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二更)
回到陸家時, 恰好遇到了來尋她的沈姚華與蕭嫣然,這兩人最近似乎總是形影不離。幾人同進了院子,蕭嫣然嫌屋中悶熱, 不肯進屋,蘇清妤便將人將茶和果子端到了庭院的涼亭里。
已過了午時, 赤日當空,無半點云翳,甚是炎熱,樹上夏蟬鬧嗡嗡,吵得人頭疼。
蕭嫣然往石凳上一座, 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抱怨:“你這院子太多樹了,招蟲子, 叫得人心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無可奈何,便叫元冬和阿瑾拿竹竿去打樹上的蟬,隨后遞給她一把團扇。
蕭嫣然不要,伸手拿了塊甜瓜,吃了一口,又開始嫌棄:“怎么沒有冰鎮的么?熱死了。”
沈姚華和蘇清妤不由對視一眼,皆暗暗嘆氣。
“郡主,你當這里是你的秦王府?要什么有什么?”沈姚華絲毫不慣她的臭脾氣, “你若這般嫌棄這里,這就回去吧。”
“不要。”蕭嫣然撅了撅小嘴,隨后默默地啃起甜瓜。
沈姚華這才笑著與蘇清妤道:
“其實今日是嫣然想來找你的,偏偏她又不好意思自己來, 便到了我府中央求我與她同來。”
蘇清妤驚訝地看了眼蕭嫣然。
蕭嫣然瞬間杏眼圓瞪,氣鼓鼓地道:
“華姐姐, 你明明答應我不會說的!”
沈姚華挑了下眉,“我不過是學你左耳進右耳出而已。”
“你……”蕭嫣然啞口無言。
怕二人一直吵下去,蘇清妤打斷她們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件事。”
蕭嫣然愛湊熱鬧,一聽蘇清妤的話,立刻扭過頭看她,滿臉好奇,“何事?”
蘇清妤莞爾一笑,想到當初蕭嫣然與傅清玄說話的神色,覺得她對傅清玄似乎有些仰慕,便與她們二人提了她在大街上的所見所聞。
蕭嫣然聽完蘇清妤的話,一拍石桌,憤憤不平地道:“傅大人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是奸相?一定是那個曹賊欲收買人心才使出的陰招,我知道他肯定貪了很多錢,不然他家那府邸怎么可能那么大?還妻妾成群?他祖宗三代可都不是什么富貴之人。真是可恨,可惜本郡主不在,不然本郡主當時將他的棚砸了!”
蘇清妤想不到蕭嫣然竟如此激動,不禁有些擔憂起來,或許她不應該告訴她這些事。
蕭嫣然扭頭,氣沖沖地問蘇清妤:“你覺得傅大人是壞人?”
蘇清妤收攝心神,輕搖了搖頭,“我也認為傅大人并非奸佞之臣,曹大人也絕非良善,這其中定然有詐。”
蕭嫣然極其贊同地點點頭。
沈姚華目光定定地看著蘇清妤,她對傅清玄倒是沒有什么太多想法,只是她知道蘇清妤年少時鐘情過傅清玄,但后來只要一提起他,她言語之間無不充滿諷刺,認定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奸臣,但此刻她附和蕭嫣然時的神色并不像是假裝的,甚至讓人從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像是擔憂,對,是擔憂。
為何會如此?沈姚華心中不由得思索起來。
“本郡主想起來了,那曹賊搶走過本郡主喜歡的東西。”蕭嫣然眼里射出兩團火。
“什么東西?”沈姚華問。
“早前我爹爹買了一丫鬟,我見她生得伶俐又懂事,便想叫爹爹把她給我使喚,后來因為一點事耽擱了時間,結果就便宜了那曹賊。”蕭嫣然本來不想說太多,見蘇清妤和沈姚華面露不解之色,只能說得再詳細一些,“曹賊貪圖那丫鬟的美色,在我爹爹的宴會上將他討了她去,當時爹爹心情好,十分干脆地把那丫鬟給了他,事后我去向他討要,他還將我數落了一頓。我爹爹也是瞎了眼,竟與那等賊人來往。”
蕭嫣然原是受不得氣的人,越想越氣后,又是錘了兩下石桌,“不行,本郡主一定要狠狠懲戒那曹賊一頓,不然難消本郡主心頭的氣,你們陪不陪我一起?”
蘇清妤和沈姚華問言面面相覷,又同時開口:“你想怎么做?”
蕭嫣然櫻唇微微一勾,隨后眼里露出一團精光。
蘇清妤見狀面色一沉,這尊貴的主兒可別惹出什么禍事來。
* * *
是夜,城內的酒樓茶館依舊熱鬧非凡,街上人來人往,車馬駢闐,在無人注意的大街隅角處,三條穿著黑衣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纖細身影一閃而過,頃刻間消失在寂靜無人的巷道里。
深邃幽暗的巷道里,三顆腦袋同時從一殘破圮圯的土墻探出來。
“這曹大人真會從此處經過?”蘇清妤腳上踩著石頭,身形頗有些不穩,雙手只能緊緊抓著土墻。
“放心,我已經叫人打聽過了,這曹胥最近看上了這里的一個寡婦,天一黑就往她那處去,一般就待半個時辰左右。”蕭嫣然信誓旦旦地道。
她們所在的這條巷道到處都是高大濃密的大樹,遮住了夜色,比別處更加幽暗,又沒什么人家,便顯得更加寂靜陰森。她們腳下是一廢棄的破屋,雜草叢生,瓦礫比比,門口那枝杈碩大的老槐上有幾只老鴰,在呱呱怪叫,叫得人頭皮發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內心有些紛亂,她懷疑自己腦子出了毛病,竟然會答應蕭嫣然與她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埋伏人,還穿著據說是話本子里飛俠身上穿的夜行衣,也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的這些衣服,穿在身上叫人別扭至極。
“我們三個人畢竟是女子,真的能把他套進麻袋里?萬一他人多呢?”蘇清妤越想越覺得不妥,這位郡主喜歡想一出是一出,并未提前告訴她的計劃,很多事她還沒問清楚,就隨她來了,而今后悔已然來不及。
蕭嫣然嫌她膽小,不耐煩地道:“放心,本郡主早就安排好了人。”
蘇清妤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不遠處也有一棵枝葉濃茂的槐樹,無風,有葉飄落。
“再者說,有華姐姐在,你怕什么。”蕭嫣然又補了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姚華一直在留意四周,問言拍了拍蘇清妤的肩膀,安撫:“別擔心妤兒。”
蘇清妤點點頭,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放寬心了。正想著,便見有一頂涼轎從巷角處慢慢抬過來。
“來了來了。”蕭嫣然壓低的聲音充滿了興奮,等轎子靠近后,她拿起竹哨猛地一吹,只見那棵大樹下立刻跳下幾名蒙著面,手提大刀的彪形大漢。
抬轎子的幾名轎夫見此情形急忙丟下轎子,抱頭鼠竄而去,那幾名壯漢將茫然不知道發生何事的曹胥從轎子里扯出,猛地給他套上麻袋,綁住麻袋口,便跑了。
“上。”蕭嫣然拿起提前準備好的木條,率先沖上去。
蘇清妤如同被趕鴨子上架,跟著提棍而上,她覺得自己此刻像極了流氓,這放在以前,她從敢想過自己會有這么一天。
蕭嫣然心里一直憋著氣,到了這會兒,一心發泄,根本不退宿,她揚起手中的目光猛地往麻袋劈去,打得曹胥一邊掙扎,一邊嗷嗷亂叫,“你們是何人,竟然毆打朝廷命官!”
蕭嫣然捏著鼻子,聲音尖細地道:“你以為你還是朝廷命官?你這個貪官,賊人,好色之徒,打得就是你!”
蕭嫣然說著看了蘇清妤一眼,示意她打。蘇清妤內心有些猶豫不決,只覺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么動用私刑不妥。也不知道是不是與傅清玄待久了,受到了些許影響,在她心底,她認為傅清玄不會贊同這種事,而且他身為朝廷命官,還是百官之首,她下意識地不想做讓他為難之事。
“快打啊。”蕭嫣然氣極。
在蕭嫣然的催促之下,蘇清妤只能抬手打了下曹胥。
“你這叫打?不痛不癢,和螞蟻咬了一口有何區別?”蕭嫣然說著又狠狠地打了曹胥一下,“這才叫打。”
曹胥失聲大叫:“別打了別打了,姑奶奶。”
他叫的越凄慘,蕭嫣然打得越狠,“你想想他做的那些事,他被打活該。”
“可是……”蘇清妤猶豫著,看著那扭動的麻袋,想到昨日從孩童口中聽到的唱詞,一股憤怒涌上心間,不自覺地往麻袋上踹了一腳,面色慌張:“我仍舊覺得這不大妥……”
蕭嫣然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她,繼續朝著曹胥泄憤,就在打得痛快時,先前逃跑的轎夫帶著一幫人匆忙趕過來。
沈姚華與曹胥無冤無仇,并未動手,只是一直眼觀四處,防止有人來,見到轎夫去而復返,她第一時間拽起蘇清妤的手腕:“妤兒,快跑。”
蕭嫣然瞪大雙目,柳眉倒豎:“你們竟然不管本郡主!”說著狠狠踹了曹胥一腳后,立刻追上她們。
蕭嫣然撒野慣了,跑得一點都不慢,沈姚華雖能健步如飛,然而拽著一個弱質纖纖的閨秀,跑得就慢了許多,乃至于很快被蕭嫣然追上。
蕭嫣然跑到二人前方,得意地回頭朝著兩人扮了個鬼臉,“你們不管本郡主,本郡主也不管你們,你們被抓住了,別想本郡主救你們。”說著一溜煙兒地不見了。
蘇清妤哪里經歷過這種被人追趕的情形,不由得慌亂如驚弓之鳥,也看不清楚路徑,只隨著沈姚華跑,只是沒跑多久就禁不住氣喘吁吁,疲憊無力。
跑過一條巷道,身后的人依舊緊追不舍,沈姚華沒辦法,只能把蘇清妤藏在一放著許多竹竿的墻角處,而后自己一個人去引開對方。
蘇清妤瑟瑟發抖地躲在竹竿后面,在聽到腳步聲后,她頓時心如擂鼓,緊張得仿佛根根頭發都豎了起來,好在夜色幽深,遮住了她的身形,那些人直接去追沈姚華了,并沒有看見自己。人走遠后,她捂著狂跳不止的心口,緩緩地喘了口氣。
蘇清妤也不敢立即出去,躲在墻角里好片刻,確定那些人不會再返回之后,才輕手輕腳地出來,立刻這黑黢黢的巷子,打算前往沈姚華所說的飄香酒樓匯合。不想剛行至巷口,差點撞上幾名衣著鮮麗,姿態浮浪的男子,那幾人見蘇清妤獨自一人,不由得對她擠眉弄眼,嘿嘿直笑。
蘇清妤嚇了一大跳,扭頭地急匆匆胡亂奔去,就在她過街時,沒留意前方過來的馬車。
幸好車夫及時勒停了馬。腥臊氣息撲面而來,蘇清妤看著近在咫尺的馬,雙腿一軟,不由跌坐在地,驚魂不定。
“陸夫人?”
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蘇清妤扭頭看過去,是吳峰。她眸中的恍惚化為錯愕,不想天底下竟有這么湊巧的事情,她目光掠向車帷,心里原有一絲歡喜,卻在意識到自己當下的處境后,瞬間心生羞恥,不由低下頭,恨不得吳峰不認識自己。
這時,一截兒雪白寬袖自車帷伸出來,籠在袖中的手修長潔凈,從手已經可判斷出其人,更何況,除了他還能有誰。
“陸夫人,你……真是讓本相驚喜。”傅清玄看著屈膝坐在地上,身著怪衣,滿面羞慚的女子,唇角浮起抹淡淡的笑意。
蘇清妤手背抵著唇,羞恥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無言以對。
蘇清妤被安排上了馬車。
傅清玄換了一輛馬車,不過里面的擺設與先前的沒什么不同,雅且不俗,寬敞且干凈,座上鋪著柔軟舒適的繡墊。
香爐內燃著上等的安神香,聞之令人心情不由得平靜下來。
馬車緩慢而行,蘇清妤一言不發地端坐著,面有意無意地沖著車壁,不敢去看傅清玄,她知道自己的衣著多么地奇怪,也怕他問自己為何這么穿以及她去做了什么,她很難與他解釋。
“你這是到哪里做賊了?”
傅清玄終究還是開了口,輕松的口吻帶著一丁點好奇。
蘇清妤臉瞬間發燙起來,連那白皙瑩潤的耳朵都熱辣辣地,她依舊避著他的視線,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沒做賊,就……就蕭郡主她逼我穿的,說是想學話本子里的飛俠,懲奸除惡。”
她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傅清玄卻很有耐心地聽著,直到她說完,才莞爾一笑。
“懲奸除惡?”傅清玄沒有嘲笑她們的幼稚,反而語氣縱容,“很有意思,那你們可有懲罰了哪位奸惡之人?”
蘇清妤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他不覺得這可笑么,怎么還配合著她,蘇清妤搖了搖頭,自然不會說出她們把曹胥套進麻袋里揍了一頓的事。“沒有,都是鬧著玩的,拿能當真?”蘇清妤一派成熟穩重的語氣,免得他覺得自己幼稚。
豈料傅清玄卻道:“我兒時也曾有過這樣的心愿呢。”
那是兒時,她們如今都多大歲數了,他莫不是真把她當成年幼無知的稚子小孩一般,蘇清妤正在心里嘀咕著,忽然見他定定地注視著自己,心不由狂跳了下。
“過來。”他忽然說道。
他的嗓音沉穩優雅,仿佛有著什么魔力,將她吸引著,令她不自覺地靠了過去,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到了他的身邊。
蘇清妤在他溫柔的眼神之下心慌意亂,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像是一桶冷水潑過來。
“你的臉臟了。”他微笑道。
等她再看,他的眼里哪里還有溫柔,只有難以掩飾的揶揄。
蘇清妤懊惱,連忙伸手擦了擦被他注視著的左臉,卻又聽得他輕輕一笑,她不解且不悅地瞪向他,他卻拿出一面帕子,伸手扳過她的臉,輕柔地幫她擦拭右臉臉頰。
蘇清妤僵住,想推開他,可身體好像被定住一般動不了。
“我聽吳峰說,你昨日來過?”他問,目光仍舊地專注地看著她。
蘇清妤不覺點點頭,有些害羞,想說自己來擦拭就好,可心里有莫名地有些不舍得,以至于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第 42 章(三合一)
傅清玄替她擦完了臉上的臟東西, 卻沒有放開她,“怎么又走了?”
“我……我看到有很多官員在大門口等著,擔心……擔心。”
她感覺他的臉在朝著她微微地靠近, 頓時緊張地攥緊了衣服,屏住呼吸。
“我知。”傅清玄打斷了她, 聲音幾近呢喃。
他的眼里有著了然,蘇清妤便不再解釋,一旦理由說出來,兩人之間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尷尬,想必他也知道這一點。只要沒捅破, 她就可以忽略“陸夫人”的身份。
傅清玄拇指指腹輕撫著她細嫩光滑的面頰,目光逐漸變得幽深。
蘇清妤有些難以招架他這樣的目光以及充滿蠱惑的舉動,瞥見他蒼白的唇, 她驀然別開視線,關心道:“你……你的傷好些了么?”
她想轉移自己以及他的注意力,可傅清玄卻沒有上她的當,“無礙。”他輕飄飄地道,說著唇已經貼近了她的面龐。
蘇清妤呼吸一滯,不由得閉上雙眼。
傅清玄目光掠過她如蝶翼般顫動的睫毛,蹙緊的黛眉以及難掩害羞的神情。
唇邊微微勾起,卻沒有如蘇清妤所想那樣親上去。
他只是摩挲了下她微顫的唇瓣, 就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她,“你方才說要到哪里?”
蘇清妤驀然睜開眼睛,傅清玄的臉上沒有戲謔,神色很溫和。看得出來他沒有笑話她的意思, 壓下心頭那股強烈的羞窘,也假裝無事人一般, “飄香酒樓。”
傅清玄伸手將窗帷挑開一線,“前方即是。”
“哦。”蘇清妤目光往他臉上看了一眼,他似乎沒有挽留她的意思,雖然明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心情還是禁不住的有些低落。
蘇清妤下了馬車后,馬車便繼續前行了,她不由得看向那緊掩的窗帷,心里不免有幾分牽掛,他說他的傷勢無礙,可他的臉色仍舊很差。這人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在府里好好休息,出來做甚?害人擔心。
肩膀被人從后頭拍了下,蘇清妤驚愕回頭,看到是沈姚華,才放下心。
“我方才回去找你,沒找到你,可把我嚇死了。”沈姚華心有余悸道。
蕭嫣然站在沈姚華的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街道方向,隨后又直勾勾地盯著蘇清妤,“你方才與誰在一起?”
蘇清妤面皮微熱,“我沒有與人在一起。”
“撒謊。”蕭嫣然緊皺著眉頭,不高興地道:“我明明看到你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你還想騙本郡主。”
蘇清妤內心有些慌亂,不覺往沈姚華哪里看了一眼。
沈姚華點點頭,面色有些嚴肅:“我也看到了。”
蘇清妤猶豫片刻,最終嘆了一口氣,決定如實相告:“我方才與傅大人在一起,那馬車是他的。”
蕭嫣然像是聽到駭人聽聞的事情一般瞪大雙眸,“你與傅大人?”
沈姚華臉上倒是沒有露出和她一樣驚愕的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靜,只因她早就猜到了,她認識坐在馬車外頭的人,正是傅清玄的隨從。
“郡主,你別誤會,我只是在路上偶遇了傅大人,他見我孤身一人,好心載了我一程。”蘇清妤解釋。
蕭嫣然點點頭,可總覺得哪里不對,她定定地望著蘇清妤的臉,覺得她的臉色也古怪,正打算追問,沈姚華卻拍了拍她的手臂,“先上樓吧,別堵著他人的路。”
蘇清妤微微松一口氣,朝著沈姚華投去感激的一眼。
三人來到二樓靠窗雅座,沈姚華點了幾樣酒樓里的招牌菜,要了一壺酒。
* * *
月色如銀,溫風似酒,京城的伍子街到了夜里依舊十分熱鬧,只因這條街大多都是舞坊樂苑,酒樓茶館,一入夜,處處紅燈照耀,酒香混雜著脂粉濃香彌漫在街巷各處,熏得人飄飄然。
蘇迎雪剛結束了一場官員的宴會,轎子行至伍子街,她喝了點酒,又被轎子顛了一陣,只覺得頭暈犯惡,便下了轎子走路。
穿過一拱橋,人便少了,行至一柳樹蔭下,卻迎面撞上幾名著錦衣的輕浮子弟。
臨猗坊離伍子街不遠,再過一條街便是,蘇迎雪讓人先把轎子抬回去了,打算自己走著回坊中,因此此時她身邊只有一丫鬟。
幾人見蘇迎雪衣著艷麗,容貌姣好,親身邊只帶了一小丫鬟,不由圍上前,笑嘻嘻地問道:“姑娘這是要去何處?可要我們護送啊?”
“不必了。”蘇迎雪冷著臉道,正要往前走,卻被為首的人伸手攔截。
幾人對視一眼,又望著她們兩人嘻笑,滿臉輕浮態。
“別走啊……我們幾人正打算去酒樓喝酒,若姑娘不棄,不如與我們喝一杯如何?”男人一臉□□。
蘇迎雪自從入臨猗坊,早已見識到男人的各色嘴臉,她冷冷地看著他們,天子腳下,她倒不怕他們會對她如何,只是心中感到十分厭惡。
眼看著那男人就要伸手拽她,她正欲躲避,卻聽聞一道冷峻的聲音從橋的方向傳來: “你們在做什么?!”
幾名男子問言看過去,見橋上站著衣著矜貴,高大偉岸,氣勢懾人的男人,也不想生事,便丟下蘇迎雪,連忙走開了。
蘇迎雪驚訝地看向來人,想不到在這里也能遇見蕭祈安,先前她算計過他兩次,這次她卻不知道他會出現在此,難不成他們二人當真是上天安排的緣分,想到此處,她心中暗喜。
“多謝世子搭救,若您沒有到來,我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蘇迎雪在蕭祈安來到她身旁后,感激地道。
“蘇姑娘言重了,搭救還算不上,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蕭祈安客氣道,但凡是個君子,遇到這種事都不會視而不見,不論被欺負的對象是誰,他是走近了才看清蘇迎雪的臉。
蕭祈安看到地上的帕子,彎腰拾起,遞給她,“這可是蘇姑娘掉的?”
蘇迎雪點點頭,伸手接過,卻不小心似的碰到了他的手指,她猛地縮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脧了他一眼。
蕭祈安被她碰到手本來不覺得有什么,直到看到她羞澀的反應才有些別扭起來。他隱隱覺得她是故意的,卻又不好與她計較。
“世子,臨猗坊還要過一條街才到,我有些害怕,您可否送我回去?”她小心翼翼地請求,說著又體貼地補了句:“若世子有事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蕭祈安雖然趕著回府,但也擔心她們主仆二人再出事,便點了點頭,于是幾人一同往臨猗坊而去。
蘇迎雪的丫鬟知她的心思,故意落后幾步,讓她與蕭祈安并肩而行。
還沒走幾步,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石子,蘇迎雪突然嬌呼一聲,往蕭祈安那邊栽去。
蕭祈安驚了一跳,下意識地攬住她的腰肢,蘇迎雪便整個人跌入了他的懷中。
“世子……”蘇迎雪臉頰飛起紅暈,目光充滿深情地望著他。
蕭祈頓時尷尬到了極點,扶她站穩,而后收回手,不動聲色地后退,有意與她拉開些許距離。
蘇迎雪也看出了他的疏離,內心有些羞窘,還有些失望,便低垂著粉頸,默默向前行。
* * *
飄香酒樓。
已經亥時初,但酒樓里仍舊很熱鬧,酒客們大快朵頤,談笑聲喧。
大街上行人也還有很多,以往這個時辰蘇清妤早已經歇下,因此她這會兒有些精神不濟,只是不好拂她們二人的興致,便強撐精神與她們說話,說著說著蕭嫣然又聊起了傅清玄。
“你們說傅大人為何還不成親呢?”蕭嫣然很納悶地說,“不說他的身份,只說相貌,只要他愿意,大把的千金小姐爭著搶著嫁給他呢,可他卻一個都沒看上……”
原本犯困的蘇清妤一聽與傅清玄有關的事,身體不自覺地就緊繃起來,無法放松。
她的異樣落入沈姚華的眼底,沈姚華不動聲色:“興許是公務繁忙,無心情愛吧。”
“是啊。”蘇清妤輕聲附和著沈姚華的話。
其實她異常的反應并不明顯,只是沈姚華對她太過熟悉,所以她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
“不對。”蕭嫣然搖了搖頭,眼里有光芒一閃而過,她傾身朝著蘇清妤與沈姚華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聞啊……”她故意頓住,賣了個關子。
蘇清妤對上蕭嫣然曖昧不清的目光,心猛地咯噔一下,懷疑她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沈姚華看了蘇清妤一眼,扭頭不滿地看向蕭嫣然,“想說什么就說。”
蕭嫣然也不生氣,嬌俏的小臉滿是興奮之色,她伸出一只手擋在臉,仿佛怕被旁邊的客人讀懂她的唇語似的,而后悄摸摸地說:“傅大人有龍陽之好。”
蘇清妤唇角微抽,她發現了,這位郡主不僅囂張跋扈、脾氣暴躁、愛湊熱鬧、現在還多了一項,喜歡背地里說人閑話。
沈姚華搖了搖頭,拿起筷子夾起一個肉丸子,塞進她的嘴里,“你有本事就去當著傅大人的面說。”
蕭嫣然不高興地把肉丸子吐到空盤子里,她可不敢當著傅清玄的面說這種話,雖說他面對著誰都笑得一副如沐春風的模樣,可還是莫名地叫人敬畏,“你們二人真是無趣。”
蕭嫣然說著忽然想到什么,往蘇清妤那邊瞟了一眼,“傅大人有沒有龍陽之好暫且不說,不過本郡主卻聽得一個很確切的消息。”她頓住,等蘇清妤好奇地看過來時,她才意味深長地說:“你妹妹蘇迎雪和傅大人有些瓜葛。”
蘇清妤表情微滯,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沈姚華嘆了口氣,看不過去,“妤兒的妹妹和傅大人有沒有瓜葛,我不知曉,不過她似乎和你的兄長很有瓜葛。”在蕭嫣然朝著她投來不愉的目光后,她用下巴指了指樓下,“諾,自己看。”
蕭嫣然順著沈姚華的目光看下去,看到街上并肩而行的一雙人影,氣得差點沒有拍桌而起,她不高興地瞪著蘇清妤,“我便說你這妹妹是個狐貍精,她勾引我兄長。”
沈姚華見她如此激動,頗有些有些后悔,“嫣然,事情未弄明白,你還是別說這種話吧。”
“我才不會冤枉她呢,當初看到她在我兄長面前露出那樣的神色,我就知道她心懷叵測。”蕭嫣然說著一拍桌子,起身,氣沖沖地道:“不行,我不能讓她得逞。”
蕭嫣然飛奔下來,沈姚華額角一抽,與蘇清妤對視了一眼。蘇清妤道,“你先跟上她吧,銀子我來付。”
沈姚華點點頭,連忙追了上去,蘇清妤嘆了口氣,叫來店伙計結賬,隨后也匆忙追了上去。
到了街道盡頭,行人漸少,房屋幽伏,道路仿佛被一層層霧靄籠罩著,蘇清妤、沈姚華、蕭嫣然躲在一棵巨大的槐樹后頭。
前面就是臨猗坊的大門口。
蘇清妤以為蕭嫣然會直接沖到二人面前鬧事,豈知她只是偷偷地跟在他們后頭窺伺,看她動作熟練的模樣,她懷疑她常常做這種事。
至于蘇清妤,有了第一次后,這次她好歹鎮定自若許多。她沒心思去理會蘇迎雪和蕭祈安是不是已經好上,她只祈禱著二人別發現她們,她已經沒臉可丟了。
蘇迎雪并不知道不遠處有人在偷看他們,她停在濃蔭匝地的大樹下,回頭看向蕭祈安,眼里有著戀戀不舍,“便送到此處吧,多謝世子。”
蕭祈安面容端肅地點點頭,眼里并無留戀之意,道了聲“告辭”,就轉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蘇迎雪望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的同時又十分不甘,這蕭祈安難不成是鐵石心腸?
她憤憤地轉頭往門口走去,卻腳步一頓,往蘇清妤等人的方向看去一眼,總覺得剛想有什么東西閃了進去,等她定了定神,卻什么也沒看見,只當是看走眼,便不再理會。
蘇迎雪進去后,蘇清妤終于松了一大口氣,蕭嫣然從樹后頭出來,盯著臨猗坊的大門口,輕蔑一笑:“我兄長斷不會看上她的。”蕭嫣然瞥了一眼蘇清妤,“你還是勸勸你那妹妹,別癡心妄想了。”
雖她說的不是自己,但看到她眼里的嘲諷之色,蘇清妤還是有些不舒服,就在她打算說點什么時,沈姚華開了口:“嫣然,你無需與妤兒說這些話,都不是小孩子了,蘇迎雪想做什么,妤兒也攔不住她。”
蕭嫣然撇了撇小嘴,又哼了一聲,扭頭離去。蘇清妤沖著沈姚華感激一笑,如果與她一同跟了上去。
正如沈姚華所說,蘇迎雪想做什么,她根本攔不住她,所以蘇清妤也懶得再想這些事情。
秦王府。
一穿著武士服的男人腳步匆匆地穿過回廊,行至廳堂。
堂內正中太師椅上的坐著一中年男人,只見他著一襲玄色長袍,軀干豐偉,蠶眉鳳目,頷下一綹長長的胡須,端得一派氣宇軒昂,只是這會兒眉眼有些許寒霜。
他正端著茶飲啜,便聽隨從張正進來稟報:“王爺,曹大人那邊出事了。”
秦王端著茶的手驀然一頓,抬眼看向張正,眼里的寒色更濃,“出了什么事?”
張正回:“曹大人昨夜在大街上被人套了麻袋痛打一頓,頭部,腰以及手都受了傷,此刻躺著下不來床了。”
什么?秦王氣得驀然放下茶杯,“可清楚是誰干的?”
面對秦王的怒火,張正有些惶恐:“那條街太黢黑,加上又被套了麻袋,曹大人便不曾看到來人,只不過……”他頓了下,有些猶豫地看了眼秦王。
秦王大怒道:“只不過什么?快說!”
張正連忙道:“曹大人說,他聽到其中一人自稱本郡主。”
秦王怔住,隨后怒色稍斂:“可否是他聽錯了?”
張正連忙回答:“曹大人再三保證,他并未聽錯。”
秦王一拍桌子,臉上似乎有怒,也有些許無奈,片刻之后,他煩躁地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是。”張正躬身退下。
秦王伸手揉了揉眉心,心煩氣躁,這件事除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他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做出這種荒唐的事來。
傅清玄身受重傷,秦王本想著借此大好機會聯合曹胥等人攻訐傅清玄,但這需要曹胥多方走動,不成想這曹胥如今卻被人打得下不來床,而罪魁禍首則是他的愛女,秦王越想越氣,差點想把她叫到跟前打一頓,可想想卻又不舍得。
正發愁間,一宛如黃鶯般嬌脆的聲音從外頭傳過來:“爹爹。”
秦王抬眼看過去,只見自己的女兒蕭嫣然如彩蝶一般從外頭翩翩而來,她笑容天真爛漫,臉頰如桃花般粉嘟嘟的,一進來,就要撲進他的懷里。
秦王正氣著,一指定住她的額頭,叫她無法再撲過來,“你已經十六歲了,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娃娃了。”他聲音凌厲迫人。
蕭嫣然站直身子,伸手揉了揉額頭,又撅起嫣紅的小嘴,她隱隱感覺到了她父親有些不高興,但她是被他嬌縱慣了的,哪里怕這個,“爹爹,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兇?”她說著露出一臉的委屈。
“你好意思問?”秦王此刻不吃她這一套,面色依舊嚴肅:“我且問你,你昨夜去了哪里?”
蕭嫣然也不是個笨的,一聽他的話就知曉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她也不心虛,得意洋洋地道:“我去行俠仗義了。”
“行俠仗義?”秦王險些被她氣死,當即沉了臉:“你毆打朝廷命官,這叫行俠仗義?”
蕭嫣然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會這么大聲與她說話,當即委屈地紅了眼眶,“那曹胥哪里還算是朝廷命官?他現在就是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秦王頭疼,又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我且問你,你為何要打他?”
蕭嫣然問言瞬間氣鼓鼓的,“他搶了我鐘愛的侍女,更重要的是,他設計想要陷害傅大人!傅大人那么光霽月明的一個人是他一老鼠屎能沾染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秦王啞口無言,他要怎么與她說這計劃的主謀乃是她的親生父親,看著她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不由得感慨,自己的確太過嬌縱她了。
蕭嫣然依舊憤憤不平:“爹爹,您不也很喜歡傅大人么?每次與他見面都是有說有笑的,曹大人這般污蔑他,你就不生氣?”
秦王怒拍桌子:“胡鬧,簡直是胡鬧,我問你,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曹大人誣陷他?”
蕭嫣然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后又覺得不可思議,“爹爹,你這是在替曹胥說話?”
秦王無奈地解釋:“我并沒有替曹胥說話,只是凡事要講求證據。”
蕭嫣然充滿失望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不,爹爹,你這是縱容奸佞,是非不分!”
秦王被她氣糊涂了,“你小小年紀知道誰是奸佞?什么是是非不分?”
“你方才才說我不是小孩子,現在又說我小小年紀。”蕭嫣然一跺腳,把眼淚都跺出來幾滴,“爹爹,你變了,變得不講理了。”
剛說完,蕭祈安從外頭走進來,見蕭嫣然一臉委屈的模樣,不由有些驚訝,先是給秦王行禮問安,才問:“妹妹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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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生氣地瞥了眼蕭嫣然:“你自己問她。”
蕭嫣然問言更加委屈,“爹爹,你就只知說我,你怎么不問問兄長昨夜去了哪里?”蕭嫣然只要不高興,路過的狗都得挨她折騰一番,她此刻又怎可能放過蕭祈安,哪怕這是她敬愛的兄長。
秦王問言皺著眉頭看了蕭祈安一眼,蕭祈安則頭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他深知蕭嫣然的性情,內心也不生氣,只是頗感無奈。
“你昨夜去了何處?”秦王沉聲問蕭祈安。
蕭祈安面不改色地道:“回稟父親,我昨夜與幾名友人在酒樓里喝酒。”
蕭嫣然冷哼道:“不是這事,你昨夜分明與臨猗坊的那個女人待在一起。”
蕭祈安有些詫異地看向蕭嫣然,這丫頭連此事都知曉,莫不是跟蹤了她。
“你妹妹說的可是實話?”秦王不悅道,他一向注重門第之別,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喜歡上身份卑賤的人。
蕭祈安責怪地看了眼蕭嫣然,隨后解釋:“昨夜我的確與蘇姑娘在一起,但卻不是妹妹想的那般。”
蕭嫣然追問:“那是哪般?”
蕭祈安心里嘆了口氣,“昨夜我在大街上偶然遇見蘇姑娘被幾名輕浮男子輕薄,便喝退了那幾人,又見她孤身一人,便將她送回了臨猗坊,這便是全部的事情經過。”
蕭嫣然撇了撇小嘴,“好一個英雄救美……”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王出口打斷:“行了,既然解釋清楚,此事就莫要再提了。嫣然,你下去吧,我有事要與你兄長說。”
“爹爹……”蕭嫣然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她父親一記嚴厲的眼神唬住,她委屈地一跺腳,扭頭跑開了。
秦王望著她氣呼呼的背影,不由長嘆一口氣。
蕭嫣然回到自己的院子,一邊哭,一邊收拾包袱,緊隨她身后的侍女一聲不敢吭,只默默地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收拾完東西,蕭嫣然背上包袱,氣沖沖地帶著自己的侍女離開王府,底下的人也不敢攔她。
* * *
蘇清妤昨夜回到陸家后就一直心神不定,擔心她們三人做的事情被人知曉,鬧出事來,而她在陸家又得不到任何消息,因此一早就來了沈府,找到沈姚華。沈姚華安撫了她一番,蘇清妤才放了心。
兩人正在庭院里飲茶納涼的時候,看到蕭嫣然背著包袱,大搖大擺地走來,不禁有些詫異。
“郡主,你背著包袱做什么?”沈姚華隱隱感到不妙。
蕭嫣然一屁股坐到她們身旁,被太陽曬過的臉紅撲撲的,將包袱往石桌上一放,又氣又委屈地道:“本郡主離家出走了。”
蘇清妤雖然知道她想一出是一出,但還是忍不住問:“這是為何?”
蕭嫣然端起她面前的茶,一飲而盡后,啪的一聲放下茶杯,“男人就是討厭,我以后再也不理他們了。”
見她話說得不清不楚,蘇清妤嘆了口氣,沒有再追問下去,她知道這位郡主一定會忍不住自己的事情通通說一遍。果不其然。緩了一口氣后,她滔滔不絕的地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點不落地都告訴了蘇清妤和沈姚華。
“你們說,我爹爹是不是很討厭?他這是不是與曹胥狼狽為奸?”蕭嫣然憤憤道。
蘇清妤想不到蕭嫣然竟這么說自己的父親雖然并不了解秦王,但僅憑這件事就說他與曹胥狼狽為奸,這似乎不大妥吧。“這……不至于吧?”
蕭嫣然柳眉一豎,“你不準替我爹說話,你得站著本郡主這邊,不然就是本郡主的敵人!”
蘇清妤啞然。
沈姚華則失笑,“哪有你這般說你父親的,更何況,你父親對你可一向疼愛有加。”
“我這是對事不對人。”蕭嫣然哼道,“我現在無處可去,華姐姐,你要收留我。”說完不等沈姚華搭話,又扭頭與蘇清妤道:“還有你,你今日不準走,要留下來陪本郡主喝酒,本郡主心情煩悶,無法疏解,今夜你們得陪本郡主不醉不歸。”
蘇清妤一愕,與沈姚華面面相覷。
* * *
金烏西沉,暮云四合,天還沒黑,蕭嫣然便叫侍女去飄香酒樓定了一桌菜還有十幾壺酒,讓人送到了沈府。
蘇清妤嚇到了,她平日里很少喝酒,一旦超過五杯就會醉,十幾壺酒,她只怕要喝死過去,她想走,可蕭嫣然把她轎子的鑰匙拿走藏了起來,這令她十分頭疼。她覺得自己又多了一位克星,蕭嫣然,她和傅清玄一樣,都是上天派來克她的。
蘇清妤坐在椅子上,看著蕭嫣然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不禁有些詫異,想不到她年紀小小酒量竟然如此大。
蕭嫣然見蘇清妤只顧看著自己,不禁緊皺雙眉,倒了一杯酒遞給她,不停攛掇她喝。
蘇清妤沒辦法,只能喝了她遞過來的酒,一杯不夠,又接著一杯……最后蘇清妤已經不清楚自己喝了幾杯,頭暈乎乎的,心口發熱,她伸手揉了揉心口,只覺得心快跳出了體內。
“郡主,我……我喝不了。”蘇清妤推開蕭嫣然遞過來的酒,眼前逐漸出現了重影,身子有些發軟。
蕭嫣然喝得比她多,已然有三分醉意,見她不肯喝,當即氣憤地拔下頭上的簪子,往桌上打斷成兩半,大吵大鬧:“你必須喝,不喝你和本郡主就不是朋友。”
說著踉踉蹌蹌地站起身。
一旁依舊保持著清醒的沈姚華連忙拽住她的手臂,卻被她一把甩開,喝了酒的蕭嫣然力氣很大,連沈姚華都拿她沒辦法。
蘇清妤沒辦法,只能接過她遞過來的酒,仰頭喝了。
蕭嫣然鼓掌大喜,摟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猛地親了一口:“妤兒,你比華姐姐好。”
這一杯酒下腹,蘇清妤體內如火焚,腦子更加不清醒了,聽到蕭嫣然的話,也不知道為何,只覺得很是高興,于是猛地遞出空酒杯,叫她再斟。
蕭嫣然嘻嘻地笑著,拿起酒壺又給她斟滿一杯。
蘇清妤這會兒無比勇猛,一仰頭,咕咚咕咚又喝完了,等她放下酒杯,雙頰已經酡紅,眼睛水汪汪的,眼前天旋地轉,“砰”的一聲,額頭猛地朝下磕下,幸好沈姚華的掌心及時伸出來,不然她的額頭定然起一鵝蛋。
蘇清妤倒下了,蕭嫣然只能去折騰沈姚華,沈姚華一向千杯不醉,便陪著她喝。
蕭嫣然已經不勝酒力,身子搖搖欲墜,但沈姚華仍舊穩如磐石,她內心突然無比委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對于愛鬧酒瘋的人而言,這一舉動并不稀奇,沈姚華見怪不怪,并不理會她。
蕭嫣然哭著哭著便伸手拔了頭上的簪子,滿地亂扔,不到一刻,頭發就變得亂糟糟如同鳥窩一般。
沈姚華依舊習以為常,淡然自若地端起酒杯,慢慢獨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蕭嫣然開始耍無賴:“都怪傅大人,要不是為了他,我爹爹也不會把我趕出家門,無處可去,本郡主怎么這么慘啊……”
她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大哭。
“你說誰?!”蘇清妤驀然從椅子立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蕭嫣然,眼睛亮亮的,仿佛聽到了什么振奮人心的事情。
沈姚華被她這一舉動驚了一跳,隨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蕭嫣然終于有了能夠說話的人,她淚眼汪汪地握住蘇清妤的手,“傅大人,我說傅大人。你說是不是因為他,要不是因為他,本郡主也不至于這么慘……哇哇哇。”
聽到一個“慘”字,蘇清妤立刻贊同的點點頭,對于蕭嫣然的難過,她感同身受,一腔悲酸的情緒徹底被激了出來,不禁嗚嗚咽咽起來:
“沒錯,都是因為他,要不是他,我也不會這般患得患失,心猿意馬……”
沈姚華聽得驚心動魄,連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妤兒,你醉了,別胡說。”
蘇清妤被她的舉動弄得起了反骨,當即掰開她的手,沈姚華不松開,她氣得一口咬下去。
沈姚華哎呦一聲,疼得縮回手。
“你……你憑什么說我胡說?難道你……你是那混蛋派來的奸細?”蘇清妤這會兒已經意識不清,一時間也分不清楚何時何地。夜風吹來,清清冷冷,仿佛又回到當年,滿腹委屈,滿腹難過,禁不住淚如泉涌:“那混蛋憑什么不喜歡我?”
“對啊,他憑什么不喜歡你?”蕭嫣然頭點得如同搗蒜,突然又覺得不對,猛地抬起頭,帶著哭腔道:“誰?你說誰?”
“傅大人,我說傅大人。”蘇清妤抓住她的手,難過道。
蕭嫣然呆了一瞬,總覺得哪里不妥,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妥,她茫然地點點頭。
“哦。”看著蘇清妤一臉悲傷難過的模樣,蕭嫣然當即怒了,“他竟然欺負你。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走,我們找他報仇去。”
沈姚華看著這兩發酒瘋的人,頭疼得厲害,喝醉酒的兩人力大如牛,一個還好,兩個她就有點控制不住了,一番拉扯無法將她們拽回,便只能緊緊跟隨在兩人的身后。
夜色幽沉,萬籟俱寂,蘇清妤和蕭嫣然滿身酒氣,勾肩搭背踉踉蹌蹌地走在大街上,好在這條街沒什么人,只有掛在柳梢頭的月亮在悄悄地窺伺她們。
很多達官貴人的住處都在這一片地帶,沈府和相府更是離得不遠,穿過一條長街便是。
“妤兒,你清醒一點。”沈姚華拽住了蘇清妤的手臂。
“我很清醒。”蘇清妤甩開她的手,定睛一看,只覺得沈姚華的面目甚是陌生,“你是何人,敢攔本小姐的路,走開。”蘇清妤此刻當自己還是豆蔻年紀,渾身是膽,無所畏懼,反正她做什么,她的父親母親都會替她擺平所有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及笄后的蘇清妤知書達禮,溫婉端莊,是人人稱贊的大家閨秀,卻不知還是豆蔻少女時的她也和蕭嫣然一樣,是位嬌縱任性的少女,她是永安侯的掌上明珠,不論她做什么,她爹都不會怪她,就像秦王疼愛蕭嫣然那樣。
三人來到相府門口,巍峨雄偉的門樓以及守在大門口的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足以讓人望而生畏,然而醉了酒,膽大包天的蘇清妤和蕭嫣然又豈會被這情形唬住。
蕭嫣然遞給蘇清妤一塊石頭,蘇清妤接過,二話不說地就往那朱紅銅釘大門砸去,嘴里罵著“混蛋”。
攔不住二人的沈姚華索性倚著旁邊的樹,冷眼旁觀看她們二人發瘋。其實沈姚華若真想攔還是能夠攔住的,但是她知道蘇清妤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受了太多的苦與煎熬,她的心底積壓了很多無法發泄的情緒,清醒時,她是斷然不會縱容自己,也只有喝醉了酒,才能夠肆無忌憚地將其發泄出來。
而且,她內心其實還抱著一點看戲的成分。妤兒和傅清玄的關系不簡單,她早已經看出來,所以她這一舉動,不會讓里面那位動怒,畢竟妤兒只是醉了,卻不是傻了。
* * *
吳峰快步走進書房,看到仍舊坐在案前處理政務的傅清玄,他下意識地放輕腳步。
傅清玄并未理會他,吳峰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稟報:“回大人,守門的人道,大門外有三個女人在吵鬧。”
傅清玄頭并未抬起,但吳峰看到他修眉微微皺了下。“將人趕走即可。”他筆下仍在書寫著什么,末了又抬眸看了他一眼,“這種事還需要我告訴你如何做?”
傅清玄傷勢未痊愈,卻還有大量的政務等著他處理,吳峰卻拿這點小事來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悅。
吳峰懊悔沒有把話說清楚,忙道:“屬下方才也出去看了下,其中一人……”他頓了下才快速往下接:“好像是陸夫人,但夜色幽深,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們三人一見到屬下就躲了起來。但屬下一走,她們又冒了出來。”
“……”傅清玄動作微滯,墨水在紙上瞬間暈開一大黑點,他皺眉將筆放回筆架。
吳峰想到什么,又忙補充一句:“看她們的姿態,應該是喝了不少酒。”
傅清玄沉默了許久,忽然以手遮眼,低了頭。
吳峰原本以為他這是頭疼無奈的意思,卻突然發現,他唇角似乎在上揚。
片刻之后,傅清玄面色平靜地抬起視線,“只要動靜不是太大,就隨她們鬧吧,另外,任何人不許將此事聲張出去。”
“屬下明白了。”吳峰正準備轉身離去,卻又忍不住說了句:“大人,陸夫人近來……似乎有些奇怪。”
何止是奇怪,吳峰就差沒說成是中邪了,自從她與大人從山林里回來后,行為舉止就變得奇奇怪怪的,先是穿著奇怪的衣服跑到街上差點被他們的馬車撞到,這會兒又喝醉了酒跑來砸門,這樁樁件件都不像是那些知書達禮,舉止端莊的陸夫人會做出來的事,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被什么山精野怪附了身。吳峰平日里什么都不怕,就害怕這種妖邪之物,方才他都不敢靠她太近,只敢遠遠地辨認。
傅清玄沒有回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吳峰忙將頭一低,“屬下多嘴了。”便躬身退了下去。
傅清玄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片刻,沒由來地嘆了口氣,腹部的傷口隱隱傳來痛感,他將身子往后一靠,伸手揉了揉額角,隨后閉目養神,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令人困擾的事。
第 43 章
蘇清妤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時分, 頭疼欲裂,脖子仿佛被人緊緊掐著,快無法呼吸了, 她掙扎起身卻起不來,這才發現脖子上搭了一條手臂, 扭頭一看,卻是蕭嫣然躺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香甜。
她輕輕拿下她的手臂,坐起身,手揉著快要炸裂的頭, 這是她第一次喝醉成這樣,想不到竟如此難受。
元冬從外頭走進,手里端著兩碗湯, 見蘇清妤一臉難受的坐在床上,正要說話,卻被她一個“噓”的動作制止。
蘇清妤看了眼睡得正沉的蕭嫣然,示意元冬別吵醒她,撐起軟綿綿無氣力的身子,來到桌前坐下。
“沈小姐讓人煮了五豆湯,小姐喝點醒醒酒吧。”元冬小聲地說,把湯端到她面前。
蘇清妤頭暈惡心, 忙端起醒酒湯喝了,等她放下碗后,腦子清明些許,隨后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蘇清妤瞬間石化般呆住, 她……她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元冬看著她神色慌張,不由擔心地喚了聲:“小姐?”
昨日她和侍女圓圓被蕭嫣然嫌棄礙眼, 吃了晚膳后,就被趕去睡覺了,她們睡覺的地方離她們稍遠,她們也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
蘇清妤沒聽到元冬的呼喚,拼命想著昨夜發生的事,她好像在沈姚華與蕭嫣然面前承認喜歡傅清玄,后來還拽著蕭嫣然去了相府門口吵吵鬧鬧,還用石頭砸門……
天啊,蘇清妤滿面羞紅,不覺伸手捂面,只覺得沒臉再見人。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舞棒弄槍的聲音,蘇清妤放下手,扭頭看向門外,想了想,起身走出去,看到沈姚華在庭院里耍槍。
她只著了薄衫羅褲,未系裙,腰上纏了條月色腰帶。這會兒時辰尚早,天還未熱,涼風習習。
沈姚華看到蘇清妤立刻停了下來,笑嘻嘻地朝著她走來。蘇清妤不覺蹙了下黛眉,若她沒記錯,她昨夜并未喝醉,卻由著她們兩個酩酊大醉的人胡來。
“終于醒了?再不醒就該吃午膳了。”
沈姚華還在笑,眼睛都快笑瞇成一條縫了。
“昨夜,你為何不攔著我們?”蘇清妤手扶著門框,就站在門口滿臉幽怨地望著她。
“我倒想攔著你們啊,可你們二人醉了酒,力大如牛,我一個人攔不住。”沈姚華氣定神閑地說著,隨后將長槍放到門角處,坐到藤椅上,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瞟了她一眼,“快去洗漱洗漱,一起吃早膳。”
蘇清妤瞟了眼她面前的藤桌,上面擺放了三碗微微冒著熱氣的白米粥、一碟棗泥山藥糕、糟蘿卜、煎豆腐、火腿片。
“我吃不下。”一點都吃不下,蘇清妤看著她一看臉悠閑的模樣,心頭怨氣加重,“華姐姐,你明明可以把元冬她們叫過來的。”
沈姚華見蘇清妤眼眶通紅,一臉委屈的模樣,心里便有些慚愧起來,不由斂去笑容,走上前,柔聲安撫:“事情已經發生了,懊惱也沒有。你先洗漱吃東西,吃完我再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蘇清妤見她這番姿態,也不好意思再與她生氣了,畢竟自己喝醉了酒能怪誰?
抬眸打量了眼沈姚華的面龐,她已經知曉了她依舊喜歡傅清玄的事,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她沒問,蘇清妤也羞于啟齒,只當做什么都沒發生,心煩意亂地去洗漱。
出來之后,沈姚華還在等她。她心不在焉地落座,心中忖著蕭嫣然醒來后還會不會記得她昨夜說的那些話,若是記得,她該如何解釋?
還有傅清玄那邊,她昨夜在相府門口鬧了那么大的動靜,他知不知曉?
蘇清妤越想越心煩,哪里吃得下東西。
沈姚華給她拿了一塊栆泥山藥糕,“妤兒,這是你愛吃的,我特地讓廚房給做的呢。”見蘇清妤依舊皺著眉頭,沈姚華心底暗暗叫糟,便一臉討好地道。
話剛說完,就聽到蕭嫣然抱怨的聲音傳過來,“你們用早膳也不叫本郡主,太過分了。”
兩人齊扭頭看過去,見蕭嫣然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著她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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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靠近了,還能聞到一身的酒味。
沈姚華一臉嫌棄,“明明都是喝醉酒了,你瞧瞧你這副又臟又臭的模樣,再看看人家妤兒,衣裳整潔,整個人仍舊香噴噴的。”沈姚華扭頭沖著蘇清妤露出一諂媚的笑容。
蘇清妤朝著她冷笑一聲,隨后扭頭看向蕭嫣然。蕭嫣然此時還是睡眼惺忪的狀態,聽到沈姚華的話,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又被蘇清妤轉移了注意力:“郡主,先喝碗醒酒湯吧。”
蘇清妤起身,拽著她的手又進了屋。端起桌上的醒酒湯,遞給她,等她喝完了。“郡主,你可記得昨夜發生了何事?”蘇清妤面帶微笑,試探性地問。
蕭嫣然想了想,只覺得頭疼得很,就不愿意再想了,“不記得了。”
蘇清妤提著的心頓時落下去,要被這郡主知道她與傅清玄的事,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事情來。
以后與這位郡主在一起還是小心為好,蘇清妤戰戰兢兢地想。
蘇清妤用了早膳后,就回了陸府。一進院子,就看到阿瑾蹲在庭院的梧桐樹下抹眼淚。
看到二人回來,阿瑾慌慌忙忙地擦干眼淚,跑回了廚房。
蘇清妤見狀覺得奇怪,等回到屋子里,立刻讓元冬去將阿瑾叫過來。
到了蘇清妤面前,阿瑾將頭埋得低低的,但鼻子微紅,臉頰還有淚痕,暴露了她哭過的事實。
“阿瑾,發生了什么事?”
阿瑾抬眸看了眼蘇清妤,見她面色嚴肅,知瞞不下去,只能老實回答。
原來今日一早上她就被叫到了陸老太太的院子里,陸老太太逼迫她說出蘇清妤的行蹤,阿瑾如實回答,陸老太太不信,非逼她說出蘇清妤的姘頭是誰,阿瑾說沒有,陸老太太一氣之下叫張嬤嬤拿家法板重重地打了她好幾板,又威脅她不許將此事告訴給蘇清妤,否則以后打得更重。
蘇清妤心情本就不好,聽阿瑾說完前因后果之后,臉色逐漸變得陰沉,心情更加煩躁。
想到陸老太太先前一不順心就折騰她的事,蘇清妤便來了氣,她既然不愿意進水不犯河水,那就都別好過了。
蘇清妤一番思索后,帶著元冬來到了陸老太太的院子里。
陸老太太知來者不善,便謊稱身體不適,讓張嬤嬤將她攔在了院門口。蘇清妤暗暗冷笑,告訴張嬤嬤陸文旻有家書送到。
張嬤嬤只能回屋將此事稟報給陸老太太知曉。片刻之后,如蘇清妤所料,張嬤嬤走出來客客氣氣地將她請到了廳堂,又叫人給她端茶遞水,隨后回到內室將陸老太太攙扶出來。
陸老太太看到蘇清妤,就不禁想到上次的事,心懷不安地坐下,“你說我兒寄了家信回來?信在何處?”她著急地問。
蘇清妤悠然地放下茶,“母親,您先別著急,夫君的信兒媳已經看過了,他在信中說,他在揚州一切都好,叫您不必掛心。”
陸老太太半信不信,“既然有信,為何不先拿給我看?你這么做有點媳婦的樣?”
陸老太太雖在抱怨,但語氣也不敢太重。
蘇清妤微笑道:“那信是驛使直接送過來的,說是給兒媳的,兒媳也沒想那么多就打開看了,母親,真是對不住了。”
陸老太太看著她陰陽怪氣的模樣,一口氣憋在心頭,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清妤不等她說話又問:“母親,你就不好奇夫君在信中還說了什么?”
陸老太太對她再有不滿,也只能忍著氣問:“我兒在信中還說了什么?”
蘇清妤伸出一根纖指,“夫君要我寄一萬兩銀子給他。”
陸老太太震驚:“他要那么多銀子做甚?”
蘇清妤嘆了口氣,“母親,您是不知曉,外地那些官員仗著山高皇帝遠,個個都貪得肆無忌憚,且不將京官放在眼里。夫君在信中說,他得罪了揚州的一名大官,急需要銀子打點,否則那大官就要遞折子彈劾他,將他貶到那蠻瘴之鄉,叫他再不得回京。夫君還說,那大官在京中有大靠山,叫我們千萬不要與那大官作對,否則整個陸家都會被報復。”
陸老太太聽得膽戰心驚,但又有些懷疑蘇清妤在騙她,“你現在把信給我看一眼。”
蘇清妤淡定地道:“母親,我已經把信給燒了。”
“什么?!”陸老太太震怒。
蘇清妤解釋,“因為夫君在信中說了那位靠山的名字,事關重大,夫君讓我看完之后便把信給燒了,免得落入旁人手中,我只是遵從夫君的吩咐罷了,母親不必如此動怒。”
陸老太太心生疑竇,“你把信燒了,我如何知曉這事是真的,還是你在撒謊?”
“母親,如此大的事情我敢騙您么?”蘇清妤語氣嚴肅,“而且那一萬兩銀子我也不要母親出半分,只要你把嫁妝還給我,我會從嫁妝里面拿出一萬兩銀子。母親,您想想,開箱的鑰匙在兒媳手上,你扣著那些嫁妝也無用,之前不愿意歸還,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罷了。如今事關夫君的前程,我們婆媳應當擯棄前嫌,齊心協力地輔佐夫君度過難關啊。”
盡管蘇清妤面色誠懇,陸老太太仍舊無法信任她,她冷笑:“我當你想做什么,原來是想要回嫁妝。”
如今陸老太太唯一能夠拿捏蘇清妤的憑恃就只有那嫁妝了,她哪肯輕易放手。
蘇清妤很清楚這一點。她定定地看了陸老太太片刻,忽然哀愁地嘆了口氣,“母親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已經將夫君的話帶到,我問心無愧了。屆時夫君若因為母親的堅持,而被貶到那蠻瘴之鄉,有個三長兩短,母親可別怪我。”
蘇清妤說罷站起身,往外走。
“等等……”陸老太太慌亂間忙叫住她。
蘇清妤唇角微勾,回身,不動聲色地道:“母親改變主意了?”
陸老太太將自己的兒子當做了命根子,根本不敢拿他的性命做賭注,而蘇清妤正是要利用她這一點,讓陸老太太心甘情愿地把她的嫁妝還給她。
“這樣吧,你把嫁妝箱的鑰匙給我,一萬兩銀子我來準備。”陸老太太用商量的口吻道。
蘇清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不由拿著羅帕掩唇,撲哧一笑,等陸老太太不滿地看向她,她才道:“母親,人太貪心可不好啊……兒媳好心決定幫母親您出一萬兩銀子,母親卻要叫兒媳血本無歸啊。”說到此處,蘇清妤臉色一沉,冷聲道:“母親若非要如此,那這一萬兩銀子母親您自己出吧。”說著又要轉身離去。
陸老太太慌了,真怕她不給銀子,“行,我把庫房的鑰匙給你行了吧。”
蘇清妤站定身子,為了防止她冷靜下來去思考整件事,便道:“既如此母親現在就將鑰匙拿出來吧,兒媳這就做準備。”
陸老太太無可奈何,只能拿出了鑰匙。蘇清妤讓元冬回自己的院子叫人來幫忙抬嫁妝。
到了庫房門口,陸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鑰匙開了鎖,推開門。蘇清妤立刻讓自己的人進去搬自己的嫁妝,陸老太太在一旁看著一箱又一箱的嫁妝往外抬出去,心如刀割般疼。
“你可要記住你說過的話,拿出一萬兩銀子出來。”陸老太太看向蘇清妤,再三提醒。
蘇清妤微笑點頭,“母親且放心,等回院之后,我就拿出一些貴重物品變賣了。”
蘇清妤算過,那些珠寶首飾綾羅綢緞等東西放在多年前變賣可能會值錢一些,現在卻不值多少錢了,那些古董字畫倒是值錢一些,不過最值錢的還是那幾張地契。
她這些嫁妝若全部換成銀子估計有個十幾萬兩銀子吧。
娘家勢敗之后,蘇清妤方知這些嫁妝多么重要,她得自己拿著這些嫁妝,才能安心。
元冬站在一旁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在查點,等東西全部都抬出去后,她來到蘇清妤身邊,稟報道:“小姐,悶戶櫥、美人榻、桌椅還有一些鍋碗瓢盆都沒了。”
蘇清妤看了眼陸老太太,那些東西無法上鎖,不見也正常,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將那些東西悄悄搬了出去。那些沒有擺放在陸家,不然她肯定知曉。
陸老太太有些尷尬:“那些東西放在庫房里又占地,又招蟲蛀,倒不如拿去送人……”
蘇清妤微微冷笑,拿她的嫁妝去送人情,虧她做得出來。罷了,東西已經沒了,計較也無用,她此刻心情好,便當做賣給她一個人情吧。
“母親說的是,既如此,那些東西權當兒媳孝敬母親了。”蘇清妤和顏悅色道。
陸老太太問言頓時松了一口氣,她方才就怕她逼著她去將那些東西要回來。
蘇清妤叫人將嫁妝放在庭院里,等回到院子里,看著那幾十臺落滿灰塵,幾乎占滿整個院子的箱子,蘇清妤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心終于徹底地定了下來。
時辰尚早,她叫元冬與阿瑾幫她一起清點嫁妝。
開的第一箱是成衣,這些衣服都是她出嫁之前她母親請裁縫專門給她定制的,她衣服太多穿不了就一直放在箱子里,后面倒給忘了,這些衣服一身就要好幾兩銀子,只是現在再看,樣式已經過時。蘇清妤讓元冬和阿瑾一人挑了兩身鐘意的,剩余的打算拿出去變賣換些銀子回來,不然放著也是浪費,她也不穿。
第二箱是字畫古玩,這些東西時間越久越值錢,蘇清妤讓元冬好好清點記冊,自己也在旁幫忙。
“小姐,這幅畫被蟲蛀了好多。”元冬可惜地將那副山水畫遞給蘇清妤。
這會兒任何一樣東西在蘇清妤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問言她心咯噔一下,有些疼,忙接過查看,當看到畫上署名時,她莞爾一笑,“無妨,這畫不值錢了,有空便拿去燒了吧。”這畫師她認得,幾年前名動一時,但后來被人發現,他那些讓人稱贊的畫其實都出自于他徒弟的手,自此名落千丈,甚至還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手中這幅畫出自他本人的手,這根本不值一分錢,拿出去賣只怕還會被人揍。
“小姐,這幅畫也被蟲蛀了些。”元冬識字,看了眼署名,不由哎呀一聲。
“怎么了?”蘇清妤尋聲看過去。
元冬將那幅畫遞過去,“小姐,您看這署名。”
“傅子衿……”蘇清妤心中驚訝,再看上頭筆走龍蛇的字,認出是傅清玄的字跡,
原來傅子衿真是他的另一個名。蘇清妤想起來,傅清玄早年間還在翰林院的時候,他的字畫很出名,甚至有人愿意用千金買他一幅字畫。
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嫁妝里竟然有他的字畫。
蘇清妤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字跡,又撫向發黃被蟲蛀過的地方,隨后遺憾地嘆口氣:“可惜了,聽說他的字畫可以賣不少銀子呢,要是完好無損,估計能賣更多……”
“……”元冬抬頭看了眼,覺得自己小姐好像突然間鉆進錢眼里了,腦子里就只有銀子銀子。
蘇清妤欣賞了會兒那幅字畫,便將它放到一旁,繼續去清點別的東西,最后她只留了幾樣喜歡的古玩字畫,其余的打算能賣則賣。至于傅清玄的畫作,她打算先留下來,倒不是因為不舍,就是有些擔心若拿去賣掉被傅清玄發現會引起他的不滿。
第三箱是珠寶首飾,蘇清妤剛嫁那會兒就已經拿了一些喜歡的出來用,剩余的她不喜歡,就一直存在嫁妝箱里。她拿出幾只已經失去光澤顯得陳舊的珠花,不由心生感慨,這些就算拿出去賣估計也不值幾個錢,真是白白浪費了銀子,還不如用真金白銀當陪嫁品。
蘇清妤挑了幾樣好的留著,又讓元冬和阿瑾挑了幾樣,剩余的同樣拿去變賣,免得放在屋里占地,一不小心還照賊呢,當然,這賊不是什么外來的賊,專指陸老太太院里的。
第四箱還是一些金玉瓷銅,古玩器物,有些十分值錢,蘇清妤曾經想將它們擺在屋中,但陸文旻嫌太過奢華,蘇清妤就將他們放了回去。如今想想,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就算當時陸文旻嘮叨個沒完,她也沒必要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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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很喜歡里面的一些東西,不舍變賣,決定拿出擺放在屋中,正好先前她也想將這屋子翻新一遍。到時那位蕭郡主再來,估計就沒話可說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正把玩著鳳鳥玉飾,忽然想起一事來。她還欠著傅清玄一萬兩銀子,雖說傅清玄利用了她,但銀子確確實實落在了她的手上,而今這銀子估計成了庫銀,傅清玄應當也拿不回去。
這一萬兩銀子,她應當還給他的,不止如此,她還要給他利息呢,不然豈不是成了他在施舍她?
這么想著便與元冬道:“元冬,我打算還那一萬兩銀子給傅大人,再挑幾樣好物倒是算作利息送給傅大人。”
元冬問言嘆氣,她家小姐本就是個極其大方的人,這陣子只因過得拮據,才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如今一有銀子,又忍不住大手大腳起來了,還賞了她和阿瑾那么多東西,她都替她肉疼。
“小姐,要不咱們省著點銀子吧,往后還有很多花銀子的地方呢。”元冬提醒道。
蘇清妤何嘗不知曉這一點,不過她實在不愿意欠傅清玄的,那會讓她在與他的相處之中矮他一頭,“該花則花,該省則省。”
元冬問言便不再說什么,繼續清點嫁妝。
蘇清妤在一匣子里找到了她的地契,這么重要之物被她放在嫁妝箱里,又鎖到陸家的庫房中,她真想罵過去那個完全不看重銀錢財產的自己一頓。
蘇清妤將那幾張地契仔細看了一遍,一共三處房屋,還有一處田莊,這幾處地契都劃在她的名下,不過卻由她母親那邊安排人打理,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況,她打算找個時間去看看這房屋與田莊。
第 44 章
蘇清妤的嫁妝太多, 哪怕只是變賣一部分,幾日時間也根本不夠,湊足一萬兩后, 她便打算將兌換好的銀票還給傅清玄,不過陸老太太那邊她必須得應付過去。
陸文旻根本沒有寄信回來, 蘇清妤為了拿回嫁妝才欺騙了陸老太太,這幾日陸老太太擔心她違背先前的承諾,不論她到哪里都派人盯著,蘇清妤早已發現,只是當做不知曉。
這日傍晚時分, 陸老太太終于忍不住帶著張嬤嬤來到她的院子,詢問她有沒有湊足一萬兩銀子。
蘇清妤早就準備好了說詞:“母親請放心吧,我已經兌換了一萬兩銀票, 等明日我便去親自去一趟驛站,請驛使幫忙送到揚州。”
陸老太太放心不下,“那里的人可不可信?一萬兩銀票可不是小數目。”
蘇清妤早已料到她會說這個,便笑道:“母親不必擔憂,里面的驛使是定西侯夫人認識的,您信不過我,總信得過定西侯夫人吧?”
陸老太太這才放下心來。
元冬將陸老太太送走后返回屋中,忍不住有些擔心, “小姐,以后姑爺回來了,陸老太太遲早會發現咱們是騙她的,到時咱們該如何是好?”
蘇清妤此時離了榻, 站在了墻壁旁,看著掛在墻上的字畫, 聽到元冬的話,滿不在乎地道:“知道便知道吧,她還能拿我如何?”
陸文旻若想飛黃騰達定要向傅清玄投誠,而這其中少不了她的協助,到了那時,陸文旻能拿她如何?況且她不過使些小手段拿回自己的嫁妝而已,又沒有做損人的事情。只要陸文旻不說話,陸老太太就沒辦法對她怎樣。
蘇清妤將傅清玄的畫作掛到了墻上最顯目的地方,不為別的,只因它配得上這個位置,不得不承認,傅清玄的畫極具氣韻,比一些所謂的大師畫得還要好,怪不得有人出千金要買他的畫作。
蘇清妤伸手撫向畫上的墨竹,眸中不由得露出欣賞之色,而今他日理萬機,估計沒時間作畫了,就算有,俗務纏身,他估計也畫不出來如此有神韻的作品了,所以這副字畫會更加值錢……想到此處,蘇清妤唇角不由得上揚。
次日一早用了早膳后,蘇清妤就帶著元冬出了府,乘著轎子往驛站而去。
她知曉陸老太太派人跟蹤她,自然要做做樣子。到了驛站,找到先前幫她送信的那名驛使,送了一些禮物答謝他的幫忙,出來之后,看到躲在不遠處大樹底下鬼鬼祟祟的人影,蘇清妤不覺冷笑了聲。
離開驛站,蘇清妤就帶著元冬去街上逛逛,打算買點禮物作為利息送給傅清玄。原本她打算從嫁妝里挑選禮物,但事后想想,總覺得有幾分不妥。
“小姐,跟蹤我們的人應該回去復命了。”
元冬站在胭脂鋪的門口環顧街上各處,沒看到一路跟蹤他們的人,便回身向蘇清妤稟報。
蘇清妤點點頭,隨后帶著她離開了胭脂鋪,進了一家玉器店。
蘇清妤看中了一塊玉扳指,質地溫潤光潔,這讓她想到了傅清玄的手,修長優美,指甲齊整干凈。看著這玉扳指,腦海中不覺閃過他一邊專注地處理政務,一邊用指腹輕輕摩挲玉扳指的畫面。
看守店面的是一名少女,面目機靈,長相清秀,從蘇清妤進門便一直熱情地跟隨著她,見她對那玉扳指愛不釋手,立刻道:“夫人,您真是慧眼識珠,這玉扳指乃是用上好和田玉制作而成,還有上面的蟠螭乃是由著名玉石雕刻大師王崇雕刻而成,夫人您看蟠螭這可是栩栩如生?”
蘇清妤點點頭,“就買它吧,多少錢?”
少女道:“夫人,這玉扳指需要一百兩銀子。”
一旁的元冬驚訝地瞪大雙眸,不由湊過去與蘇清妤耳語:“小姐,這玉扳指太昂貴了,不如奴婢來殺一下價?”
“不必。”蘇清妤阻止,她不管這玉扳指真正值多少,她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下它,那么它就值這個價,若低于一百兩她卻有些拿不出手了。
蘇清妤將玉扳指遞給少女,少女喜滋滋地拿著玉扳指回到柜臺前,將玉扳指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
元冬著急道:“小姐,您先前還說過該省則省的。”
蘇清妤微微一笑,“元冬,我們將來的榮華富貴都系在他身上,為他花一點銀子不算什么。”
元冬內心有所質疑,小姐當真只是為了將來的榮華富貴,而不是別的什么原因?
少女將玉扳指裝進一精致小巧的匣子里,又用錦緞包裹上,交給蘇清妤。
蘇清妤接過,隨后帶著元冬出了玉器店,坐上轎子,直接回了陸家。蘇清妤低頭看了眼手中之物。除了這玉扳指,她沒買任何東西,這難道還不算節省?蘇清妤想。
蘇清妤剛回到陸家,椅子還沒坐熱,陸老太太便帶著張嬤嬤趕過來詢問她有沒有把銀票寄出去。雖然派去跟蹤蘇清妤的人已經回來復命,但她仍舊不放心。蘇清妤忍著不耐煩,和她虛與委蛇一番后將她打發走了。
蘇清妤打算太陽落山后再去相府把銀票還給傅清玄,此時剛到正午而已,趁著陽光很好,蘇清妤帶著元冬阿瑾等人將嫁妝里的一些藏書字畫、綢緞繡墊等于拿到庭院里曬一曬,又將那些古玩器物擦拭干凈。
做完這些,索性又叫人將房屋里里外外全部灑掃一遍,雖說底下的人每日都會打掃屋子,只是時間久了,她們總會禁不住想要偷懶,一些看不到的角落里落滿了灰塵與蜘蛛網,還有一些死去的蟲子尸體以及它們的排泄物。
“小姐,還是奴婢等人來吧。”元冬看著蘇清妤拿著雞毛撣子在拍打博古閣上的灰塵,不由走上前道。和底下人一起打掃屋子,這與她身份著實不符。
“無妨。”蘇清妤臉上蒙著一塊輕紗,頭上也罩著花布,穿的是半舊的衣裙。看著她們忙忙碌碌,她卻閑坐不住,她以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無時無刻都保持著大家閨秀的端莊體面,但那并沒有令她心情愉悅,如今與她們一起干點活,反倒是讓她感到了輕松愉快,既如此,為何不能做呢?還有,她們二人一定不知曉她在山林里的時候都做了什么,這點小活根本不算什么。
忙完一切后,太陽已經偏西,蘇清妤坐在庭院的涼亭中歇息,身體雖然疲憊,卻讓她感到一股從未有過松快感,她端起茶,抿了一口,眉眼不覺舒展。
元冬從外面走進亭中,“小姐,咱們不是要去相府么?太陽已經落山了。”
蘇清妤問言驀然放下茶杯,她竟然把此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看了眼天色,她皺了下眉頭,讓元冬備馬車,自己則快步回屋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兩人出門時,太陽已經沒入山頭,不過夏日晝長,到了相府,天色還沒暗下。
蘇清妤想到之前一直吃閉門羹的事,加上先前醉酒跑來吵鬧的丟人事件,她無臉面對傅清玄,就沒打算進府,只停在大門口,讓守門的小廝去請吳峰出來。
沒多久,吳峰出來了。
“陸夫人?”吳峰越來越覺得蘇清妤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次她來相府,找的不是他家大人,竟然是他,他心里有些發毛。
蘇清妤將銀票和給傅清玄的禮物交到手中,客氣有禮地道:“麻煩你幫我將這銀票與東西交給傅大人。銀票是還他的,東西是答謝他的禮物。”
原來只是讓他轉交東西,吳峰心底松了一口氣,他猶豫了下才接過,“陸夫人為何不親自將東西交給大人?”
蘇清妤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們大人不是公事繁忙么?我就不打擾他了。”
吳峰面色微僵,隨后住了嘴。
目送蘇清妤上馬車,吳峰將蘇清妤給的東西拿到了書房,交給傅清玄。
傅清玄受的傷很重,沒幾個月時間根本不可能痊愈,但他依然每日上早朝,處理政務,接見大臣,若沒有張御醫一直照料著,他的傷勢只怕會加重。
張御醫每每見到他,都會忍不住埋怨他一通,惱他不愛惜自己的命,不好好休息,整日折騰。
而此刻傅清玄仍舊與往常一樣,在書房里處理事情,蘇清妤來那時,戶部尚書剛走沒多久。
前些日子南邊幾個州府遭遇地動,后又遭遇暴雨襲擊,無數房屋倒塌,百姓流離失所,傷亡慘重。
那幾個州府的長官紛紛上書,請求朝廷給予援助。
今日在朝中官員們已經就此事討論過一番,戶部尚書求見傅清玄是為了商議賑災所需銀子以及官員這個月的俸銀問題。
自傅清玄執掌朝政之后,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從此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不知他面臨地是一座搖搖欲墜的江山,它像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等著他一點一點地修補。
誰能想到一個偌大的皇朝,國庫里只有區區二十萬兩銀子?再想想,連孫三娘那種小嘍啰都敢向蘇清妤要一萬兩銀子的賄賂,由此可見官員貪污受賄到了多么嚴重的地步。
所以付清玄執政后第一件事便是整頓吏治,雖有外力阻礙,但憑著城府手段,他的政策卓有成效,只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實在太多,光給小皇帝辦經筵就用去了將近十萬兩銀子,如今又出了災情,聽說需要撥款二十萬銀子,戶部尚書頭都大了,不得已只能求見傅清玄,與他商議此事。
戶部尚書一直向傅清玄訴苦,說撥了賑災款就發不出官員的俸祿了,請求降低賑災銀子數目,奈何傅清玄分文不肯降。最終,傅清玄與他商議,暫時用糧票、布匹以及柴火等實物代替俸銀,發放給官員們,戶部尚書對此有些擔憂,要知道自先帝即位后,朝廷便不再以實物折俸,若突然實施此舉,定然引起官員的不滿,屆時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來,只是傅清玄心意已決,戶部尚書也無可奈何,只能憂心忡忡地離去。
傅清玄接過吳峰替蘇清妤轉交的一萬兩銀票,想到官員俸銀之事,不由長嘆一口氣,“她呢?”
吳峰稟報道:“陸夫人已經走了。”
走了?傅清玄拿著銀票的手微滯。
吳峰看到他似乎有些出神,便又補了句:“陸夫人知曉大人政務繁忙,不愿意打擾您,將東西交給屬下后,便坐馬車離去了。”
傅清玄很快便恢復如常,他微頷首,好像并不在意似的,隨口一問:“她哪里來的一萬兩銀票?”
吳峰一怔,“屬下并不知曉,陸夫人并未說明。”他頓了下,又試探性地問:“可要屬下去查一查?”
傅清玄點點頭,“查吧。”
吳峰問言心中詫異,他其實就只是問一問,他以為大人會說不必,畢竟他對蘇清妤私下發生的事情一向不怎么在意,而這次他連想都不曾想,就點頭得如此干脆。難不成是覺得這銀票來路不明從而有些擔憂?
傅清玄抬眸看了吳峰一眼,見他呆立不動,“還有事?”
吳峰回過神,見他眉眼間浮起疲憊之色,忙道:“無了。”言罷退出書房。
傅清玄打開了匣子,從里面拿出玉扳指看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輕嘆了口氣,他并不喜歡收人禮物,而且這玉扳指一看就知頗為貴重,還是等下次見面之時還給她吧。
傅清玄心系國事,放回玉扳指便不再多想,繼續處理手頭上的事。
* * *
秦王的壽宴到了,沈姚華和蕭嫣然同來陸家接蘇清妤去莊園。一見到她們二人,蘇清妤就不禁想到那日醉酒之事,心中有些尷尬,又擔心蕭嫣然想起她醉酒之言。
“些許日子沒來,你這屋子竟煥然一新了,本郡主喜歡……”蕭嫣然話音一頓,只因發現了墻壁上的字畫,她細細地觀摩了片刻,回頭與蘇清妤道:“這傅子衿……可是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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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坐在椅子上正與沈姚華說話,問言臉上掠過抹不自然之色,心中有些后悔將那幅字畫掛在墻上。
“原來那幅字畫是傅大人的作品?我之前卻未曾注意到,只是讓元冬隨意從我的嫁妝箱里找了一幅畫掛上去,免得那里空蕩蕩的不好看。”
沈姚華從蘇清妤的微妙表情中已然看穿一切,她唇角微揚,卻不戳破她的謊話。
蕭嫣然不疑有他,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幅畫,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一些關于傅清玄的事情,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來是什么事,只能作罷。
她轉身回到二人身邊坐下,看著蘇清妤的臉,腦海中忽然驀然閃過一些畫面,而后杏眼圓瞪,一臉震驚地看著蘇清妤,“我想起來了,你……你喜歡傅大人!”
蘇清妤呼吸一滯,腦子也頓時一片空白,蕭嫣然是十分確定的口吻,而不是疑惑,看來她已經想起來那夜發生的所有事情,這讓蘇清妤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幸好沈姚華在一旁替她解圍:“嫣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蕭嫣然皺了皺眉頭,看向沈姚華:“你也知道此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姚華點點頭。
蕭嫣然當即拍桌而起,小嘴一撅,“敢情就只有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她盛氣凌人,一副被人背叛的憤怒模樣。
蘇清妤愕然,而后有些難為情地望了眼沈姚華。沈姚華對蘇清妤當年喜歡傅清玄的事也稍有了解,得到蘇清妤的點頭同意后,她便將當年的事告訴了蕭嫣然。
“我聽說你妹妹與傅大人有點瓜葛,不想你與他也有瓜葛。比起你妹妹,我更希望你與傅大人有瓜葛。”蕭嫣皺著眉頭聽完后,對著蘇清妤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蘇清妤額角一抽,無奈地道:“郡主,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已是有夫之婦,怎能與傅大人有任何瓜葛?”
蕭嫣然瞇著眼睛定定地打量著蘇清妤秀麗的面龐。
蘇清妤被她盯著有些不自在,微微別開目光,端起茶抿了一口,借此掩飾心中的窘迫。
蕭嫣然忽然冷笑一聲,“你既知自己是有夫之婦,為何還對他念念不忘?”
蘇清妤耳根一熱,頭不覺往下低去,心虛地辯解:“我何時對他念念不忘了。”
“本郡主又不是傻子。”蕭嫣然驀然伸出雙手,捧起蘇清妤埋低的臉,逼迫她面對自己。
“郡主……”蘇清妤對上她憤怒的雙眸,內心一驚,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掰開她,蕭嫣然卻死死地捏著她的臉蛋。
沈姚華看不過去,伸手過去她手扯掉。
“說話便說話,別動手動腳。”沈姚華輕斥道。
蘇清妤撫了撫被她掐紅的臉頰,無奈地嘆氣。
“誰叫她撒謊?那夜她哭成那副鬼樣子,還說不是念念不忘?”蕭嫣然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又接著道:“要本郡主說,你干脆和你夫君和離算了,這樣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傅大人了?好過成天在那瞎想。”
和離?追求?蘇清妤身體一震,只覺得聽到了很荒唐的言論,可當她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不是那么荒唐……更荒唐的事她都做過了不是么?
蕭嫣然見她眉頭緊蹙,雙眸有著驚色,不由伸出一根手指往她額頭上一推,瞬間把蘇清妤戳醒神。
“郡主……”傅清妤無奈地伸手揉了揉額頭。
對蕭嫣然而言,她想要的東西必須要得到,不喜歡的東西根本不會去忍受,所以她不明白蘇清妤為何總是那樣約束自己,這不能做,那也不做,這樣活著多么無趣。
“你在猶豫什么?這種事情還需猶豫?你夫君,傅大人這兩人不用對比都知曉哪個好了。”蕭嫣然說著扭頭看向沈姚華,尋求贊同,“華姐姐,你覺得呢?”
沈姚華頭疼,將難題又甩給了蘇清妤,“我覺得誰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妤兒的想法。”
蘇清妤沉默,她不想回答,然而心里的答案早已無比清楚,正如蕭嫣然所說,連想都不必去想。
“嫣然,傅大人喜歡的是我妹妹。”蘇清妤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于是轉移了話題。
蕭嫣然一撫額頭,甚是無語,“他喜歡你妹妹又如何?你妹妹如今不是死了丈夫么?也沒見他求娶她啊,只要他沒娶妻,你便有機會讓他喜歡上你。你照本郡主說的準沒錯,先與你夫君和離,和離之后再想辦法讓傅大人鐘情于你,你若覺得自己辦不到,本郡主幫你,就算下藥本郡主也要把他送到你的床上不可。”
蘇清妤聽著蕭嫣然驚世駭俗的話,頭皮發麻,面紅耳赤,額角不由浸出細細密密的汗。
而蕭嫣然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仍舊自顧自地說:“下藥不行的話就叫華姐姐動武力把人綁了,你先將他強了再說……”
沈姚華聽得額角一抽一抽地,“嫣然,你這……有些過了。你不是一向很敬畏傅大人么?”
蕭嫣然雙手一攤,無可奈何道:“我是敬畏傅大人,不過為了某人的幸福,本郡主也只能赴湯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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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必。蘇清妤暗忖,伸手拿出帕子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汗,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把傅清玄壓在身下為所欲為的畫面。不過,蕭嫣然的這些話倒是讓她開始考慮與陸文旻和離的可能性。
她先前是希望陸文旻能夠飛黃騰達,加官進爵,而她作為他的妻子能夠與有榮焉,身份地位上可以恢復往日的尊榮,可這真的能夠讓她幸福么?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她突然對此產生了很大的懷疑。而且她如今已經拿回了嫁妝,她還有三處房屋,還有田莊,她完全沒必要再待在陸家,受陸老太太的氣,還得管她叫母親。作為一個女人,當真就不可以獨自生存?以前她是認為不可以,可如今她卻覺得是過去自己所學的那些綱常倫理束縛了她。
蕭嫣然一直等著蘇清妤說話,豈料她一直在發呆,便有些生氣,“你說話,啞巴了,你到底和不和離?”
沈姚華出口斥責:“嫣然,你別逼妤兒。”
蕭嫣然皺眉不悅,“怎么,你不同意她和離?”
沈姚華看了眼蘇清妤,見她神色糾結,不由嘆了口氣,雖說勸和不勸離,不過對沈姚華而言,蘇清妤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是希望她和離的。
“這種事還是得妤兒自己拿主意吧。”沈姚華此刻也不想讓她為難,便道。
蕭嫣然問言冷哼一聲,“好么,敢情就本郡主一個惡人了,罷了,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本郡主不管了。”言罷起身離去。
沈姚華無奈地看著蕭嫣然怒氣沖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隨后扭頭看向蘇清妤,本想說點安慰的話,卻見她沖著自己溫婉一笑,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但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走吧,不是要去莊園么?”蘇清妤面前平常道。
沈姚華點點頭,二人起身去找蕭嫣然。
第 45 章
蘇清妤、沈姚華和蕭嫣然坐上馬車, 來到了莊園。
這座莊園山水綠樹縈繞,雖是夏日,卻十分清涼, 是一個避暑勝地。
蕭嫣然嫌太陽毒辣,讓車夫直接趕著馬車進了莊園。一路上, 她與蘇清妤都沒有說一句話,她在生她的氣。
對此,蘇清妤有些無奈,和離畢竟不是小事,這位郡主想一出是一出, 仿佛這是什么過家家的游戲。
“莊園已經到了,你們二人還要這樣互不搭理么?”沈姚華再次當起和事佬。
蕭嫣然瞟了蘇清妤一眼,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本郡主說了那么多話,都說累了,要說也是她說。”
蘇清妤明白蕭嫣然這是需要她遞給她臺階下了,于是唇邊浮起淡淡笑容,“郡主,我上次來的時候看到這里一片很大的湖,里面種了很多荷花,這會兒該開花了吧。”
蕭嫣然輕哼一聲, “瞧你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蘇清妤唇邊笑容微滯。
蕭嫣然見狀懊惱,又下意識地找補:“是開了,你想看的話,我們現在就去看吧。反正我爹爹的壽宴與我們也沒什么關系。”
蘇清妤重綻笑靨, 微微點頭。
三人來到湖畔,卻看到前面的水榭已經有一幫人在那里賞荷, 衣冠華貴,鬢影衣香,應當是應邀前來參加秦王壽宴的賓客。
往湖中看去,只見荷葉田田,荷花爛漫如錦,荷香馥郁,還有小舟蕩槳穿梭在荷花間,舟上坐著容貌姣好的少女,如銀鈴般好聽的歌聲悠悠地傳來。
“被人占據了好位置。”蕭嫣然不高興地撇了撇嘴,下了馬車,三人同走向水榭。
蘇清妤看到了蘇迎雪,她獨自一人倚在欄桿處賞荷,也不與同行的姐妹們說話。
自從上次與蘇迎雪在莊園里分別后,蘇清妤就沒再與蘇迎雪相見過,想到趙慧與自己說的那些話,她沉了沉眸子。
蘇清妤思索了下,扭頭與她們二人道:“我想去找迎雪說幾句話,她與我母親皆在臨猗坊,我有東西托她轉交母親。”她找了個借口,免得蕭嫣然不高興。
蕭嫣然看了眼水榭里的蘇迎雪。當即不屑地高揚下巴,“去吧,最好幫本郡主告誡一下她,叫她莫要再接近我兄長,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這郡主真當自己是流氓了。蘇清妤心里無奈,卻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姐姐,今日乃是秦王的壽辰,你怎么也過來了?”
蘇清妤與蘇迎雪二人遠離了人群,來到石舫旁邊。
蘇清妤看了眼遠處的蕭嫣然與沈姚華,二人正在賞荷花,不曾看他們這邊,便收回目光:“是郡主邀請我來的。”
“郡主如今是拿姐姐當閨友了啊。”蘇迎雪手執團扇輕搖著,目光落在蘇清妤的身上,只見她淡妝素抹,一襲雪色薄紗裙,雖挽著已婚女子的發飾,但發髻卻只戴了幾只珠花,這令她整個人顯得清麗脫俗,又年輕不少。
她這位姐姐突然間好似變了個人,不止神情舉止,連衣著打扮都不似以往那般保守持重。
蘇清妤無視她語氣里的譏諷,淡淡道:“郡主叫我告誡你,莫要再接近她的兄長。”
蘇迎雪面色微變,隨后冷笑:“姐姐叫我前來,原來只是為了幫郡主帶話兒?你是把自己當做郡主的下人么?”
她尖酸刻薄的話語并未令蘇清妤生氣,她面不改色道:“你可還記得張蘭蘭?”
蘇迎雪臉上神色有微妙的變化,被蘇清妤捕捉到,“她與我說了一些事。”
蘇迎雪神色很快就恢復如常,只是目光不敢與蘇清妤直視:“姐姐,我根本不知道張蘭蘭是誰,你與我說這些做什么?”
蘇清妤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道:“是么?可是她說,她與你很熟,當年她將我打算送傅大人香囊的事告訴給了你,你就編造了一個謠言,說我和人打賭要用香囊戲弄傅大人,又故意將這謠言散布出去,讓傅大人聽到,就有了后面他丟掉香囊的事情。”
蘇清妤鏗鏘有力的語氣令蘇迎雪慌亂起來,加上感覺被人出賣,她不禁反駁:“她胡說八道,明明就是她嫉妒你,不想讓你稱心如意,才想出來的主意。姐姐,你被她挑撥離間了!”
蘇清妤胸中涌起一股憤懣的情緒,很明顯,不論蘇迎雪是不是主謀,她都參與其中,“迎雪,我真沒想到出賣我的人竟然是你,而你先前還口口聲聲說我們是親姐妹,要攜手共進,枉我還信了你的話。”
蘇迎雪連忙抓住她的手,著急地解釋:“姐姐,你別相信張蘭蘭那個惡毒女人的話,當年真的是她散布的謠言,我有勸過她的,可她不聽。”
蘇清妤觀察她的面色,“我與她是閨友,她為何要害我?”
蘇迎雪皺著眉頭道:“她表面上與你要好,但其實都是假的,她嫉妒姐姐你,只因她家境一般,容貌也沒你好,還是庶出。”
蘇清妤回憶過往,卻沒找到張蘭蘭嫉妒自己的蛛絲馬跡,是她掩藏得太好?還是蘇迎雪從頭到尾都在撒謊?
蘇迎雪攥緊蘇清妤的手臂,“姐姐,真的,你一定要信我。”
蘇清妤定定地看著她慌亂的神色,已經懶得再去問散布她和其余人一起嘲笑傅清玄的謠言是誰做的,反正這其中必有她蘇迎雪的手筆,她沒忘那謠言中還有蘇迎雪替傅清玄說話這一件事。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如今計較也無法彌補任何錯誤,蘇清妤心頭突然涌起一股濃濃的疲憊與無力感,她甩脫蘇迎雪的手,冷漠道:“我再無法信任你。你好自為之吧。”言罷轉身而去。
蘇迎雪怔怔地望著蘇清妤的背影,片刻之后,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冷笑。
的確,就算她不是主謀,她也參與了其中。嫉妒之心誰沒有?難道她蘇清妤就沒有?就算當年她與傅清玄有誤解,她也的的確確地欺負了傅清玄,她憑什么露出一副就她最無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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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已經開始,蘇迎雪與幾名臨猗坊的姐妹在石舫里等候召喚,同為罪臣之女,她和蘇清妤卻有著不同的命運。蘇清妤作為尊貴的客人受邀參加秦王的受邀,而她卻要在宴席上為客人們跳舞助興,還要侍酒賣笑,這憑什么?
石舫四面都是透花窗,微涼的夜風吹進來,吹不散她心頭的郁悶。
她獨自一人坐在透花窗下,其余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偶爾朝她投來一眼,眼里有些不曾掩飾的輕蔑。蘇迎雪被孤立了,這源自于之前的落水事件,坊中的人都認為她是故意為之,為的是吸引蕭祈安的注意,從而攀龍附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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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故意的又如何?她們有本事也這么做啊,在背地里閑言碎語算什么。
蘇迎雪冷笑一聲,不愿意與她們共處一室,便起身走了出去。
遠處的飛閣,燈火通明,風送來絲竹管樂之聲,她眸中露出厭惡之色,扭頭往不遠處的池塘走去。
池塘栽種著一大片蓮花,這會兒很多已經含苞待放,月夜之下,有股圣潔的美。
蘇迎雪靠著池塘邊的欄桿旁,望著那片蓮花發呆,蓮出淤泥而不染,而她身陷污泥,還能干干凈凈地出去么?
不能夠的。蘇迎雪唇角浮起抹苦笑。忽然聽到說話聲,循聲看去,不遠處柳蔭下有幾名女子,看穿著應當與她是一類人,卻不知屬于哪座教坊。
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凝神細聽,原來在說她落水那件事。
“我聽說那條路是世子回住處的必經之路,客人一般都不會到那里去,她偏偏就那么巧掉到了那片湖里,你說她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一穿綠衣服的女子譏笑道。
“可不是,這等小伎倆只怕早就被蕭世子看穿了。方才她們臨猗坊的人來時,恰好蕭世子也在場,從頭到尾蕭世子就沒看她一眼,我估計是擔心被她糾纏上,當時你沒看到那蘇迎雪那幽怨的臉色。”
蘇迎雪聽到青衣女子的話,臉色刷白,只因她說的確有其事。她方才隨著眾人去給秦王請安,恰好蕭祈安在指揮底下的人做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無視,他自始至終都不曾看她一眼,當時她雖然有些失落,但過后她也沒太放在心上,如今被這幾人當做笑柄來討論,蘇迎雪心中無比羞惱。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櫻桃宴的時候我就看到她眼睛就一直黏在傅首相的身上,估計是傅首相對她無意,她才將目光轉到了蕭世子身上。
“只要是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她興許都想要攀附吧?”
“這也太恬不知恥了吧。”
幾人說著說著嗬嗬笑了起來,笑容充滿了尖酸刻薄,鄙夷不屑。
蘇迎雪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幾巴掌,臉火辣辣地燒起來,這時,不遠處的假山石旁突然響起一陣咳嗽,是男人的聲音。
那幾人聽到有人咳嗽,嚇了一跳,當即作鳥獸散。
蘇迎雪扭頭看過去,月隱云中,四周黑黢黢的,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那里有個人影,身影高大偉岸,有些許熟悉。
蘇迎雪皺了皺眉頭,沒有上前辨認,而是轉身匆匆離去。
回到石舫,蘇迎雪坐在妝臺前,剛補了點口脂,便有人過來催促她們去侍宴了。
蘇迎雪等人去到那里時,眾人已經酒酣耳熱,堂內鼓樂喧天,燈火輝煌。席上不是王孫貴胄,就是高官顯宦。
席上的殘羹冷炙被撤下,立刻有侍女換過新鮮的山珍海味,瓊漿玉液。
蘇清妤不在,蕭嫣然借著秦王的壽辰在府中舉辦了一個小宴會,請的都是一些貴婦千金,蘇清妤亦在其中,而她這樣的身份大概是不配出現在那里的。
在蕭嫣然等人的眼中,她就只配當個玩意兒,給這些權勢熏天的男人跳舞侑酒助興。
總有一日,她一定會擺脫這個身份,蘇迎雪一邊跳舞一邊暗暗在心底發誓。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投向蕭祈安的方向,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上握住酒杯,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她的身上看來。
蘇迎雪的目光恰好與他對視上,又立刻收了回去,她對他雖有些許心思,卻也擔心被人發覺,而且……方才出現在假山石旁的人似乎是他。若真是他,想必那幾名女子說的那些話已經被他聽了去。
蘇迎雪跳完一支舞,便與其余人一同行到秦王的席前行禮,說祝壽詞,受了賞賜后,被秦王指派到一名高官那一席侍酒。
高官的身旁恰好坐的是蕭祈安。
蘇迎雪走過去時,朝他看了一眼,蕭祈安亦看向她。
蘇迎雪淺淺一笑,便收回視線,來到高官身旁。
這名高官蘇迎雪認得,北鎮撫司長官吳彬,此人身材魁梧,容貌倒也端正,只是出了名的好色,每每見到容貌姣好的女子,便一副餓虎饞狼相,蘇迎雪甚是厭惡他,但礙著他的身份不得不虛與委蛇。
蘇迎雪拿起酒壺,往他酒杯里注入酒水。
吳彬兩只色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面旁,她剛剛跳了一支舞。這會兒云鬢微濕,面色紅潤,愈顯嬌艷欲滴,不覺伸手往她手腕一捏,“許久未見,迎雪姑娘愈發楚楚動人了。”
蘇迎雪像是嚇了一跳似的,不覺驚呼一聲,而后不小心將酒水潑了他一身。
這吳彬雖好色,卻是不懂憐香惜玉的,一不順心就拿女人出氣,非打即罵,被掃了興致,加上酒喝多了,一時間忘了這是秦王的壽宴,臉色一變,一巴掌打在蘇迎雪的面上。
蘇迎雪捂著臉頰,瑟瑟發抖,不敢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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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蕭祈安的角度恰好看到她黛眉緊蹙,雙眸含淚的模樣,目光一沉,正欲說話。
坐在主座的秦王與吳彬關系甚密,自然不會怪罪于他,便對著蘇迎雪疾言厲色:“沒用的東西,退下。”
蘇迎雪放下手,眸中的淚水劃過面頰,她咬著下唇隱忍著提起裙子,匆匆忙忙退了下去,蕭祈安視線隨著她的身影,濃眉凝著肅色。
* * *
戌時中,蘇清妤與沈姚華一同從莊園里出來。蕭嫣然喝醉了,沒有送她們。
馬車突然停下來,正靠著車廂休息的蘇清妤睜開眼,一副惺忪模樣。
車夫掀來車帷,道是有人要見蘇清妤。蘇清妤鉆出車廂,看到吳峰,有些驚訝。
吳峰謹慎地看了眼車廂內。
蘇清妤看了眼沈姚華,才朝著吳峰道:“無妨。”
吳峰這才道:“大人有請。”
蘇清妤朝著不遠處的空地看去,清冷的月色下,一輛黑色車頂,垂著流蘇的寬大馬車靜靜地停在那里。
蘇清妤面有豫色地看了眼沈姚華,沈姚華唇角揚起,也跟著鉆出車廂,與吳峰道:“那就有勞你們送妤兒回去吧,我困得很,就不等她了。”
吳峰頷首。
蘇清妤黛眉顰動,薄嗔了眼沈姚華,才走下馬車,帶著元冬,隨著吳峰來到另一輛馬車旁,她扭頭目送沈姚華離去后,才收回目光,視線掠向垂著的車帷,下意識地伸手掠鬢。
元冬扶著蘇清妤踏上腳蹬,剛上馬車,車帷撩動,一只修長潔凈的手伸出來,未顯唐突,只是讓人覺得體貼又有禮。
蘇清妤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手已經不自覺地交了過去,當被握住的那一刻,她驀然清醒,然人已經被拉入車廂里。
車廂里點了燈,光線暖黃,照著傅清玄的臉,柔和如月,“陸夫人,幾日不見,過得可好?”他笑問。
蘇清妤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有些不自在,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他的對面。
“尚可。”蘇清妤微微點頭,打量了眼他的臉,見他面色比先前好了許多,心下稍安。隨后想到先前在他府門口醉酒大鬧的事,她突然不知如何面對他。她低垂粉頸,不經意間看到他的手,他并沒有戴她送給他的玉扳指,心中隱隱生起失落。
她鼓起勇氣抬起眼眸,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的模樣,語氣鎮定地問:“大人怎么在此?”他傷勢未痊愈,她以為他不會來給秦王祝壽。可既然來了,他怎么又不進去?蕭嫣然得知她喜歡他后,就一直蹲守著他,還說要撮合他們二人,但一直沒得到他進莊園的消息。
“來送禮。”傅清玄姿態優雅閑適靠著旁邊的憑幾,“順便等你。”他忽然道,而后沖著蘇清妤微笑了下。
蘇清妤猝不及防地聽到這種類似于表白的話,心驀然慌了下,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忸怩害羞之色,“你等我做什么……”她下意識地問,語氣有些不解,還藏著隱隱的期待。
將蘇清妤臉上微妙的神情看在眼里,傅清玄不動聲色地拿起幾上的小匣子,遞給她,“這個還你。至于那一萬兩銀票,我便收下了。”
傅清玄已經從吳峰那里得知,那一萬兩銀票是她變賣一些嫁妝換來的,她既不愿意欠他,他也不勉強她。
蘇清妤看著他手上熟悉的匣子,不由一愕,臉頰的紅暈瞬間褪去,變得有些蒼白,她皺著眉頭望著他,像是隱忍著什么,胸口微微起伏,“你這是何意?”
蘇清妤一向不善于掩藏情緒,所以傅清玄很輕易就看出了她在努力隱忍的怒氣,“陸夫人,這禮物太過貴重。”他解釋,其實有些不明白她為何會生氣。
蘇清妤皺了皺眉頭,“難不成你以為這是賄賂?”
蘇清妤沒有接過匣子,傅清玄便將它放回到幾上,問言他唇角浮起微笑,有些不以為意地道:“你可以這么想。”他無意與她解釋太多。
傅清玄隨口的這么一句話卻讓蘇清妤努力往下壓制的怒火禁不住爆發,她以為經過之前的山林共患難,他們之間的關系有所改善,她以為他對她至少有了一絲真心。不想一切都是她以為而已,他還是那個目中無人,表面對她溫柔,實則疏離的傅首相。
也許在他心里,他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她東西,而她送回去的東西就是賄賂,是虛情假意。
蘇清妤心中的怒火無法遏制,急切地想要進行發泄,這一刻,她忘了二人身份的差距,驀然起身,伸手抓起幾上匣子,在傅清玄錯愕的目光下往外頭狠狠砸去,然而匣子被車帷擋住,滾落在蘇清妤的腳下,里面的玉扳指從匣子里掉落。
蘇清妤此刻憋屈,只覺得連一個匣子都欺負自己,于是憤憤地撿起玉扳指,掀開車帷,不管不顧地將玉扳指扔了出去。
坐在車廂外頭的元冬和吳峰面面相覷,皆慶幸自己坐在邊角,不然只怕會被砸中。
蘇清妤坐了回去,目光挑釁地看著已經恢復鎮定的傅清玄,語氣僵硬地道:“既然大人覺得這是賄賂,那就別要了。”
把東西丟出去那一刻,蘇清妤的怒火與膽子仿佛也一并丟了出去,她此刻已經冷靜,心中懊悔,然而覆水難收。
見傅清玄不說話,只是沉靜地凝望著自己,蘇清妤只能硬著頭皮做出無所畏懼的模樣,“大人,你很生氣么?既如此,大人把我趕下去好了。”蘇清妤再次起身,她當然不會等著他趕走自己,要走也是她自己走。
只是還沒走兩步,手腕就被人牽制住。
“你何必如此……”傅清玄心中無奈地嘆氣,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做出如此令人意外之舉,卻讓他有些束手無策的感覺。
他眼里無可奈何之色讓蘇清妤覺得自己好像在無理取鬧一般,卻不想想他的這些行為多么氣人。怒氣再次上升的她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將他當自己人看待,乃至于在他面前任情使性。等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也已經是后面的事了。
蘇清妤用力掙脫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她這一舉動拉扯到了他的傷口,他修眉微皺,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幾分。蘇清妤心中的怒氣頃刻間化為擔憂,忙停止掙脫動作,“你沒事吧?”
傅清玄搖了搖頭,放開她的手,“你坐下。”不是命令的口吻,隱隱帶著請求與無奈。
第 46 章
蘇清妤突然間像是犯了錯事一般, 猶豫片刻,低著頭乖乖地坐了回去。
傅清玄沒有看她,沖著外頭道:“吳峰, 去把陸夫人丟掉的東西撿回來。”
蘇清妤怔了下,偷瞟他一眼, 他神色如常,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語氣帶了點抱怨的情緒。
腹部的傷口隱隱傳來疼痛,令傅清玄心生些許煩躁,他調整坐姿, 手肘靠到幾上,兩根手指抵著太陽穴,輕揉了下。
如今朝廷正值用銀之際, 他費盡心思地增加財政收入,對她這種不拿銀子當銀子的行為難免有些成見,只是他無意對她說教,銀子是她自己的,她愛怎么使用便怎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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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沉默,置于膝上的纖手微微收緊,不明白他們二人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好像自己一遇到他的事, 就無法維持冷靜,總是身體比腦子先行,等意識到錯誤之時已經難以補救,偏偏又不肯認錯, 仿佛突然之間又回到了年少時節。
蘇清妤此時心紛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索性扭過頭面沖著車壁,她想把自己縮小再縮小,最后隱身,讓傅清玄無視掉她。鼻子微酸,她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而后一驚,連忙伸手捂住嘴鼻。
她這一舉動落入身后人的眼里,像是在偷偷抽泣。
傅清玄抬起眼眸看了眼蘇清妤,“你哭了?”
蘇清妤一怔,扭頭對上他微微詫異的目光,不覺辯解:“我沒哭。”說完見他還在看自己,眼里的情緒斂去如往常般平靜如水,莫名地惱羞成怒,“我都說了,我沒哭,你一直盯著我看做甚?”
傅清玄額角微緊,突然覺得眼前這女人有些蠻不講理,心中嘆息著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這時,吳峰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大人,東西已經找到。”
傅清玄淡淡瞥了蘇清妤一眼,見她低下了頭,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緒。
“拿進來吧。”
吳峰掀開車帷,小心翼翼地將玉扳指奉上,傅清玄剛要伸手去拿,就被蘇清妤搶先一步奪走。
吳峰當即一慌,只怕她又要丟,好在蘇清妤最終只是牢牢地抓著玉扳指,他暗暗松了一口氣,退了出去,不覺往元冬那處看了一眼,疑惑的神色仿佛在問:你家小姐怎么變成這樣了?
元冬搖了搖頭,茫然的眼神仿佛在答: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為何會變成這樣。
蘇清妤將玉扳指胡亂塞進衣服里,從始至終都沒再看傅清玄一眼,他不要她還不稀罕給了呢。
一直到馬車停在陸府門口,蘇清妤才勉強看了傅清玄一眼,淡淡地說了句:“有勞傅大人送妾身歸來。”說著就毫無留戀地鉆出了車廂。
傅清玄目光看著那晃動的車帷,先是一怔,而后輕笑出聲。他彎腰拾起地上的匣子,合起放到幾上。
目送蘇清妤進了府,吳峰才掀開車帷,稟報:“大人,陸夫人已經進去。”
傅清玄微頷首,“回府吧。”
吳峰沒有退出去,臉上有猶豫之色,似乎想說什么。
傅清玄看了他一眼,語氣溫和:“想說什么直說。”
見傅清玄并無不耐煩,又想到蘇清妤方才種種反抗他的舉動,吳峰到底沒忍住那少有的好奇之心,“大人,陸夫人的傲骨是不是又回來了?”
傅清玄拿起書的手微頓了下,似有些不解地看向吳峰。
看來他家大人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吳峰想了想,提醒:“大人不是說過陸夫人的傲骨并非您折斷的,所以心有不甘么?”吳峰仍舊記得當時大人遺憾的神色,陸夫人如今這副模樣大概正合他心意吧。
“……”傅清玄略一思索,并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種話,他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書,腦海中浮起蘇清妤方才剛烈又善變的模樣,心中莫名有些煩躁,一抬眸冷睨了吳峰一眼:“你今日話有點多。”
吳峰當即收斂好奇之心,默默地退出去,吩咐車夫調轉馬車回相府,心中卻嘀咕,明明是大人讓他有話直說的。
大人性情難測,那些話大概只是說說而已,除了正事,其余事情他總是抱著隨意散漫的態度,真真假假讓人難以揣摩。
馬車緩緩前行,傅清玄一手執書本,一手抵額,靜坐椅上。燈光在書面上晃動,許久,他輕嘆一聲,無法專注索性將書放了回去。他將身子往后一靠,閉目假寐,有畫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睜開雙眸,目光微黯,他想起來了,當看到蘇清妤在他面前流露出堅貞不屈的姿態,想到過去所受之辱,他的確有折斷她傲骨的沖動。
但,沖動畢竟只是沖動,他又不是閑得慌,天天只想著折她傲骨?想到此,他禁不住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 * *
蘇清妤回到屋里,當即揭開繡簾,進了內房,直接往床走去。
元冬跟在后面,進去時,已經看到蘇清妤趴伏在床上生悶氣。
對此,元冬已經見怪不怪,她暗忖,小姐會不會和蕭郡主待久了,受了她的影響,又變回了以前的性子?
元冬看了眼外頭天色,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小姐,時辰不早了,奴婢幫您卸了晚妝,早些歇息吧?”
等了片刻,才等來蘇清妤低低的帶著點哽咽的聲音:“有熱水么?我要沐浴。”
“有,廚房已經燒好水了。”元冬連忙道。
蘇清妤這才從床上起來,她眼眶微紅,但沒有眼淚,元冬放下心,出去叫人抬熱水。
蘇清妤走到桌前坐下,想著今日車廂里種種事情,她貝齒緊咬,手上羅帕被她捏得皺巴巴的。
以后她再送他東西,她就是沒廉恥的賤人。從袖中拿出玉扳指,蘇清妤恨不得將它摔碎,可一想到她花了一百兩銀子,又有些不舍起來。
可不做點什么,她心里又悶得慌,這時目光不經意瞥到墻上的話,瞬間來氣,她驀然站起身,走過去將那幅字畫拿下來,卷起塞到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里,又去取了一幅當下著名畫師的畫作掛上去,做完這一切,蘇清妤心中的氣平息了。
元冬歸來的時候,蘇清妤已經恢復如常,正坐在榻上翻看賬冊。這幾日變賣嫁妝,進賬一萬多兩銀子,還了傅清玄一萬兩,就不剩多少了,不過還有很多東西還沒賣出去。
“小姐,熱水已經備好,您沐浴吧。”元冬道。
蘇清妤點點頭,起身去往浴房,她打算明日去看看她的那幾處房屋,自從今日蕭嫣然對她說了那些話后,她心中總不自覺地升起一個念頭,搬出陸府,獨立門戶,雖說這于禮不合,但她實在不想和陸老太太同住一屋檐之下,出入也不方便。
甚至,和離的念頭也總是在不經意間冒出頭來,讓她好生煩躁。
蘇清妤這邊已經準備沐浴歇下,秦王那邊壽宴仍舊未散席。
蘇迎雪離開宴席后,并未回到石舫,她來到先前的池塘邊,倚著欄桿默默垂淚。
池塘里的蛙鳴聲乍起,刺破了寂靜夜色,眼前似有一道人影投來,她驚了一跳,一扭頭,卻見是蕭祈安。
“世……世子。”蘇迎雪誠惶誠恐道,眼眸牽閃爍著淚花。
月明如晝,皎潔的月光照著佳人的面龐,愈發楚楚可憐。她微微偏臉,拿起羅帕擦拭淚珠,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
蕭祈安神色凝重,他對蘇迎雪并無任何想法,只是因為先前不小心聽了那幾名女子的對話,心中本就有些過意不去,后又見她被吳彬刁難,心生不忍,才跟了過來。
不論如何,她都是因為自己才被人那般指指點點。蕭祈安與她并不熟,但也知曉她是永安侯的女兒,若不是永安侯犯了事,她也不至于淪落教坊,做此低賤營生,想到此,他臉上多了幾分憐憫。
“這個是清涼藥,可消腫,蘇姑娘且拿著。”蕭祈安朝著蘇迎雪伸出掌心,上面放著一綠色的小瓶子。
蘇迎雪似受寵若驚一般,瞪大了眼眸,隨后又羞澀地低下頭,小聲道:“多謝世子。”她緩緩伸出手去拿,卻不小心似的指尖劃過他的掌心。
掌心傳來瘙/癢,蕭祈安劍眉不覺皺了下。
蘇迎雪立刻像是燙到一般縮回手,她揚起眼簾偷看了他一眼,眸中暗含幽幽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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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祈安心咯噔一下,莫名地想起那幾名女子說的一些話,他不愿意以惡意去揣測此女子的目的,但此刻不宜再與她獨處下去,“蘇姑娘,在下還有事,便先走了。”
在他轉身那一剎那,蘇迎雪忙叫住他,“世子,等一下。”
蕭祈安回頭,目光不覺落在停留在她胸前的那只手上,那只手纖長白嫩,宛如玉筍纖纖一般。
他看了一眼,立馬轉移了視線,正色:“蘇姑娘還有何事?”
蘇迎雪凝望著他,“方才站在假山旁的那人是您吧。”
她的語氣很肯定。蕭祈安稍一遲疑,微頷首。
蘇迎雪捏緊了手,聲音微顫,“所以世子什么都聽到了?”
蕭祈安有些慚愧的解釋:“在下并非故意聽的,只是恰好經過。”
蘇迎雪眸中逐漸氤氳一層薄薄水霧,“世子是否也和她們那般,認為我是故意掉入水中,好讓世子相救?”
蕭祈安額角一抽,他平日里最害怕的便是像蘇迎雪這種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女子,就像是他母親硬塞給他的那名妾室一般讓人難以招架,“蘇姑娘多慮了,在下從不曾這般想過。”
“真的么?”蘇迎雪微笑,香腮暈紅,雙眸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
“自然是真。”蕭祈安一本正經地回,至于她眼里流露出的情愫,他視若無睹,“蘇姑娘,在下先行告辭。”
蘇迎雪這次沒有再叫住他,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蘇迎雪眸中的柔情蜜意才漸漸斂去,變得面無波瀾。
蕭祈安不會知道,方才那杯酒是她故意潑灑在吳彬身上,她伸手撫過仍舊有些疼的臉唇邊浮起抹得逞的微笑。
* * *
次日,蘇清妤剛用完早膳沒多久,沈姚華就來了,身后還背著一錦皮包袱。
蘇清妤笑盈盈地從榻上起身相迎,“華姐姐,怎么來得這般早?”
沈姚華將包袱放到桌上,拆開,“給你送錢來了。”
蘇清妤湊過去一看,只見里面全都是不是黃燦燦的金子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又一錠錠完好無損的,也有絞成一塊塊的碎銀碎金。
“我自己去拿就好,怎好勞煩你親自送過來?”蘇清妤有些慚愧道。
蘇清妤先前決定變賣嫁妝,但苦無門路,就找到了沈姚華,托她幫忙,沈姚華一口應下。沈姚華人脈廣,不到幾日時間便幫蘇清妤湊到了一萬多兩銀子。
“你與我客氣什么?”沈姚華笑道,隨后往椅子上一坐。
蘇清妤溫婉一笑,隨她坐下,叫元冬看茶,自己則拿起一錠銀子看起來。
“放心吧,這些銀子成色很好,絕對不會摻雜別的東西。”沈姚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不禁打趣:“妤兒,我發現你越來越財迷了。”
蘇清妤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銀子,隨后但笑不語。經過這幾個月的遭遇,她才知道深刻地明白,身上有充足的錢財有多么重要,沈姚華沒有經歷過,大概也無法感同身受。
元冬將茶送上來后離去。沈姚華看著蘇清妤,臉上逐漸嚴肅:“其實我來也是有些事想問你。”
蘇清妤隱隱感覺她要問什么,內心頓時有些緊張,她點了點頭,示意沈姚華問。
“昨日嫣然與你說的那些話,你是如何想的?”沈姚華頓了下,又正色道:“不要用言語糊弄我。”
蘇清妤對上沈姚華認真的眼神,心突然變得十分混亂,不得不承認,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當她的心開始猶豫,恐懼亦隨之而來,那些綱常倫理,世俗禮教就像是一座大山突然朝著她壓來,令她有股無法前行的沉重感,最終她嘆了一口氣,“縱然我想,也不是那么輕易離得了的。”
以蘇清妤的性子能說出這種話就說明她是真不愿意與陸文旻再過下去了,沈姚華定定地望著她,“那你如今還鐘情于傅大人么?”
蘇清妤內心還處于糾結茫然之中,乍聽此言,臉驀然一紅,想著昨日與傅清玄鬧不和的事,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嗔了她一眼,“華姐姐,你怎么也和郡主一樣都喜歡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沈姚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么?昨夜你可是與他一起回去的。”
蘇清妤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臉熱辣辣的,一沖動便又不管不顧起來,“你們總問我喜不喜歡他,我喜歡有什么用?我一個有夫之婦喜歡一個丈夫以外的男人,給人聽了去,我死了算了。”蘇清妤被逼急了便把先前的招數用在沈姚華身上。
沈姚華噎住,片刻之后,她才緩緩開口,“妤兒,我沒有逼你承認喜歡傅大人,只是想說,你若真心喜歡他,便和陸文旻和離,也好過像現在這般欲斷難斷,徒添痛苦。雖然和離并非易事,但總歸要嘗試一些不是么?不論如何,這次我一定會在你身邊。”
與蕭嫣然的心血來潮不同,沈姚華像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才與她說這些話,蘇清妤內心有所觸動,不由得向她坦誠了自己的心意:
“我的確對他有些余情未了,只是他眼里只有國家大事,只有百姓,哪里有我,更別提他有可能還對當年之事耿耿于懷……”
沈姚華認真地想了想,“也許我們可以照著郡主所說的來。”
蘇清妤怔了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怎么做?”
沈姚華曖昧地看了她一眼,“給他下藥,或者把他綁了。”
蘇清妤頓時又氣又想笑,“連你也打趣我。”給傅清玄下藥?她又不是蘇迎雪,做不出來那種事。綁了他?這更不可能,別說有吳峰保護著他,他自己都是習武之人,哪里那么容易將他綁了去。明知沈姚華是說笑的,她竟然還認真思考這些事的可能性,她的腦子也是出了毛病。
沈姚華見她神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心里便也輕松些許,她伸手握住她的,“妤兒,不論傅大人喜不喜歡你,你問問你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不必擔心世俗怎么看待你,只要隨心而行。”
隨心而行……也只有她和蕭嫣然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不得不說,它很誘人,蘇清妤想這么做,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蘇清妤沖著她微微一笑,隨后點頭。
“華姐姐,你愛你的夫君么?”蘇清妤突然問,說起來,她好像從未問過她這個問題,
沈姚華料想不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面色微僵,“我與他都老夫老妻了,還談什么愛與不愛?”她端起茶喝起來,以此掩飾尷尬。
蘇清妤其實也不是十分好奇,見她似乎不愿意談,也就作罷。經過與她一番談話后,她心中豁然開朗,她一點都不愛陸文旻,這是十分確認的事,甚至一想到要與他白頭到老,就無比地排斥,既如此,不如和離,往后各自安好。
* * *
雖然動了和離的念頭,但陸文旻遠在揚州,蘇清妤根本不知道如何與他提此事,就在蘇清妤為此感到煩惱時,陸文旻來信了。
因為蘇清妤囑咐過,所以驛使是親自將信遞到元冬手上,再由元冬轉交給蘇清妤,陸老太太那邊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陸文旻寄了兩封信,一封是家信,另一封是給傅清玄的。
蘇清妤拆開了家信,只是一封普通的信,里面沒有她關心的內容,大致就是他在揚州一切都好,叫她和陸老太太勿念,又問候了她和陸老太太,還讓她謹慎行事,盡心侍奉他的母親。
他在信中只字未提傅清玄,也不問她與傅清玄為何會有交集以及她怎么知曉傅清玄對他的期待。
興許是擔心陸老太太看到?
蘇清妤打算過陣子再將這封家信交給陸老太太,免得露出破綻,畢竟她前些天才騙她陸文旻開了家信。
至于他給傅清玄的那封信,蘇清妤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好了,她打算明日再送去給他,今日她心里仍舊有些不痛快,不大想見到他那張臉。
次日,陽光猛烈,一出門便覺得進入了蒸籠里一般熱,蘇清妤便等到太陽落山,沒那么熱后,才乘著轎子來到相府。
入了相府,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倚雪院,剛進院門口,就看到柳瑟從屋里裊裊娜娜地走出來,還是那艷麗妖冶的打扮以及風情萬種的姿態。
蘇清妤臉上還沒做出反應,柳瑟已經開了口:“陸夫人,好久不見。”
那一句‘陸夫人’她刻意拔高了聲調,便好似在提醒她什么似的。蘇清妤如今對這個稱呼最是敏感,黛眉不覺輕顰,“好久不見。”她客氣地道。
柳瑟行至她身前,柔聲嫩語道:“我還要去替大人辦事,陸夫人,改日再見。”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她的面龐,隨后風情裊娜地離去。
她要替傅清玄辦何事?蘇清妤望向屋門口的方向,想到方才她與傅清玄獨處,也不知道說了什么話,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是早就知曉他們二人關系匪淺的么,為何如今卻感到有些無法忍受。
進了屋,看見傅清玄坐在椅子上,悠然品茗,明知不妥,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打量他,見他衣著齊整,沒由來地松一口氣,隨后便自己的猜測而赧顏。
“陸夫人。”傅清玄放下茶杯,唇角微揚,笑容潤如春風,似乎并沒有將前夜之事放在心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從始至終好像就她一個人在那里胡思亂想,蘇清妤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比起柳瑟,她更討厭從傅清玄口中聽到這個稱呼,連同他此刻親切的笑容也令蘇清妤無比討厭。
難道他對著柳瑟,也會露出這樣虛偽的溫柔之色,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柳瑟姑娘?
大概不會,他只會對她虛偽,蘇清妤越想越生氣,“傅大人。”她淡淡地開口,隨后走上前,將陸文旻的信放到桌上,“這是我夫君給你的信。沒什么事,我便走了。”
第 47 章
蘇清妤原本就是執拗與受不得委屈的脾氣, 先前在傅清玄面前放棄尊嚴,做小伏低,只是因為畏懼他, 怕他對自己、對她的家人不利,如今對他的真實性情有所了解, 沒了那份畏懼,她自然怎么高興怎么來,才不會管他是否會生氣。
與其在那里看著他笑吟吟的臉獨自生悶氣,她不如回去數她的銀子以及清點接下來還需變賣的嫁妝。
所以蘇清妤放下那封信后就真的走了,也不理會身后的傅清玄是什么神情。
蘇清妤離開了倚雪院, 傅清玄也沒有命人請她回去。他在乎的只有那信,至于她人,估計走了他還覺得清凈些, 想到此,蘇清妤腳步不由加快。
“大人,要不要屬下去將陸夫人請回來?”
站在外頭親眼看著蘇清妤離去的吳峰在猶豫過后,進屋問詢。
吳峰以前只道蘇清妤知書達禮,溫婉端莊,不想她真實性情竟是一點就炸的暴脾氣……還不是一點就炸,根本就是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炸了。
“不必了,讓她走吧。”傅清玄看著空無人影的門口, 目光靜如深海波瀾不起,這幾日他總是在蘇清妤身上看到她當初的影子,歲月終歸無法改變一個人的全部,尤其是性情。
而有些東西隨著歲月的流逝并不會磨滅, 只會加深。這么多年來,思及過去的人與事, 只覺得如同云煙一般無足輕重,唯獨蘇清妤,每當想起她,心便會感到不舒服,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身影仿佛化為一根刺占據著他的心,并且在心底生根發芽。疼,但久而久之好像也成為了習慣,以至于再次重逢,他對她并不感到陌生,相隔十年,他卻覺得二人只是分別了一刻。
就算不是出于情愛,她也應當在他的生命里,與他融為一體,度過接下來的漫漫人生,直至生命終點。而這樣奇妙的感覺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給予他的。
壓下心頭那股熟悉的窒悶感覺,傅清玄手往桌上一靠,指腹輕按額角,對于桌上的那封信,他卻一眼未看。
吳峰從屋里退了出來,看到站在庭院樹下的墨竹,看到她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不由一怔,她好像已經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方才蘇清妤走時,墨竹也是知道的,卻沒有管,吳峰這才進去問話。
來到墨竹身邊,吳峰看了眼院門口的方向,疑惑地問:“你可知陸夫人怎么了?”
“你不知曉女兒家的心思。”墨竹只是平淡地道,沒有解釋太多。
吳峰的確不知曉,他扭頭看了眼屋內的方向,有些好奇:“那你覺得大人知曉陸夫人在想什么么?”
墨竹頓了下,隨后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我怎會知曉大人的心思。”墨竹心思敏銳,能猜透很多人的心思,唯獨傅清玄的心思她總也猜不透。
她唯一清楚的是,蘇清妤在他心目中的與別人不一樣,至于那份不一樣,究竟是情還是別的什么,她就不清楚了。
見墨竹也猜不透傅清玄的心思,吳峰也就放心了。
* * *
蘇清妤從相府出來后,并未直接回陸家,而是來了一趟臨猗坊探望她的母親。
去到王氏的住處時,看到王氏正與周掌事在談事情。見到蘇清妤,周掌事站起了身,與她寒暄一番就先走了。
多日不見,王氏的面色比先前好了許多,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這也令蘇清妤徹底放了心。
“我算著你也該來了。”王氏撫著她的手,目光透著慈愛之色。
這頓時激起蘇清妤心頭的無限委屈,盡管如此,她什么事也沒向她抱怨,也沒有提她和傅清玄的事。
兩人同坐到竹榻上。蘇清妤讓元冬把準備好的銀子拿出來,然后放到面前的幾上,“母親,這些銀子您拿著。”
王氏嘆了口氣,將銀子推了回去:“我在這里不缺吃喝,還有月銀拿,你不必擔心我,這銀子你拿回去,往后用銀子的地方還多著呢。”
蘇清妤沒有收回去,隨后把自己拿回嫁妝,又變賣嫁妝的事告訴了王氏。
王氏聞言感到欣慰,“我的女兒變聰明了。”
蘇清妤不高興地輕哼一聲,“母親的意思是說,我過去很笨?”
王氏笑了笑,“我沒有這意思,只是怪我與你父親過去不肯放手,什么事情都替你想好辦好,以至于讓你從無后顧之憂,連嫁妝都沒想過自己抓在手上。”王氏說著嘆了口氣,想到自己的夫君,她瞬間變得哀戚起來。
蘇清妤一看王氏的神色便知她在為父親的事傷心。她忘了一件事,先前她不知道母親是否知曉父親遭遇刺殺的事,怕她擔憂,就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父親。她應當不知曉吧?不然先前就會問她了,她可能以為父親已經在邊疆了。
“母親……”蘇清妤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提她父親,轉而說了另一件事,“我若是想與陸文旻和離,您會同意么?”早在來之前,蘇清妤就打算問一下她母親的意見。
王氏驚愕,顧不得再悲傷,“妤兒,你怎么突然間會想與你夫君和離?”她沉了沉眸子忽然想到什么,“難不成是因為傅相?”
蘇清妤有些驚訝,“母親……”她沒料到自己的母親似乎知道了些事情,已經打好的腹稿作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王氏觀她神色,心中一涼,“我原本還以為是迎雪那丫頭胡說八道,沒想到她說的是真的,你……你竟然真與傅相有那不清不楚的事。妤兒,你真是糊涂啊。”
又是蘇迎雪。蘇清妤胸口憋著一股郁氣,卻只能咬牙隱忍,“母親,你都聽迎雪說了什么?”
王氏皺著眉頭,嚴肅道:“你不用管她與我說了什么,你且老實交代你與傅相的事。”
蘇清妤不清楚蘇迎雪到底與她母親說了什么,以她的心思,定會故意往對她不利的方向去說,她一番思索后,冷聲道:“母親,到底她是您女兒,還是我是您女兒,你可知若不是她給傅大人下藥,女兒也不會受她牽累。”
下藥?王氏驚了一跳,“這是怎么回事?”
蘇清妤既然說了那些話,就不打算再有所隱瞞,于是將蘇迎雪設計傅清玄,依舊不小心喝了被她下了藥的茶,險些與傅清玄犯下錯誤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最后又補充道:“傅大人是正人君子,他從始至終,都不愿毀去女兒的清白。”
王氏聽得心口直跳,“迎雪這孩子竟做出如此恬不知恥的事來。”
蘇清妤見她母親并未質疑她的話,心下稍安,“母親,先不說迎雪的事。還有一事,我并未與你說,要不是傅大人,父親他……他早就被人殺害了。”
蘇清妤剛說完就看到自己的母親臉上露出錯愕之色,仿佛聽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你……你父親他沒死?”王氏唇不覺顫抖著,顯示出她的激動。
蘇清妤愣住,“母親,您早就知道父親遭到刺殺的事?”
王氏點點頭,“我早就知曉了,只是先前怕你難過,一直沒與你說,豈知……”王氏說著不由得留下兩行淚水,隨后又握著她的手,激動地問:“你父親如今人在何處?”
蘇清妤心中頓時百感交集,她們二人都是怕對方傷心難過,卻因此也釀成了錯誤,若她早些與母親說,母親興許就不會難過那么久,“母親,傅大人已經幫父親找到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讓他隱姓埋名躲避一陣子。”
“到底誰要刺殺他啊?”王氏痛恨道。
“母親,這事傅大人正在查,不過您放心,父親不會有事的,只是他此刻還不能露面見您。”蘇清妤安撫道。
王氏點點頭,心中歡喜,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不見也無妨,只要他平安就好。”
蘇清妤等她母親情緒稍微穩定后,才道:
“母親,傅大人他幫了女兒很多忙,而且他并未強迫過女兒,女兒至今與他還是清清白白的。您信我?還是信蘇迎雪?”
“妤兒,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想要與你夫君和離的原因,可是因為對傅相……”王氏頓了頓,怕她羞恥,一時不好往下說。
“不關他的事。”蘇清妤不愿意承認,于是把所有的原因都歸到陸文旻頭上,“母親,你可知曉陸文旻他……他在父親和您出事,女兒痛苦煎熬的時候竟然還出去尋花問柳,還總是夜不歸宿,不止如此,當初他被人誣陷參與科舉舞弊,他竟說是因為女兒當初年少無知欺負過傅大人,才導致傅大人命人污蔑他。為了自己的仕途,他逼著女兒去求傅大人,絲毫不管女兒會不會被人羞辱欺凌,若不是傅大人為人正直,女兒如今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場……”
王氏從未聽她說過這些事,之前她來都只說陸文旻的好,從不說他的壞,她便以為是自己的女兒辜負了他。
蘇清妤知道她母親是如何想的,“母親,我之前不愿意與您說這些話,是因為不想讓您擔憂……”蘇清妤禁不住有些哽咽,“可現在,我是真的不愿意與他過了。”言罷強忍住的眼淚禁不住紛紛墜落。
王氏忙幫她擦去眼淚,“你這傻孩子,你應當早些與我說的……”
王氏雖然希望自己的女兒知書達禮,溫婉端莊,成為大家閨秀的典范,但最重要的還是她過得幸福,若陸文旻真是那樣的衣冠禽獸,離了也好。
* * *
這日,云翳甚厚,遮住了太陽,又有些風,便不似前幾日那般酷暑逼人,熱浪翻涌,叫人連門都不想出。
蘇清妤打算出門看看自己名下的那幾處房屋,之前她打算去的,不想沈姚華帶著銀子上門找她與她說了傅清玄的事,她就沒了去的心情。
帶著元冬剛出門,就碰到前來尋她的蕭嫣然與沈姚華。近來蕭嫣然似乎來得十分頻繁,沈姚華無奈地看了眼她一眼,一看便知是蕭嫣然逼迫她來的。
聽說她要去看屋子,兩人皆露出興致盎然之色,于是幾人一同出發前往青玉街。
如果可以搬出陸家,她打算挑一處屋子搬進去住,至于其余兩處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租賃出去,也能掙些銀子。在車上,蘇清妤與沈姚華、蕭嫣然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蕭嫣然作為郡主,根本不愁銀子的事,聽到蘇清妤為了銀子要將自己的房屋租賃出去,不禁撇了撇紅唇,不屑道:“你這是掉進錢眼里了么?”
若在她娘家還未失勢的時候,蘇清妤大概與她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問言也不生氣,只是一笑了之。
“郡主,你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沈姚華笑道。
蕭嫣然哼一聲,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想到什么,“你既然打算搬出去住,是打算與夫君和離了?”
蘇清妤雖有這想法,但一想到蕭嫣然愛鬧事的性子,便決定暫時瞞著她此事。她母親那邊已經松了口,她如今已經定了心,打算慢慢籌劃。
蕭嫣然不滿意她的沉默,“我最近聽我爹爹說,太后有意把她剛剛及笄沒多久妹妹塞給傅大人。”
蘇清妤愣住,還沒等她心中浮起情緒,便聽蕭嫣然:
“不過呢,傅大人婉拒了。但我爹爹說,太后娘娘不會輕易罷休的。”
蕭嫣然一說就收不住了,滔滔不絕道:
“我爹爹也是,見太后娘娘塞妹妹,他也動了念頭,為了拉攏傅大人,竟動了賣女兒的念頭,要不是我寧死不屈,他就要撮合我與傅大人了。”她真話假話一齊說。
“傅大人雖然生得豐神俊朗,性子又好,還不罵人,但我還是有點怕他,我才不要嫁給他呢。”
“妤兒,你趕緊和你夫君和離,然后將他拿下,不然我真怕我爹爹還不死心。”
“不過本郡主得提醒你一句,太后娘娘的妹妹被封為靜和縣主,但她可一點都不靜和,她比本郡主可囂張跋扈多了,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人,她才來京城沒多久就鬧出一堆事情來。”
“我已經打聽過了,她小小年紀已經玩弄過很多男人,在老家的時候,別說是偷偷給人下藥了,她還當街搶過男人呢,有個男人不肯屈從于她的淫威,她命人將他的眼睛挖出來了,那家人告到官府去,那官員一聽說是太后娘娘的妹妹,根本不敢處置她。”
“來了京城后,她也不消停,前兩日竟然堂而皇之地進了小倌館。”
蘇清妤和沈姚華問言都覺得有些荒唐。小倌館里面雖然都是男人,但客人同樣為男人,根本不接待女客,而且龍陽之好并非世人所能接受,因此開小倌館的都不敢太張揚,蘇清妤在京城那么多年,從來沒見過小倌館長什么模樣。
“你們不信我說的話?”蕭嫣然見二人面露驚訝之色,只當二人不相信,不高興地嘟起小嘴。
這時外頭忽然想起一陣喧鬧聲,蕭嫣然愛湊熱鬧,當即不再理會二人,掀開窗帷去看,臉色頓時一變,“說曹操,曹操到。你們看,那便是靜和縣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和沈姚華都禁不住好奇地湊到她身旁,與她一同看向窗外。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容貌平凡帶著稚氣,但體態風流的少女,她穿著時下流行的石榴裙,手里拿著一根馬鞭,正站在一賣風箏的小攤面前,怒瞪著擋在她前面的小女孩。
靜和縣主方才經過小攤前,賣風箏的老婆子扯了扯她的衣服,想叫她買風箏,她惱那老婆子的手弄臟了她的裙子,當即用馬鞭抽了她一下,不想老婆子的小孫女看到了便憤怒地上前擋住她的去路,要她道歉,還要她賠醫藥費。
“滾,見錢眼開的窮鬼。”靜和縣主本來還要打面前的小女孩,奈何圍觀的百姓太多,她到底有些顧忌。
見小女孩依舊擋在她前面,一雙天真的眼眸射出兩團怒火,靜和縣主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她,便想走,那小孩卻撲上去死死抱住她,一看咬在她的手上,靜和縣主尖叫一聲,“臟死了,丑東西。”
靜和縣主揚起馬鞭就要抽下去,卻聽到兩道聲音一同響起,“住手!”“不要!”
一道聲音嬌脆,一道聲音急切。
靜和縣主扭頭看去,見一輛馬車停在她身后頭,不由皺起眉頭。
坐在車上的蘇清妤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邊的人已經一躍而起,“嗖”地一下跳下了馬車。蘇清妤下意識地也跟著起身,卻被沈姚華拽住了手腕。
“神仙打架,并非我等凡人能夠插手的。”沈姚華挑了下眉。
神仙打架?蘇清妤想了想二人的身份,一個是太后娘娘的妹妹,一個是秦王愛女……姑且也能稱作是神仙打架吧。
“且看著吧,她若吃虧,我會下去幫忙的。”
沈姚華微笑安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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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妤本來還有些擔心蕭嫣然,一聽她這話,又看到她悠然自若的神情,便放了心。
“你是何人?敢管本縣主的事?”
靜和縣主看著站在她面前衣著華貴,神色傲然的女子,皺眉道。
“我還就管了。”蕭嫣然驀然沖上前,在靜和縣主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驀然奪過她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還狠狠地踩了一腳。
靜和縣主仗著自己的姐姐是太后,驕縱慣了,從沒有人敢對她不敬過,見蕭嫣然竟然如此不將她放在眼里,氣得面色鐵青,她扭頭看向自己帶的兩名護衛,“給本縣主打斷她的手。”
那兩名護衛乃是靜和縣主從老家帶過來的,知靜和縣主愛惹是生非,而京城權貴遍地,因此一來便立刻打聽京中最不好惹的一些人,看蕭嫣然的模樣做派,他們隱隱判斷出了她的身份,便湊到靜和縣主身邊,耳語了幾句。
靜和縣主眉頭頓時皺得更深,她打量了眼蕭嫣然,“你是秦王之女蕭嫣然?”
“本郡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口中所說的蕭嫣然,如何?”與靜和縣主一樣,蕭嫣然也是嬌縱慣了,一向目中無人,不過她是從小就這樣,而她么……就不一定了,她就是靠著她姐姐才咸魚翻身,并非皇族,憑什么與她相提并論?
“就算你是郡主,也管不到本縣主的事,滾開。”靜和縣主千不合萬不合推了蕭嫣然一下。
就這一下瞬間激起蕭嫣然的怒火,她連話都懶得說,就猛地伸手薅住靜和縣主的頭發,趁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巴掌扇過去直接將靜和縣主扇愣住。
“你算哪根蔥,也敢推本郡主?”蕭嫣然斥道。
靜和縣主終于反應過來,捂著火辣辣的面龐,她沒想到自己竟然碰到了硬茬,委屈的同時又十分憤恨,當即不管不顧地想要還手,偏偏又打不過蕭嫣然,最后被按到在地。
蕭嫣然打人是不分輕重的,靜和縣主很快就鼻青臉腫,她氣得大哭,看向兩名護衛:“你們還不來幫本縣主的忙!”
那兩名護衛見狀不由得想要上前拉開蕭嫣然,卻被蕭嫣然瞪了回去,“你們敢碰本郡主一下,本郡主立刻回去讓我爹爹砍了你們的腦袋。”
二人面露惶恐之色。
靜和郡主大怒:“你們不把她拉開,本縣主回去就要你們二人的命!”
二人很清楚靜和縣主的手段,互相看了眼對方一眼,豁出去一般就要上前拉起蕭嫣然,這時一聲呵斥從馬車方向傳來。
沈姚華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蕭嫣然氣憤地瞪了沈姚華一眼,“華姐姐,你也不早點下來幫我光顧著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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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晃神的功夫被靜和縣主覷到機會,她猛地推開蕭嫣然,慌忙爬起身。蕭嫣然拽住她的后領,就要繼續揍她,卻被沈姚華拽住。
“行了,郡主,你已經把她打得很慘了。”沈姚華勸阻。
“你給本縣主等著。”靜和縣主一擦鼻子,摸了一手血,她憤恨不已,今日恥辱來日必報。
“本郡主等著你。”要不是沈姚華攔著,蕭嫣然早就一腳踢了過去,“還有,就你這丑八怪也想嫁給傅大人,再等八輩子吧,丑八怪,臟東西。”
聽到臟東西幾個字,一旁的小女孩嘻嘻笑了起來,還鼓起掌來。
靜和縣主狠狠地瞪了那小女孩一眼,那小女孩便躲到了那老婆子身后。
靜和縣主此刻不敢再沖動,然而她最恨別人說丑。她和姐姐一母同胞,然而她的姐姐卻長得像她那天生麗質的母親,而她,卻隨了她那丑陋父親的長相,雖她的長相不至于說丑,也每每想到這件事,她就慪得不行。
“你們給本縣主等著。”靜和縣主拾起自己的馬鞭,氣沖沖地領著護衛離去。
第 48 章
蕭嫣然見靜和縣主等人灰溜溜地跑了, 心中甚是得意,再看圍觀的百姓,眼里都有敬服之色, 不由更加得意,覺得自己是在做懲惡揚善的事。
她高高揚起下巴, 回到了馬車上,看到坐在馬車里的蘇清妤,輕哼一聲,不高興道:“你是縮頭王八么?遇事就知道縮在車里不出來,本郡主都打完一架了。”
蘇清妤清楚蕭嫣然的性子, 問言也不生氣,只是溫婉地笑著,“是我的錯。”說著拉著她的手到自己身邊坐下, 又拿出帕子給她擦臉上的臟污。
沈姚華緊隨其后上了馬車,“郡主,你自己愛鬧事別帶上妤兒,你當她和你一樣,身后有個當王爺的爹爹,也就你敢招惹到那靜和縣主,換做是我們,哪里敢碰她一根汗毛?她可是有位當太后的姐姐。”
蕭嫣然知道她說的事實, 又不肯承認,幾不可察地哼了聲,卻像是被擼順毛的貍奴乖乖地由得蘇清妤擦拭臉。
蕭嫣然雖然將靜和縣主打得很慘,但她也受了一點小傷, 脖子被靜和縣主撓出了幾道血痕,衣服滾過地, 臟兮兮的,發髻歪斜,亂糟糟的。
看著她這副模樣,蘇清妤也不好再帶她去看房屋,便提議改日再去,蕭嫣然本來不樂意,被沈姚華數落一番后,才答應回王府。
三人于是又返回了陸家,送蘇清妤進去后,沈姚華與蕭嫣然一同離去。
幾日后,蘇清妤與蕭嫣然、沈姚華約定的時間到來,她們二人來到了陸家。坐在庭院喝茶閑聊時再次談起靜和縣主的事。
蕭嫣然那天回去后無事發生,但第二日太后的懿旨便傳到了秦王府,讓秦王攜愛女蕭嫣然入宮。蕭嫣然知道是為了靜和縣主的事,自作聰明地叫來自己的侍女給自己化了個鼻青臉腫妝。等到了太后娘娘的宮殿后,果不其然,靜和縣主也在。一看到蕭嫣然,頂著一花臉的靜和縣主立刻痛哭流涕地向太后娘娘訴苦。
蕭嫣然自然也不服輸,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開始裝模作樣地訴苦。本來太后娘娘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不成想蕭嫣然演得太過于逼真,哭得眼淚嘩啦啦落下,把妝容弄花了,這才露出破綻,太娘娘娘當即雷霆大怒,秦王雖然偏袒愛女,奈何蕭嫣然欺騙太后娘娘在先,并不占理,為了安撫太后娘娘,只能提出禁蕭嫣然的足以示懲戒。
蕭嫣然今日是偷偷溜出來的,不過她能這么做也是因為他的父親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蕭嫣然一提起靜和縣主,就禁不住露出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銀牙咬碎的模樣,“等著吧,本郡主下次見到她,把她打得滿地找不牙,不,本郡主還要縫了她的嘴,看她怎么去找太后娘娘告狀。”
蘇清妤和沈姚華對視一眼,臉上皆有著無奈的笑容。
“我勸你還是別惹是生非了,不然下次可就不是禁足那般簡單了。”沈姚華道。
“我才不怕。”蕭嫣然驕傲地抬起下巴。
沈姚華見狀不再勸。
三人喝了茶,便離開了陸府,一同去看房屋。房屋在青玉街,那條街遠離熱鬧的街衢,四周綠樹環繞,很是清雅幽靜。
“怎么還沒到?”這句話蕭嫣然一路上問了不下三遍。
“前面那棵古槐樹往前第三家應該就是了。”蘇清妤掀開窗帷,往外頭探看。
下了馬車,來到第三家,只見朱漆的兩扇大門,上了鎖。屋門口垂柳成蔭,篩著日光,前面是一片遼闊的湖,一道曲折紅橋延伸至湖心亭,水中遍種荷花,夏風送來荷香,令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我看這地方甚好,以后就搬來這住好了。”沈姚華感慨道。
蘇清妤微笑點了點頭,深有同感。
蘇清妤帶了鑰匙,三人正打算開門進院,旁邊傳來“呀”的開門聲吸引了她們,只見一人從旁邊的房子走出來,看到蘇清妤等人,他不由一怔。
那是一個看著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副書生打扮,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甚是清俊。
像是有些靦腆的模樣,他驀然低下頭,也不和她們打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蕭嫣然瞇著眼睛盯著少年頎長的身影,回眸笑嘻嘻地看了眼蘇清妤,意味深長地道:“我猜這位美少年會不會叫宋玉?”
蘇清妤不覺嗔了蕭嫣然一眼,她可不是什么東鄰女,她收回目光,親自開了鎖。
帶著沈姚華等人進了院子。
因為每個月都會有人來打掃房屋,因此庭院未見雜草叢生以及蛇蟲鳥獸的行跡,屋子里也整齊干凈,只是有少許的灰塵而已。
一眼望去,院宇深深,幽靜清雅,東北角種了一叢芭蕉,綠蔭匝地;西面一口水井,苔蘚碧綠;東面是疊石為山,上面青藤纏繞,蘭草叢簇,底下是一池子,水面清澈,可見游魚。
蘇清妤方才在外頭時便很喜歡這處地方了,進了院子,看到這番景象,更加歡喜。
幾人穿過甬道,只見屋子錯落有致,里面亦是打掃得干凈,高敞明亮。蘇清妤打定主意以后搬來這里居住。
這處房屋并不是很大,幾人逛了沒多久,就走完了全部地方。
“我也覺得這地方不錯。”出了大門,蕭嫣然笑盈盈道,目光卻不覺瞥向旁邊的人家,心心念念方才驚鴻一瞥的美少年。
蘇清妤和沈姚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不由相視一笑,并未戳穿她的心思。
青玉街毗鄰狀元街,蘇清妤想起來今日是月中,曹胥會在府門口施粥的日子,便和二人提了嘴,蕭嫣然本來還精神懨懨地趴在幾上,問言頓時彈起身子,一臉興奮地要去瞧一瞧。
蘇清妤并不意外地笑了笑,掀開車帷吩咐車夫去狀元街。
“郡主,說好只是去看一看。”蘇清妤坐回去,并提醒蕭嫣然,“你別忘了,你現在還在禁足。”
蕭嫣然哼了一聲,“無需你提醒,本郡主也知道。”
蘇清妤笑了笑,但愿她說到做到。
到了狀元街,便看到人頭攢動,車馬如龍,街道兩邊店鋪林立,買賣興隆。
“曹大人又在施粥了。雖被奪了官職,但他仍舊憂國憂民啊。”
“這等好官被趕出了朝廷,只剩下奸臣專政,江山社稷之禍啊。”
“誰說不是呢。”
“只盼小皇帝能早些掌朝,還這世道一片清明吧。”
“我寧可不入仕途,也堅決不與奸臣同朝共事。”
“沒錯……”
依舊是先前的小攤,依舊是吃面,但換了幾名書生。
蕭嫣然哪里聽得了這般顛倒黑白的話,當即掀開窗帷,探出頭沖著幾人道:
“奸臣當道,世道不清明,還等由得你們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胡言亂語?早就著金衣衛將你們帶走嚴刑拷打了,還不想入仕途呢,我看你名落孫山,根本入不了才是。”
沈姚華捂住她侃侃而談的小嘴,在那幾名書生驚愕的目光下,將她扯回馬車里。
蘇清妤拿起羅帕掩住嘴角的微笑,而后又生感慨,她倒是有些佩服蕭嫣然的膽大妄為了,換做是自己,縱然心中憤怒,卻做不到像她這般。
“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沈姚華怪道。
“我才沒忘呢。”蕭嫣然哼哼道。
再往后走,鋪面減少,行人稀疏,周邊綠柳成蔭,風光流麗。
馬車行了沒多久,就聽到一陣喧鬧聲,幾人掀簾看出去,恰好趕上了看熱鬧。
前面的施粥棚比蘇清妤上次來時人更多一些,黑壓壓一片人頭。一名衣著妖艷的婦人忽然從斜刺里沖了出來,對著人群叉腰喊道:“快將曹胥給老娘叫出來!竟敢玩弄老娘,也不看看老娘是誰!”
蘇清妤讓馬車停到了街邊的柳樹旁,蕭嫣然這位愛湊熱鬧的主兒當即要沖下馬車,卻被蘇清妤拽住了手腕:“郡主,先等一會兒吧。”
這時,粥棚里走出一衣著氣派的中年男人,神色嚴厲:“你是何人,膽敢來此撒野?”
“撒野?老娘還就在這撒野了,老娘也不怕告訴你,老娘就是獅子街那位死了丈夫的李四娘,你快把曹胥叫出來!狗娘養的臭男人,竟敢欺騙老娘說他死了婆娘,是個鰥夫,還說要娶老娘做繼房,結果竟然坐擁嬌妻美妾無數,老娘不是好惹的,快把他叫出來!”
她此話一出,人群一片嘩然,還有旁邊宅院里的居民也被她的大嗓門吸引出來,有的湊到街旁看熱鬧,有的則從窗戶探出頭來。
“還真是那位寡婦啊。”沈姚華笑道。
蕭嫣然興奮地鼓手,“這下有得熱鬧看了。”
蘇清妤卻沒看人群,她的目光被不遠處偏僻角落里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吸引了去,從她們來時它便一直停在那里,方才還有一只涂著丹蔻的纖纖玉手從窗帷里伸了出來。
她眸中掠過思考之色。
“妤兒,你在看什么呢。”蕭嫣然拍了拍蘇清妤的肩頭。
蘇清妤嚇了一跳,扭回頭,笑了笑,“沒什么。”說著便與她們二人看向李四娘那邊。
“你這瘋女人,大人的名聲豈是你可以玷污的?快走快走,不然我就要報官了。”
李四娘掃視四周,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大,便越發地大吵大鬧:“你快點去報官,不報官就是狗娘養的東西。不過,我可聽聞你們這位曹大人貪贓枉法被褫奪了官職,如今也不過和我們一樣是位平民百姓,你們竟然還敢叫他大人,這是公然不講朝廷法度放在眼中,你們才應該被官府抓起來。老娘被他騙了身子,還要去官府里討個公道呢,你快把他交出來,與老娘一起見官去!”
中年男人氣得面色鐵青,卻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人群中忽然閃出一年輕男子,一臉憤怒地瞪著李四娘:
“曹大人是位愛民如子的大善人,若非奸臣陷害,斷不會丟失官職,這等好官豈能被這無知婦人隨意攀誣?”
李四娘冷笑:“大善人?他算哪門子大善人?看你這副模樣是個讀書人吧,那曹胥喝醉酒時曾與老娘說過,你們這些書生最愚昧無知了,吃了他那三瓜兩棗,就恨不得給他當狗,胡亂去吠人。”
年輕男人被她一番羞辱,氣得臉紅脖子粗。人群中有一書生打扮的男子氣不過正要上前說話,卻遭到李四娘指著鼻子痛罵:
“曹胥貪贓枉法,布施的吃食全都出民脂民膏,你們這群狗東西吃了大貪官的東西,將來也必定和他一樣成為魚肉百姓的巨貪!”
那人一聞此言,面色一變,看了眼周圍圍觀的居民,默默地縮回了腳。
李四娘這些話說出來,人群中再無一個讀書人敢站出來,甚至還有的偷偷地溜出來了人群。
“你一個寡婦,不在家里待著,跑出來拋頭露面,還到處尋男人,真是恬不知恥。”
一滿面輕浮,目光猥瑣,頭纏著布條的男人走了出來,一雙眼珠子直勾勾地停在李四娘的胸脯上。
李四娘瞇了下眼眸,指尖一掠頭發,輕蔑一笑,“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流氓東西,你前日爬了老娘的院墻,偷看老娘洗澡,被老娘一石頭砸破了腦袋。你是沒見過女人的身體?都是兩個□□有什么稀奇的?難不成你家老娘有三個奶,就想看看別的女人是不是和你老娘一樣?”
猥瑣男聽到周圍傳來的哄笑聲,氣歪了嘴臉:“你這寡婦這般尖酸潑辣,你丈夫定然是被你害死的!”
李四娘笑得更加大聲,“我丈夫是不是害死的,你若實在好奇,不如親自下去問他一問。”
猥瑣男以為自己夠不要臉面,不想這寡婦比他更不要臉面,沒轍了,只能灰溜溜地躲回人群中。
李四娘見無人再敢上前與她作對,不由得得意洋洋起來,叉著腰,看著那管事的人道:“曹胥那狗東西今日要是不出來,以后老娘專等你們施粥的時候來。”說著目光掃遍眾人,專門罵那些讀書人:“你們這群黌門敗類和那些爬墻鉆洞偷看女人洗澡的地痞流氓,還有那貪贓枉法,欺騙女人身子的曹賊沒什么區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同流合污,狼狽為奸,將來若叫你們當了官,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良家婦女遭到你們的禍害,但愿老天長眼,千萬別讓你們踏入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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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娘說完這些話,人群里但凡要點臉面的已經垂下了頭,就怕被人看清臉,緊接著一個個地落荒而逃。
轉眼間粥棚里的人已經散去一般,其余人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又見周圍宅院里的居民紛紛出來看熱鬧,交頭接耳,議論不絕,哪里還有心思吃東西,全都作鳥獸散,只剩下了曹胥的家奴們獨自面對李四娘。
李四娘見目的達到,也懶得再待下去,“叫曹胥那狗東西記住,就躲在他的府邸里當縮頭王八,千萬別露出頭來,否則老娘見他一次罵他一次。”說著轉頭扭著腰肢妖妖調調地離去。
“幸好來了,不然當真是錯過了一場好戲。”
蕭嫣然看得意猶未盡。
沈姚華沒理會蕭嫣然,她注意到了蘇清妤的心不在焉,“妤兒,怎么了?”
蘇清妤指了指不遠處那頂隨著李四娘離去的轎子,“我們跟上去看一看。”
蕭嫣然雖然不知道為何,但她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覺得有熱鬧看,便贊同地點點頭,“趕緊,不然待會兒跟不上了。”
沈姚華無奈扶額。
幾人跟隨那頂轎子來到一巷口,巷子狹窄,只容得下轎子。幾人便下了馬車,步行跟隨那頂轎子。
七拐八拐后,見轎子停下,前面一棵古槐樹,李四娘在樹下等著。一衣著艷麗,身段窈窕的女子從轎子里裊娜而出,李四娘笑容諂媚地迎了上去。
因為距離有些遠,兩人說話又刻意壓低了聲音,便聽不到二人在說什么,只是看到李四娘從那女子手上接過兩錠金子,說了幾句話后,歡天喜地地離去。
“原來是收錢辦事吧。”蕭嫣然小聲嘟噥道。
三人躲在一面墻后頭,小心翼翼地窺探著,見那女子扭過頭來,連忙縮了回去,擔心被她看見,幾人連忙往回走,隨后去了巷口處的一爿茶樓。
“你們可知那女子是誰?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她,但記不起來了。”蕭嫣然揉著太陽穴道。
沈姚華往蘇清妤臉上看了眼,隨口看向蕭嫣然:“我也不認識她。”
蕭嫣然也看了眼蘇清妤,正想問她認不認識,但轉念一想,那女子一看就知不是良家出身,她這位大家閨秀肯定不識得她,便懶得問了。
很巧,蘇清妤正好識得那名女子,柳瑟。
早在之前蘇清妤就有點懷疑轎子里的人是柳瑟了,結果還真是她。先前在相府碰到她,她說她要給傅清玄辦事,想必就是這事了。
蘇清妤心里此刻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她的情緒有些沮喪,她之前一直氣憤曹胥玩弄手段誣陷傅清玄,然而她什么忙也沒幫上,連蕭嫣然也能夠為傅清玄說一兩句話,替他打抱不平,她就只會在心里怨憤,卻什么都不做。一直以來,都是她請求傅清玄幫她的忙,而她真的幾乎沒有主動為他做過什么事情,她不由得在心底嘆氣,他信任柳瑟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根本沒有資格去計較他與柳瑟之間的關系。
“那女子為何要幫傅大人?”蕭嫣然忽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難不成是傅大人的心上人?”
沈姚華額角一抽,不禁瞪了她一眼。這郡主嘴巴就沒個把門,說話從不經大腦,想說什么便說什么。
蕭嫣然說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尷尬地往蘇清妤那看了一眼,見她面色平常,才松了一口氣。不對,她堂堂一郡主,說錯話便說錯話了,她緊張擔心什么,莫名其妙,于是又不高興地道:“華姐姐,難道說得不對?你瞪我做甚?”
沈姚華不想理會她了,于是端起茶呷了起來。
蕭嫣然不依不饒:“本郡主沒說錯話。妤兒又不與陸文旻和離,難不成還不準傅大人有心上人?按本郡主說,她再不行動,到時傅大人孩子都有了。”
沈姚華仍舊不說話,恨不得把臉埋進茶杯里。
作為當事人的蘇清妤不禁嘆了口氣,“郡主,傅大人就算有心上人也與我無關。”
再任由她往下說下去,他們三人就要成為他人看熱鬧的對象了。
蕭嫣然冷笑一聲,“死鴨子的嘴巴都沒你的硬。無關,你還要跟蹤人?”
她聲音沒有壓低,惹來無數道視線。
蘇清妤與沈姚華一樣,恨不得把臉也埋進茶杯里,她抬起手,以袖遮面,窘迫道:“郡主,有人看呢。”
蕭嫣然往旁看去,有幾名茶客看戲一般看著她們,頓時嬌斥道:“看什么看,小心本郡主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
那幾人見蕭嫣然不好惹,敢怒不敢言,只好收回視線,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蘇清妤和沈姚華見狀甚是無奈。
三人離了茶館后,坐上馬車,一路往陸家迤邐行去,忽聽得外頭傳來一陣稚嫩的童聲:“曹家元相知不知?假衣冠,真禽獸,哄得一群愚書生作走狗……”
蘇清妤等人聞言不由掀來窗帷看出去,只見一群孩童一人拿著一串糖葫蘆在街旁笑著鬧著,嘴里不停地高聲吟唱著。
不必說,這定然是柳瑟安排的。蘇清妤忖道。
“愚書生,眼睛長在屁股上,看不清是非與曲直,妄圖登月宮,折金桂,老天賞你個屁股兜……”
蕭嫣然問言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連沈姚華也忍不住笑了笑,“這首詞有意思,比先前妤兒說的那個什么金子銀子堆成山的有意思多了,明日大街小巷估計都會傳遍。”
若真是如此才好,蘇清妤心中頓時感到有些松快,“也不知道為何他們會把曹胥稱為曹元相。”她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蕭嫣然搶言道:“這個我知曉,聽說曹胥剛出生那會兒,有個算命先生給他算了一卦,說他的命是大富大貴之命,將來定然能夠入仕為相,他父母甚是高興,就給他取名為曹元相。后來他入了學后,擔心名字沖撞貴人,招來禍患,就把名字改成了曹胥,含自貶之意,但其實他的野心可大著呢。”
蘇清妤不禁夸贊道:“郡主知道的真多。”
蕭嫣然得意洋洋:“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郡主是誰。”
蘇清妤莞爾一笑。
回到陸家后,已是傍晚時分。蘇清妤用了晚膳沐浴后,便叫元冬磨墨,打算寫信與陸文旻提和離之事。
陸文旻遠在揚州,前段時間給他寫信時好好端端的,這會兒突然提起和離,卻不知從何寫起,蘇清妤拿著筆半晌,一個字都不曾落下,不覺嘆了一口氣,又擱下了筆。
那日由于自己使氣任性,把陸文旻寄的信丟給傅清玄后就走了,她也不清楚陸文旻與他說了什么,如今她也不好意思找上門去詢問。
不過,認真一想,她也不是只會求傅清玄幫忙,雖說不是自愿的,但她先前不是幫他扳倒了曹胥?還有她如今不是當他與陸文旻的牽線人?
嗯…這也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她完全是被他利用了,至于柳瑟,他們二人定然是有商有量的。這么一想,蘇清妤心頭的怨氣不由加重起來,那個混賬男人拿她當什么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只是能夠利用的人?
若她沒了利用價值,他只怕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了吧。蘇清妤越想越惱恨,她也是賤,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里東想西想與他有關的事。
蘇清妤恨恨地丟了筆,起身往床走去,心中打定主意,絕對不會主動去尋他了。
* * *
這日午后,熱浪翻涌,夏蟬在樹上喳喳叫個不停,蘇清妤與沈姚華在庭院的涼亭里納涼閑聊。
“你放在我那里的東西快變賣完了,還有別的東西要變賣么?”
“屋里還有很多呢,不過,我有一個想法……”
蘇清妤話音未落,就聽到蕭嫣然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熱死了,熱死了,這鬼天氣,怎么不下雨!”
二人尋聲看過去,只見蕭嫣然一身宮裝,珠翠盈頭,一路小跑過來,釵簪委地,身后的侍女一路撿著。
入了涼亭,蕭嫣然一屁股坐在石凳子,“這破凳子都是熱的。”她一邊抱怨一邊喘氣,
“妤兒,你快給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如今這妤兒二字她倒是叫得越來越順口了,當初可是嫌肉麻得很。
蘇清妤拿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涼涼的茶,蕭嫣然端起仰頭咕嚕一口干了,隨后驀然放下茶杯,覺得精神大震。
“這么熱的天,你還跑,看看這滿頭大汗。”沈姚華笑道。
蕭嫣然嘻嘻一笑,“我這不是急著與你們說事情呢。今日不是太后娘娘的壽辰嘛,她開恩免去了我的禁足,我便隨爹爹進宮赴宴,你們猜發生了什么事?”
蘇清妤和沈姚華并不好奇,但見她興致如此高,便順著她的意假裝好奇:
“發生了何事?”兩人一同詢問道。
“靜和縣主被太后娘娘打了。”蕭嫣然說著大笑,笑里充滿了幸災樂禍。
蘇清妤問言并不感到驚訝,以靜和縣主那樣的性情發生這樣的事太過正常,只是能讓太后娘娘在壽宴上打她,事情應當十分嚴重。
“為何?”沈姚華問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也不知曉,我是聽人說的,可惜我沒能親眼看到。”蕭嫣然遺憾道:“聽說太后當著宮人的面打了她好幾巴掌,還叫陳國舅將她領出了宮中,不準她再住在宮里。”
蕭嫣然忽然想到什么,“不過在這前面宴會上還發生了一件事……”她說著看向蘇清妤,“傅大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壽宴還未結束,他就離席而去了,我看他面色不大對,好似急病發作的模樣,會不會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蘇清妤黛眉一蹙,不禁有些擔心,難道他的傷勢還未轉好?
沈姚華關心地往蘇清妤那邊看了一眼,見她面露擔憂之色,便道:“你可要去看看他?”
蘇清妤不好撇下她們二人,便搖了搖頭。沈姚華看穿她的心思,笑著安慰:“你去吧,不必管我們。”
蕭嫣然點點頭,同意,而后又不正經地道:“這時候正是趁人之危之際,你快去照顧他,沒準他一感動就愛上你了。”
蘇清妤無心思與她開玩笑,便只是勉強一笑。沈姚華扯了扯蕭嫣然的衣袖,示意她別亂說話,蕭嫣然暗暗撇嘴,繼續催著她去看傅清玄。
蘇清妤拒絕了一次,蕭嫣然急了,非要當這個媒人,沈姚華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在一旁附和蕭嫣然,蘇清妤本來也是有些想去的,便松了口。
蘇清妤讓元冬去備馬車,沈姚華拉著蕭嫣然起身與她辭別,隨后二人先行一步。
蘇清妤坐上馬車,一來到相府就看到吳峰神色匆匆地從里面走出來,看到蘇清妤,他面色詫異。
“陸夫人。”他停下腳步。
“你可是要去請張御醫?我聽說大人身體不適。”蘇清妤擔憂道。
吳峰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之色,
“不,我要去請柳瑟姑娘。”
蘇清妤不解:“為何要請她?”
吳峰沒想到蘇清妤會過來,他家大人吩咐過讓他不準告知她此事,心中甚是為難,在蘇清妤直勾勾的目光下,他只能如實相告:“大人他……中了藥,張御醫對此束手無策,只有……只有。”他頓住沒往下說,只因蘇清妤的神色告訴他,她已明白為何。
蘇清妤心口往下沉了沉,忍不住問:“是他要你去找柳瑟姑娘的?”
吳峰忙答:“與大人無關,是我自作主張。”
問言,蘇迎妤心底那股窒悶的感覺頓時煙消云散,只剩下了糾結與別扭。吳峰焦急的神色讓她無法思考過多,她一咬下唇,豁出去一般,“你別去了。”見吳峰露出驚愕的神色,她解釋:“你來回要花不少時間,萬一柳瑟姑娘不在呢?大人他等得了?”蘇清妤一臉鄭重。
吳峰額角一跳,大人雖不讓他找陸夫人,但陸夫人自己來的應該就不關他事了。“陸夫人且隨我來吧。”
* * *
蘇清妤停在傅清玄臥室的門口,深吸一口氣后,才顫抖著手推開了門。吳峰和元冬都很乖覺地守在屋外頭。
屋內寂靜無聲,窗戶都被關上,垂了竹簾,光線幽暗。面前那道珠簾后,一道清雅秀逸的身影靠坐在床頭,壓抑略顯痛苦的喘聲傳到蘇清妤的耳中,叫她沒由來地紅了臉。
走近些,聞到一股淡淡的雅香,應當是有些安神定心的作用,蘇清妤劇烈的心跳平定了些許,然而,這香大概對床上的人沒用。
珠簾晃蕩的聲音令傅清玄側目看來,蘇清妤看到他面色泛紅,原本溫潤如月的雙眸此刻仿佛淬了火一般,熠熠生輝。
看到她,他眼里飛速地掠過抹愕然,隨后被冷厲所代替,“你怎么來了,出去。”他連猶豫都未曾,語氣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
蘇清妤眉輕輕擰了下,沒有遵從他的命令,而是抬腳走到床邊,站在他的面前。
他一腿屈膝,頭靠著床圍欄,不悅地看著蘇清妤,他雪白的衣衫凌亂不整,有好幾處被他扯得皺巴巴,平日里他給人的印象便如謫仙一般,清冷無欲、或高雅脫俗、又或者溫柔悲憫,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般,被眼里的欲.望襯得如此昳麗魅惑,動人心魄。
“所以你是希望柳瑟姑娘來幫你么?”蘇清妤皺著眉頭道。可是,她不想任何一個女人看見他這副模樣,光想想便覺得無法忍受。
“你聽不懂人話?”被藥物折磨的身體在蘇清妤的出現后變得更加躁動不安,他不喜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滾!”誰都可以看到他的狼狽,唯獨她不行。欲.壑難填是什么滋味,他想,他此刻清楚了。
興許是神色不對,乃至于他罵人的話都顯得異常好聽,甚至有股勾.惹的意味。
若換在他正常的時候,蘇清妤早就憤然離去,但此刻她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沒有為此心生恥辱。她無視他那鮮為人見的怒火,扭頭走了出去。
就在傅清玄以為她決定離去而松一口氣時,蘇清妤卻只是將門閂上,然后再次返回,甚至還沖著他露出一溫婉無害的笑容。
“你……”她的笑容往傅清玄的心間添了一把火焰,他修眉擰緊,片刻之后,他眼眸流露出一股濃濃的無奈之色,再說不出讓她走的話。
蘇清妤滿意他的沉默,緩緩坐到床沿,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語氣淡然:“大人,您如今有求于人,還是柔順一些為好,不然我可能會做出一些不妥的事來。”
傅清玄被她的大言不慚氣樂,“陸夫人,你或許沒有弄清楚當下情況。”他沒了往日的溫柔與耐心,語氣顯得很冷漠。
“我很清楚。”蘇清妤沒有一絲猶豫地回,并用行動去回應他,她伸手朝向他的腰帶,在碰到它那一刻,手不覺一顫。也許她的臉上表現得足夠平靜,但她的心已經狂跳不止。
傅清玄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下一步動作。然而,他只是抓著她,沒有甩開。“陸夫人,你是有夫之婦。”他提醒她的身份。
“大人,我這是在幫你,無關其他。”蘇清妤抬眸,定定地看著他,眼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澀。
那坦蕩磊落的姿態令傅清玄呼吸一滯。
在傅清玄出神的片刻,蘇清妤抽回手,如同當初那般解開他的腰帶,褪下他的外衣,不同的是她此刻的心境與先前截然不同,當時的她被逼無奈心懷屈辱,如今的她沒有半點不情愿。
曾經他就像神龕里供奉的神祇,而她作為虔誠者,只能跪伏在他腳下,卑微地向他乞愿。
而今神祇從神龕里跌下,仿佛成了凡人的玩物,任由她為所欲為。
“不要……”
一聲微不可察,帶著抗拒的低沉聲音傳到蘇清妤的耳中,讓她驚訝地抬眸,傅清玄的臉往旁偏著,給人一種不敢與她目光相觸的感覺,修長玉白的手抵著唇,又顯得有些靦腆與害羞。
“大人……”蘇清妤不覺輕喚了聲,他脆弱無助的模樣激起了她深埋于心底,已經快要忘卻的惡念。是了,曾幾何時,她幻想過清雅如仙的少年心甘情愿地擯棄他的尊嚴,跪著求她,乞求她的憐愛,乞求她的觸摸,然后她再高高在上地施舍他。
如今夢想中的畫面仿佛就出現在她的面前,雖然他是迫于藥物并非心甘情愿,但足以讓蘇清妤激動顫栗起來。
然而,想象終歸只是想象。
閨秀出身的她縱然心底想要肆無忌憚地蹂/躪、踐踏眼前這個失去反抗能力的男人,卻被禮義廉恥所束縛,又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些事,導致在看到那物之后,所有狂猛激烈的想法都突然間萎縮了。
她神色呆滯,臉頰緋紅,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方式幫他。箭在弦上蓄勢待發,蘇清妤手欲伸過去,又停住,帶著求助性的眼神瞟向傅清玄,“大人,我……我不太會。”
“……”被蘇清妤直勾勾地盯著那處,一向處變不驚,好像什么都難不倒他的傅清玄卻比她好不到哪去。他眼尾紅潤,似隱忍著羞恥,好似當年被她欺辱那般,她既不會還來做甚?
蘇清妤本以為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班門弄斧,但瞥見他的模樣,覺得他好像也不大懂,于是心頭的顧慮與拘謹消散,她稍微一遲疑,跪坐一側,伸出雙手,根據自己那淺薄的經驗去動作。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助他之法。
然而就算是這最為簡單的法子亦是她從柳瑟的畫冊中學來的,她以前根本從未做過,紙上學來的東西終究淺薄,加上實在害羞,做起來艱難得好似讓一個大家閨秀去犁地,手酸不已,滿身是汗都得不到絲毫收獲。蘇清妤看到傅清玄緊皺眉頭,好像更加痛苦的模樣,更加慌亂無措起來,怎么辦……她要怎么辦?
“放手。”傅清玄似乎有些忍無可忍。
不……蘇清妤心亂如麻,擔心他會讓吳峰去找柳瑟,心里一時間更加著急慌亂,而電光火石間,靈光一閃,連思考都不曾,她驀然俯首下去……
第 49 章
蘇清妤也不清楚事情怎么發生的, 等她神智清醒,已經悔之晚矣,只能咬牙堅持, 只是時間漫長得仿佛沒休沒止,直到最后, 她已經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
當被釋放之后,蘇清妤整個人都傻了一般。艷麗的唇微腫濡濕,沾著些許晶瑩,看著傅清玄的那雙水汪汪的眼里有著茫然之色,還帶著一點委屈。
傅清玄一手撐在床榻上, 一手曲起以手臂遮眼,身子往后靠著,仿佛在調整著呼吸, 實則只是在隱藏自己的……害羞。
是的,一向見慣風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傅首相害羞了。無人知曉,這是他第一次與女人做這種事,若非藥物控制,他又怎會做出如此下.流不堪之事。
感覺到蘇清妤的注視,終究還是要面對的,傅清玄在心中嘆了口氣, 當他放下手時,他眼里的情.潮褪去,恢復了清澈溫潤。
“你沒事吧?”他唇邊露出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但那雙眼眸中充滿了愧疚之色。
蘇清妤嗓子又累又疼,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問言只是搖了搖頭, 目光始終不曾看他,自然看不到他眼里的愧色。
直到一面帕子伸來,輕輕擦拭她的面龐,蘇清妤才微愕地朝著他投去視線,手下意識地抓住他想阻止,卻在碰到他之后,又有股莫名地別扭,于是慌忙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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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羞帶怯的反應落入傅清玄的眼底,讓他不得不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是……喜歡我?”
雖是詢問的語氣,但他心里已然有答案,山林遇險之時,他可以說她是擔心他死了無人助她,所以才去尋他。可如今,他無法再替她找旁的理由。若非喜歡,一向端莊持重又無法放低身段的她又怎會主動為他做這些事,當初她面對自己是可是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模樣。
傅清玄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蘇清妤錯愕當場,還未褪去紅暈的臉又加深了顏色,她下意識地想否認,可突然想到過去的誤會,很怕自己若否認會讓他們二人的關系更加生疏,她不想,可她又不好意思點頭。她想告訴他的是,她當初就已經喜歡上他了,是他誤會了自己,可是她無法開口說那么多話,只能在心里著急。
蘇清妤的沉默反而讓傅清玄松一口氣,她若回答是,也許他不知要如何回應。
他們可以是互相利用、互相憎恨,但相愛……他無法想象他與她相愛會是什么模樣。
他眼里的柔色變冷,決絕地收回替她擦拭臉的手,只是指尖卻帶著些許連他也未曾察覺的留戀,輕碰了下她的臉蛋,“不想回答便不回答吧。”他目光掠過她依舊艷麗的唇瓣,臉上飛速地掠過抹不自然之色,“去……漱一下口吧。”
蘇清妤一聽此言,當即心慌意亂地別開視線,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無法思考了,在她準備從床上下去時,帶著感慨的聲音傳到她耳中:
“抱歉。”
傅清玄說這句話時深眸中有復雜之色,似乎這句“抱歉”針對的不僅僅是方才的事。
蘇清妤也不曾思考許多,甚至沒回頭看他,就匆匆地離去了。
* * *
從相府出來后,蘇清妤始終不發一語,元冬見她面色紅潤,雙眸秋水盈盈,怕她害羞,什么也沒敢問。
蘇清妤回到陸家之后,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只是說話是仍舊感到有些累,身子出了一身汗,黏膩不已,叫人燒了熱水,沐浴一番,連同頭發也洗了。她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沾了那東西,十分不自在,洗完出來才覺得舒服一些。
好在這天氣炎熱無比,大白天沐浴也無人懷疑她做了什么。
蘇清妤叫人將竹榻搬到庭院的梧桐樹下,邊乘涼邊晾干頭發。
讓蘇清妤沒想到的是,沈姚華和蕭嫣然會去而復返。她們二人無事可做,在大街上逛了一陣,又去了魚市,買了幾尾新鮮的鰣魚,蕭嫣然又去酒樓里買了幾樣下酒菜和幾壇上好的酒,帶了過來要和蘇清妤慶祝靜和縣主被打的事。
蘇清妤對此很是無奈,若是知曉靜和縣主做了什么事情,她大概就不會想要慶祝了。
“你怎么把頭給洗了?”蕭嫣然吩咐侍女將魚給阿瑾去收拾,一邊好奇地問,說著還要深伸手去摸她的頭發。
蘇清妤不由得閃躲了下,“你手摸過魚,干不干凈?”
蕭嫣然悻悻地收回手。
蘇清妤這才回應她先前的問話,“頭有點癢。”她心里著實有些尷尬,隨口找了一個借口。
蕭嫣然不疑有他,詢問一旁的阿瑾:“你會做鰣魚膾么?”
“會的,郡主。”阿瑾道。
自從蘇清妤把阿瑾要了過來后,廚房就歸她管了,阿瑾給蘇清妤燒過幾次菜,蘇清妤對她的廚藝贊不絕口。
阿瑾拿著鰣魚去了。
蕭嫣然與沈姚華也坐到了竹榻上。
“傅大人怎么樣了?”沈姚華問了句。
蘇清妤拿著梳子的手滯了下,“他沒什么事,就是舊傷復發。”
沈姚華點點頭,“這樣的傷可不好愈合,他應當好好歇著的。不知道刺殺他的人找出來沒有?”
蘇清妤有些心不在焉,“是啊,像他這般折騰,那傷何時才能好。刺殺他的人,應該還沒找出來吧,不然早就有消息傳出來了。”
蕭嫣然的注意力卻不在傅清玄的傷上,“妤兒,你聲音怎么了?”
蘇清妤臉蹭地一下浮起兩抹紅暈,面對二人關切的目光,她卻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清了清嗓子,“可能方才沐浴時著了涼,嗓子有些不舒服。”
蕭嫣然奇怪,“這天這么熱還能著涼?”
沈姚華拿起一旁的團扇替她扇起帶著潮意的頭發,“天雖然熱,但貪涼的話也容易生病,還是趕緊將頭發扇干吧。”
蕭嫣然點點頭,“也是。”
見二人不曾懷疑,蘇清妤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只是臉上的燥意依舊未斂去。
她腦海中禁不住又想起了那被她拼命壓制下去的畫面。
她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那樣的事,怪她當時實在太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時,腦子里驀然閃過冊子里的某個畫面,想也沒想就俯首下去了。
當時傅清玄震驚與錯愕的眼神讓她至今一想起來羞愧欲死,都怪那個柳瑟,為什么要給她看那種東西。
不過,前面雖然是她主動的,后面傅清玄卻牢牢掌控著她,逼著她按著他想要的來做,她根本無法掙脫,這么一想,他也不算得無辜。而且她也不應當羞恥,畢竟他都那樣了,她純粹是在幫他而已。
這么一想,她心安理得了。
掌燈時分,阿瑾將鰣魚膾以及鰣魚頭骨蔬菜湯端了出來,從酒樓里買來的菜也熱了一番端上了桌。
幾人嘗了鰣魚膾,味道鮮美可口,竟是比酒樓里做的還要好吃,蕭嫣然笑嘻嘻地對蘇清妤道:“你把阿瑾給我吧,我把我的侍女圓圓送給你。”
一旁正與元冬、阿瑾劃著拳的圓圓一聽此言嘴里的豬頭肉都不香了。
蘇清妤好笑道:“阿瑾是自由身,你想要,就問她愿不愿意跟你去王府吃香喝辣吧。”
蕭嫣然只是隨口一說,也不是真想奪人所愛,問言便算了,她拿起一壇酒,給蘇清妤滿上。
蘇清妤對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一看到酒就害怕,“郡主,今日少喝點吧。”
蕭嫣然嘿嘿一笑,“放心,本郡主自有分寸,斷不會再喝醉的。”
蘇清妤對她的話全然不信。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一大盤鰣魚膾吃完后,蕭嫣然也醉眼迷離了。元冬、圓圓和阿瑾已經醉得呼呼大睡。蘇清妤與沈姚華兩人合力都未能阻止蕭嫣然跑到陸老太太的院子里鬧事。陸老太太本來已經睡熟,結果被蕭嫣然一番大動靜驚醒,只當遭了賊,差點沒嚇暈過去。
蘇清妤和沈姚華生拖硬拽才將她拖回院子里,搬到床上。
蘇清妤累得幾乎要癱軟在椅子上,想著蕭嫣然方才的瘋狀,她醉酒時大概也沒差多少,思及此,她有些窘迫,幾乎不敢面對沈姚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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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張嬤嬤便受陸老太太之命前來探聽情況,蘇清妤見了她,張嬤嬤與她說陸老太太昨夜被蕭嫣然嚇到,這會兒還在心悸,言語中有抱怨之意。
“我也沒轍,蕭郡主喝醉了酒,誰也攔不住她。不如這樣吧,等她醒了,我與華姐姐勸一下她,讓她去給母親道歉吧。”蘇清妤客氣道。
張嬤嬤一聽這話嚇得不輕,誰敢讓蕭郡主那位尊貴不凡的主兒道歉啊,別到時又說什么尖酸刻薄的話來把老太太氣暈過去。
張嬤嬤慌忙拒絕,便告辭離去了,根本不敢再有任何抱怨。
蘇清妤微笑著目送張嬤嬤離去后,忽然想到一事,或許她可以借此機會搬出陸家。
午時,送沈姚華與蕭嫣然走后,蘇清妤來到了陸老太太的院子里。
陸老太太正在喝安神茶。張嬤嬤并未欺騙蘇清妤,陸老太太昨夜的確是被蕭嫣然嚇到了,看到她,陸老太太面色十分難看。
“你來做甚么?嫌我死的不夠快?”陸老太太沒好氣道,在她心里,蘇清妤就是故意讓蕭嫣然來嚇唬她的。
蘇清妤又向她解釋了一遍自己并沒有縱容蕭嫣然嚇她,知陸老太太肯定不會相信,她便不再過多解釋。
“母親,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與你商量。”蘇清妤也不與她多費唇舌。
“何事?”陸老太太冷冷地道,一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模樣。
蘇清妤微微一笑,“兒媳準備搬出去住了,畢竟這蕭郡主總是三天兩頭的到訪,恐驚擾到母親。”
陸老太太問言皺了皺眉頭,“你要搬到哪里去住?”
蘇清妤回:“兒媳名下有幾處屋子,打算挑一處幽靜清雅的房子搬過去。”
陸老太太如今看她處處不順眼,又厭惡那蕭嫣然與沈姚華成日過來找她,偏偏心有忌憚,沒法說她什么,她若搬出去,她樂得清凈,只是又恐旁人說點什么,影響自己和陸家的名聲。
陸老太太想了片刻,道:“好端端的搬出去,旁人只道是我這老婆子把你趕了出去。”
蘇清妤道:“母親多慮了,誰人不知曉母親是位寬仁慈厚,菩薩心腸的人,又怎會多想?前段時間,我們隔壁張參政的夫人以清修的名字搬出了婆家,母親若實在擔憂他人說閑話,兒媳便說是搬出去清修了。”
陸老太太問言思想有些松動。
蘇清妤見陸老太太面上依舊有猶豫之色,于是再添一把火,“母親,兒媳主要還是為了您著想。蕭郡主今日走之前說了,等過幾日還要來找兒媳喝酒,兒媳說,恐驚擾到母親,她卻不管,非要來這里喝酒。”蘇清妤嘆了口氣,“她身份尊貴,兒媳也不敢違拗她,前幾日她和太后娘娘的妹妹靜和縣主在大街上打了起來,有秦王護著,太后娘娘也只是說了她兩句而已。”
陸老太太一聽這些話只覺得心口又疼了起來,她見識過蕭嫣然的囂張跋扈,她惹不起還躲不起么,“罷了,你愛搬出去住就搬出去住,隨便你吧。”
蘇清妤唇角不覺微微上揚,但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免得陸老太太看見不滿。
自從決定搬出去住之后,這幾日蘇清妤便忙得腳不沾地了,先是讓人將青玉街那處屋子重新灑掃了一遍,又修蒔了花木。
又置辦了床榻,博古格,桌椅,桌圍椅披等物,其余嫁妝里有的就不再另行添置,但就算她精打細算也用去了千兩銀子。
蘇清妤很喜歡自己那張拔步床,它也是她的嫁妝之一,只不過它實在太大,不好搬出去,而且若搬了,陸老太太定會多想,蘇清妤一時也不想與陸老太太鬧得太僵。等到以后與陸文旻和離了再說吧。
搬出去那日,蘇清妤順便叫人也將她余下的嫁妝也搬了過去,陸老太太對她這一舉動頗有怨言。蘇清妤當然不理會,她若將嫁妝留在陸家,只怕陸老太太又要惦記上它。
“才短短幾日,這里就大變樣了。”
沈姚華欣賞著廳堂的布局擺設,由衷地贊嘆道。
蘇清妤雖然也做了很多事情,卻謙虛道,“都是元冬阿瑾她們的功勞。”
蕭嫣然挑了一間喜歡的客房,隨后回到了廳堂,笑嘻嘻道:“我看中了西廂房,以后它就歸我了,誰也不許住進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姚華問言放下茶,好笑道:“蕭郡主,你是沒家么?”
蕭嫣然不高興地撅了撅小嘴,“妤兒還沒說什么呢,華姐姐你干嘛搶先回答?”說著又便看向蘇清妤,目光炯炯,“你答不答應嘛?”
蘇清妤莞爾一笑,隨后點了點頭,本來她就特地為她們二人準備了兩間精雅潔凈的屋子。
蕭嫣然頓時得意地睨了沈姚華一眼,“還是妤兒好。”
沈姚華并不生氣,唇角反而揚得更深,“現在改說妤兒好了,也不嫌肉麻。”沈姚華調侃道,還不忘拉上蘇清妤,“妤兒,我看你也要改一下口了,一口一個郡主,和當初嫣然口中的陸夫人有何區別?”
蘇清妤問言臉上不由露出些許羞澀,往蕭嫣然那邊一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別開臉。
“她愛叫什么就叫什么唄。”蕭嫣然不以為意地道,而后突然剛起什么,臉色一變,“方才光顧著看屋子,差點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
蘇清妤和沈姚華齊看向她。
蕭嫣然神秘兮兮地道:“我打聽到了靜和縣主被太后娘娘打的原因。”
蘇清妤愕然,瞬間沒有了好奇之心,只是不安地捏緊了衣裙。
沈姚華留意到了蘇清妤的不對勁,就沒往下問。
“你們不好奇?”蕭嫣然故意賣了關子,見二人都表現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心中有些不高興。
“這有什么可好奇的。”沈姚華微笑道。
蕭嫣然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問言內心一急,主動說了原因:“那個瘋女人竟然在太后娘娘的生辰宴上給傅大人下了春.藥,你說是她是不是很愚蠢?!”
沈姚華笑容一滯,目光掠向蘇清妤那邊,發現她低下了頭,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紅。只有蕭嫣然并未發現蘇清妤的異常,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估計是因為我被禁足的事讓她誤以為有了太后娘娘在她背后,她就可以為所欲為,連傅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卻不想想,傅大人是何人?豈容她如此放肆?若不是太后娘娘怕家丑外揚,把事情壓了下去,還不知道要鬧出怎樣的風波呢?”蕭嫣然語氣頗有些遺憾。
“本來還想著下次見到她,將她打得滿地找牙,結果她卻被趕回了老家。真是可惜了。”
蕭嫣然說完了靜和縣主,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妤兒,那日你去找傅大人,未見他有異常?”
蘇清妤強壓下心頭的窘迫,佯裝鎮定:“我去到那里時,并未見到傅大人,只見到了他的隨從吳峰,他與我說大人無事。”蘇清妤為自己扯了謊而心生慚愧,然而那些事她怎好意思與她們二人說。
蕭嫣然奇怪道:“那傅大人是怎么解那春.藥的?難不成他找了其他女人?”
蘇清妤臉熱辣辣地,不知說什么好。
沈姚華伸手抵唇,咳了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說著端起茶飲啜。
蕭嫣然談起這些事,絲毫不臉紅,“我可是聽聞有些春/藥很厲害,自己根本無法動手。”
“你也是聽聞而已。”沈姚華放下茶,“別說這些事了,你帶我去看看西廂房吧。”
蕭嫣然當即不再多想,點了點頭,起身與她一起往西廂房而去。
蘇清妤見二人離去,暗暗松一口氣,伸出手背碰了碰發燙的臉頰,想到沈姚華方才的神色,她大概已經知道了些什么吧。蘇清妤不覺嘆了口氣。
沈姚華與蕭嫣然來到西廂房,入眼便是一濃蔭密布,蒼虬挺拔的古槐,還有一簇簇的修竹,小小的院子幽靜十足,不像是蕭嫣然喜歡的風格,不過當她看到墻壁那處的屋子時,她立刻明白過來,曖昧地看了眼蕭嫣然。
“原來是你想做那東鄰女。”
蕭嫣然小臉掠過抹尷尬之色,她低著頭,提著腳下的石子,嘿嘿直笑。
在廳堂等候的蘇清妤見二人一直未回來,便起身去西廂房尋她們,一進小院,就看到二人踩著一條長條凳,趴在墻上往對面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們在做什么?”蘇清妤好奇地問。
蕭嫣然驀然回頭,朝著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眼眸熠熠生輝,她沖著她勾了勾手,小聲說:“妤兒你快來,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沈姚華問言扭頭嗔了她一眼,蕭嫣然回瞪了她一眼,不理會她警告的眼神。
見她們二人‘眉來眼去’,蘇清妤心中的好奇心加重,一邊走過去一邊詢問:“什么東西?”
蕭嫣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極好的寶貝,快來。”
沈姚華無奈只能扶著蘇清妤踩上凳子,將中間的位置騰給她。
蘇清妤探出頭,對面是一個庭院,花木扶疏,落葉成堆。原本還以為蕭嫣然讓她看風景,不想忽然看到對面的屋子里有一男子在沐浴,窗戶敞開著,恰好能看見他光著上半身,拿著帕子在擦身子,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不由“哎呀”一聲。
對面的男子聽到聲音,驀然扭頭看向她們的方向,蕭嫣然和沈姚華反應快,驀然縮了下去,卻把蘇清妤給忘了。
蘇清妤的目光與那男子的目光驀然對上,雖然距離有些遠,但她仍舊感覺到了他的震驚與錯愕,“砰”的一聲,窗戶被關上,掩住了他的身形,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等蘇清妤回過神來蹲下去時已然于事無補。
雖只是匆匆一眼,但蘇清妤認出那人是前些日子她們看到的那名美少年,“你們怎么能這樣?”蘇清妤連說話的聲音都禁不住有些顫抖,那少年定以為她是那輕佻的婦人,竟然偷看他沐浴,二人還是鄰居,今后難免還會相遇,這可如何是好?
蕭嫣然臉上絲毫不見慚愧之色,反而還一臉看戲的神情,“誰叫你驚動他的?”
蘇清妤氣得很,“要不是你們騙我有好東西,我也不會看。”
沈姚華內心倒是有些愧疚,只是聽了她這句話,便辯解道:“妤兒,是嫣然騙了你。我什么都沒說。”
“就是什么都沒說才可惡呢。”蘇清妤眼睛都氣紅了一圈,越想越不平,“你們方才還只管你們自己。現在他肯定以為是我偷看的他。”
“隨他便唄,誰叫他擦身子不關窗的,不知道隔壁來了人?我看他八成就是故意開的窗子,他就是想勾引我們,末了,又故作矜持。”蕭嫣然攤了攤手,一臉無謂。
蘇清妤哪里會相信蕭嫣然的話,她愁眉苦臉道:“也許他并不知曉有人搬到了隔壁。”
“你別胡思亂想了,不過看一眼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還能把他看死了不成?”蕭嫣然說著又站起來,探出腦袋去,但見屋子的窗戶緊閉著,什么也看不到了,她遺憾地嘆氣:“都怪你,偷看個人都弄得慌慌張張的。”
蘇清妤和沈姚華都從凳子上下去了,唯獨蕭嫣然還心有不甘地趴在墻上。
“你下來吧,別看了。”蘇清妤勸道,再被人誤會是她,她真的無臉見人了。
那就等下次吧。蕭嫣然從凳子上跳下,心中暗忖。
蘇清妤不知曉蕭嫣然腦子里轉動的想法,若是知道只怕恨不得連夜搬出去。
傍晚時分,沈姚華和蕭嫣然回去了。廚房還沒有開火,蘇清妤讓元冬給了點錢讓底下的人出去吃,自己打算帶著元冬阿瑾去酒樓里吃。
正當他們要出門時,碰到了吳峰。
蘇清妤見到了他才想起傅清玄,這些日子她忙著搬離陸家,添置物什等事情,根本無暇想起他。蘇清妤不由地想,這段時間她之所以總是掛念他,患得患失,心猿意馬,都源自于她太清閑了。
蘇清妤環顧四周,不見傅清玄的馬車,看來他只派了吳峰過來。
吳峰將手上的禮品遞過去,“大人準備了點薄禮,恭賀陸夫人喬遷之喜。”
蘇清妤問言往阿瑾那處瞟了眼,阿瑾立刻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什么也沒說。
蘇清妤看到這些禮品難免想到自己當初送的那玉扳指。
“只是一點果子點心,不值多少錢,還請陸夫人笑納。”吳峰擔心蘇清妤一言不合又將這禮品扔了,便補了句。
蘇清妤也不清楚傅清玄此舉何意,是告訴她他已經知曉她搬遷的事,還是只是禮尚往來?
他不好奇她為何搬離陸家?蘇清妤讓元冬接過了禮品,“大人既如此有心,為何不親自過來?”
吳峰見她收下東西,暗暗松了一口氣,“大人公事繁忙,還請陸夫人見諒。”
蘇清妤點點頭,唇邊卻勾起抹笑容,看起來頗像是譏誚。
吳峰連忙道:“我還有事,先行告退。”
言罷轉身大步流星而去,生怕人叫住他似的。
蘇清妤讓阿瑾將東西放了回去,隨后才繼續向酒樓而去。
“夫人,奴婢真的沒與吳峰說搬遷的事,這些日子奴婢已經不曾與他見過面了。”阿瑾解釋道。
“嗯。”蘇清妤并不懷疑阿瑾的話,那人若想知道她的事,有的是辦法。
這會兒太陽已沒入山頭,沒有白日那般炎熱了,加上這條街樹木郁郁,吹來的風也有些清涼,幾人一路行著,也沒出什么汗。
吳峰的到來叫蘇清妤心生煩躁,一時間也沒什么食欲,過了青玉街,酒樓飯館就多了起來,忽然見一幫人腳步匆匆地拐進一巷子里,嘴里還說什么“真打起來了?”“官員打架還真是少見。”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蕭嫣然的影響,聽到了那些話,蘇清妤頓時心生好奇,腳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等回過神來,人已經進了巷子里。
她頓住腳步,耳邊傳來元冬疑惑的聲音:“小姐,這巷子里沒有賣吃的吧?”
官員打架并非小事,蘇清妤略一思索,道:“先不吃了,我們去看看發生了什么。”說著就帶著元冬等人跟著那幾人轉彎抹角一陣后,來到了一廣場。
只見廣場烏壓壓一片人頭,還拉起了警戒線,阻止百姓擠上前看熱鬧。
廣場里幾乎都是衙門里的官差,中間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不知道在做什么,還有三五成群地擠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卻不見有人打架。
這時前面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聽說有官員被打死了?”
“有沒有死不知道,但他是被人擔著下去的,腦子被砸了一個大窟窿,你看那地上的血跡,全部都是他流的。”
蘇清妤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地上有一攤血跡,還沒有干,觸目驚心。
“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來了?”
“聽說是為了什么實物折俸的事,官員們皆哀聲一片……”
蘇清妤聽了那話,心中微驚,為何朝廷突然間要以實物折俸?傅清玄如今執掌朝政,若沒有他的允許,但不可能有此政策。
自她有記憶起來,就從未聽聞過用實物折俸的,難不成國庫艱難?若非這個原因她實在想不出傅清玄為何會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來。
蘇清妤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可看的,就出了巷子,剛到巷口,就碰到了趙慧,兩人打了個照面。
趙慧正準備上轎子,看到蘇清妤,便收住了腳,面露驚喜之色,“清妤,還真是巧。”
蘇清妤微笑頷首,兩人自從上次茶樓一別之后就不曾再見過面,哪里想到這么巧會在這里見面,不過轉念一想,今日是官員們領俸祿的日子,她的丈夫是國子監的官員,出現在此也不稀奇。
二人寒暄一番,聽聞趙慧也不曾用晚膳,蘇清妤便請她到了酒樓,向店伙計要了幾樣菜后,二人便閑聊起來。
“你怎么來這里了?”趙慧還不知曉蘇清妤搬到青玉街的事。
蘇清妤卻故意誤解她的意思,“我方才見一幫人朝著那巷子里去,還說什么官員打架,便去看了一眼。”
趙慧當即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她嘆了口氣,“還不是為了實物折俸的事,我夫君中午便說去領俸,遲遲未歸,我便過來尋他,結果親眼看到一名渾身是血的官員被抬走,嚇得我心驚肉跳,打人的是北鎮撫司長官吳彬的手下,這會兒已經不知逃到哪去了,被打的是戶部的官員,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蘇清妤問言也故意嘆了口氣,隨口說道:“也不知為何要用這實物折俸,惹得這些事來,只怕后面還會鬧出更大的事。”
“可不是么。”趙慧甚是贊同,“其實這件事我早就有所耳聞了,我夫君與戶部一官員關系甚好,我夫君從他那里提前得到了實物折俸的消息,聽說是因為撥了賑災銀子,國庫就無銀給官員發俸祿了,所以只能暫時用實物和糧票代替俸祿。合著百姓的命是命,官員的命就不是命了。”
蘇清妤想不到趙慧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不禁啞然,略一猶豫后,道:“事有輕重緩急,如今遭遇天災,百姓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若賑災的銀子撥不出去,只怕他們就活不下去了。”
趙慧皺了皺眉頭,“你這話說的,官員他也是要養家糊口的,就說我們家,全家上下十幾口人就指著我夫君的俸祿過日子,沒了這俸銀,我們也只能吃糠咽菜了。”
趙慧這一番話令蘇清妤有些如坐針氈起來,目光掃過她的身上,滿身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哪怕隨便變賣一個銀簪子也不至于全家吃糠咽菜。經過這一番對話,蘇清妤已然意識到,她與趙慧話不投機,已非同道中人,便拿出了以往與人虛與委蛇時的態度,面露微笑:“你說的也是。”
店伙計將菜送上,蘇清妤食難下咽,勉強與她用完了晚膳后,言有事要走,便與趙慧道別而去,并未與她約下次見面。
回到宅邸,蘇清妤坐在榻上歇息了會兒,想了想今日所見所聞后,起身回到內室拿出了自己積攢的錢,數了數,大概兩萬多兩。再等幾日,沈姚華還會給她送一些過來。
轉眼又過了兩日,這日天氣悶熱干燥,一點風也無,還不到午時,日頭便十分毒辣,蘇清妤一早便叫阿瑾去買了很多冰回來,做了冰浸梅湯和冰鎮果子消暑解渴。
蕭嫣然和沈姚華來時,恰好看到阿瑾將冰梅湯以及冰鎮果子送上來。
蕭嫣然不樂意了,“好你個妤兒,竟然偷偷吃獨食,前日我們來不見你做冰梅湯,連果子都沒得吃。”說著就沖上前,搶了蘇清妤那碗冰梅湯,一飲而盡,頓時覺得渾身清涼舒暢。
“前兩日實在太忙,廚房又未開火,不是我故意薄待你們。”蘇清妤無奈地笑道,隨后又讓阿瑾再去取兩個碗來。
“這位郡主今日心情不爽快,你不必理會她。”沈姚華笑道,隨后徑自尋了張椅子坐下。
蘇清妤看向蕭嫣然,“發生了什么事?”
蕭嫣然看了眼沈姚華,示意她來說。
沈姚華便道:“今日我們來時經過一官員家,聽到里面傳來哭鬧之聲,嫣然非要去湊熱鬧,我們就聽了會兒墻角,原來是因為實物折俸的事。那個官員不過是個小官,一家幾口人全憑著他每月的俸祿過活,這個月已經揭不開鍋,本指望著領了月俸去買米,豈知領到的都是一些實物。”
蘇清妤有些疑惑,“不是還有糧票么?”
“你想想,官員那么多,憑著那糧票也領不到多少糧食,不然也不會用其他實物來折俸了,而且聽說還得幾日后才能放糧,所以他們一家子這幾日就得餓肚子。”
蘇清妤怔了怔,看來趙慧口中說的那些話也不全然是假,有的官員就靠俸祿養家糊口。
“嫣然聽了那些話便敲開了門,要送他們幾兩銀子買米,豈知那官員也不問嫣然是誰,便大怒著說自己寧可餓死也不吃嗟來之食云云。嫣然就氣走了。”
蕭嫣然等沈姚華說完,恨恨地道:“怪不得他窮,這樣不懂變通的官活該窮死餓死,他也不想想,他自己不吃,他老婆孩子不吃?他孩子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嚷著要吃東西了。我平生就瞧不上這種自命清高的人了,清高能當飯吃?”
蘇清妤贊同地點點頭,這讓她想到了當年那些清高的讀書人認為傅清玄為了五斗米折腰而瞧不起他,可傅清玄最終坐上了首相之位,執掌朝政。而那些人呢,有的雖然當了官卻尸位素餐,有的憑著家族庇蔭依舊做著他們的膏粱子弟風花雪月,有的連仕途都入不了,不論是什么樣的身份,他們都不會被記載于史冊之中,他們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啰,而傅清玄,不管那些用心歹毒的人如何毀謗他,他將來都一定會青史留名,流芳萬古。蘇清妤暗忖道。
“還有,用實物折俸是誰想出來的?這不瞎折騰么?昨日我還聽我父親和我兄長說,現在官員們鬧得可厲害了,都不愿意實物折俸,都打算遞折子了。”蕭嫣然說著又尋求沈姚華的贊同,“你說想出實物折俸的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其實蕭嫣然沒想那么多,她猜的是戶部那幫人。
沈姚華聽了卻沒回話,心中有所顧慮,往蘇清妤那邊看了一眼。
“華姐姐,我問你話呢,你看妤兒做什么?”蕭嫣然不滿道。
不等沈姚華答話,蘇清妤便開了口,“我倒是聽聞了一些事。”她頓了下,等蕭嫣然好奇地看過來,方繼續說:“前段時間有幾個州縣遭遇天災,百姓流離失所,急需朝廷撥款援助,然國庫空虛,撥了賑災銀子,便無銀給官員發俸祿,所以只能暫時用實物和糧票代替俸祿。”
第 50 章
蕭嫣然怔了下, “有這樣的事?朝廷有那么窮么?”
蘇清妤微頷了下首,想了想,又道:“而且, 我覺得這政策大概是傅大人想出來的。若不是國庫無銀,傅大人斷不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決策。”
蕭嫣然問言小臉頓時露出尷尬之色, 心中暗暗后悔說了先前那些話,沉默了片刻后,她小聲地道:“若是傅大人做的決策,那肯定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對, “可是,妤兒,你怎么知道是他想出來的呢?”說完她眼里多了幾分曖昧。
蘇清妤啞然。
沈姚華見狀, 便替蘇清妤說道:“不然你覺得那么大的決策若沒有傅大人同意,能夠實施么?”
“也對哦……”蕭嫣然恍然大悟,她怎么就沒想到這點呢,怕蘇清妤和沈姚華嘲笑她,她趕忙替自己辯解:“我也不是笨,就是懶得細想而已,不過,華姐姐你早就知曉了卻不告訴我!”
她撅起小嘴, 憤憤不平。
這下輪到沈姚華啞然。蘇清妤笑著給二人倒了冰梅湯,又端到二人面前,“說了那么多該口渴吧。”
“的確有點渴。”蕭嫣然回嗔作喜,端起冰梅湯, 半碗冰飲下肚,頓時舒快起來, “罷了,華姐姐就原諒你吧。”她大方地道。
沈姚華無奈地笑了笑,也喝了一碗冰梅湯,果然十分消暑解渴,隨后想起來一事來,她連忙從懷里拿出一沓銀票,交給蘇清妤。
“給,這是這幾日變賣嫁妝的錢。”
自從知曉蘇清妤嫌棄金子銀子麻煩后,沈姚華就直接將換回的金銀兌成銀票,也省得她再跑一趟。
蘇清妤隨意看了下,大概有兩萬多兩,有些驚訝,“這次怎這么多?”
沈姚華笑道:“你讓我拿去的兩幅祈一居的畫很多人搶著要,出價高者得,最終一名富商出了兩萬兩銀子買走了那兩幅畫。”
蘇清妤驚嘆,“我倒是沒想到祈一居的畫竟如此值錢。”說著不由得小聲嘀咕了句:“若再來十幅八幅的,都快能湊夠賑災款項了……”一個商人尚且能夠為了一幅畫一擲萬兩,堂堂一個皇朝卻發不出官員的俸祿。
沈姚華聽到了那句嘀咕,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清妤一眼,卻沒有說什么。
蕭嫣然點點頭,十分贊同蘇清妤的話,“可不是嘛,一副破畫竟然值那么多錢。”
沈姚華微笑道:“我雖然不懂畫,但也知祈一居近幾年很是出名,京中不少王宮貴人都愿意一擲千金求他的真筆,可惜那人不畏權貴,恃才傲物,從來不為錢而畫,只隨心而畫。”
蕭嫣然有些疑惑,“若果真如此,華姐姐你干嘛不把它們賣給那些王公貴人,他們估計出的錢更多呢。”
沈姚華嫌她總不愛動腦子,卻耐心替她釋疑,“最近朝廷一直在抓貪官,那些王公貴人大多數都不敢輕易露大財,免得被盯上。”
蕭嫣然撇了撇嘴,“他們不如我爹爹,換做我是爹爹才不會管那么多呢,不過他不怎么喜歡畫。”
蕭嫣然和沈姚華這邊說著話,卻不見蘇清妤插進來一句話,一扭頭,見她發起呆來。
蕭嫣然當即不高興起來,噘嘴道:“妤兒,你在想什么呢?有沒有聽到我們說話?”
蘇清妤回過神來,茫然地看向二人,“你方才說了什么?”
蕭嫣然差點沒給她一記白眼,懶得回答她,拿起一塊甜瓜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而后突然想起什么,笑嘻嘻地看向蘇清妤,“隔壁那美少年今日在不在家?”
蘇清妤唇角微動了下,她與那少年又不認識,哪里知道他在不在家。
坐在一旁小杌子上的元冬見自家小姐臉上有為難之色,便道:“郡主,那少年今日已經出門了,估計還未歸來。”
“你怎么知曉的?”蕭嫣然驚訝地道。
不止蕭嫣然,就連蘇清妤也驚訝地看向元冬。
“嗯,那少年的屋門掛著鈴鐺,他一開門,鈴鐺就會叮當叮當地響起來,連我們這里也能聽見。”元冬也不好意思告訴她們,雖然鈴鐺聲音是真的,但其實先前她和阿瑾悄悄出去看他了,恰好看到他從屋里出來。
她們二人都是年紀輕輕的姑娘,誰不喜歡美少年呢……
“真是可惜了。”蕭嫣然并未懷疑元冬所說,遺憾地嘆氣。
“原來你是來看美少年的,而非妤兒。”沈姚華好笑道。
“順道來看他而已。”蕭嫣然不屑地撅起小嘴,他有多大的臉面啊,讓本郡主頂著毒辣的日頭特地來看他?”
沈姚華挑了挑眉,揶揄道:“哦,原來妤兒的臉面很大。”
蕭嫣然先是一怔,隨后有些窘迫地應:“是啊,她臉大,大得跟中秋的滿月似的。”
蘇清妤問言也不生氣,反而莞爾一笑,看著她們二人斗嘴的模樣,她忽然覺得當下的日子也不錯,只是……若她的父母都在她身邊就好了。
* * *
金烏西墜,暮云四合。蕭嫣然和沈姚華前腳剛走,蘇清妤后腳就出了門,坐上轎子往相府而去。
傅清玄公事繁忙,無暇見她,她也只能親自登門拜訪他了。蘇清妤如今已經是相府的常客,無需等人通傳,便會有人出來帶著她去往倚雪院。
一路上,蘇清妤的心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與他最后一次相見還是他中藥那天,當時發生的種種記憶猶新,一股燥熱漫上面頰,卻在聽到小丫鬟說傅清玄與柳瑟在談事情后驀然褪了下去。
“他們二人談話多久了?”蘇清妤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領路的小丫鬟道:“柳瑟姑娘比您早了些而已。”
蘇清妤想了想,又試探性地問:“柳瑟姑娘經常來么?”
小丫鬟如實回答:“不常來的,而且待的時間也不長。”
蘇清妤本來還想問她會待多久,卻沒想到小丫鬟竟然主動說了,不由失笑,隨后又覺得自己這番行為有點刺探她人隱私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小丫鬟將蘇清妤領到了倚雪院的廳堂,小丫鬟進去稟報,蘇清妤在外頭等候,不一會兒,她走了出來,請她進去。
蘇清妤一跨進門檻,便看到了正在品茗的傅清玄和他旁邊笑意盈盈的柳瑟。
蘇清妤猶豫著未曾上前,目光掠過柳瑟的面龐,而后看向傅清玄,姿態端莊地笑了笑:“我來得不是時候?”
蘇清妤這一句話引得柳瑟朝著她投去驚訝的目光,在她的印象中,蘇清妤在傅清玄面前一向謹小慎微又唯唯諾諾,如今這一句話卻顯得無比的陰陽怪氣。
若非傅清玄有意縱容,誰敢對堂堂首相持這樣的態度。
柳瑟目光掠向傅清玄的面龐,他修眉微皺,卻不像是在生氣,只是有些無奈而已。
柳瑟頓時識趣地站起身,盈盈一笑,“大人,事情已經說完,妾身先行告退。”
傅清玄微頷首,并未挽留。
蘇清妤目送著柳瑟離開之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傅清玄,卻發現他的目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掠過她的唇瓣,她平靜的心緒頓時被他擾亂,她定了定神,“我可是打攪了你和柳瑟姑娘談情說愛……”
“我們只是在談正事。”傅清玄淡淡解釋,而后示意她落座,便端起茶喝了起來。
所有的試探不過是在等他這句話罷了,蘇清妤無法不心生雀躍,但她臉上并未顯露出分毫,若無其事地落座,她抬起手,剛要有所動作,就聽傅清玄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陸夫人今日怎么過來了?”
蘇清妤動作一頓,隨后放下了手,看向傅清玄,他臉上掛著輕淺的笑容,可笑容里卻透著若有似無的疏離。
“沒事就不能過來?”蘇清妤反問。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直到一聲輕笑響起,蘇清妤皺著眉頭看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陸夫人自是想什么時候來便什么時候來。”傅清玄視線微垂,看著手中的茶,說得隨意。
他這話又是什么意思?蘇清妤更加迷茫起來。蘇清妤今日原本打算與他說自己要和陸文旻和離的事,可看到他漫不經心的模樣,便徹底沒了說的欲望。
蘇清妤拿出帶來的銀票,放在桌面上,“聽說國庫缺銀,這是四萬兩,就當做是我借給大人吧,雖只是杯水車薪,但聊勝于無。”
傅清玄目光微滯,他緩緩放下茶杯,看向蘇清妤,眼里有著探究之色,仿佛突然間不認識她似的。
蘇清妤面色僵了下,不自然地問:“大人。為何這般看著我?”
“多謝。”傅清玄溫和一笑,語氣認真,“不過,陸夫人,這銀票你還是收回去吧,國庫缺銀,本相自會想辦法,再艱難也不能讓百姓捐贈。”
他一句話頓時讓蘇清妤心中的期待化為烏有,他的話很清楚了,他是官,她是百姓,兩人立場不同。甚至她覺得他這番話也有要劃清兩人界限之意。
蘇清妤本是一番好意,他不領情,她也不會逼著他領,于是她毅然決然地收回銀票,起身告辭:“我來此的目的大人已經知道,既然您不愿意收下銀票,我也不勉強大人,我看大人應當還要忙公事,便不打擾您了。”
蘇清妤轉身還沒走兩步,就聽到傅清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之前的事本相對你有愧,你可想要什么補償?”
補償?蘇清妤驀然剎住腳步,他的話無疑是將二人之前的行為變成了一場交易,每當她覺得二人更近一步時,他總是會恢復最初的冷淡疏離,然后狠狠地將她推開,蘇清妤本來就一直壓抑著脾氣,一聽此言頓時控制不住火冒三丈,忍無可忍地回頭道:“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以為我是喜歡你才做那事的?若不是為了我的夫君,為了我的家人,為了將來的榮華富貴,我才不會做那般惡心的事來。”
蘇清妤剛說完便被自己的話震驚住,她有些懊惱地打量傅清玄的面色,他俊美清雋的面龐上有著溫柔的微笑,看不到一絲不滿。
“哦。”傅清玄好脾氣地點點頭,也許蘇清妤的關心付出等等示好的行為會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她這副厭惡痛恨,令人熟悉的姿態卻能讓傅清玄恢復從容自若。
似乎這才是蘇清妤在他面前應有的模樣,他也能夠游刃有余地應付她。
先前那些種種無法掌控的感覺讓他很是疲憊與抗拒。
“陸夫人這是在提醒本相,該實現你的愿望了么?你不必擔心,你的夫君很快就會回京了。”
他不為所動的模樣便好似一同冷水潑來,澆熄了她所有的火氣,令她變得冷靜,然而有些話依舊不吐不快,“還有銀票,我也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有國才有家,國家安定,我們這些老百姓才能夠安穩的生活,不是么?”說到最后一句,蘇清妤唇角浮起抹嘲弄。
傅清玄微欠身,眼里并無絲毫輕慢之色,“領教了。”
蘇清妤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不覺收緊手,轉身決然離去。
傅清玄微笑著目送她離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眼里,才收回微散的心神,目光落在她坐過的椅子上,目光清冷無緒,片刻,他垂下眼簾,低語:“這般也好……”
蘇清妤剛出相府的門,就看到了倚著廊柱仿佛在等人的柳瑟。
蘇清妤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在經過她身旁時,瞥見她唇邊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陸夫人為何如此生氣?”
蘇清妤停下來,側目望向她,她臉上的悠然之色讓她想到了傅清玄,心中更加不快,正色道:“我生不生氣與你何干?”
“是與我無關。”柳瑟站起身,指尖掠了掠鬢發,“我只是好奇大人與你說了什么,把你氣成這樣?”說到此處,她頓了下,眼里多了些許讓人看不透的復雜神色,“傅大人他一向溫柔體貼,從來不會說氣人的話。”
她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在與她炫耀?可是她臉上悵然的神色卻又不像在炫耀,蘇清妤心中的氣稍平,冷靜道:“柳瑟姑娘難道就沒有被傅大人氣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說傅清玄溫柔體貼,這個她承認,他有些時候的確如此,但她說他從不說氣人的話,這個肯定是假的,他沒事就愛說氣人的話,或許他并不覺得那些話氣人吧,也就她放在心頭,才覺得氣人。
“的確被氣過。”柳瑟唇邊浮起抹苦澀的笑意,“只不過是因為得不到回應而生氣。他那個人心里只有社稷民生,沒有兒女私情。”
這個蘇清妤深有同感,她深深地望了柳瑟一眼,忽然覺得她如果不總是一副嘲弄別人的模樣,也不是那么討厭,正打算說點什么,卻又聽她道:
“你與他是舊相識吧。”
她說得肯定,蘇清妤覺得她與傅清玄來往甚密,應當早就知曉此事,便點了點頭。
“怪不得……”柳瑟喃喃自語,隨后冷笑一聲,便轉身揚長而去,絲毫不理會身后錯愕的蘇清妤。
蘇清妤看著她那風情裊娜的背影,不覺沉下面容 ,心生不悅,她要收回之前的想法,這柳瑟姑娘還是和先前一樣不討喜,真是和里面那人一樣莫名其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的就是他們二人。
蘇清妤坐上轎子,心情依舊郁郁不平,回想著自己與傅清玄說的那些氣話,她禁不住嘆息起來。
不管事后多么后悔,她都不會長記性,在他面前永遠容易沖動,一沖動就不管不顧,絲毫不愿意留些許余地。人的性情還真是難以改變。
和傅清玄說的不過是氣話,不論如何,她都是要和陸文旻和離的,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傅清玄一個男人,等和離之后她就去找其他人,就像蕭嫣然一樣,想找誰就找誰。
蘇清妤心里賭氣地想,末了又覺得自己不該這般想,這世上又不是只有找男人這一件事可做。
蘇清妤一路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間到了青玉街,這條街大多都是居宅,也有官員在此居住。
轎外忽然剛起一陣喧鬧聲,蘇清妤掀開窗帷往外頭看去,只見一宅邸門前圍著許多百姓,門口兩旁有金衣衛在把守著,阻止摩肩擦踵,往前頭擠的百姓。
不一會兒,有金衣衛押著一群人出來,有女人,有小孩,也有男人,凄厲的哭聲傳到蘇清妤的耳中,不禁讓她回想起當是她娘家被官府抄家的慘烈情形,不忍再看,連忙讓車夫抬轎離去。回途中,蘇清妤忽然想起蘇迎雪曾經與她說過的一些話。
為何一人犯罪,全家都要遭受牽連?流放的流放,為奴的為奴,甚至還有的要被砍頭,難不成就因為受了其庇蔭,就該承受一樣的后果?蘇清妤其實也無法理解這項律法。
蘇清妤回到宅邸,剛下轎子,就聽到一陣鈴鐺聲響起,不覺循聲看去,就看到前幾日見到的那名美少年打開了門,似乎要走出來。
蘇清妤恰好與他對上目光,看到他眼里瞬間露出錯愕之色,隨后秀氣的眉一皺,驀然縮了回去,“碰”的一聲,門關上,她甚至聽到了門閂拉上的聲音。
蘇清妤唇角一僵,一陣涼風拂來,吹不散她臉上的燥意。她從未有過這種尷尬的事情,她方才真不是故意看他的,只是被鈴鐺聲吸引,那少年不會以為她故意在外頭蹲守他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清妤念頭剛起,便瞥見前方柳樹下藏著兩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顆腦袋從樹后頭露出來,視線是她們的方向,年紀看著不大,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看樣子是蹲守那名少年的。
想想自己的年紀,她不由嘆了口氣,那少年看著也不過十七八歲,自己大他那么多,又怎會對他心生想法?想來想去還是怪蕭嫣然。
“小姐,這人怎么回事。難不成咱們是豺狼虎豹,還能吃了他不成……”元冬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不必理會,走吧。”蘇清妤無奈道,再不走,就連其他人都要以為她比蹲守那位少年了。蘇清妤和元冬剛進門,就聽到隔壁的鈴鐺聲響起。
蘇清妤腳步微滯,隨后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罷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誤會了。
天氣熱,蘇清妤來回跑一趟出了很多汗,只覺得身上黏膩非常,在相府又沒喝茶,唇焦口燥,一進屋便與元冬連喝了幾杯涼茶,才覺得渾身舒泰,連煩躁的性情也轉好。
夏日晝長,天才暗下來,蘇清妤叫人掌上燈,底下人送了洗澡水,蘇清妤沐浴出來,天已經全黑,月亮升了上來。
阿瑾和婆子早就做好了晚膳等著她們歸來,蘇清妤嫌屋內仍舊有些悶熱,便讓人將晚膳擺在庭院里,這會兒暑氣消散,風清涼宜人。
廚房的婆子和打雜的兩名粗使丫鬟已經吃過,各自歇息去了。
其余轎夫那些男丁并不住在宅邸,蘇清妤另外租賃了房子給他們住,離這里很近,他們只需要每日過來點卯,有時候天氣熱,蘇清妤又無需出門,便會讓他們回去歇著,若是遇到突然需要轎車馬車的情況,就會讓人去通知他們。
一日三餐也是他們自己安排,不過餐錢是加在他們每個月的月銀上的,只多不少,蘇清妤對于這些一直跟著她,忠心不二的人向來大方。
還有阿瑾和元冬沒吃晚膳,蘇清妤叫她們二人坐下來陪她一起吃。先前在陸家,有些規矩蘇清妤也不好打破,如今自立門戶,蘇清妤便不愿再搬出那些條條框框來,
元冬是習慣了的,阿瑾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后面見蘇清妤有說有笑,和往常一樣平易近人,也就沒了負擔。
一頓飯吃完,時候已經不早,蘇清妤沒有回屋,坐在亭子里納涼,夜風習習,拂過人的身上,很舒服。蘇清妤看著草叢里撲閃撲閃的螢蟲,腦子里忽然閃過傅清玄說的一些話,他好像說陸文旻馬上就會回京了吧 ,這樣的話,她也無需再寫信過去了,等他回來再親自與他說和離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