到了好幾只上了鎖的箱子,那里面分明是她的嫁妝。
那些家丁正打算沖進屋中,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嚴厲的聲音:“慢著。”
陸老太太看過去,見王氏領著幾人走進來,她眉眼凝寒,但細看之下暗藏悲楚。
“親家,這是在做什么?”王氏來到陸老太太跟前,肅色詢問,早在外頭她就聽到了陸老太太的那句話,一進來又看到這副架勢,便明白陸老太太的心思了。
她知道陸老太太勢利太財,卻沒想到她竟到了這種可怕的地步,她恨自己當年把女兒嫁到她家去了,想到此,心中肝腸寸斷,卻不得不強忍著這份痛楚。
王氏在外人看來雖然端莊賢淑,但陸老太太知曉,但凡涉及到女兒的事,她就會很難纏很不好惹。
雖然她如今淪落教坊,然而她身上卻多了幾分凌厲氣息,少了幾分婉約,這讓陸老太太心生忌憚,加上她女兒已死,怕刺激到她,她只好將姿態略放低些許。道:“妤兒母親,你別多心,我只是覺得這地方不吉利,想把妤兒帶回到陸家,再進行安葬,既然回了陸家,她的東西留在這里也不大妥。”
王氏冷笑,“我多心?我看你們這是要抬走妤兒的嫁妝吧?”
陸老太太沒想到她如此直接,臉皮一陣紅一陣白,“親家,你的話有些過分了。”
“不及你兒子做的事過分。”王氏目光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你兒子做了何事,可要我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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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太太面色一僵,她已經從蘇清妤那里得知了陸文旻與紅苑鄭蓁的事,若她將此事告訴所有人,他兒子的名譽將毀于一旦。
王氏見她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模樣,心中冷笑,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妤兒的…身后事我自會處理,不勞您操心了。”
陸老太太皺緊眉頭,“她畢竟是我陸家兒媳,喪事卻由娘家來辦,這不妥吧……”
王氏已經深感不耐煩,“我說妥便妥,親家,你可以走了。”
陸老太太本來好像說幾句,但見王氏面色嚴厲,目光含恨,擔心她因為女兒之死悲痛過度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便只能忍氣吞聲地同意了她的請求,隨后帶著人悻悻而去。
陸老太太走后,王氏挺直的腰桿垮下,目光望向屋內的方向,終于忍不住留下凄楚痛苦的淚……
* * *
蘇迎雪也是今日才回到紅苑,她比王氏晚一些得知蘇清妤身亡的消息,當時的她正準備喝丫鬟送來的醒酒湯,聽到蘇清妤遇難,她手中的醒酒湯摔落,瞬間變得清醒無比,她第一個念頭并非去看蘇清妤,而是去找傅清玄,她想看看傅清玄會是什么樣的反應,她想知道傅清玄對蘇清妤到底在不在意。
蘇迎雪算著傅清玄回府的大概時間,便坐上轎子去了,到了相府,從守門人那里得知傅清玄在府,便與他說有要事與他們大人相商,因為她先前來過,那守門人便進去通傳了,沒過多久就有人出來領著她去見傅清玄。
蘇迎雪被領到了書房,當看到坐于案前的人時,她心中的期待頃刻間沒了,無需任何言語以及試探,她已經明白她輸給了蘇清妤,輸得一塌糊涂,可她心有不甘。
既然她已經死了,就不要再阻礙她了,就讓她來代替她,成為他在意的人吧。
“蘇姑娘有何要事?”
傅清玄微笑詢問,態度十分和善,從他的臉上更是看不出一點破綻。
蘇迎雪看著他這模樣,仿佛回到當年。
清雅絕倫,豐神秀逸,他仍舊是那個少年,只是面龐更加成熟了些。他的臉色很蒼白,兩鬢夾了灰白的發,這樣的他反而有股墮仙般的破碎殘殤之美。
“大人,你知曉我姐姐的事了吧。”她很鎮定地道。
“若只是為了你姐姐的事,你可以離去了。”他面色未變,仿佛并不關心蘇清妤的任何事情,而不是在逃避著什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若沒看到他此刻的容貌,蘇迎雪真要信了他對蘇清妤一點都不在意。
第 55 章
“大人, 我的姐姐,她死了。”蘇迎雪道,就像是當年一樣, 只要她想,她的目的就一定能達成。
她以為會在傅清玄臉上看到難過之色, 然而他卻莞爾一笑,眼眸的笑意溫柔似水,映得整間屋子仿佛都變得柔和,“所以呢?”他站起身,身姿優雅地行至蘇迎雪身邊。
蘇迎雪怔住, 看著眼前看著迷人又暗藏危險的男人,突然意識到,他真的不再是當年那個任由人擺布的少年了, 只是他溫柔無害的表象帶給了她錯覺。若無深不可測的城府與手段,他又怎能從寒門少年變成把持權柄的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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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請節哀。”蘇迎雪當即不敢再放松警惕。
“節什么哀?”他目光專注地望著她,語氣明明溫和,卻仍然讓人感覺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蘇迎雪突然間不知道要說什么話好,但見他靠近自己,忽然想到過去他對自己的情意,不覺使出在臨猗坊所學到的手段, 纖纖玉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大人,其實我一直愛慕著您,看到您這副模樣, 我很難過……”
傅清玄目光瞥向她那只白皙的手,微微一笑:“蘇姑娘, 你可是誤會了什么?”
“誤會?”蘇迎雪眼里露出些許迷茫之色。
“蘇姑娘,本相對你并無任何心思,過去沒有,往后也不會有。”哪怕是拒絕的話語,他都說得溫溫柔柔,正是如此,才讓人寒心的同時又禁不住一頭陷進去,渴望獨占他的柔情。
這就是傅清玄。蘇迎雪深刻地體會到了蘇清妤和柳瑟的那種無奈與惱恨。
哪怕內心在流血,他表面也只是一副淡定自若,無懈可擊的模樣,仿佛不動七情六欲的真神。沒人能夠激怒他,若妄想激怒他,最終只會自食惡果,他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既然大人從來都無心于我,為何當初還收下我送的香囊?”
傅清玄并不回應,唇邊浮起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讓蘇迎雪不由得陷入無盡的猜測與好奇,卻又得不到一個答案。
“吳峰,送客。”傅清玄道。
蘇迎雪不覺得收回手,看著他轉身的背影,眸中閃動著怒火,“你當初便喜歡我姐姐吧?”
“我姐姐當年也是很喜歡你呢,可是你卻把她贈與你的香囊隨手丟了,她可是難過得要死呢。”
傅清玄已經坐回椅子中,手指輕點著椅沿,似漫不經心的悠然模樣。
吳峰進來,想將蘇迎雪請出去,蘇迎雪卻推開了他,笑容扭曲地看著傅清玄:“不止如此,她曾經還在別人面前替你說過不少好話呢,別人因此羞辱她嘲笑她,她也不理會,誰會想到你這么無情,怪不得她由愛轉恨。可惜啊,現在她死了,你們之前的誤會永遠都無法消除了,除非你們二人到了黃泉底下相見!”蘇迎雪說著得意地扭頭,揚長而去。
吳峰不安地看了眼前面的人,隨后躬身告退離去。屋內只剩傅清玄一人,他唇邊的淺笑漸漸斂去,置于椅上的手不覺收緊。
* * *
“那么多官員彈劾吳丙正,可他的地位還是撼動不了!你這主意出得也不怎樣。”
陳國舅一進入水榭,就怒氣沖沖地往一旁椅子上放下屁股,天色炎熱,他身子肥胖,不過從轎子上下來,走了幾步路,就熱得滿頭大汗,不停地用帕子擦汗。
柳折林一襲輕薄的寬袍,搖著蒲扇,懶洋洋地靠在竹榻上,竹榻旁邊放著冰鑒,冰霧繚繞,冰上放著果子與甜飲。柳折林讓一旁的侍女給陳國舅端了一碗冰鎮過的荷花露,隨后揮退了水榭里的侍女。
陳國舅飲完,眉眼舒展開,繼續抱怨:“如今一個戶部尚書都搞定不了,還如何打擊傅清玄?如今那巡城官吏到處在找周泰,若他們查出來是我指使他毆打官員,我姐那一關就不好過了。”
柳折林悠然自若道:“國舅爺,咱們將周泰藏得那般隱秘,他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就算被人發現,咱們也可以把罪責推到吳彬頭上,他作為北鎮撫司長官,管束下屬不利,與我們何干?他若想要攀咬您……”柳折林冷笑一聲,“我可是有他的把柄。”
陳國舅驚訝:“什么把柄?”他都找不到他的把柄,他一個不涉官場的人又是如何知曉的?
柳折林目光一凝,“一個能讓他身敗名裂的把柄。不過這個把柄我還不能與你說,人不招惹我,我不招惹人。國舅爺只需要知曉,我是站在你這邊的。”說到最后,他臉上才露出抹悠然的笑容。
柳折林雖不在官場,但作為名士的他交友廣闊,來往于權貴之間,其實知道一些人的秘密也不稀奇,陳國舅釋疑了,他無可奈何又不高興地道:“你倒是再想想辦法,這件事如何了結?總不能力出了,一點回報也沒有吧?”
柳折林忽然神秘兮兮起來,“國舅爺,不知你可聽聞一件事,秦王有意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傅清玄。”
陳國舅驚訝地搖了搖頭,“這不大可能吧,他可是恨不得傅清玄死的人。”
柳折林冷笑,“這世上哪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想必他知曉傅清玄不好對付,便是打算拉攏他了。”
陳國舅皺緊眉頭,若傅清玄和秦王聯合起來,整個天下就成了他們二人的了。
“秦王之前也想利用前禮部尚書曹胥扳倒傅清玄,可鬧出那么大的陣仗卻連一點漣漪都激不起,如今我們也是如此,我們斷然不可小瞧于傅清玄。說到底,他的靠山是太后娘娘和皇上,只要他們二人還信任他,傅清玄的地位便是不可撼動的,不過,就算他傅清玄再厲害,終究只不過是臣子,可秦王就不同了,他當年差點就要坐上那個位置了,若他與傅清玄結了盟,你覺得會如何?”
陳國舅聽得冷汗直流,他有今日這權勢都是因為他的姐姐,若秦王當了皇帝,他所擁有的一切就變成了泡影。
柳折林打量他的神色,見他又開始不停地擦汗,便道:“所以,國舅爺,我們真正要對付的人,是秦王,而非傅清玄啊。只有秦王倒了,您國舅爺的身份才不會受到威脅。”
陳國舅點點頭,愁眉緊鎖:“可秦王不簡單啊。”
柳折林道:“自從國舅爺與我說秦王行蹤詭秘之后,我便派人悄悄地去查到了,發現他有一座私宅,每次他都是偷偷摸摸地去到那里,也不知曉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可惜我的人無用,什么都查不到。”
陳國舅頓時心生好奇,不禁追問:“那私宅在何處?”
柳折林唇邊劃過微笑,搖了幾下蒲扇,隨后告訴了他私宅的位置所在。
* * *
又到了上早朝的時候,才五更天,天灰蒙蒙的,星月已然匿采。一群烏鴉自上空飛過,叫聲凄厲,斷人愁腸。
傅清玄正準備上馬車之時,吳峰忽然想起一事,想也沒想便開了口:“大人,今日是陸夫人下葬的日子,大人可要去祭拜一下?”
一旁提著燈籠的墨竹問言一驚,驀然伸出手肘撞了下他,同時緊張地望著傅清玄的背影,她這邊已經驚濤駭浪,但前方似乎依舊風平浪靜,傅清玄連遲滯的一瞬都沒有,便上了馬車,好像并未聽到吳峰所言。
車帷落下,馬車調轉方向,墨竹才低聲責備吳峰:“你是不是傻了,叫大人去祭拜,以什么名義去?”
吳峰愣住,他一時間倒是忘了蘇清妤還是陸家的兒媳,大人的確沒有任何身份可以出現在陸夫人的葬禮上,這幾日傅清玄比往日更加勤勉,幾乎不眠不休,作為他的下屬也被安排做了許多事情,他的腦子變得混沌,身體亦疲憊不堪,以至于控制不住地犯錯誤,就如同現在這般。
不過,他雖然忙碌,但可以趁大人用不到他時偷懶打個盹兒,可大人就不一樣了,他無時無刻不在忙碌還要保持腦子極度清醒,他游刃有余、運籌帷幄的姿態讓吳峰覺得,他就是真神降世,連覺都不用睡的。而他們不過是一介凡人,做不到像大人這般,他在一旁看得都覺得驚心動魄,不可思議。
然而,讓吳峰沒想到的是,這神終究還是倒下了。
傅清玄出事那時,吳峰正守在宮殿門口打盹兒,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從東方升起,朝霞灑落在那紅墻碧瓦,漢白玉雕欄上,仿佛鍍了層金。
今日散朝似乎有些早。吳峰疑惑地看著不遠處廣場上烏壓壓的人頭,幾名官員走出來,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
“首相真吐血了?我站在太后面,什么都沒看清。”
吳峰驚愕,懷疑自己聽差了。
“真的,帕子上全都是血,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性命之憂,皇上都嚇壞了,還是吳大人率先反應過來,趕忙叫人去請張御醫。”
“我來時還看到了首相,他和往常一樣啊,好端端的怎么會吐血?”
“興許是因為那份軍情急報?沈年大將軍鎮守海域多年,一直風平浪靜,原以為那些海賊是怕了,不想他們一直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聽聞這次他們來勢洶洶,聚集了十萬大軍,妄圖占領我朝海域。這一場仗打下來,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銀子,你說咱們的俸祿都發不出了,能有銀子給他們打仗?”
幾人說話的功夫,吳峰已然沒了蹤影。趕到傅清玄的值房時,張御醫罵咧咧的聲音傳出來:
“你真當自己是神了,不過是拿命在折騰罷了,先前的傷,好不容易好一些,如今你又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我和你說,照你這樣的折騰法活不過十年了,連神仙來也延長不了你的生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十年……也夠了。”傅清玄的聲音很虛弱,清淡的語氣夾雜著不以為意,“張大人,活著其實很無趣,只不過人不能夠只為自己而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吳峰頓住腳步,心情極其復雜,跟隨在傅清玄身邊多年,他卻從未看透他,也從未聽過大人的真心話。他只當他醉心朝政,卻從來想過這對大人而言只是一份責任,為此連性命也可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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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想氣死老夫,老夫懶怠管你了。”張御醫一把年紀,難得還被一年輕人氣成這樣,他頻頻搖頭,走出屋子。
“張御醫。”吳峰抱拳行禮,“您醫術高超,無人能匹敵,若沒有您的妙手,大人的傷斷不會好得那么快,還請您再費一下心。”
張御醫撫著花白胡子冷汗,“他自己不愛惜身體,誰也幫不了他。”
吳峰替傅清玄辯解:“大人并不是不愛惜身體,只因朝中事事都需要大人操心。”
張御醫冷哼一聲,“再忙也不可能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他就是故意折騰自己,我看他這幾日一兩個時辰都睡不到吧?”
吳峰驚訝,而后點了點頭。
張御醫那雙混濁的雙眸忽有精芒閃過,“我治得了他的身體,治不了他的心病。”他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吳峰抿緊唇,不發一語。
張御醫嘆著氣往前走,吳峰想了想,跟隨而上。
“你們大人可是從不與人生氣,溫柔隨和,就好像六根清凈的人?”
“得道高僧遠離紅塵,都不一定能夠做到六根清凈,他一個人,在追名逐利的官場中沉浮又怎么可能做到六根清凈?”
“是人就會有氣性,只是有些人善于隱忍,不肯露于表面。不傷人便會傷己,久而久之,那些隱忍的東西便會郁積在五臟六腑,無法發泄,最終成為沉疴。”
吳峰聽得十分茫然,正不明白張御醫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話,便聽他道:
“你們作為他身邊的人,要勸他適當地發發脾氣,任性使氣一些,想要什么便去爭取,別什么都憋在心里,如此才有不藥而愈的可能。”
吳峰豁然開朗,緊接著又有些發愁,大人心思深不可測,他不可能會讓人看透他。
張御醫繼續前行,見吳峰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不禁停下腳步,不滿地道:“我說你不去照顧你們大人。跟著老夫做什么?老夫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只能交給上天了。”
吳峰啞然,頓了片刻才道:“張御醫慢走。”目送他離去,才返回。
* * *
蘇清妤呆呆地看著掛在自家宅邸門口的喪幡,以及滿地的紙錢,心中既是惶恐又是疑惑。
誰死了?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到死的那個人會是自己,畢竟她認為,只要官府和她的家人找不到自己的尸體,只會認為她失蹤。卻料不到元冬等人將她人的尸首認成是她了。
且說那日蘇清妤和蕭嫣然、沈姚華遭遇山體塌方后,被隨之而來的泥石流沖下了山崖,好在她被埋得不深,找到沈姚華之后,兩人又一起找到了蕭嫣然。蕭嫣然的頭被山石砸中,一直昏迷不醒。
蘇清妤和沈姚華擔心留在原地會有危險,沈姚華背著蕭嫣然,三人趕緊離開去尋找安全的地方。她們到了一處山谷,四周樹木森森,雜草荒榛叢生,因為先前的經歷,蘇清妤知道什么草藥能夠止血,便去找了幾株草藥給蕭嫣然的傷口止血,后來又下了雨,她們便躲到了一處壁穴里。
蕭嫣然醒來之后,又哭又嚷,抱怨不該跟著她們來什么鬼普度寺,蘇清妤和沈姚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安撫好她。
就這樣到了天黑也不曾等到救援,雖然已是夏季,但夜里的山谷很陰冷,加上下了雨,便更加寒冷,三人忍著饑餓,擁抱著取暖,就這樣挨過了一個煎熬的黑夜。
第二日,三人開始去尋出山谷的路。途中沈姚華捉到了一只野雞,三人都不會生火,最后只好又將野雞給放了,去找一些野果子充饑,時值六月份,山林里很多果子都已經成熟。蘇清妤找到了先前傅清玄給她吃過的那種果子,當時她與傅清玄吃的時候還很苦澀,而今皮已經泛黃,吃起來酸酸甜甜的,還挺好吃。
這一日,蕭嫣然不曾哭鬧,甚至在吃飽肚子,又找到一條清澈的河流,洗了個澡后,還笑著她們是在冒險,很好玩。
就在她們三人躺在一片平整的山石上曬太陽歇息時。
蕭嫣然的父親秦王與兄長蕭祈安等人找她找得都快瘋了。
而沈姚華的夫君母親等人也在急切地找她,蘇清妤那邊的人則以為她已死。
第三日,蕭嫣然笑不出來了,她們找不到出去的路,走來走去好像都是同一個地方,她頭上的傷還疼得要命。
“這是什么鬼地方?我們不會死在這里吧?為何我爹爹還不來找我?”蕭嫣然看著眼前的林木,哇哇大哭。
“嫣然,你別哭,這會浪費你的體力。”蘇清妤勸道。
蕭嫣然一屁股坐到枯葉上,繼續哭:“本郡主不走了。”
蘇清妤和沈姚華無奈只好陪著她又歇了下來,這一日她們走走歇歇,還是沒走出去,夜里找了個山洞,又挨了一夜。
第四日,也是“蘇清妤”下葬的日子,這一日,三人已經疲憊不堪。盡管有樹木遮擋,白日的山谷依舊十分燠熱,幾日未換洗衣服,她們的衣服又臭又黏膩,穿在身上無比難受。
地上積著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因為先前下過雨,浸足了雨水,如今又被太陽暴曬,便散發出陣陣霉爛氣息,無數蚊蟲圍著她們飛來飛去,叮咬著她們細嫩的皮膚,叫人痛苦煎熬不已。
而就在三人以為會出不去而心生絕望時,竟峰回路轉,讓她們找到了一條像是被人開辟出來的野路,順著那條野路,她們終于看到了人煙。
蘇清妤用一根銀簪子雇了一戶人家的牛車,與蕭嫣然等人進了城。因為她們已經失蹤了幾日,沈姚華和蕭嫣然也想快些回去見家人,便各自雇了轎子回去。
而蘇清妤一回到自家宅邸,看到這般場景,錯愕不已。耳邊忽然傳來驚呼聲,她扭頭一看,是隔壁的美少年宋鈺。
他震驚地望著蘇迎妤,那張白皙俊俏的臉隱隱約約還有些畏懼之色,這反應就好像撞了鬼一般。他就這么怕她?還是她這副模樣太嚇人了?
蘇清妤低頭看了眼,只見她的衣服臟亂不堪又皺巴巴,甚至已經辨不清是什么顏色,想必自己的臉和頭發也是同樣糟糕的情況。
她心中感到有些窘迫,正要開口說點什么,卻被少年搶先一步:“那個……你還活著么?”
宋鈺目光從她落在地上的影子移到那張臟兮兮的臉上,心中的畏懼少了幾分,都說鬼是沒影子的,也不敢暴露在太陽底下。
蘇清妤問言不禁蹙了下眉,只覺得這少年甚是無禮,“我不是活人,難不成還是死人?”
宋鈺聽到那充滿人味的聲音,徹底松了一口氣,而后連忙解釋:“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說著就將這幾日她家里發生的一些事統統告訴了她,宋鈺其實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只是聽說她遭遇山體塌方,不幸身亡,她的尸首被抬了回來,選在今日下葬,她們送葬隊伍才離去不久。
宋鈺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但足以解答了蘇清妤的疑惑,原來她母親等人都以為她死了,隨后又生出另一個疑惑,她們為何認定那具尸首就是她,這么想著,她向宋鈺問出了自己的不解。
宋鈺搖了搖頭,他哪里會知曉這些細節。
蘇清妤想了想又問:“那你可知我……那個假的我葬在何處?”
宋鈺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先前和兩名好友悄悄去看過了,本想著以后有機會去給她上一炷香,也不知道為何,聽到她的一死訊他有些難過,如今見她活著,心中的難過頓時煙消云散,只剩下歡喜。
“可否帶我去?”蘇清妤急切地道,未曾多想他為何知道那么多關于她的事。
宋鈺猶豫了下后,點點頭。宅邸的人都跟著去了,大門鎖著,蘇清妤又沒鑰匙開門換身衣裳,只能這么去了。
蘇清妤恐她母親因為她的死傷心過度,有個三長兩短,也顧不得許多。
第 56 章(一更)
因為蘇清妤催得急, 所以宋鈺不得不加快腳步,等帶著她來到樹林子里,便看到熙熙攘攘一大幫人, 哭聲一片,十分凄慘。
那些人正要將棺材抬下去, 王氏心中悲慟不已,突然撲在棺木上不肯撒手,一旁的人勸說著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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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披著麻布的陸老太太見王氏哭得那般悲痛,怕人說她冷血無情,便著跟著撲了上去, 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嘴里念叨著:“我的好兒媳啊,你年紀輕輕地, 怎么就這樣走了呢……我可憐的兒媳啊,你回來吧……”
蘇清妤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母親,見她如此難過,心中急切,不由喊了一聲:“母親!”
陸老太太正扒拉著棺材嚎得驚天動地,乍聞這一熟悉的聲音,只道是在喊她的,一扭頭, 看到蘇清妤就站在她的不遠處,沖著她這邊招手,紙錢隨風在空中漫舞,煙氣繚繞, 在這樣詭異而凄慘的氛圍之下,她就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怨鬼。
陸老太太頓時毛骨悚然, 不由得大叫:“有……有鬼!”說著兩眼一翻,竟昏厥了過去。
蘇清妤也不理會暈過去的陸老太太,直奔王氏而去。
王氏震驚地望著蘇清妤,一開始心中也有些懼怕,但一想到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便覺得她就算是鬼也沒什么可怕的。
“母親……”蘇清妤看到自己的母親,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山里。
“我的女兒,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不愿意離去?”王氏心疼地將她摟入懷中,心中悲痛萬分。
一旁的元冬和阿瑾戰戰兢兢地摟在一起,想上前,卻又有些不敢。
其余的一些人有的嚇得躲了起來,有的膽子大,擠做一堆好奇地看著,而抬棺材的幾個大老爺們兒怕被蘇清妤的冤魂纏上,早將棺材丟下,一溜煙兒地跑了,只恨爹娘沒給他們多生兩條腿。
蘇清妤聽了王氏的話,頓時哭不出來了,只覺得好笑又無奈,她推了推她,等她放開自己后,才道:“母親,你仔細看看我。”
王氏也漸漸地意識到不對勁,若是鬼魂的話,她應該是碰不到的吧,而且會也不可能有體溫。“妤兒……”王氏面露驚愕之色,驀然抓住她的手臂,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臉,喜道:“妤兒……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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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重重地點點頭,“是的,母親我還活著,我并沒有死。”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王氏喜極而泣,已經不知道要說什么,哭著哭著,又想到什么,頓時十分迷茫,她目光掠過那口棺材:“那棺材里的人是……”
蘇清妤才剛回來,哪里知曉棺材里的人是是,“母親,你們是不是認錯了人?”
王氏問言不由看向一旁的元冬。
元冬得知自家小姐還活著,心中也欣喜若狂,但被王氏一嚴厲的眼神看過來,又有些慌張無措起來,“小姐,棺材里的人面目被山石砸中,已經辨不清面目,可她的身上穿著您的衣服,身形也與您差不多,奴婢便以為是您,夫人她也是看過的。”
王氏點點頭,只是當時她太過悲傷,實在沒忍心看自己女兒的慘狀,所以并未仔細辨認一番,沒想到竟釀成這樣的錯誤。
穿著她的衣服,身形與她相似……蘇清妤驀然想到他們上山前碰到的那戶人家。
蕭嫣然說過那家的女兒容貌和身形都與她有幾分相似,而且她們的馬車就停在她家門口,只讓車夫守著。她們打算當日就下山,所以備換的衣服等都留在了馬車里。難不成那女子偷了她的衣服穿上,正好也碰上了山體塌方不幸身亡被人誤認為是她?
這個可能性十分大,但蘇清妤此刻也不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當著眾人的面說出自己的猜測,畢竟若不是,會影響她人名譽。
得知蘇清妤是人不是鬼之后,那些逃之夭夭的人又返回來了,有的甚至還大著膽子上前問話,王氏看得出自己的女兒十分疲憊,便讓元冬帶著她先回去,自己留下來處理事情,蘇清妤臨走前叮囑了她母親幾句話才走。
陸老太太昏迷不醒,被人抬著回陸家了。
王氏處理完事情后已經傍晚時分,蘇清妤也將自己清洗收拾了一番,母女二人這才得以坐下來好好說話。
王氏問了她這幾日的遭遇。怕她難過,蘇清妤只是輕描淡寫了一番,并沒有說幾人多么艱苦。
講完自己的遭遇后,蘇清妤才問起那件讓她疑惑的事:
“母親,那具女尸現在何處?”
王氏道:“聽你的叮囑,沒有下葬,讓人抬到城外的一寺廟里,等著她的家人認領。”
蘇清妤點點頭。這時元冬領著車夫進來。
“小姐。”車夫先前已經看到了蘇清妤,這會兒見她,仍舊有些懼意。
那日找到“蘇清妤”的尸首,車夫其實也去辨認了,因為那具尸體穿的衣服很臟亂,他只是隱隱覺得和蘇清妤上山那日穿的衣服顏色款式很相似,又見一旁的元冬哀聲痛哭,他便一口咬定是蘇清妤身上穿的那身,就這樣,所有人都認定了那具女尸就是蘇清妤。
“我問你,放在車里的衣服可是被人偷了去?”蘇清妤嚴肅地問。
車夫驚訝,不知道蘇清妤為何會知曉此事,他支支吾吾半天說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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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元冬忍不住開口道:“你明明說過,小姐把自己的衣物帶上山了。”
車夫問言額角不由得冒汗,當時蘇清妤等人走后,吩咐他將車廂門上鎖,他一時間給忘了,后來尿急跑到林子里小解,回來他才想起來要給車門上鎖,當時他的不知道蘇清妤的東西被人偷了,元冬后來檢查蘇清妤的遺物時才發現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擔心受責便謊稱蘇清妤將衣物帶到了山上。
車夫自知瞞不下去,便坦白了所有事情。
蘇清妤雖然生氣,但如今責備他也于事無補,“你現在立刻去到當日那戶人家里打探一下,看看他們的女兒是否平安?我懷疑是她偷走了衣物,并且出了事。”
那車夫連忙領命而去。蘇清妤一扭頭,看到王氏面露疑惑,便將當日在山腳下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聽完之后,王氏點點頭,“那應當是那家女兒沒錯了,她的身形容貌既與你相似,又最有機會偷你的衣服。”王氏說著內心又感到無比的慶幸,“幸好你沒事。”
蘇清妤用孺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母親,而后又突然想到一事,想必傅清玄應該也得知她的‘死訊’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反應?他會不會有一點點的難過?
從她歸來也過了幾個時辰了,他那邊有沒有收到消息?
* * *
相府。
墨竹站在廊下,憂心忡忡地望著屋門,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扭頭見吳峰大步流星的走來,臉上還帶著笑容,不禁有些奇怪。
“大人呢?”他問。
墨竹皺眉嘆氣道:“在屋里看公牘,我勸了幾次,大人都不肯休息。”
吳峰問言便要推門進去,卻被墨竹伸手阻攔:
“他不許任何人打擾他。”
吳峰笑道:“我有好消息,大人聽了必定歡喜。”
墨竹不信,如今除了讓陸夫人復活之外,對他們大人而言,還有什么是好消息?但見他如此說,墨竹便沒有再攔著他。
吳峰一進屋,便看到了靠在榻上看公牘的傅清玄,開門見山地道:“大人,陸夫人沒死。”
傅清玄準備拿筆的手驀然一滯,像是聽不明白他的話,抬眸掃了吳峰一眼,他眼里激動欣喜之色令傅清玄指尖一顫,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吳峰見他反應平靜,以為他沒聽清自己的話,于是又重復了一遍,“大人,陸夫人沒死,那具尸首是別人的,陸夫人回來了。”
很久,傅清玄身形終于動了一下,但只是調整了下坐姿,隨后清淡地回了句:“知道了。”便垂下眼眸,拿起幾上的邸報。
吳峰呆住,他大人反應就這么簡單平淡?他想了想,又試探性地問:“大人,可要備馬車?”
“不必。你出去吧。”傅清玄頭也不抬,陽光從窗外流瀉進來,照在他半張臉上,有股淡淡的暖意,連同他夾雜白的長發也仿佛有層耀眼的銀輝。
吳峰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一眼,只能轉身退了出去,看到滿臉震驚的墨竹。
“陸夫人真沒死?”墨竹不敢相信地問道。
吳峰點點頭,臉上禁不住露出憂郁的神色,“陸夫人真的沒死,你說大人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他?他心如止水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安。”
“我進去看看。”墨竹也感到有些不安,便道。
吳峰點頭,看著她走進去,還不到一會兒又匆匆走出來,且臉色古怪,不禁詫異道:“怎么這么快?你被趕出來了?”
墨竹搖了搖頭,唇邊噙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大人應該沒事了,你不必擔心。如今陸夫人死而復生,肯定有很多人關注著她,這會兒大人去并不合適。”
吳峰想了下,覺得她的話在理,“你怎么知道大人沒事的?”
墨竹笑著搖了搖頭,她不好告訴他,她方才進去時看到他們大人在攬鏡自照,既然在乎起儀容,自然就沒事了,要知曉這幾日他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公事上,別說儀容了,就連自己的命都不管不顧了。
“大人今日只吃了幾口粥,我去讓廚房做點吃的送過來。”墨竹說著便去了。
吳峰呆站原地,滿腹疑惑,無人幫解。
第 57 章(二更)
這一夜王氏并未回臨猗坊, 而是留在蘇清妤的宅邸陪她。因為王氏一直在她身邊,有些事蘇清妤也不好問元冬,直到她睡下之后, 蘇清妤才將元冬叫到了庭院的涼亭里。
“小姐,您想問什么就問吧?”看出蘇清妤有心事, 元冬主動道。
“我不在的這幾日,傅大人可曾來過?”蘇清妤問言心中有些不自在,不覺將視線一低,看著桌上的油燈影子。
元冬點了點頭,她當時太難過, 沒想那么多,如今細細一回想,不禁有些生氣, “傅大人來是來了,但他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元冬越說越生氣,心里很為自家小姐不值,“小姐,您是不知道,他當時真是實在太淡定了,一點都看不到臉上有難過之色,而且他竟然還對著吳峰說, 他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就急匆匆地走了,奴婢從未見過如此無情無義之人,連裝都懶得裝。”
蘇清妤內心瞬間一涼, 瞬間什么期待也沒了,她以為……以為他至少會有一點難過的, 沒想到在他心里,她是如此的無足輕重。
“小姐,還有您的妹妹,蘇迎雪和她那位娘,從頭到尾就沒露過面。”
“還有陸家那位老太,一聽聞您出事,立刻跑過來,哭得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實際上打得卻是您嫁妝的主意,若不是夫人及時趕到,您剩余的那些嫁妝就要被她奪走了。”
對于蘇迎雪和陸老太太的做法,蘇清妤絲毫不感到稀奇,蘇迎雪表面與她姐姐長妹妹短,實際上心里根本沒有她這個姐姐,她死了,她不燒高香已經算是她有良心了。
至于陸老太太,估計她是最希望她死的那一個,她若死了,估計她還要日日燒高香感謝佛祖讓她得償所愿呢。如今她平安歸來,她不知道該有多失望。
“對了,我那位婆婆今日被我嚇暈過去,你可知她后來怎么樣了?”
元冬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曉,應該沒事吧,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估計會有消息傳來的。”
蘇清妤點點頭,不再想陸老太太的事,而后不自覺地又想到傅清玄那邊,經過這次的事,她也該徹底地死心了。先前雖說兩次三番地想過放棄,但多年的執念哪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才一直拖泥帶水,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這次經歷讓她明白些許事情,所有的愛恨執念不甘等到死亡來臨那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她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她不該將寶貴的時間生命浪費在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
* * *
秦王的莊園不止有櫻桃林,還有射圃、蹴鞠場等等供人玩樂消遣的去處。這日柳瑟與一眾姐妹受邀來到莊園參加宴會,有賓客見太陽不甚毒辣,宴席還未開始,便提議來射圃玩耍一下,柳瑟等人便隨他們來了。
雖然云翳濃厚,太陽不是很猛烈,但柳瑟并不喜歡曬太陽,便坐在棚子里乘涼。
“你有沒有聽說,那陸夫人死去又活過來的事?”一女子推了推旁邊神色懨懨,柔若無骨靠在椅子上的柳瑟,興致勃勃地道。
柳瑟搖著團扇的手一頓,美眸斜睨了她一眼,她本就是收集情報的一把好手,哪里會不知曉這件事,“聽說了。”她懶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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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剛剛才聽人說的,誰能想到尸體都會有人認錯,真是稀罕事。”女子道。
“是啊……”柳瑟輕飄飄道,她雖然不喜歡蘇清妤,卻也不希望她死,倒也不是她多么有良心,只是她死了,有人只怕會傷心難過。所以得知她還活著,她其實是慶幸的。
女子見柳瑟對此事似乎不感興趣,便不再與她討論了,這時秦王與兩名賓客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柳瑟往秦王的身上掠了一眼,隨后笑盈盈地與旁邊女子說話:
“國舅爺今日沒來找過你呢?
女子問言搖了搖頭,眼里并無失落,“你也知道他最是喜新厭舊了,這些日子不來,估計是厭棄我了。”
柳瑟嘆道:“誰說不是呢,我聽聞他這幾日天天去湘水街那邊,聽說那里都是一些官宦權貴的私宅,平日里沒什么人去,很是偏僻,也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是住著他的新相好。”
聽到“湘水街”三字,秦王突然朝著柳瑟這邊看了一眼,而后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與身邊的賓客說話。
女子壓低聲音道:“這位國舅爺尋花問柳一向張揚得很,哪里會鬼鬼祟祟的,誰知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前幾日他還與我說他要辦一件大事,好像是說把他的對敵扳倒呢,也不知道他的對敵是誰,他去那里會不會與此事有關?”
女子的話正中柳瑟的下懷,她往秦王那邊看了眼,見他拿著弓箭的手頓住,唇邊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也不一定吧,或許那相好是哪位官員的外室愛妾,他擔心被人發現也不一定。”柳瑟道。
女子點點頭,不疑有他,“這也有可能。”
柳瑟笑了笑,不再往下說。
* * *
那日在葬禮上,蘇清妤的出現將陸老太太嚇得不輕。她心懷鬼胎,只當蘇清妤恨她,才化作厲鬼回來向她索命,回去之后整個人就有些癡癡呆呆,任張嬤嬤怎么解釋,她都不信,非說是蘇清妤的鬼魂要來索她的命。
張嬤嬤請大夫來看,大夫卻說沒什么事,只是被嚇到而已,給她來了一副安神定氣的藥,便走了。
陸老太太服用了藥,一開始倒睡得沉,但半夜突然驚醒,說她看到了蘇清妤的鬼魂趴在窗口直勾勾地看著她,還沖著她咧嘴笑,還說要拉她陪葬。
不論張嬤嬤怎么解釋,陸老太太都不信,說她們都在騙她。張嬤嬤覺得陸老太太瘋了,到了第二日,人還是沒有緩過來,甚至比前一日更加瘋癲,大白天地也說撞鬼。
張嬤嬤無奈又把大夫請了過來,大夫也診斷不出來她有什么病,搖搖頭走了,陸老太太說府邸有邪祟,要侵占她的身體,那邪祟就是蘇清妤,還讓張嬤嬤找道士來收了蘇清妤這邪祟。
張嬤嬤也懷疑陸老太太在樹林子里招了什么邪祟回來,情急之下,就托人找到了一位自稱有通天本領,能斬妖除魔的道士,花了將近二百兩銀子,讓在府里設壇除邪祟,鬧了整整一日,法事才結束。
這事自然也傳到了蘇清妤的耳朵里,雖然陸府的人沒說邪祟是誰,但她畢竟有自知之明。
前日聽聞陸老太太得了瘋癥的消息,蘇清妤便去到陸府想要看望一下她并表達自己的歉意,雖說她并沒有嚇陸老太太的想法,但是她的“復活”的的確確把人嚇傻了。
然而她被攔在了陸老太太的院門外,張嬤嬤進屋替她稟報,結果她在外頭就聽到了陸老太太凄厲可怖的叫聲,張嬤嬤神色慌張地出來讓她走了,只因陸老太太根本不信她還活著,堅信是她的鬼魂向她索命。蘇清妤無奈只能走了。
“這陸老太太心懷鬼胎,可不就是邪祟入體了。”蕭嫣然一邊啃著紅燒肘子,一邊冷笑道,自從在山里吃了幾日野果子,回來之后,她恨不得一日三頓都是平日里最嫌棄的大魚大肉,來了蘇清妤的宅邸,聽說阿瑾做了紅燒肘子,當即鉆進廚房拿了一只大快朵頤起來。
蘇清妤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由得失笑,再看她頭上纏的布條,又禁不住嘆氣,這位郡主真是受了傷都不肯在府中好好待著。
自從三人共同患難后,感情比先前加深許多,蕭嫣然如今更是把蘇清妤這里當成自己家了,要吃什么就自己去拿,要做什么就做,根本不與蘇清妤有一丁半點的客氣。
“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的。”沈姚華看著她大口吞咽的模樣,有些看不過去。
蕭嫣然點點頭,而后又啃了一大口。
沈姚華笑著搖了搖頭,而后看向蘇清妤:“那家人將她女兒的尸首領回去了么?”
蘇清妤點頭,“已經領回去了。”原本那戶人家還想找她們賠償,后來見自家女兒偷竊的事情被發現,恐惹出事端,便沒有再繼續胡攪蠻纏。
蕭嫣然問言放下了肘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和手,“我有些納悶,為何那女子只偷了妤兒的衣物,沒有偷我們的,我那包袱里裝的東西可比你的值錢多了。”
蘇清妤問言不由失笑,這位郡主腦袋瓜里裝的東西和別人的就是不一樣,“興許是我那包袱放得比較顯眼或者她偷東西太慌張沒注意你們的包袱?”
“這倒是有可能。”蕭嫣然點點頭,而后冷笑一聲:“讓她偷東西,死了也活該。”
蘇清妤一怔,不是很贊同她的話,到底是一條鮮活的性命,偷竊還不至于需要以死謝罪,但人已死,她也不再多說什么,免得又惹蕭嫣然不高興。
三人正說著話,元冬領著阿瑾神色匆匆地走進來。
“小姐,不好了。”元冬道。
蘇清妤心咯噔一下,“發生什么事了?”
元冬道:“陸家老太好像真瘋了。”
蕭嫣然只當是什么事,聽完后嗤地一聲,“她不是回去就瘋了么?還嚷著有邪祟要害她。”
元冬急忙道:“這次是真的瘋了,說是還跑到街上鬧了,還說自己是什么仙人轉世,下凡來斬妖除魔的,弄得人盡皆知。”
蘇清妤怔住,瘋得如此嚴重?“你怎么知曉的?”
“是阿瑾去街上買東西時聽人說的。”元冬道。
一旁的阿瑾連連點頭,“很多人都在說此事。”
蕭嫣然幸災樂禍地道:“做法事的道士呢?他沒把陸老婆子的邪祟趕出去?”
阿瑾道:“聽說那道士拿著銀子跑了。”
蕭嫣然忍不住噗嗤一笑,沈姚華暗暗瞪了她一眼,蕭嫣然撇了撇嘴,噤聲。
“小姐,我們可要回去看看?”元冬猶豫地問,她想的是自己小姐還是陸家的兒媳,婆婆瘋了,她不回去看一下恐被人說三道四。
蘇清妤還沒回答,蕭嫣然便搶言道:“去,怎么不去?我還沒見過仙人下凡呢,想去看看這仙人是什么樣子的。”
蘇清妤見蕭嫣然如此,不由嘆了口氣,她笑不出來,雖說陸老太太是心里有鬼,自己嚇唬自己,但這事畢竟因她而起。
蘇清妤考慮一番后,還是回了陸家。蕭嫣然死活都要跟過來,她來沈姚華自然也跟來了。
陸老太太是一早上跑到街上發瘋的,這會兒已經被帶回了陸家,張嬤嬤怕她再跑出去,只能用把鎖把的屋子鎖上,任憑她在屋子里鬧。
陸文旻不在,唯一當家做主的人瘋了,張嬤嬤如今便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看到蘇清妤,她心里也顧不得埋怨她了。“夫人,您總算是回來了,老太太她……神智有些不清醒。”
“瘋了就說瘋了,什么神智不清醒。”站在蘇清妤身旁的蕭嫣然冷笑道。
沈姚華伸手掐了她手臂上的嫩肉,疼得蕭嫣然齜牙咧嘴,“華姐姐,你掐疼我了,我說的難道有假?我說她沒瘋,難不成她就不瘋了?”
沈姚華語滯。
張嬤嬤滿臉尷尬,但礙于蕭嫣然的身份,也不敢說什么。
蘇清妤也拿蕭嫣然無可奈何,只能無視她的話,“嬤嬤,我看還是請一下大夫來看一下吧。”
張嬤嬤無奈道:“已經請過了,大夫也沒辦法,說老太太沒病,只是驚嚇過多,以至于精神錯亂。”
蘇清妤有些尷尬,當時她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葬禮上,的確把不少人嚇得不淺,但也沒聽說其他人嚇成她那番模樣,剛要說點什么,里面突然傳來陸老太太尖厲又有些神叨的聲音:
“外邊是何等妖孽,待道婆子我做法叫你顯露真身……”說著便是一連串讓人聽不懂的咒語,最后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蘇清妤唇角微僵,這下確定陸老太太是真瘋了。
蕭嫣然又開始幸災樂禍起來,“那道士還真是厲害,一場法事做下來,邪祟還真給除了,現在老婆子成了道婆子,本郡主以后可不敢招惹她了。”蕭嫣然陰陽怪氣地道。
沈姚華受不了她,將她拽出了院子。
“蕭郡主便是這樣的性子,我勸她別來,她死活要來,我也攔不住,嬤嬤別見怪。”
張嬤嬤哪里敢見怪,連忙點頭。
蘇清妤拿這樣的陸老太太也沒辦法,只能答應張嬤嬤給找一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張嬤嬤請她留在陸家住些許日子,蘇清妤沒答應,只說會給陸文旻寫信,讓他盡可能回京處理此事,便走了。
蘇清妤當日回去后,就給陸文旻寫了信,告知了陸老太太的情況。傅清玄有說過,陸文旻很快就會回京了,這封信不知道能否到他手上,不論如何,她該做的已經做了。陸文旻歸來后若責怪她害他發瘋,或許她可以借此機會與他提出和離。
* * *
轉眼又過了兩日。
這日太陽沒入山頭,晚霞灑滿天際。傅清玄從屋內走出來,一襲白色藍底大袖衫,長發半挽,戴只梅花竹節紋白玉簪,一派優雅從容之姿。他的臉色比前幾日好一些,然而兩鬢的白發卻有些顯眼。
“大人,馬車已經備好。”吳峰沒想到大人竟然如此有耐心,陸夫人歸來已有五日,這五日大人仍舊忙于公務,完全不曾打聽陸夫人的事,就在他以為大人是等著陸夫人主動找上門來時,他終于提出去青玉街,而他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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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傅清玄聲音宛若一縷春風,不冷,但也不熱。
吳峰望著傅清妤那不疾不徐的身影,不禁想,有的人表面裝得深情款款,也許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冷漠無情,而有的人縱然表面淡若春風,或許也只是為了掩飾心底的洶涌澎湃。到底是怎么樣的情感,也只有當事人心里清楚罷了,別人哪里看得透。
他有些好奇的是,張御醫所說的大人的心病到底是什么?難不成是陸夫人?
吳峰隨著傅清玄來到青玉街,他原本以為這二人可算能夠見面好好地說說話,然后重歸于好,他記得陸夫人出事前,這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
然而讓吳峰沒想到的是,馬車還沒有到蘇清妤的宅邸,大人竟說不去了,讓馬車返回。
吳峰呆住,雖說大人心思難以揣測,但這樣臨時改變主意的做法實在不像是大人的作風,他不明白為何,但不好過問。
過了青玉街,馬車再次停了下來。吳峰受命下了馬車,去藥鋪買了一些人參等補品,這幾日吳峰休息好了,腦子也靈光了,雖然大人并未解釋他的意圖,但他想他大概猜測到大人他又改變了主意。吳峰甚至幫他找好了一個充分的理由:不能空手而去。
吳峰買好東西歸來,不等傅清玄開口,便主動詢問了句:“大人,我們把這東西送到陸夫人的宅邸?”是我們,不是我。
坐在馬車里的傅清玄揚起眼睫看了他一眼,而后放下抵額的手,淡淡應了聲:“嗯。”
吳峰為自己猜對傅清玄的想法而松了一口氣,馬車緩緩駛動,再次往青玉街而去。大人這算不算近卿情怯?吳峰看著眼前閃過的熟悉街景,暗忖。
傅清玄到的時候,蘇清妤恰好與隔壁的宋鈺在說話,二人站在門口有說有笑,不知道蘇清妤說了句什么話,那少年瞬間露出害羞靦腆的神色,兩人似乎很熟悉的模樣。
窗帷挑起一角,傅清玄的目光落在蘇清妤的臉上。晚霞的余暉籠罩著她,讓她看著是溫暖的,生動的,不是一具冰冷冷的尸體。她的臉瘦了些許,蒼白了些許,不過精神看著不錯。她的確是活著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蘇清妤轉身回了宅院,關上了大門,似乎并沒有看到傅清玄的馬車。隔壁的少年站在門口默默地看了會兒那緊閉的大門,隨后感覺到什么似的,往馬車的方向看來。
傅清玄放下窗帷,修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吳峰看著那位少年心虛一般急匆匆地回到隔壁,而后掀開車帷,詢問:“大人,可要屬下去敲門?”
“改日吧。你查一下方才與她說話的男子是何人?”
很奇怪,大人與他這些話時,目光始終看著窗的方向,但窗帷已經落下,他還能看到什么。
未得到回應,傅清玄側了下目。昏暗的光線下,吳峰看到他的唇微微上揚,可眼里有些水潤,不覺驚了一跳,慌忙低下視線,“是。”
吳峰放下了車帷,將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拂出腦海,決定不與任何人說。
蘇清妤回到院子,關上大門后不由背靠著門緩緩吐了一口氣,其實她方才看到了傅清玄的馬車,只是裝作沒看見而已。
“小姐,怎么了?”元冬看著她這副模樣,很是奇怪,方才她們出門歸來碰到隔壁的少年,小姐和他說了些感謝的話,又提了下那日他被嚇到的事,少年就很不好意思,隨后兩人就分開了,也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小姐為何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沒什么。”蘇清妤淡淡道,而后等了片刻,不見有人敲門,便走了回去。他來了又不露面,是誤會了她與宋鈺的關系?蘇清妤唇邊浮起抹自嘲笑容,如此也好,反正他們二人也不會有結果。
* * *
蘇迎雪沒想到蘇清妤竟然沒死,這就像是上天給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明明人的尸體都找到了,明明都已經要下葬了,結果卻告訴她尸體不是蘇清妤的。
她為什么要假死?
原本她還有些難過的,如今卻巴不得她真死了。
那日蘇迎雪從相府離開后,才感到了后怕與懊悔,她得知陳國舅的秘密,恐性命受到迫害才想要得到傅清玄的庇護,可卻因為一時的妒恨,沖動地讓自己身陷險境,她還告訴了傅清玄當年的真相!
她不該回來的。
蘇迎雪呆呆地站在蘇清妤的宅邸,遲遲沒有敲門,目光流露出濃濃的怨憤與抗拒。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鈴鐺聲,蘇迎雪并未理會,直到隔壁的屋子走出來一少年,朝著她投來狐疑警惕的目光,她才伸手敲了門。
那少年這才收回目光離去。
蘇清妤看到蘇迎雪那一刻,心情不是很好,甚至有種將人趕出去的沖動,然而她和母親畢竟都在臨猗坊,她不愿意與她鬧得太僵,免得這人背后使絆子。
“迎雪,你來了。”蘇清妤客氣地請她落座,笑語嫣然,絲毫沒有露出些許不悅之色。
她沒有參加“她”的葬禮,甚至在她歸來多日后才來看她,蘇迎雪以為蘇清妤看到她定不會給她好臉色,卻不想她如此和顏悅色。
蘇迎雪落座后,滿懷慚愧地道:“姐姐,這幾日我忙于應付那些權貴們,無暇來見你,實在抱歉。但得知你還活著,我心中甚是歡喜。”
“無妨,我知曉你的難處,你向來是身不由己的。”蘇清妤微笑,懶怠聽她的解釋,便主動替她找了借口,說完便悠然地端起茶,品嘗。
蘇清妤替她把話說了,蘇迎雪突然間無話可說,她來時是想著二人的氣氛會很沉重,但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心情沉重而已。
蘇迎雪本來還想與她說一下傅清玄的事,但沈姚華和蕭嫣然的到訪讓她打消了念頭。蕭嫣然看她不順眼,沈姚華無視她,蘇迎雪坐在一旁局促不安,芒刺在背,于是便起身辭別了。
蘇迎雪走后,蕭嫣然終于從椅子上蹦起來,笑嘻嘻道:“她總算走了,她在這里,我渾身都難受。”
沈姚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蘇清妤注意到沈姚華臉色不大好,“華姐姐,你今日可是有些不適?”
沈姚華搖了搖頭,“我沒事……”
沈姚華話還沒說話,就被蕭嫣然打斷:“妤兒,你還不知道吧,華姐姐父親那邊可能要打仗了,聽說敵人這次來勢兇猛,恐怕不好對付。”
沈姚華瞪了她一眼,蕭嫣然頓時住嘴,片刻之后,又小聲嘀咕了句:“我說的是事實……”
打仗?蘇清妤驚訝,隨后禁不住有些擔心起來。
“華姐姐,你父親英勇無敵,一定能夠退敵的。”蘇清妤安慰她道,她心里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國庫無銀,打起仗來,花銷太小,朝廷要去哪里籌集這筆軍費?
第 58 章
蘇迎雪在回臨猗坊的路上, 遇到了一個人。
透過轎窗,看著大步流星走入一家會館的男人,她心念一動, 吩咐轎子停下,隨后亦跟著進入會館。
這賢云會館來的多為權貴以及讀書人, 他們在此舉辦集會或宴請賓客,蘇迎雪受邀來過幾次,對著會館很是熟悉。她在二樓的雅座看到了蕭祈安,他獨自一人,要了一壺酒。
因為先前對他動了心思, 所以關于他的事,蘇迎雪打探到許多,今日似乎是他妻子的祭日, 而且這會館是他與其妻相識的地方,所以每到其妻祭日,他都會來此借酒澆愁。
會館很安靜,此刻還沒什么人來,蘇迎雪略一猶豫,走上前,嬌嬌怯怯地福身請了個安,“世子。”
蕭祈安看到她不覺沉了眉眼, 他并不希望有人打擾他此刻的安寧,“蘇姑娘有事?”他一點也不客氣。
蘇迎雪不理會蕭祈安眼里的輕慢,徑自坐到他的對面,“妾身聽聞世子與您過世的妻子伉儷情深, 可惜上天捉弄,無法白頭偕老。”蘇迎雪目光充滿憐憫地望著他, “今日是您妻子的祭日吧?妾身知曉世子每年的今日都會到此思念故人。”
蕭祈安問言濃眉緊皺,心中甚是不悅,“這與蘇姑娘無關吧?”
“其實正是因為聽說了這些事情,我才對世子心生些許好感,也十分羨慕您的妻子,能得一人真心相待,縱然即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蘇迎雪真誠地望著他,“那天宴會上我之所以說那些話,其實是有些怨憤的,但并不是嫉妒那位少女,只是替您的妻子感到難過,世子怎么能用那樣深情款款地眼神看著別的女子呢?您這難道不是在背叛自己的妻子么?”
蕭祈安頓時心口一緊,“我沒有背叛云兒。”他神色嚴肅,“我之所以看那少女,只不過是因為的眉眼有幾分像云兒。”他道,卻不像是在與蘇迎雪解釋,而像是在和他的亡妻解釋。
蘇迎雪心中只覺得好笑,難不成他還以為他妻子的亡魂會游蕩在這會館里,聽得見他的解釋?癡人,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只有活著的人才傻傻地認為有靈魂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蘇迎雪打量他的神色,見他眼里對她的排斥之色稍斂后,拿起酒壺,緩緩往他面前的空杯上注入酒,柔聲細語道:“我想您的妻子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動您的癡情。今世無法圓滿,下世定能如愿以償。”
心中雖然不以為然,蘇迎雪卻還是哄騙他道,自從與傅清玄打過幾次交道之后,對于蕭祈安這種將自己軟肋全然暴露在她人眼皮底下的男人,她心中甚是鄙視,她禁不住為傅清玄著迷,得不到他,她也不會再喜歡任何男人,這些癡迷情愛的男人只配讓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下世?”蕭祈安唇邊浮起苦澀的笑意,只覺得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端起酒杯,將酒一口飲盡。隨后眼神變得迷蒙,好似在追憶著什么。
“世子不相信?”蘇迎雪聲音輕柔,“我曾聽得一老人言,人若對死去的愛人念念不忘,那人的魂魄就會化作一縷執念,陪伴在對方身邊,一直到死亡,然后才一起投胎轉世,他們的第二世一般都是青梅竹馬。”蘇迎雪見他臉上似乎有些醉意,就信口胡謅道。
“真的?”蕭祈安認真地問,隨后又覺得好笑,他大概是醉了,才相信她所說的鬼話,她這番話用來騙小孩子還差不多,可他……卻想要相信。
蕭祈安剛要拿起酒壺,蘇迎雪卻殷勤地拿過,主動給他斟滿酒,笑意盈盈地道:“自然是真的。”如果又拿了一只空杯,“世子,我陪您喝一杯吧。”
蕭祈安猶豫了下,并未拒絕。蘇迎雪心中暗喜,自飲一杯后,道:“世子,若您不介意,可以與你說一說您與妻子是如何相識的么?”
蕭祈安已經很久不曾與人說過他與妻子的事了,方才與她說起妻子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妻子仍在他身邊,好像從未離開過,他點了點頭。
蕭祈安醉眼迷離地與蘇迎雪聊起自己與妻子相逢時的場景。
蘇迎雪其實并不好奇他與他妻子的過往,兩人再恩愛又與她何干?她的目的只是想讓蕭祈安對她放下戒備,好讓她趁人之危而已,所以蕭祈安說了一大堆話,她都沒怎么聽得進心里,只一杯接著一杯勸他喝下她遞過去的酒,不知不覺間,桌上已經空了幾個酒壺。
蕭祈安目光落在蘇迎雪的臉上,他看不清她的面龐,只覺得眼前有層輕紗,恍惚間,她的臉變成了他妻子的臉,他雙眸不覺變得深邃幽遠,“云兒……”
蕭祈安剛要抬起手去觸摸蘇迎雪的臉,眼前忽然天旋地轉,隨后便倒在了桌面上。
見他終于醉了過去,蘇迎雪心中松了一口氣,她沒想到蕭祈安酒量如此好,聽他說了大半個時辰他與其妻的恩愛往事,她耳朵險些起繭子了。
蘇迎雪叫來會館里的人,要了一間上房。來的是管事,看到蘇迎雪,他眼里閃過疑惑與防備之色,只因蕭祈安每年的今日都是一個人來的,更不可能帶女人過來,他有些擔心蕭祈安清醒后怪罪他們會館的人。
蘇迎雪看穿他的心思,心里冷笑,扭頭拍了拍蕭祈安的肩膀,語氣親昵:“世子我們去房間歇息吧。”
“蘇姑娘,我們繼續喝……”蕭祈安小聲嘀咕道。
蘇迎雪嘆氣著看向管事,“世子醉了,我一個人也搬不動他,勞煩你叫個人來幫忙。”
管事見二人相識,當即沒了懷疑,答應后轉身去叫人幫忙了。不一會兒便帶著人來,幫著蘇迎雪將喝醉了的蕭祈安送到了一間干凈寬敞的屋子里。
“多謝。”蘇迎雪將幫忙的人送出屋子,道了謝后,便關上了房門,她回身看向躺在床上如玉山傾倒的男人,眼里浮起抹算計。
* * *
次日,蕭祈安一覺醒來,只覺得頭又暈又疼,口干舌燥,正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身上搭了一條白膩膩的胳膊,他驚愕回頭,卻見蘇迎雪只著了抹胸,身上蓋著薄被,躺在他的身側,而自己亦光著上半身。
他的動靜令蘇迎雪驚醒過來。她驀然坐起身,手擋著胸前,眸中含著眼淚,畏畏怯怯地凝望著他:“世子……”
兩人這番模樣不用想都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蕭祈安面色一沉,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有對她做過什么。
昨日是他妻子的祭日,他卻與蘇迎雪在此茍合,一股強烈的懊悔以及憤恨涌上心頭,讓他不由得將這股情緒撒在蘇迎雪身上,“你為何會在此!”
蘇迎雪心中冷笑,她為何會在此,難不成他就一點都不記得了?
“世子,您忘了,昨日是妾身陪您喝了很多酒。”
“我是問你為何會在我的床上?”蕭祈安眉眼凝著寒色,聲音略顯陰鷙。
她為何會出現在他的床上,難道不是他給她的機會?男人與女人一起喝酒,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他難道沒想過?是他自己寂寞想找人陪他說話,這根本不怪她,若他真那么癡情,就應當拒絕一切女人的靠近,如今卻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質問模樣,實在令人作嘔。蘇迎雪內心怨恨,臉上卻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眼眶有淚水在打轉:
“世子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么?”她反問,語氣帶著些許控訴,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蕭祈安并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因此聽到蘇迎雪說的話后,他愣住。
蘇迎雪從他的神色中斷定他什么也不記得了,頓時哭得梨花帶雨:
“世子做了那樣的事,應當對妾身負責的。”她頓了下,“當然,以妾身的身份,世子可能覺得無需負責,但除了夫君之外,世子是第二個碰妾身的,而且昨夜妾身并非自愿,實在是世子力氣太大,妾身敵不過。”說著她將自己雙手展露在他的眼前,隨后又將后背轉向他。
只見她的雙手與后背都有很多紅痕,好似被人虐待了一番。
蕭祈安深眸閃過錯愕之色,他想要去回想昨夜的事,除了兩人對飲時發生的種種,其余他毫無記憶。
“妾身原本想喊人來的,可又怕影響世子的聲譽,只能……只能……”說著她身子不住顫抖起來,又捂著臉低低抽噎起來。
“蘇姑娘……”蕭祈安見此情形,便不再懷疑她所說,心中十分慚愧與自責。
蘇迎雪再抬起頭時,臉上淚水漣漣,顯得十分凄楚可憐:
“罷了,世子若實在不想負責,妾身也不勉強你。妾身因父親獲罪,淪落教坊,被達官貴人隨意作踐,這身子在外人看來,已經是不清白,如今卻恬不知恥地讓世子負責,世子一定覺得十分可笑吧?”
“我未曾這么想。”蕭祈安心亂如麻,他并非無情無義之人,自己犯下錯誤,自當承擔起責任,于是沉聲道:
“蘇姑娘,我會負責的。”
* * *
蘇清妤給陸文旻送的信才寄出去兩日,他便回來了,卻不是因為陸老太太的事,而是受命回京。
那日蘇清妤正在庭院里與元冬阿瑾吃早膳,突然有人敲門,元冬去開了門,是陸府的下人,來替陸文旻傳話的。
陸文旻一清早到府,從張嬤嬤那里得知了蘇清妤這段時間的一些所作所為,便讓人來通知她,讓她立刻回府。
那下人說話十分沖,似乎陸文旻回來之后,陸家便有了主心骨。
元冬向蘇清妤傳達了那下人的話,并說了那下人的神情語氣,臉上很有些不服。
“小姐,我們現在要過去那邊么?”元冬問道。
蘇清妤慢條斯理地吃著碗里的粥,淡淡道:“急什么,等一刻他又不會死。”
蘇清妤用完了早膳,又修整儀容,才坐上轎子往陸府而去。
見到陸文旻時,他正坐在椅子上飲茶,幾月沒見,他人依舊英俊,只是清瘦了些許,也黑了些許,看到蘇清妤,他臉上露出些許驚訝之色,只因她的打扮和以往差異頗大。
她穿著黃色窄袖羅衫,下面是一條綠色繡著花鳥圖案的精美曳地長裙,顏色鮮艷多彩,連妝容也變得艷麗不少。
他皺了皺眉頭,莫名地有些不滿,他母親因為她得了瘋病,她竟然還有心思打扮自己,不止如此,她還找了清修的借口搬出去住,連規矩體統,夫妻綱常都忘得一干二凈。
陸文旻將底下的人都揮退出去,單單留下蘇清妤。
陸文旻皺眉道:“你當自己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這身打扮不嫌丟人。”
蘇清妤聽了他的話差點沒翻白眼,好歹還是忍住了沖動,徑自落座,看著他旁邊的茶,再看自己旁邊的桌空無一物,便起身走到他面前,在陸文旻錯愕的目光下,把他桌上的茶壺拿走了。
“……”陸文旻禁不住懷疑她和他母親一樣被人奪舍了。
蘇清妤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陸文旻看著她一副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樣,臉色一沉,正要說什么,卻聽她幽幽道:“陸文旻,我們和離吧。”蘇清妤來了后聽到他說的話,當即不愿意與他浪費唇舌。
陸文旻驀然愣住,在蘇清妤沒來之前,他有滿腔的怒火以及無數的話語,在她來了之后,那股怒火越燒越旺,而當蘇清妤和離二字一出,那熊熊烈火仿佛被冷水潑來,瞬間熄滅。
他的目光從無措轉變為生氣,只因想到一人,“是因為傅清玄?”
“與他無關。”蘇清妤面色平靜地道,“你走的這幾個人我已經想通了,你我夫妻的情分早就沒有了,不和離,勉強在一起只會讓彼此心生怨艾。”
陸文旻胸口一陣起伏,忍著怒意的,冷笑道:“你當我很好騙?你和傅清玄早就趁我不在之時有了茍且之事。”
蘇清妤神色不為所動,“就算是又如何?當初不是你賣妻求榮,把我送到他的府上,才會有后面的事么?”蘇清妤覺得是時候與他算算賬了。
“我何時賣妻求榮?蘇清妤,你別忘了,是你害了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么?那是你自以為的吧,傅大人何等人物,日理萬機,豈會因為當年一件小事而與我過不去,又報復在你身上,你自己遭人陷害,卻推在我身上,怪我當時輕信了你,放下尊嚴,低三下四地去求傅大人放過你。陸文旻,你真是可恨至極。”蘇清妤說這些話時,臉上仍舊云淡風輕,其實她對陸文旻早就沒了恨意。不愛這個人,對他沒有任何期待,自然也就沒有恨意,如果不是兩人還有夫妻的名分在,她甚至想無視他的存在,“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做的那些骯臟事。”
骯臟事?陸文旻怔住,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娘家出事的時候,我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夜不歸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去了何處?軟玉溫香在懷的感覺可是很不錯?”蘇清妤唇邊劃過抹淡淡的冷笑。
陸文旻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原來她一早就知道了他和鄭蓁的事情,如今打定主意非要與他和離,才將此事捅破。
陸文旻沉思片刻后,壓下那股躁動的情緒,冷漠道:“那又如何?”
他面不改色的模樣讓蘇清妤不覺蹙了下眉,只覺得他也有些變了,變得厚顏無恥。
“我不會和離的。你生是陸家的人,死也要是陸家的鬼,你如今還是我陸文旻的妻,你若頂著這個身份出去找姘.頭,便是不守婦道的賤婦。”陸文旻面無表情地說著,實則心底涌起一股強烈的恨意與不甘,他不會與她和離,哪怕她不愛他,恨他,他也不會和離。
蘇清妤被他這些荒唐的言論氣笑了,“我不守婦道,那你在外邊拈花惹草又叫什么?”
陸文旻不以為意,“男人三妻四妾原是常事,你出去打聽一下,誰會覺得這有違倫理?你如此斤斤計較,傳出去,別人也只會說你善妒。你自己反省一下自己,七出之條,你犯了哪幾條,可要我和替你數一數?”
蘇清妤胸口微微起伏,一直在控制著那股憤懣的情緒。
陸文旻存心激怒她,“其一,不順父母,我不在京中,你卻自顧自己快活,不伺候母親,還把她嚇出了瘋病,其二,你多年無子,其三,你犯了淫佚,為倫理所不能容忍,其四,你妒忌心重,憑著這四點,我完全可以休了你。你竟然妄圖與我和離。”
蘇清妤咬緊牙關,心中涌起強烈的不甘與憋屈,可她無法反駁他,因為他說的全都對,這世道對女人就是如此的不公,“既如此,你何不休了我?”蘇清妤置于膝上的手不覺收緊。
“休你?那不是如你所愿?”陸文旻臉上露出一與他以往斯文外表不符的狡猾笑容,“我說了,你不論生死都是我陸文旻的妻,你敢紅杏出墻,我讓你成為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個恬不知恥的淫/婦。”陸文旻言罷臉上露出一得意的神色,隨后起身揚長而去。直到離開蘇清妤的視線,他臉上的神情便得頹喪與懊惱。
無恥。蘇清妤咬牙切齒地抓起茶杯,隱忍許久,終究還是沒將它甩出去,讓他看到自己惱羞成怒,豈不是合他的意。可恨掌權的都是男人,才定下這些無恥的七出之條,作踐女人。
* * *
蘇清妤帶著元冬剛回到自己的宅院,就看到了吳峰,旁邊還停著一輛馬車,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等多久了。
“陸夫人,我家大人有請。”他客氣而有禮道。
蘇清妤想了想,覺得傅清玄應當是為了陸文旻的事,便隨他上了馬車,往相府而去。
到了相府,蘇清妤隨著吳峰來到傅清玄的書房,蘇清妤低眉順眼地行至他身旁,行了一禮后,抬眸:“大人……”
她眼里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多日未見,他那原本如潑墨般的發竟夾雜了許多與年齡不相符的白發,是因為操勞國事過多?
察覺蘇清妤的目光,傅清玄放下手上的公牘,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蘇清妤目光注視著那抹從容優雅的背影,“大人喚妾身前來有何事?”
窗外白云悠悠,有風拂來,翠竹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蘇清妤的視線不覺從他背影又落在那灰白的發上。
“你的夫君回京了,我先前答應過你,會給他加官進爵。”
他道,語氣清淡無緒,因為他背對著,所以蘇清妤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
蘇清妤想了想,唇邊浮起抹自嘲,為過去自己的無知。
“大人不必這么說,你不是在幫妾身,你只是在秉公辦事,我的夫君想必已經完成您交代他的事情了吧。”
“嗯,他辦得不錯,替我抓到了幾個貪官。”
他的語氣不乏贊揚。
“那便好,我替他多謝大人的賞識。”
蘇清妤不打算告訴傅清玄她與陸文旻要和離的事,她已經決定放下,與他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一來人家也不在意,二來她也不想傅清玄誤會她對他有什么企圖。
說完陸文旻后,二人皆沉默下來。
蘇清妤不知道該說什么。
至于傅清玄,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始終不回頭,也不看她,蘇清妤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個人。
從書房里出來后,蘇清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茫然無措,她沒想到,傅清玄叫她前來竟然就只與她說了那么幾句話,而且除了進去的第一眼,后面他一直背對著她,她一直沒有看見他的臉。
蘇清妤沒多想,回到宅邸后,便將與他見面的事拋到了腦后,卻不知幾日后陸文旻也去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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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旻去的時候,傅清玄并沒有在書房處理公務。
他一襲白衣飄然若仙,及腰長發半挽隨風飛揚,長身玉立于一棵樹下,畫面美麗得讓人禁不住心生嫉妒。
同為宦海中爭權奪利的人,他憑什么是這樣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
聽到腳步聲,傅清玄緩緩轉身,臉上露出面對世人時特有的溫潤笑容:“陸大人,你來了。”
陸文旻不得不行禮問安。傅清玄微一欠身還禮。
庭院里擺了茶桌,傅清玄走過去,并示意了他旁邊的位置,微微一笑道:“陸大人請坐。”
陸文旻壓下心頭的不安,平靜地走上前坐下。
傅清玄將茶末放入剛滾開的水中,沒一會兒便茶香四溢。陸文旻不動聲色地打量傅清玄,他神色悠然自得,心中不安感更甚,幾乎所有官員都知曉,這位首相喜怒不形于色,哪怕要砍你的頭,前一刻也能對你言笑晏晏。
傅清玄從茶臺中取出茶杯,慢條斯理地將煮好的茶舀進杯中,遞過去,“此茶名為白露,清冽回甘,令人回味無窮,乃是京中一著名茶師新制,最近很多官員都愛喝此茶,陸大人剛從揚州回來,想必還沒喝過。”
“卑職的確還未喝過此茶。”陸文旻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湯入喉,先是一股苦澀清冽的感覺,隨后甘甜在口腔唇舌間四散。先苦后甜,傅清玄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的確是好茶。”陸文旻放在茶杯,贊道。
傅清玄微微一笑,端起茶。
陸文旻一眼看過去,只見他寬袖如流云,纖手如美玉,一舉一動說不出的優雅。
想到蘇清妤與他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陸文旻心中不快,然而自己的前途被他牢牢掌控著,他卻只能笑臉相迎,假裝什么都不知。
傅清玄放下茶杯,修眉微微舒展。
陸文旻見狀終于忍不住問:“不知首相叫卑職前來所為何事?”
“你這一趟差事辦得很好,不畏強權,替本相抓到幾個貪官。抄了那幾人的家,這軍費便有了。”
陸文旻有些驚訝于傅清玄后面的那句話,就像是與他閑話家常一般。
“這是卑職職責所在。”陸文旻道。
傅清玄唇角噙著柔和的笑,然而那雙望著他的眼眸卻似浩瀚無垠的大海,幽深不見底。
“不過,這一趟差事辦下來,你得罪了不少人,本相雖然讓你秉公辦事,卻沒有讓你一點余地也不留。你可知國公爺告到了太后娘娘那邊,說你當著很多百姓的面數落他外甥李致的罪責,甚至還說了句他仗著背后有人撐腰。”
陸文旻心咯噔狂跳了下,“首相,這都是因為……”
傅清玄打斷他,“你無需解釋與本相解釋,你只需要告知本相此事是否屬實。”
陸文旻有些狼狽地道:“屬實。”
傅清玄語氣平淡地陳述:“就算你指的背后之人不是太后娘娘,也無疑是將她往火坑里推了。”
陸文旻頓時如坐針氈,內心惶然,就在他以為傅清玄是打算卸磨殺驢,一公折忽然遞到他的面前,他看了眼傅清玄,得到他示意打開的眼神,便拿起來打開一看,不由得震驚。
這里面是一份薦書,推薦他為吏部侍郎,他先前的官職為正五品,而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再往上便是尚書了。
能夠坐到尚書這個位置的官員幾乎都是四十歲以上了,而在而立之年便坐上首相之位,從開朝以來也就只有傅清玄這么一位。
如果他再奮發圖強些,或許過個兩三年便可以升任尚書。
陸文旻正為此而感到激動萬分時,卻又聽傅清玄道:“本相可以保你加官進爵,只是本相有一個條件。”
陸文旻一愣,不覺抬眸,對上傅清玄那耐人尋味的目光,心瞬間感到有些不安。
“什么條件?”陸文旻不覺問。
傅清玄目光落向遠處,仿佛在追憶著什么,眼眸忽然變得有些許暖意。
“陸大人想必知曉本相與你妻子是舊相識。那日你攜你妻子到訪,本相見到她后魂牽夢繞無法忘懷,可惜她真是一位貞潔的夫人啊,不肯委身于本相。”傅清玄含笑望向早已經變臉的陸文旻,“不知陸大人可否愿意割愛?”他語氣輕飄飄的,好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在奪他人之妻。
陸文旻心中怒火騰騰,卻無法發泄,他隱忍道:“首相,卑職與妻子伉儷情深,請恕卑職不能答應此事。”
傅清玄也不生氣,悠然地端起茶抿了一口,“陸大人既然愛你的夫人,當初就不該將她送到本相的府中,本相不與她重逢,便不會發生今日之事,陸大人對此就沒有責任?”
陸文旻有些赧顏,正當他在思考該如何回話之事,傅清玄卻不與他再浪費口舌:“陸大人,本相要保你并非易事。你且告訴本相,妻子與官職,孰輕孰重?”
他微笑道,眼里的淡然無謂讓陸文旻心瞬間沉到谷底。
他所在乎糾結的東西在傅清玄眼中似乎無足輕重,他真的對蘇清妤魂牽夢繞?還是將這當做了無聊的消遣游戲?
* * *
陸文旻帶著滿腹心事回到宅邸。傅清玄給了他一日時間考慮,若他肯讓出自己的妻子,傅清玄會竭盡所能保他,并交給他吏部侍郎的職位,若他不肯,不止吏部侍郎的職位得不到,他還會被褫奪官位。
孰輕孰重,陸文旻內心其實早已經清楚,卻不肯承認這個事實罷了。
陸文旻內心一番掙扎后,最終還是來到了蘇清妤的宅邸。
元冬領著他到廳堂時,蘇清妤還沒出來。元冬給他倒了茶,便去通稟了,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蘇清妤才出來,看到他,她臉色淡淡的,無喜無怒。
“怎么?你是來捉奸的么?”蘇清妤冷笑一聲,絲毫不與他客氣。
陸文旻如鯁在喉,緩了片刻才道:“你說話不必那么沖,我并非此事而來。”
蘇清妤徑自落座,“那么就是談和離一事?”除此之外,她和他沒什么可說的。
陸文旻端起茶飲了一口。蘇清妤打量著他,察覺他面有難色,便道:“有話便直說,我約了蕭郡主等人,待會兒她們便要來了。”
陸文旻沒辦法,只好將傅清玄與他之間的對方告訴了她。他有求于她,不得不照實說。
蘇清妤聽完后眉頭緊鎖,傅清玄為何要對陸文旻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到底意欲何為?
再看陸文旻的臉,蘇清妤瞬間覺得倒胃口至極,他這一趟來所為何事,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
他又一次為了自己的前程出賣了自己的妻子。
蘇清妤早已看透此人,因此絲毫不感到意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文旻,你真是卑鄙無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賤人,罵你我都嫌臟了我的嘴。”蘇清妤與蕭嫣然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罵起人來得心應手。
陸文旻臉火辣辣地燒起來,像是被人打了無數巴掌,他的前程系在她身上,他只能忍氣吞聲地接受她的冷嘲熱諷。
蘇清妤上次被他又是不守婦道又是淫/婦好一通詆毀,心中一直窩著火,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奚落他的機會,哪里肯輕易放過。
“你先前不是說我是恬不知恥的淫.婦么,那你就是賣妻求榮的衣冠禽.獸,淫.婦好歹還是人呢,你都已經不算是人了,你還好意思與我說什么倫理綱常,以后可別說了,莫叫人笑掉大牙。”蘇清妤掩唇笑得肆無忌憚。
陸文旻聽得忍無可忍:“蘇清妤,你罵夠了沒?”
蘇清妤笑容驀然停止,目光冷冷地射向他,“不夠。遠遠不夠。”蘇清妤起身來回踱步,仿佛在想著什么。
她的模樣落入陸文旻的眼里,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片刻之后,蘇清妤又坐回到椅子上,愜意地喝了一口茶后,“要我答應幫你也行,不過我要你跪下來求我,不然我寧死也不去,你就一輩子當個普通老百姓吧,別妄想出人頭地了。”
陸文旻身子一顫,不可思議地看著蘇清妤,“你要我做什么?”
蘇清妤溫婉一笑,逐字逐句地道:“我要你,跪下來求我,就現在。”
陸文旻震怒,“你瘋了不成?”
他越怒,蘇清妤越淡定,“我沒瘋,瘋的人是你,我都要與你和離了,還要委身于人幫你升官,你當我是觀音菩薩下凡,普度眾生啊?”
陸文旻想不到蘇清妤竟然變得如此伶牙俐齒又尖酸刻薄,“你不怕我休了你?”他皺眉威脅。
蘇清妤唇邊緩緩揚起,露出一嘲笑,“你有本事休啊,正好我也告訴世人,你是因為賣妻求榮不得才休了我,而我是寧死不委身于人才被休。你讓我不好過,我便與你不死不休。”
陸文旻看著她近乎癲狂的姿態,絲毫不懷疑她會做到,所謂的規矩也只能束縛住守規矩的人,它拿捏不了一個瘋子。
“元冬,送客!”蘇清妤沖著門外道,而后便起身打算回屋。
“慢著!”
身后傳來陸文旻的聲音,蘇清妤扭頭看到他眼里的糾結懊惱之色,不禁含笑坐了回去。
陸文旻捏緊拳頭,來到她身邊,扭頭看了眼門外,見元冬縮了回去,這才忍著屈辱,彎了他那黃金膝蓋。
陸文旻此刻恨不得殺了她。
蘇清妤垂眸看著他的頭頂,嘴角禁不住彎了起來,伸手將他的下巴抬起,迫使他仰望自己,“夫君,既然你這么聽話,我就隨你去一趟吧。”蘇清妤看著他恥辱的模樣,忽然覺得先前在他這里受到的種種屈辱突然間煙消云散了。
見他臉上隱隱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蘇清妤又緩緩補道:“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和離。”
陸文旻頓時皺緊眉頭,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 **
夕陽西下時分,陸文旻的轎子停在了蘇清妤的宅邸門口。蘇清妤帶著元冬出來的時候,陸文旻大吃一驚,只因蘇清妤今日的打扮甚是出格,鏤金絲百花軟羅紅裙,發挽高髻,眉如柳葉,眼波含媚,也不知道用什么描成了這般妖冶模樣,唇似櫻桃,嬌艷欲滴。
她放在小腹前的纖手還涂了紅艷艷的丹蔻,一眼望過去,是光彩照人,卻讓人忍不住誤認為她是煙塵女子,而非大家閨秀。她存心讓他丟臉?
“夫君,讓你久等了。”蘇清妤笑得淡定從容,走兩步,還伸手扶了扶那高髻。
陸文旻一口氣險些沒喘上去,“你這副打扮成何體統?”
“什么體統不體統的?妾身都要去以色侍人了,還講究體統呢?”蘇清妤佯嗔了他一眼,“再者說,妾身不打扮得嬌艷一些,萬一首相大人嫌我丑陋,不給夫君你升官怎辦?”
陸文旻哪里聽不出她的陰陽怪氣,滿腔怒氣怨氣卻發作不得。短短幾個月,她就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說話便要噎死人。陸文旻有口難言,唯有保持沉默。
* * *
到了相府,陸文旻被安排在普通的待客廳,蘇清妤卻被領到了傅清玄的書房。
陸文旻獨自一人待在廳子里,心中煩躁不已,腦子里盡是蘇清妤今日妖艷的模樣,他甚至有股沖動,將她帶回去算了,這官不當也罷,可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沖動。
蘇清妤來到書房時,傅清玄卻愜意地坐于竹榻看書,她靠近他時,能聞到一股淡香,身上水氣明顯。
這人今日倒是悠閑,蘇清妤唇邊浮起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陸夫人你來了。”傅清玄放下手上的書,唇角彎起微笑,聲音如同春日里拂來的暖風。
“是的,我來了。”蘇清妤面容沉肅,默默地看著他,和那日見到的他不同,他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也不避她了。
這也正常,他心情怎么會不好?他的目的達到了,陸文旻為了前程再次賣妻求榮,他讓她再次見識陸文旻的丑惡嘴臉。
傅清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眼里似乎多了點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你今日這身打扮甚美。”
蘇清妤不動聲色地掠了下鬢發,莞爾一笑:“美么?專為你而打扮的。”
正如蘇清妤意外他的贊揚一樣,蘇清妤的話也讓傅清玄感到些許意外。
他點點頭,怕她忘了什么似的提醒她,“你的夫君為了前程,把你送給了我。”他唇邊的溫柔笑容就好像在與她說,看吧,你的眼光多么差,竟然看上了那么一個不是人的東西。
蘇清妤胸口微微起伏,心中有簇火苗,且有燒旺的趨勢,“這個游戲很好玩么?我是什么這場游戲里的玩物么?”
傅清玄在蘇清妤眼里看到了壓制不住的怒火,他笑容斂去,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向書案,他的手往案上一放,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著案面,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蘇清妤目光瞟向榻幾上的書,是一本志怪書籍,眉頭不由蹙深,心里的火氣騰地由往上漲了幾分。
傅清玄回身,唇噙著淺笑,“我不過是讓你看清你的夫君而已。他這樣的人,還值得你愛么?”
窗外夕陽的余暉透過竹葉間隙照射進來,映著著他挺拔的身姿與俊美面龐,如夢似幻。她討厭他這副好似不染凡塵的模樣,更討厭他掌控一切的從容姿態。
蘇清妤快步走上前,直到他身邊,才放緩動作,“你想知道他值不值得我愛么?”在他的注視下,蘇清妤冷著臉,抬手往他臉上打了一巴掌,一巴掌不夠,揚手又是一巴掌。
“你們不是要瘋么,那我陪你們一起瘋了。你怒了么,不高興了么,有本事來砍我頭啊。”
蘇清妤涂得艷麗的紅唇勾起抹譏誚,說著又要揚起打他,然而巴掌還未落下,手腕被一股強力禁錮住。
蘇清妤目光驀然對上傅清玄的眼眸,那里面依舊波瀾不驚,只是有些暗沉,還沒來得及說話,人被抵在書案之上。
蘇清妤氣惱不已,又抬起另一只手打他,卻同樣被他抓住,雙手禁錮被在頭頂,蘇清妤只能怒瞪著他,“放開我,快放開,奸臣,狗官……”蘇清妤沒了手,但還有嘴,她一邊罵一邊扭動身子,掙扎間將上頭的公牘文書掃落,委了一地,傅清玄也不理會。
“罵夠了么?”傅清玄低聲道,注視著她的眼眸有火光躍動,還有著讓人陌生的情緒。
蘇清妤正處于激動之中,哪里還管惹不惹怒他,“不夠,你和陸文旻沒區別,你們就是同流合污的奸賊,衣冠禽.獸,禍亂朝綱,奪人之妻的狗.官,不要臉……”
話還未沒說完,唇被傅清玄狠狠地吻住,而她張開的嘴恰好給了他攻略城池的機會,一根溫熱濕滑的東西鉆進她的口腔里,與她的勾纏在一起。
蘇清妤越是推拒,傅清玄進攻得越是霸道,與他一直以來給人的溫柔形象十分不符。
就在蘇清妤猶豫要不要咬爛的舌頭時,他的吻卻來到她的脖子上。
頸間濕.熱的吻讓蘇清妤禁不住渾身一顫,這時耳邊“嘶拉”一聲脆響,讓她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傅清玄撕爛了她的衣服。
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得到了釋放,蘇清妤驀然伸手推開他,而后從書案上起身,氣憤盯著他,然而她雙頰醉紅,媚眼如絲,朱唇微腫濡濕,讓她看起來更像是羞嗔。
傅清玄也在看她,他衣衫不整,長發散亂胸前,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掃過她的胸,抬起手背擦了擦唇,忽然一笑,那笑容襯得他昳麗又邪氣,是蘇清妤從未見過的模樣。
蘇清妤渾身一陣麻.癢,一股熱.流緩緩向下流淌,聚成濃.稠之物,這讓她心中驚愕又懊惱。
一股報復性的沖動讓她發狠地將他推到椅子上,在傅清玄錯愕的目光之下,欺身而上,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第 59 章
就在陸文旻等得十分焦急時, 傅清玄的侍女卻過來告知,蘇清妤已經離開了相府,在大門口等他。
當他趕到轎子里時, 蘇清妤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別忘了,和離書。”
陸文旻看到她此刻的模樣, 不由得氣血上涌,攥緊了拳頭。雖她有意遮掩,然而還是叫人看出來衣服被人扯破過,云鬟傾斜,有一綹青絲垂落下來, 艷麗的唇微腫,一看便知道做過什么。
“淫.婦。”坐到她對面,陸文旻忍不住罵了句。
被罵多了, 蘇清妤突然覺得自己快要習慣了這個稱呼,然而她卻定定地望著他,眼睛逐漸泛紅,而后閃出淚花,激動地道:
“沒錯,我是淫.婦,是你和那一手遮天的奸賊讓我變成了下.賤的淫.婦,我本是名門之女, 千金之重,若不是嫁給你,我又怎么墮入污泥成為你口中的賤婦淫.婦,為了你的前程, 我不得不出賣了自己的身子……”
蘇清妤嘴唇顫抖,哽咽著繼續道:
“你可知他是如何對待我?他將我壓在書案上, 對我為所欲為,不論我如何反抗,都沒用。”蘇清妤將手腕展露在他面前,只見白皙的肌膚仍舊可看到紅印子。
“不止如此,他還用鞭子抽打我的后背,疼得我想求饒,可一想到這樣會惹他生氣,他一生氣,你吏部侍郎的官職只怕就無望了。”蘇清妤看到他眼里似乎有懷疑之色,立刻疾言厲色起來,“你不信么?你是要看到我后背的傷才相信?”說著又淚如雨下。
“我沒有不相信你。”陸文旻看著她萬般委屈恥辱的模樣,想說點安慰的話,可突然間說不出一句話。
蘇清妤臉上布滿委屈的淚水,“你知道么,只有下賤的人才會被男人如此對待……”
陸文旻臉色一變,驀然打斷她:“夠了,別說了。”
蘇清妤艷麗的紅唇緊抿了下,忽然像是承受不住恥辱似的,驀然掩面痛哭。陸文旻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口像是被人擰了一下,連忙坐過去,手放在她的肩上,正要安慰她,卻被蘇清妤一把推開。
蘇清妤似嗔非嗔地看著他,“你也別自作多情,我不是為了你,只是為了和離書罷了。”
陸文旻怔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濃濃的失落。
蘇清妤看著只會呆呆地盯著自己,便朝著他伸出一只纖手,“快將和離書給我,別不守信用,別讓我罵你。”蘇清妤斜睨著他,說完又輕咬著下唇,可又要笑不笑的模樣,便莫名給人一股調情的感覺。
陸文旻以前嫌她恪守禮法,呆板無趣,可如今卻又覺得她這副與大家閨秀不符的模樣讓人招架不住,他沒辦法,只能將準備的隔離書拿出來交給她,在她伸過手來接的時候,忽然不舍。
蘇清妤用力奪過和離書,看了眼,終于松了口氣,而后唇角勾起抹嘲諷。
沒想到這和離書如此輕易就到手了,這還真是托了傅清玄的福呢。
還有她這位夫君,要不是他貪戀頭上那頂烏紗帽,她還沒辦法與他和離。前幾日還信誓旦旦地說她生是陸家的人,死是陸家的鬼,結果還不到兩天,就把和離書給她了。
“你放心吧,在你沒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前,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和離一事,也不用擔心我翻臉不認人。”將和離書放好,蘇清妤臉上有了笑容,“我們只是和離,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你我往后還有需要互相照應的時候。”
蘇清妤也不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不會與他鬧得太難看,傅清玄應該是想重用陸文旻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她和陸文旻雖然做不成夫妻,但畢竟相處過十年,這份牽絆不是說沒就沒的,萬一以后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呢?
至于和離這事她根本不打算告訴傅清玄,他戲弄她,還不允許她戲弄回來?她原本想要遠離這二人,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他們非要將她扯進這漩渦之中,那就看誰瘋過誰。
陸文旻不理會她虛偽的客套話,目光掃過她,見她伸手扶了扶發髻,想到她先前輕浮的姿態,便道:
“你不用刻意做出這樣的姿態來,還是以往端莊持重的模樣順眼一些。”
都已經是前夫了,還要對她進行說教,他不去當教書先生真是可惜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不以為意地瞥了他一眼,輕笑出聲:
“難不成女人就該端莊貞嫻么?我不覺得,就算我打扮得像風塵女子,我的心也比你們這些臭男人干凈。”
陸文旻不覺皺眉,“荒謬之言。”
蘇清妤冷笑一聲,不耐煩道:“你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說教說教你們男人,據我所知,你們男人可是各色各樣都有,讓我想想……”蘇清妤纖指抵唇,“好比那些在街上看到獨身婦人就忍不住調戲的輕浮浪子,以及那些爬墻鉆穴偷看婦人的猥瑣男人,你應當去教一教他們如何做一個正人君子。”蘇清妤定定地看著陸文旻,忽然噗嗤一笑,“差點忘了,你是衣冠禽.獸,衣冠禽.獸又如何教人做正人君子。”
“你……”陸文旻氣得差點吐血,他真覺得蘇清妤瘋了,可又莫名地覺得這樣的她有著讓人難以移開眼睛的美,以往的她仿佛是一灘波瀾不起的死水,而今卻像是一簇張揚熱烈的火焰,不自覺地被吸引,可靠近了又會被灼傷。
蘇清妤看到陸文旻眼里的癡迷之色,不由有些驚訝,隨后又禁不住冷笑,有的男人本性當真是下賤的,你越罵他,他心里越高興,蘇清妤瞬間沒了譏諷他的心思。
將蘇清妤送回宅邸,陸文旻便走了。元冬和阿瑾看到蘇清妤的模樣,都擔心地圍到她身邊,蘇清妤告訴她們自己沒事,就進屋換了一身衣服。
蘇清妤背后根本沒有傷,她是騙陸文旻,至于為何要騙,除了讓他慚愧將和離書給她,還有點想做戲,也許她真的和陸文旻說的那樣,有點瘋了。
不過這又如何,她拿到了和離書,她終于擺脫了陸夫人的身份,往后她只是她自己。
* * *
秦王府。
秦王坐在太師椅上品茗,蕭嫣然正坐在他身旁,撒嬌耍賴向他討要銀子,隨從張正從外頭進來,欲稟報事情,見蕭嫣然在,就在門口猶豫不前。
秦王瞥見了外頭的人,神色一沉,而后寵笑著從袖子里拿出了幾張銀票給她,“討債鬼,別來煩我了。”
蕭嫣然接過銀票,甜甜地道了句:“爹爹最好了。”便歡天喜地地去了。
張正進屋后,秦王臉上的笑意斂去,變得陰沉懾人。
“查到了么?”他沉聲道,眼里精光射出,讓人不緊心生怵意,哪里還有先前的慈父模樣。
“回稟王爺,查到了,這幾日陳國舅的確時不時地在薈萃居晃悠,還悄悄找了一些人盯梢,企圖闖進去,難不成他發現了什么?”
秦王唇邊浮起冷笑:“這酒囊飯袋,以為仗著姐姐是太后,便以為他可以呼風喚雨,與本王對抗了,繼續讓人盯緊他。”那日聽到柳瑟和身邊女子說的話后,秦王他就留了個心眼,這陳國舅當真是讓人放心不得,想到此,他眼里閃過抹狠毒之色。
張正走后,秦王正欲回屋歇息片刻,蕭祈安從外頭走進來,說是有事要與他商議,他便又坐了回去,聽完了蕭祈安的請求時,秦王無比詫異。
“你再說一遍,你要做什么?”
秦王銳利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蕭祈安身上,不敢相信他方才竟然說要納妾,而且對方還是罪臣之女,寡婦,優倡之流。
他的兒子一向嚴于律己,守禮持正,乃是世家公子的典范,他對他的亡妻念念不忘,連納妾都被他母親逼著納的,如今他卻主動提出來要納妾,這讓他覺得荒唐且不可思議。
“回稟父親,我想納蘇邕之女蘇迎雪為妾,請父親準許。”面對父親的質問,蕭祈安英俊硬朗的面龐有著堅定之色。
秦王一拍桌案,火冒三丈:“你可知道她父親永安侯犯了事?你可知她現在身份低賤配不上王府的門第?你可知她表面受人追捧,私底下是多少達官貴人的玩物?你就不嫌臟?”
蕭祈安聽著這一句句貶低蘇迎雪的話,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舒服,也許他父親的說的沒錯,她的確如此,但一切并非她自愿。
“父親也碰過她么?”蕭祈安忽然問了句,他記得蘇迎雪受邀去過幾次莊園,他的父親對她青睞有加,給了她不少賞錢。
“混賬!”秦王大怒,拿起桌上的茶杯驀然往他身上砸去。
蕭祈安并沒有躲閃,依舊筆挺挺地站著,那只茶杯砸在他的額頭上,頃刻間頭破血流。
秦王怔住,沒想到他竟連躲也未躲,心疼的同時又十分生氣,“我怎么會碰那種骯臟東西。”
“既然父親沒碰她,那我納她為妾又何妨,還請父親準許。”鮮血說著額角流下,他卻神色未變,只堅持要納蘇迎雪為妾。他對蘇迎雪并非出自于情,他醉酒犯了錯事,毀了她的清白,他理當負起責任。
這事他不會和他父親說,只因說了,他父親也不會認可他的想法。
蕭嫣然還沒進屋就聽到她兄長說要納妾,心中不由一驚,又見地上有茶杯碎片,她的父親面色難看,一副氣得不淺的模樣。
“兄長要納何人為妾?”蕭嫣然走進屋中,看到蕭祈安頭上的血窟窿,不禁十分心疼,“爹爹,兄長他要納妾就由得他納吧,娘親還給他塞了一個呢,難得兄長有自己喜歡的人……等等,蕭嫣然突然想起一個人,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她扭頭看自家兄長:“阿兄,你要納的那個妾不會是蘇迎雪吧?”
蕭祈安微頷首。
蕭嫣然瞬間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哎呦一聲,氣道:“爹爹你打死他得了,我討厭蘇迎雪,我絕對不要她進門,這個家有她沒我。”
蕭祈安沒想到自己疼愛的妹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失望地看向她。
蕭嫣然承受不住他這樣的眼神,驀然別開臉不與他對視,反正她絕對不可能讓蘇迎雪進他們王府的門。
秦王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看看,你妹妹都比你懂事,知道那蘇迎雪是個什么東西,把她納進來只會敗壞王府名聲,這件事我斷然不會同意,你死這條心吧。嫣然,把你兄長勸下去,讓他好好反省。”
蕭嫣然本不想理會,但見他滿臉都是血,還固執地在那站著,到底有些不忍心了,便走過去將他拽了出去。
“兄長,你到底為何要納蘇迎雪為妾?你難道把嫂嫂忘了?”蕭嫣然感到極其地不解,她知道自己的兄長深愛著她嫂嫂,有時候她也希望有一個人來撫平他的傷痛,但那個女人絕對不是蘇迎雪,她心思那樣重,進了王府,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事來。其實她有想讓蘇清妤給她做嫂嫂,當然前提得是她和離,不過人家心有所屬,而她兄長也心愛在亡妻。她也不忍心讓自己的好友受傷。
“我沒忘!”聽到蕭嫣然的話,蕭祈安平靜的表面隱隱有崩裂的痕跡,他不覺收緊了手,而后神色皺冷,“嫣然,此事與你無關,你莫要管。”
她兄長一向疼愛她,如今為了一個人女人甩她臉色,蕭嫣然十分不快,緊跟上他,“既然沒忘,你為何要納那個女人為妾?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難不成那個女人用什么威脅你了?”
蕭祈安閉口不言,腳步加快。
蕭嫣然跟不上,氣得一跺腳,“好,你什么都不肯與我說,我就去臨猗坊鬧,我倒要看看那個臭女人到底給兄長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你對他言聽計從!”
蕭祈安背影一僵,他知曉蕭嫣然是什么性子,她說去鬧就一定會去鬧,他無奈地轉過身,“嫣然,算兄長求你,你別去鬧,是我對不起蘇姑娘在先,我理應對她負責。”
“你對不起她?負責?”蕭嫣然眉頭幾乎攢在了一起,“兄長,你果然是被逼迫的,你告訴我,她對你做了什么?”
蕭祈安心煩意亂,額頭的傷口依舊在流血,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又被頭頂的太陽暴曬,身形不由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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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嫣然見狀一急,忙叫人過來將蕭祈安扶了回房。
看著自家兄長的慘狀,只覺得都是蘇迎雪害的,心里打算去臨猗坊找她算賬,嘴上卻答應蕭祈安不會找蘇迎雪。
* * *
臨猗坊。
蘇迎雪正在與自己的親生母親柳姨娘在屋里說話。永安侯犯事后,柳姨娘同樣被貶為賤籍,柳姨娘年過四十,但風韻猶存,只是這個年紀對于那些達官貴人而言,到底還是大了,坊里并未安排她出去赴宴應酬,只讓她在坊里做事。柳姨娘自幼便學一手好琵琶,永安侯當初看上她,有一部分原因在此,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善解人意,宛如一朵解語花。來了臨猗坊后,因為身懷技藝,坊里的掌事就讓她教些姑娘彈琵琶,因此過得還算不錯。
但她也是心氣高的人,好不容易從擺脫了樂工之女的身份,進入永安侯府為妾,如今又淪落教坊,那么她前半生的努力算什么?她寧死也不愿意在教坊里度過余生,她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女兒身上。
“世子果真說會對你負責?”柳姨娘眼里掠過激動之色。
蘇迎雪含笑點點頭,心里也十分高興,“他是這樣說的。”
“我聽說過蕭世子,他的名聲很好,又是個專一癡情的人,他既然說了這種話,想必不會辜負你的了。”柳姨娘高興道,隨后想到什么,忽然又有些發愁,“就怕他父親不肯同意……”
蘇迎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姨娘,你放心,蕭世子一定會有辦法,我信任他。我一定會帶著您離開教坊。”
柳姨娘反握住她的手,欣慰地點點頭。
兩人說著間,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不一會兒,蕭嫣然嬌脆中夾雜怒火的聲音從外頭傳出來:
“蘇迎雪,你給本郡主出來!”
蘇迎雪心中一驚,已經知曉她為何事而來,面對柳姨娘擔憂的目光,她安撫道:“沒事的,姨娘。”
蘇迎雪起身走出屋子,看著蕭嫣然一身華貴打扮,氣勢洶洶,身后只帶了一名侍女,臉上有些惴惴不安之色,看來蕭嫣然是瞞著蕭祈安過來的。
坊里的一些姑娘禁不住好奇紛紛擠在院門□□頭接耳,議論紛紛。
蘇迎雪佯裝鎮定地走上前兩步,“蕭郡主找妾身有何事?”
蕭嫣然本是頤指氣使的脾氣,看著她一副裝不懂的模樣,哪里還忍得了,當即沖上前,在蘇迎雪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猛地扇了她一巴掌,“你這壞女人,竟然敢設計我兄長,讓他納你為妾,你不要臉!”
蘇迎雪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看著蕭嫣然,周圍或看熱鬧或嘲笑的目光讓她心中燃起怒火與屈辱,可又無法向蕭嫣然發泄出來。她是尊貴的郡主,而她身份低賤,只能任由她踐踏尊嚴。
“就算你是郡主,也不能胡亂打人啊。”柳姨娘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打,連忙從屋里出來。
蕭嫣然高傲地抬起下巴,看向柳姨娘,“我就打她如何?你們母女二人妄圖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柳姨娘臉色一變。
蘇迎雪伸手握住了柳姨娘的手臂,而后忍著恥辱,定定地看著蕭嫣然:“我不知曉你兄長是如何說的,但是他醉酒輕薄了我,毀了我的清白,是他說對我負責的。”
“你還有清白可言?”蕭嫣然杏眼圓瞪,“我了解我兄長,他醉了酒只會睡覺,絕對不會對人動手動腳,我看分明是你趁他醉酒,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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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嫣然此言一出,院門口立刻傳來竊笑聲,看向蘇迎雪的目光也充滿了鄙夷之色。
蘇迎雪垂下的手不由得顫抖,她收緊成拳,壓下心頭的憤恨,眼里浮起淚光:“郡主,我知道蕭世子是你的兄長,你敬他愛他,但也不能罔顧事實,隨意冤枉人。蕭世子已經在我面前承認了錯誤,郡主實在不信,我也沒辦法了。”
蕭嫣然看著她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內心氣得不行,也意識到繼續糾纏下去也沒意思,便高傲地揚起下巴:“本郡主來只想告訴你一句,你這輩子都別想進王府,不要癡心妄想了。”說著冷哼一聲,轉身領著侍女而去。
蕭嫣然走了,看熱鬧的姑娘也走了。
蘇迎雪依舊呆呆地站著原地,回想著蕭嫣然驕傲不屑的姿態,眾人嘲笑譏諷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怨恨。
她這輩子都無法進王府么?她不信。
* * *
蘇清妤等了幾日,終于等到陸文旻被任命為吏部侍郎的消息。精心打扮一番后,她來到陸府,告訴陸文旻,傅清玄要他帶著她一起去相府。陸文旻表示自己未曾聽說過此事。
蘇清妤只是冷笑一聲,“那日傅大人親自說的,你不信么?”
陸文旻想蘇清妤不至于騙他,便不再懷疑,心里雖然不愿意,但他今日才拿到吏部侍郎的任命文書,只能遵從傅清玄的指示。
黃昏薄暮,蘇清妤和陸文旻到相府時,傅清玄剛好回到了府邸,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
墨竹從外頭走進屋中,稟報:“大人,陸大人攜其夫人求見。”
傅清玄修眉微動,他并未讓陸文旻帶蘇清妤來,是他自主主張?還是……
他目光轉向窗外,腦中閃過零碎畫面,抵著額的手向下,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唇瓣,“就和上次一樣安排吧。”他道,說這話時,墨竹看到他的目光逐漸變得幽邃深沉,加上他指尖的動作,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曖昧。
說不上來為什么,墨竹莫名地紅了臉,連忙應了聲“是”后,便退了出去。
被墨竹帶到書房的時候,蘇清妤禁不住在心里又暗暗罵了句:狗官。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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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瑟柔媚無骨地靠著榻上, 翻看著一本曲譜。雖太陽已經落山,但天氣還是十分炎熱,她精神懨懨, 半晌都看不到一頁。
外頭檐下掛著的一架綠鸚鵡,突然撲騰了幾下, 嘴里嚷著:“有客來,有客來。”
這是她新買來的鸚鵡,還是會說話的鸚鵡,專買來解悶逗樂的,這些日子她實在有些無聊。
柳瑟聽到那一聲聲的“有客來”只覺得甚煩, 甚至想把這鸚鵡拿去燉了得了。她也不理會,翻了個身對著窗外的風景,直到耳邊腳步聲響起, “沒聽到有客來?你的丫鬟也懶,人影也沒見著個。”
聞聲,柳瑟才翻身懶懶地投去一眼。
來的是個年輕男子,穿著一襲青色寬衫,手執羽扇,身形高挑瘦削,面容十分清俊,端得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柳瑟嬌懶地撐起身子, 不滿地道:“你大白天來這里,也不怕被人知曉。”
男子笑著從桌上拿了一桃子,往上一拋,隨后往椅子上悠然一坐, 笑盈盈地道:“怕什么?我日日逛青樓,也沒人說。”
柳瑟嬌眼一翻, 懶得理會他,繼續翻看曲譜,過了一會兒,不見他說明來意,禁不住又有些好奇。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柳瑟放下曲譜,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
“粗鄙。”男子笑著搖了搖頭,隨后嫌棄地扔下桃子,什么破桃子,摸了他一手毛。
“接下來大人那邊有什么指令?秦王已經派人盯上了陳國舅。”男子問。
柳瑟問言纖手一滯,煩躁地將曲譜丟到一邊,冷冷道:“等著吧,大人那邊如今正忙于國事,無暇理會這些跳梁小丑。”
她的聲音隱隱透著幾分怨氣,男子輕輕一笑,語氣夾雜點揶揄,“你吃炮仗了?今日這么烈性。”
柳瑟瞪了他一眼,不客氣地道:“你滾吧,現在不需要你。”
男子定定地看著她,突然嘆了口氣。
柳瑟皺眉道:“你嘆什么氣?”
男子搖了幾下羽扇,語氣悠悠道:“大人公務繁忙,我們作為他的謀士,也不能眼巴巴地干等著他出指令,我們要學會揣測他的心思,然后替他排憂解難。”
柳瑟問言不由得陷入沉思。
看著柳瑟聽得認真,男子才笑道:“其實大人的計劃我大概也了解七七八八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往這里面再填上一把火,然后就可以隔岸觀火了。”
柳瑟心思不禁有些松動,卻冷笑道:“你說得倒是簡單輕巧。”
男子并不生氣,微笑道:“有一件事你難道不好奇么?”他頓了下,等柳瑟面露好奇,才道:“秦王為何如此緊張湘水街的那座宅子?”
柳瑟沒應答,只是揚了揚柳眉。
男子便接著道:“秦王一直覬覦皇位,或許那里面藏著他謀逆的證據,比如兵器火藥之類的東西。大人也許早就知曉此事,所以才設計讓他們二虎相爭,等他們兩敗俱傷,便無人再阻止他安社稷,定江山了。”
柳瑟略一沉吟后,皺眉道:“若真是如此,我們更應當聽從大人指令行事。”在公事上,柳瑟一向依令行事,不敢擅作主張。
男子一收折扇,冷笑了聲:“柳瑟啊柳瑟,你真是膽小如鼠,怪不得只敢偷偷喜歡他。”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柳瑟氣得咬牙切齒,“我對大人,只有敬畏。”
男子目光幽幽地瞟了眼她微紅的面頰,“是么?”
* * *
蘇清妤來到書房的時候,傅清玄還沒有來,墨竹讓她屋里稍等片刻,便出去了。
蘇清妤坐在竹榻上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她感到有些無趣,視線不經意間掠過書案,只見上面整整齊齊地堆著許多公牘文書。
蘇清妤心思微動,目光掃了眼門外后,站起身,來到書案旁,正要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公牘,門口驀然響起了墨竹的聲音:
“陸夫人。”
蘇清妤心猛地狂跳了下,她連忙縮回手,臉上掠過窘色,她定了定神,而后若無其事地回頭看向她,“這些公牘亂了,我整理了下。”
蘇清妤沖著她笑了笑,道。
墨竹點點頭,并未多想,跨進門檻,將茶果點心放在竹榻的幾上,擺放后與蘇清妤道:“陸夫人且再等一下,大人他……在沐浴。”
沐浴?蘇清妤眉頭微擰,心中第一個升起的念頭便是這人存心讓她等待,就和兩人剛剛重逢時那樣。
“嗯,知道了。”蘇清妤淡淡道,心里有些不高興。
墨竹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下,什么也沒說地轉身離去。
墨竹走后,蘇清妤也不敢再去偷看書案上的東西,她安安分分地回到榻上坐下,望著窗外被夕陽光籠罩的翠竹發呆,不知不覺間眼皮變得沉重。
就在蘇清妤的腦袋差點往下栽去時,有什么東西伸過來支撐住了她的額頭,蘇清妤驚了一跳,一抬眼眸,對上傅清玄含笑的眼眸,瞬間清醒。
他的手捧著她的頭,寬大輕盈的袖子飄來一股幽香。二人四目相對,像極了兩人重逢時的那場景。
蘇清妤心口微微震動了下,她連忙直起身子,扭頭一看窗外,外頭只剩下了晚霞余暉。
這人沐浴還真是久啊。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輕聲道,隨后轉身走向書案。
他穿著一襲藍白相間的寬袖大衫,及腰如緞的長發松松半挽,戴了竹節形青玉簪,背影雍容大雅,挺拔健壯。
蘇清妤不覺瞇了下眼眸,他突然發現,這男人的衣著打扮看似很低調,實則款式多樣時新,且為精心裁制,他頭上戴的簪子,仔細一看,也常常更換。
也許這人其實很愛打扮?
傅清玄輕撩衣擺,坐進書案前的椅中,“陸夫人,我好像今日沒讓你與你夫君來吧。”
他的手緩緩放到桌案上,修長白皙的指尖輕打著案面,目光定在她的臉上,一副準備算計人的模樣。
這是蘇清妤第一次覺得自己看穿他的心思,也許是因為他根本沒想掩藏的緣故,“托大人您的洪福,我的夫君當上了吏部侍郎,我特地攜我夫君來感激大人。”蘇清妤掠一下鬢發,笑盈盈地道。
她說的是,她攜陸文旻來,而非陸文旻攜她來。
傅清玄微微頷首,臉上露出認真的神色,問:“所以陸夫人你打算如何感激我?”
蘇清妤不覺愣了下神,只因他的話讓她再次想起來,當初她放棄尊嚴跪在他面前,他居高臨下接受她的跪拜,要她取悅他,還讓她爬到了他面前的場景。
蘇清妤目光黯了黯,認定他此刻不安好心,心中控制不住地涌起一股惱意,臉上卻笑得越發明媚:“大人,想我怎么感激你呢?”
蘇清妤慢悠悠地走過去,在他的注視下,鎮定自若地主動坐到他的懷里,勾住他的脖子。
有了先前的事,傅清玄此刻并不覺得意外,放在案上的手,順勢攬住她。
“唯有將此身交由大人處置,以感激大人對我夫君的提攜之恩。”蘇清妤目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的臉,而后緩緩地湊到他耳邊,撩開散在他身前的一縷發,輕聲細語道:“你是不是想聽到這樣的話啊?”她稍作停頓,才冷哼道:“你想得倒是美。”
說著張嘴猛地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不是調情,是死死地咬住,仿佛恨不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一般。
傅清玄身子微僵了下,卻未推開她,放在她腰間的手反而越收越緊,待放松下來后,他還微揚起頭縱容她咬得更深。
視線落在屋頂的梁子上,他眉頭輕擰,目光卻鍍了一層昏暗不明的霧色。蘇清妤的貝齒陷進他的血肉之中,他非但未感到痛苦,唇邊反而浮起抹愉悅的輕笑。
蘇清妤咬破了他的肌膚,嘗到了些許腥甜,她一怔,被怨憤占據的腦子才驀然清醒過來,于是趕忙松開了他。
看到他脖子上帶血的牙印,蘇清妤不禁皺了皺眉頭,這人都不知疼的么?
蘇清妤有些心軟了,正打算說點什么,傅清玄的手忽然伸過來,捏住她的脖子,隨后緩緩滑向她的下巴,逼迫著她揚起了臉,“這才是你在我面前應有的骨氣,就像當年張牙舞爪打人那樣。還要發泄么?”
蘇清妤下巴被鉗制著,看不到他眼眸里的火光,只覺得他的聲音溫柔似水,他的手緊緊掐著她,她沒有心生恐懼,溫熱的觸感反而帶給她一陣奇異的戰栗。
耳邊一聲輕響,她垂下眼簾掃過去,只見案上放著一根鞭子。很像是當年她抽打在他身上的那根。
蘇清妤眼里閃過驚訝,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避諱著在他面前提起當年那件事,不想他竟主動提起。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已經還她一鞭不是么,還說過那事一筆勾銷,那他現在又是什么意思?
蘇清妤心中紛亂如麻,想來想去,無果。忍不住又怒罵了他句:“狗官。”他就是存心讓她不好過。
傅清玄不怒反笑,“我是狗官,那你是什么?”他靠近她的耳畔,輕語:“淫.婦?”
從傅清玄口中聽到‘淫.婦’二字,蘇清妤雙眸圓睜,不敢置信,而后便是又氣又恨,連他也跟著陸文旻一起作踐她。
蘇清妤伸起手就要打他,卻被他一把抱起,放坐在書案上。
“狗官與淫.婦是不是天生一對?”他突然詢問道。
蘇清妤對上他深邃專注的目光,忽然怔住,臉沒由來地一紅,頓時惱羞成怒,“誰與你是天生一對,你滾開!”
蘇清妤想也沒想,就伸腳踢過去,若被傅清玄握住了腳腕,他使了個巧勁兒,蘇清妤驚了一跳身子往后倒在案上,他隨之傾身壓過來。
“我是良家婦女,你是強占下屬妻子的不要臉狗官!”蘇清妤一邊罵一般抓起一旁的書籍,砸到他的身上,盡管她有些生氣,但她并未失去理智丟他的公牘,那書籍是他前日看的那本志怪。
傅清玄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好,我是狗官,你是良家婦女,我現在打算強了你。”
“……”蘇清妤啞然,他神色平常,讓人猜不透他說的是真話還是開玩笑,她僵了片刻,才想起來她要掙扎,于是撐起身子,卻被傅清玄推了回去。
蘇清妤高髻上的簪子被摔落,他要來真的?
“我要把所有人都叫來,看看你的真面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奸賊。”蘇清妤皺眉道。
傅清玄俯身,“不用叫了,因為已經有人來了。”他的臉轉向左側的方向,那里是一面墻。
蘇清妤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過去,忽然聽到隔壁傳來響動,是開門聲,而后是腳步聲,她渾身一僵:“隔壁有屋子?誰在隔壁?”
傅清玄好心替她釋疑,“旁邊有個待客屋子,我讓墨竹帶著你的夫君去了那里。”
蘇清妤對上他那暗潮洶涌的平靜眼眸,隱隱猜測到他的目的,不由大驚:“你瘋了?”
傅清玄無言地注視著她,一手拇指指腹輕撫著她微燙的面頰,目光逐漸變得溫柔。
他似乎知道該如何讓她柔軟下來,蘇清妤呼吸一滯,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卻無法動彈,好像有無形的東西定住了她。另一手被傅清玄按在案上無法掙脫,他的手忽然從她的手腕移到她的掌心,然后與她指間相纏。
蘇清妤知道傅清玄在刻意引.誘她,可她仍舊難以招架他的柔情。她稍有松懈,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頸項間,她緊繃抗拒,他便又離開,直到她欲舍難舍,他又開始試探,這樣欲擒故縱的方式頓時讓人陷入煎熬急躁之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這人是極其有耐心的,她比不得他,只能換個方式,蘇清妤在他再一次以退為進時,驀然攀住他的肩膀,主動吻住了他的唇。
她大概是瘋不過他了,不過,她心依舊有不服。
“嘶拉”一聲清脆響,這次被撕裂的是傅清玄的衣服。當蘇清妤對他發起攻勢時,傅清玄的懷柔策略便不復存在,他以蠻力將蘇清妤翻身俯趴在書案上,他俯首在蘇清妤耳邊輕笑:“陸夫人,別忘了,你是良家婦女。”
“瘋子……你放開我!”蘇清妤一邊掙扎一邊壓低了聲音罵,掙扎到氣喘吁吁,身后的人都沒有放開她,忽然感覺底下涼嗖嗖的,才發現裙子全都堆到了身上,這讓她十分羞惱,抗拒間將案上的硯臺驀然推翻在地,“砰”地發出一聲巨響。
蘇清妤頓時僵住身子,驚恐地看向隔壁的墻,正當她豎起耳朵細聽隔壁的動靜時,尾椎骨忽然一緊,她扭頭看向傅清玄。
她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刻映入眼簾的畫面,他溫柔專注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的動作上,明明極其霪靡,可他的手優雅得讓人覺得他在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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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渾身震顫,腦子里水霧繚繞,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只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無法開口說話的硯臺。然而事實是她貝齒緊咬,不敢發一絲聲響,怕泄露自己的心聲,也怕被隔壁的人聽見。
這時耳邊傳來傅清玄戲謔蠱惑的聲音:
“看看這是什么?還說你不是……”幾不可聞的兩個字仿佛一道激流驀然穿透她的耳膜,頃刻間襲遍全身,而后往腹下而去。
她看著伸向她面前如玉沉水中的晶瑩手指,渾身控制不住顫抖,有氣無力地哼罵道:“
不要臉的狗官……”
* * *
隔壁的屋子陸文旻接過墨竹遞過來的茶時,忽然聽到一聲巨響,不覺看向前面的墻壁,面露疑惑之色。
“對面有人?”
墨竹心中有些尷尬,卻面不改色地解釋道:“隔壁是大人的書房。陸大人且在此歇息片刻。”她擔心陸文旻過問太多,腳步匆忙地離去。
陸文旻只道墨竹有事,也沒多想。他皺著眉頭看著那面墻,對面是傅清玄的書房,那發出聲音的是他,還是打掃的丫鬟?
若他在里面,蘇清妤應當也在那里吧?念及此,他神色驟冷,頓時坐不住了,他略一猶豫,放下茶,起身走到墻面旁,側耳細聽,卻聽不到任何動靜。
陸文旻心中懊惱,他這般偷偷摸摸是在做什么?他抬腳剛要走,卻忽然聽到里面傳來一聲“狗官”,是蘇清妤的聲音,似嗔非嗔,聽到耳朵里竟有股調情的味道。
陸文旻一陣氣急,鐵青著臉回到椅子上坐下,不由得攥緊拳頭,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起身來到墻下探聽,聽了好片刻才聽到蘇清妤一聲驚叫,而后是東西碰倒的聲音,隨后又聽到她一聲“不要。”
陸文旻憤怒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墻面,恨不得盯穿一窟窿,他不禁在屋里來回踱步,內心難受無比,他想沖過去看看這對男女在做什么,可是又心有忌憚,而且他與蘇清妤已經和離,他管不得她了。
陸文明他內心頓時后悔無比,他不該答應與她和離。
蘇清妤有些害怕,并非因為痛苦煎熬,而是因為那股陌生奇異的感覺。桌案上的公牘搖搖欲墜,每往前移動一下她心就緊繃一些,她沒忘記這是傅清玄最在乎的東西,也擔心它掉下去發出響動,她想開口提醒他,可她一開口全是細喘,“大……大人……”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云鬢搖曳,承受不住震顫,徹底松亂,幾縷頭發黏在她的臉頰唇瓣,有些癢,她想撓,可她的雙手被反剪著,只能任由這股癢意蔓延至全身,她開始不自覺地搖擺抖動著身子,企圖得到紓解。
陸文旻忍不住又在墻面竊聽了一會兒,卻什么也聽不見了,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卻無法平息心頭的躁動。
他目光掠了眼門外,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連四周無人,便來到書房的窗下。
在蘇清妤承受著傅清玄一下又一下的撻伐時,她忽然瞥見窗外似乎有身影,嚇得她頓住身子,連忙提醒傅清玄:“大……大人,外頭有人。”
蘇清妤剛說完便一個俯沖,她禁不住驚叫一聲,幸好傅清玄放開她的雙手,她連忙緊緊抓住案沿,又將一旁的公牘往里推了推,以免它掉下去。
她這一舉動惹得傅清玄的輕笑。
“狗官。”蘇清妤一邊恨恨地罵,又一邊默默地去將即將掉下去的東西推回去。他一定是故意捉弄她,好叫她發出聲音讓人聽見。直到這一刻,她徹徹底底地意識到這人根本不是什么謫仙,謫仙才不會做這種邪惡之事。
“你還能分神么。”傅清玄壓低聲音俯身過去,伸手幫她的忙。
明白他的意思,蘇清妤不理會,這還不是怪他,她哪里會想到他會選擇這個地方。每次她來這里,他幾乎都坐在這里處理政事,上面的東西想必都是機要文書公牘。而且,他估計也是在這里和其他官員商討國事,蘇清妤越想越覺得不妥,覺得他們所為之事冒犯了這個莊嚴的地方,整個人也有些拘謹起來。
他是狗官,她可不是淫.婦。
正當她心神不定時,低沉而克制的喘息聲在她耳畔響起,她渾身一顫,隨后又聽得傅清玄語氣帶著點揶揄的聲音:“陸夫人,外頭是你的夫君。”
蘇清妤頓時火冒三丈,哪還有任何旖.旎心思,“狗官,放開我。”連聲音都忘了壓低。
聲音傳到外頭人的耳朵里。
陸文旻頓時氣急敗壞,正要伸手去戳破窗紙,卻聽到身后有人喚他:
“陸大人。”
陸文旻面色一僵,隨后若無其事地扭頭看過去,見墨竹站在不遠處,疑惑地看著他。
“陸大人怎么出來了?”墨竹來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
陸文旻心中無比尷尬,只能硬著頭皮解釋:“屋里有些悶熱,出來走走。”
“原來如此。”墨竹掃了眼書房的窗,隨后客氣而有禮地與陸文旻道:“大人與人在里面談事,不許任何人打擾,陸大人且回屋里再稍等片刻吧,奴婢把里面的窗子都打開,想必就不會悶熱了。”
陸文旻心煩意亂地點點頭,隨后便回了屋子。墨竹看了眼書房,隱隱嘆了聲氣,隨后跟上了陸文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