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1)
一處茶棚。
閑客三三兩兩坐著, 走街販卒也在此落腳,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老板腿上功夫不差,凌波微步將茶盞送至客人的桌前, 十幾盞不偏不倚不潑不灑地穩穩擱置, 也難怪他這生意這樣好, 卻無一人敢吃這霸王茶。
烈日當空, 幾位嬌俏的姑娘收鞭下馬,聲若黃鸝般言談幾句,找了個空桌子坐下飲茶。
茶客們也只敢偷偷看她們兩眼,江湖中結伴而行的女子向來不簡單, 何況她們皆手賦凌凌長劍, 眉眼英氣逼人。
飲茶時閑聊者眾多,本就有表現自己心思者,在觸及這些姑娘們時, 表現想法更甚。
他眉毛微揚,同自己這桌的旁邊人說:“你們可知近來那位祈雨先生的新話本?”
他這聲音不低不高,卻是恰恰能讓茶棚所有人聽見。
有人聽見“祈雨先生”這四個字,就面色微變, 有人臉上升起濃厚的興味,更有甚者咬牙切齒,恨不能將此人挫骨揚灰。
“什么話本,說來聽聽?別賣關子了!”旁邊的人被他的話勾起了興趣, 急吼吼地就要他道來。
在所有人的虎視眈眈之下, 他喝了口水,作出不敢再插科打諢之態, 張嘴就開始細細道來,原本喧鬧吵嚷的茶棚也安靜下來, 就只聽得見他一人的聲音,足見這位祈雨先生名氣之大。
“丑話說在前面,在下非說書先生,將故事說來后興許不會太動聽,還望諸位靚解一二。”
這話說完,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慢慢講述:“卻說那話本呀,竟是寫的幾名龍陽男子之事。其一乃是那響當當的武當山大弟子雙劍俠客陸江離,另外一位則是如今名頭正盛的墨玉公子雪玉京,還有一位乃是玉面修容樓何瀟。祈雨先生捉筆啊,那可是將這幾人的愛恨情仇寫得纏綿悱惻,觀此話本之人無一不落下淚來,感慨萬千。”
有人光是聽到此處,便已壓不住暴/動的情緒,煩躁不滿,一口胡言亂語抵在舌尖,卻在看到茶棚之人面色不一時,竭力克制自己。
他狠狠一咬舌尖,倒是打算聽聽那人又在話本子里寫了些什么。
“此話本名為《二世情緣》,觀這名字便知,神話意味十足。祈雨先生在話本中言那雪玉京是狐妖,修出懵懂神智又幻化成人形后,便下山去見識見識人間的光景,落入凡塵之,對那位凡人陸江離一見傾心,于是便和凡人戀愛。”
“凡人壽命短暫,哪似妖精的壽數那般漫長,他們執手相愛一生后,狐妖雪玉京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離世,內心絞痛悲傷,在夫君離世之時,發誓自己定要尋到夫君轉世,同他結那永世之好。他的夫君也在床頭答應了,說非小狐妖不娶,哪怕知道他是精怪,也不會畏懼他。但是……”
雖然這人嘴上說自己并非說書先生,但是提起話本的內容還是叫人聽得津津有味。
而且狐妖想結萬世之情愛,可話本子的名字卻只有二世情緣,莫不是最后凡人陸江離背叛了狐妖,于是讓心生怨恨的狐妖從此對他恩斷義絕?
在場之人或多或少都聽說過這位祈雨先生的名頭,頓時在心底搖頭,這般俗套無趣的情節不是他會寫出來的,內容多半還要愈發跌宕起伏,他們順著此人的話繼續往下聽。
“你們猜怎么著,原來那陸江離竟然是天上的神仙,他只是下凡來歷劫的!他們這一世結束之后,他就回了仙界,之后找到司命仙君,說要斷絕他同小狐妖的情緣。原來這陸江離啊,竟然是仙界也赫赫有名的上神。上神一發話,小仙能如何呢,也只好照辦,將他們的情緣直接一筆了結。”
眾人聽到這里不免咂舌,不單單人妖殊途,連仙妖也是一樣,不可能隨隨便便在一起,神仙之冷漠也合該如此。
有人卻忿忿不平,狐妖為了自己的夫君悲傷哀痛,顯然是動了真心,真心不能換真心,代入自己就是被薄情郎相負,立刻就開始聲討起這陸江離仙君的無情無義來。
寥寥幾句,即便是還沒有看話本,只聽別人口中說來都覺得這故事牽動心神,讓人牙癢癢,情不自禁往下聽去,要是此人不再開口,還會連聲催促。
茶棚眾人被此人三言兩語吸引,自己的事兒也不做了,分明只來這歇會兒腳,卻被別人勾得心癢癢。而且人越聚越多,大有將這茶棚包圍的架勢。
無論是誰都不免會為這祈雨先生的引人注目能力之高絕而驚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仙君回仙界已有二十幾天,而凡間這邊呢也過了幾十年的光景。小狐妖雪玉京自夫君身亡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山頭養情傷修煉去了,他掐指一算,知曉自己夫君轉世定然也已及冠,便下山去尋人。情緣已斷,狐妖無法借助法術來尋人,便也只好用最蠢笨的方式——看臉。誰同他夫君相似,就知道誰是他夫君轉世。”
此前大家都得知陸江離仙君已經去了仙界,那么無論人界怎么找定然找到的都不是對方,接下來的故事發展倒是耐人尋味了。
眾人屏氣斂聲,只聽此人話鋒一轉:“不曾想小狐妖雪玉京居然真的找到了前世和陸江離相貌一模一樣的凡間人,這只狐妖愚笨,遠不及一般的狐貍精那般聰慧,竟將此人認作自己上輩子的夫君。”
人群中有人磨牙,在聽見這人說狐妖蠢笨時,差一點兒就要拍桌而起,他胸口起伏了一下。
江湖中人一般都有自己的擁躉,更別說是墨玉公子了。
此人俊秀非常,使得一手好扇法,明明是充作裝飾的器物,被他拿在手中卻成了殺人的利器,實力之強悍,真真讓人心悅誠服。
旁人佩服墨玉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就只有那祈雨魔頭才能做得出污人清白之事,還將此事充作這些尋常百姓田夫野叟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怎么能叫他們不心生惱怒,若是這勞什子祈雨先生站在他們面前,恐怕就要讓人大卸八塊了。
這人喝了一口茶水,往下繼續說:“此人名為樓何瀟,是當朝帝王第九子,也是慣受帝王寵愛的幼子。樓何瀟母親乃是帝王寵妃,為奪皇位,他收斂自己的脾性,寬和待人。小狐妖雪玉京見之便將其認作是自己的夫君,趕緊上前相認。”
“趕著上前送過去的人一般都是不會被人珍惜的,哪怕狐妖雪玉京生得花顏月貌,不可方物也敵不過人的劣根性。”
有女子聽著這句話在心里細細咀嚼,心生悵惘者有之,恍然大悟幡然醒悟者也有之。
“何況玉面修羅這個稱號便知他生得也顧盼生姿,相貌同樣也是第一等,既然不比別人差,那么就算對狐妖雪玉京心動也不會難以自持。再加之他樓何瀟生在帝王家,什么樣的美人好處沒見過,對狐妖雪玉京就不假辭色,但是在對方持之以恒努力下,也還是大發慈悲將他納入府中。”
“許是覺得雪玉京愛他愛得無法自拔,還情深不悔,于是樓何瀟在外人那不會暴露出的壞脾氣和各種難以言齒的手段都撒在了雪玉京身上。樓何瀟在房中之術上也有自己的手段,尋常人根本難以滿足他的癖好,但誰叫雪玉京是狐妖,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于是將他的一眾手段都給忍耐下來。”
他每說一段話就要停下來歇口氣,喝些茶水潤潤喉,也給諸位聽眾緩一緩,消化消化內容的時間。
幾名年輕的姑娘竊竊私語,語氣重皆是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怎的雪玉京老是遇見渣滓呢!他運氣也太差了吧。”
“小狐妖真的好可憐啊。”
“樓何瀟這個人渣!陸江離也是薄情郎負心漢!”
不僅僅只是這些姑娘們心緒難以平靜,圍觀的閑客們同樣是這樣的想法,居然也有人小聲地加入聲討的隊伍中。
也許他們只是隨波逐流,在談論的也不過是書中那些人物,本就不是江湖中人。
但是,在這人講述故事前,分明用的就是那鼎鼎有名三人的稱號和名諱,而且話本的內容也一直都在同現實相聯系,就是讓人不想岔都不可能。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站起身指著這人:“爾等休要再胡言亂語,不論是雙劍俠客陸江離,玉面修容樓何瀟,還是墨玉公子雪玉京,他們三位都是驚才絕艷的青年才俊,既不會有什么龍陽之癖,也不是你這話本里所說的那樣卑鄙無恥,衣冠禽獸!”
即便是被人指著鼻子罵,這人也一臉淡然,不慌不忙地說:“非也,這位兄臺不必激動,這不過是話本的故事而已,戲說之言何必當真。再者而言,你可是真的見過話本中所說的那三位?”
大家一直都在聽著故事,還不曾仔細打量過說話之人的相貌。
卻見他面容清秀,氣質清絕,著一身白衣,輕輕地搖著手中的扇子,說話的聲音也是溫潤和氣,只是這相貌總覺得有些普通了,和他身姿不搭,屬于是丟入人群也找不到。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2)
站起來發出不滿的是個壯漢, 瞧著都覺得他是位義士,所以做事才莽撞沖動,在其他人一言不發之時, 他就主動跳了出來。
這不, 同大家說祈雨先生新話本的這位公子不過三言兩語就逼得他面紅耳赤, 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你、伶牙俐齒!”大漢怒目圓睜。
“我雖未曾見過那幾位公子本人, 但也對他們有所耳聞,知曉他們絕對是高義之士,絕非那話本子所寫沉溺于情情愛愛的無能之輩!何況玉面修羅樓何瀟儼然已有未婚妻,怎么可能會和男人勾勾搭搭!”
壯漢瞧著五大三粗, 但說出來的話卻極有條理, 叫人不自覺地信服。
可說書的這位公子扇著扇子,同先前一般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說:“耳聽為虛, 眼見為實啊,這位兄臺。再說了,大家都只是想聽個故事,并非污蔑別人, 話本子都已經宣揚得人盡皆知了,我們在這的朋友不能聽得嗎?”
他三言兩語就挑起了此人同在場聽客之間的矛盾,眾人正聽在緊要關頭,抓心撓肺想知曉之后的結局, 結果卻被半途跳出來的人給打斷, 讓他們哪能答應呢。
“就是就是,有本書你就去找那什么祈雨先生, 讓他別寫這話本,要不然你就讓別人講完, 反正這事兒人人都知道了。”
“快坐下來吧,別在這里打岔了,讓這位公子繼續講。”
就連先前過來的幾位姑娘都秀眉一揚,嫌棄這人跳出來多管閑事,還打斷別人的講話,看他這般不禮貌,想來追隨的那幾人也不見得是他口中的俠士好人。
此話一出,便是此前那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覺得不能跟這么多人引起沖突的人都坐不住了。
他們皆是那三人的擁躉,自然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偶像被人這樣潑臟水,當即一怒而起。
“臭娘們,你們胡說八道什么呢!”
女子們也不會傻站著任他們罵,眼睛一瞪:“狗東西,嘴臭得能我們在這都能聞到味兒了,還有臉罵別人?信不信老娘撕爛你的嘴!”
江湖女子就沒有淑女柔婉的,一個個性格潑辣豪爽,才不會對所謂的壯漢忍氣吞聲。
只見原本沸反盈天的人群從吵鬧發展成了斗毆,雙方手執武器,大亂斗在了一起,場面根本剎不住車,其他人眼看事情愈發混亂,趕緊去衙門找人安撫住。
等那些手持大刀的捕快們過來時,這里的人一個個都傷的傷,逃的逃,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等有人想要指出這場混亂的罪魁禍首之時,卻茫然地發現,那人早已遠離了茶棚,不知去處。
距離茶棚兩三里遠的城郊,樹林茂密,葉片陰郁繁盛。
一棵繁茂的大樹底下坐了一名男子,此人正是在茶棚中引起那場爭斗的罪魁禍首。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將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給撕了下來,那張原本普普通通,就算是丟在人群中也不能引起別人注意的臉驟然發生了變化。
他有一張叫人驚艷的好相貌,仿佛煞人的桃花,眉目之間有種不可直視的美艷之態。如此出彩奪人的樣貌,若是讓人瞧了去,不比那些所謂的玉面修羅墨玉公子強千百倍,恐怕讓人看去都要迷失了心智,引得無數人追捧。
青年唇角勾起一個輕蔑的笑容,冷哼一聲。
這些正派人士倒也不過如此,只需區區三言兩語就被他挑撥成如此模樣,真是不堪入目。
他盤腿坐著,正待起身之時,聽見一陣雀鳥展翅之聲。
一只全身灰蒙蒙的不起眼鴿子從上空盤旋著飛下來,小腦袋歪扭了一下,盯著下方盤坐著的青年俯沖過去,然后撲騰到他的手背上站著。
青年伸出食指,輕輕逗弄了一下面前這只鴿子,把它揉得咕咕發叫,又從自己腰間懸掛的荷包里捻出一些鳥食,喂給了這只鴿子。
做完這些,他才把鴿子腿上系著的東西拆下來。
那是一個指節大小的竹筒,輕輕旋開之后,就可以將里面的紙條給拿出來。
紙片展開之后也并不大,拿在手中就可以察看。
青年一目十行地讀完,嘴角一點點地上揚,只是他這一回的笑卻不達眼底,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屑一顧。
“哦?竟然要找他來對付我?”他的聲音如玲瑯珠玉相撞,清脆悅耳,泠泠碎碎,在陰寒冷寂的大樹陰影下聽來竟覺得有幾分冷意。
“難道他就有通天之術,能知道我是祈雨先生嗎?”青年臉上的笑意更深,“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來會一會這個傳說中的——”
“武林盟主。”
……
“盟主啊,盟主!近些時日咱們又有些江湖俠客被禍害了!”
“現在不管是朝廷江湖還是田間隱士,全都知道了雙劍俠客,墨玉公子還有玉面修羅那三個人的愛恨情仇纏綿悱惻了。”
說話這兩人是哼哈二將一般的存在,他倆皆是盟主府上的小廝,說起這件事兒就愁眉苦臉,連連嘆氣。
他二人匯報之人正在同旁人對弈,聞言面上露出無奈之色,而對面那人執著黑棋的手更是一僵,停頓了兩秒,才不可思議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窮一重復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去看這人的神色。
這人為什么那么激動呢,不就是因為他正是話本的主人公之一——墨玉公子雪玉京么。
墨玉公子豐神如玉,瓊姿皎皎,身姿俊俏打扮風流,一雙桃花眼黑如點漆,端的是輕佻瀟灑,真難想象他被祈雨先生編排進話本里面成了那什么蠢笨狐妖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仔細講此事慢慢道來,莫要著急。”
這道聲音一出,窮一奇二面色都愈發恭敬,露出低眉順眼之態。
說話的男子英姿灑脫,眉宇清揚,宛若青山春月般清淡的雅態。他目光炯炯,好似明星入懷,鼻如膽懸齒如貝列,飄然出塵不似凡間人物。
奇二開口:“這話本子是以陸大俠、樓大俠還有雪大俠三人為原型所寫的話本。”
雪玉京還是頭一回聽跟自己有關的話本,頓時來了興趣,問:“你可曾看了這部話本?”
奇二點頭:“看過。”
“仔細說來聽聽。”
奇二表情古怪,有些難以言齒,但見雪玉京仍是一臉期待,暗含催促的表情,還是一一道來。
此前雪玉京不曾知曉這位祈雨先生的名聲,于是不清楚對方的風格,待聽得他太愛陸江離,于是連帶著以為是陸江離的男人也能容忍,甚至為愛負重前行,還能夠忍受對方各種床榻之上的手段時,面色有些扭曲。
他之前把這話本子當成消遣排解寂寞的讀物,還在慢悠慢悠地飲茶,并不怎么當回事,結果差點一口茶從嘴里噴出來,為了維持形象他硬生生地給憋住了,然后嗆咳得半天才恢復過來。
狼狽得不成樣子。
奇二更是欲言又止,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雪玉京緩了半天之后才總算緩了過來,清了清嗓子,對奇二道:“你繼續往下說吧,我對后面的發展還挺感興趣的。這位祈雨先生倒也是個奇人,能想出這樣……出彩的故事。”
他原本想說離譜的,不過自身的涵養還是讓他說不出這樣的話。
奇二無法,只得順著之后的故事發展繼續道:“后來仙君陸江離在仙界待得心情愈發平靜不下來,他心緒難穩,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回想起在凡間的小狐妖。”
“于是仙君去看了眼凡間的動向,結果由此發現了狐妖的凄慘境地,他、他又妒忌又憤怒,在心底說服自己是打算去凡間做好事,然后雷厲風行地去了凡間尋那小狐貍。”
雪玉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聽到這里心情莫名有些激動,情緒比剛才激動了些,前面鋪墊那么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他甚至還比剛才身體坐得更直,眼睛也有些發亮。
奇二也沒想到雪玉京在聽見以自己為原型的故事時非但不覺得憤怒,反而還聽得津津有味。
他抽了抽嘴角,繼續說后面的情節:“此時是小狐貍正惹怒了那位九皇子的時候,他覺得面前這人和自己前世的夫君性格迥異,覺得有些奇怪。可是九皇子平日里待他也不算差,所以他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九皇子本來在別扭地等待他過來給自己道歉,結果小狐妖居然沒有過來,于是他憤怒地過來尋人。”
“沒想到九皇子就聽到了仙君跟狐妖的談話,他在之前就清楚了雪玉京身份不簡單,只是沒有深想,沒想到對方居然是狐妖,而且還知曉了雪玉京為什么對他這樣特殊。明明雪玉京生得花、花容月貌,還如同皎皎清月,卻自甘墮落留在他身邊,原來是因為認錯了人!他只不過是仙君的替身。”
“噗嗤。”雪玉京斂了斂神色,嚴肅地說:“抱歉,我剛剛喉嚨有點不舒服,現在好多了,你繼續說。”
雖然奇二講故事的水平實在不算好,平鋪直敘,語氣也沒個起伏,但是這故事聽來就是有趣,尤其是名字是些相熟的人,無端就有幾分好笑。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3)
“狐妖不信仙君所言, 于是仙君就將上一世所發生的細節同他一一道來,還將前世狐妖綁在他魂上的一縷狐毛從手中拿了出來。狐妖不得不相信他說的話,又聽仙君說仙妖殊途, 讓他死心。打擊實在是太大, 狐妖悲痛欲絕, 哀莫大于心死, 直接遁入山中決定此后都遠離世俗。”
雪玉京用力捏緊了自己的茶杯,杯身突顯裂紋,奇二瞅了一眼,及時閉嘴, 以免被對方殃及池魚。
雪玉京氣惱的點卻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咬牙切齒,憤憤地說:“真是窩囊,被人負了就該負回去, 受了別人的欺負就只想著逃離,算什么英雄好漢!”
尤其是用的還是他的名諱,若他是這狐妖,定會想方設法苦苦修煉然后再對仙君報復回去。
這大概就是戀愛腦和事業腦最大的不同了。
和他對弈之人, 也就是窮一奇二口中的盟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對方只好訕訕地收回了激動的姿態。
雪玉京說:“你繼續,我還非要看到這個話本子的結局不可。”
他既然要跟結局杠上,那么奇二就沒有不應的道理, 思索了一下后面的內容, 說:“圍觀全程的九皇子本來還在驚怒自己不過只是一屆替身而已時,可是在發現狐妖一意孤行離開后, 他開始慌了。其實在仙君說出真相之時,他就有一種想要阻止對方的沖動, 但是出于謹慎他未曾以凡人之軀同仙君抗衡,現在狐妖不管不顧離開,他這才意識到從前狐妖的好。”
窮一哼了一聲:“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來時,窮一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神色頓時微僵。
他沒有看過那部話本,居然也被奇二說的內容給吸引住了!
也難怪其他人看了之后對故事的真實性深信不疑,那什么祈雨先生真是害人不淺!!!
奇二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說:“九皇子行動干脆利落,幡然醒悟后連忙攔住狐妖,對他又跪又求,尊嚴喪盡。不單單說了好聽的話,還許諾了各種讓他能夠修煉更勝從前的好處,又言自己只有百年壽數,狐妖再陪他幾十年就能夠結束了,對狐妖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且九皇子是受到了蒙騙,犯下的錯還能抵過一二,他還甘愿做狐妖上輩子夫君一樣的人。在一番討好哀求之下,狐妖便心軟了。”
“仙君也沒能想到自己下凡一趟,最終迎來的還是促使狐妖和九皇子在一起的結局,他看著二人恩愛如常的模樣,頓時心如刀絞,嫉妒暗恨,如同凡間眼睜睜看著自己夫君被外面小賤蹄子勾引的怨婦,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一直都喜歡狐妖。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哪怕是斬斷了紅線也斬不斷情絲。”
“但是小狐妖早就對他心如死灰,又怎么愿意同他再續前緣呢。當然,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除掉情敵,可九皇子是未來的帝王,身負龍氣,為了不破壞凡間的平衡,所以仙君也無法殺掉對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讓他氣憤的存在。就在仙君看著他們即將大婚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決定強取豪奪。”
故事的走向讓他們目瞪口呆,沒有經歷過追妻火葬場,強迫來強迫去的古人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在大婚當日狐妖被擄走,之后和仙君展開了一系列虐戀情深的故事。”
具體怎么個虐戀情深法,看奇二這欲言又止的模樣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發展。
剛剛還覺得蘇爽的雪玉京一臉憋屈,但是心里又升起了對后面的興趣,他現在就是憋著一口氣想要看到后面的結局,要是最后不如意的話,他就把桌子都給掀了!
既然狐妖用的是他的名字,他自然而然代入對方,非常想要翻盤也不奇怪吧!
“狐妖不堪受辱自盡,而凡間的九皇子此時也壽命斷絕,原來他也是仙界的仙君之一,接著他們倆大打出手打得昏天黑暗,又為了救下狐妖耗盡千年修為。而狐妖重生后開始修煉,竟也斷情絕愛,一心只有修行,情情愛愛皆不被他放在眼中,哪怕是仙界所謂的兩位數一數二的仙君也不能讓他側目。此后他便成了仙界清風皎皎的第一仙君,受萬眾矚目,而仙君樓何瀟和陸江離都只能仰仗他的光芒,他享萬世之香火,迎無敵之孤寂。”
雪玉京直接站了起來,語氣激動地問:“這就是話本的結局了吧?!”
奇二點點頭。
雪玉京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最后感嘆道:“最后結局還算合人心意,如果不是用了我們的名字,這話本倒是也值得一看。”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好這一口的奇二噎住,一板一眼地說:“外界風風雨雨,有的人沒有看完話本,就只說您是戀愛腦,還謠傳您和陸大俠他們都是龍陽之癖,想來日后對諸位大俠愛慕之女俠會少上許多吧。”
雪玉京臉上的笑容僵住,在聽聞陸江離已經被男子送了香囊和寶劍時,整個人就宛如遭了驚天霹靂,他對著坐在面前淡如清風的男子驚叫道:“杜敬之,你定要找到罪魁禍首是誰!必須讓他澄清這一切!”
茶杯擱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眾人都安靜下來,被喚為杜敬之的男子聲音低沉,溫和又有磁性,宛若山谷深處清水沖刷巖石的潺潺流水聲。
“此事不易,并非我想就能抓住他的。”
“為什么?”雪玉京不解,“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啊,誰會不給你面子。”
杜敬之垂下眼眸,聲音平淡:“不過只是個稱號,不值一提。”
窮一出來解釋:“唉,雪大俠,你有所不知,要不是每次那位祈雨先生話本發布合作的書商是皇室中人,背后有朝廷做靠山,我等也不至于如此被動,事到如今都不能抓住這個罪魁禍首。”
哼哈二將窮一奇二對污蔑他們那些鼎鼎有名俠客的祈雨先生恨得牙癢癢。
杜敬之這個武林盟主雖說年紀比起其他俠客尚且還輕,卻武藝高強,為人溫和清正,處事不驚,又處在除魔衛道第一線,非常受江湖人士的敬重。
因著這事未曾枉害人性命,他本不想摻和,只是被祈雨先生禍害的人物太多了,那些俠客們的名聲被污,走出去報出名號后再不是收獲他人崇拜驚羨的目光,反而皆是用微妙和怪異的目光盯著他們看,實在是不堪其擾,他這一回倒是真的不得不出手了。
杜敬之輕輕捏了捏眉心,頭疼道:“我會試上一試的,究竟能不能抓住他,還要看運氣了。祈雨先生……此人所寫話本皆是正派人士,句句都是針對我們正道,即便不是魔道中人,想來也和他們脫不了干系。如此,想要抓住此人就更加麻煩了。”
雪玉京伸出手,晃了晃手指:“非也,我們去書肆蹲守,去查那書商掌柜和誰接觸。別人實力武藝不夠高強,可能會被他們察覺從而查不到真兇,但是我們這樣厲害,倒不至于如此狼狽。”
杜敬之頷首:“所言甚是。”
……
街巷商鋪鱗次櫛比,人群熙熙攘攘,販夫走卒叫賣吆喝聲不斷,飛檐樓閣紅芒閃過,茶棚煙氣升騰。
青石路板磚上走過各種顏色的鞋,人群衣袂翻飛,一名身著紅衣的女子手持油紙傘遮陽,翩翩走來,她相貌艷如桃李,螓首蛾眉,宛如一朵濃艷逼人的桃花。
路過之人不一不扭頭探去,目光落在這貌比西子的女子身上,看著看著還一不小心撞在了路邊的柱子上,平白惹來別人嘲笑。
只見女子所過之處香氣陣陣,不少人更是難以移開視線了。
女子雖說模樣美艷妖冶,驚心動魄叫人心旌搖曳,但是眉眼之間卻帶著天真明媚,叫人一看便知是哪家千金從家中偷偷溜出來的。
她嘗盡城中的小食,瞧那行走方向也知是要去城中最有名那西湖上泛舟游湖,觀那人間美景。
不過去往西湖之處越走越偏,周遭的行人都不及之前那般多了,人煙不但寂寥,而且偏得人心慌。
女子娥眉輕蹙,心中有些惶惶不安,從方才開始她就覺得似乎有幾道視線一直在灼灼盯著自己,實屬難安。
她快步走著,時不時地回一下頭,用余光輕瞥身后,卻只能見到在路旁各自做著自己手中之事的尋常人。
許是她的錯覺了。
女子剛這般想著,卻見她才走過一道巷口時,幾位壯漢從身邊圍來,滿臉橫肉不說,臉上還掛著淫/邪的笑容。
“小美人兒,你一人出來想來很寂寞吧,要不要幾位哥哥們陪陪你呢。”
女子又驚又怒,黑亮的眸子里含著一點淚,憤恨道:“你、你們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什么,究竟還有沒有王法了?!”
“哼,王法。美人兒啊,你可是太天真了,在這里,老子們就是王法!”
“你也別想亂叫了,省點力氣吧,畢竟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
沒想到在為首那位壯漢說出這句話之后,竟有一人從天而降,直接橫在了他們和美人之間。
“哦?看來來得早不如來的巧,在下正好還能行俠仗義,讓你們好好看看究竟有沒有人來做這好人好事了。”
壯漢們面色驟變,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驚惶的女子唇角輕輕上揚了一秒,高領口下小巧的喉結一閃而過。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4)
在偏僻狹窄的巷子口處, 幾個壯漢疊在一起,他們幾乎全都被揍得鼻青臉腫,哀嚎不斷。
“饒、饒命啊, 大俠!”這幾人再無方才的囂張氣焰, 滑軌得非常迅速。
從天而降的男子著一身鴉青色的素面勁裝, 模樣竟也不俗, 觀之就知他絕非普通人。
“求我無用,你們害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這位姑娘。且此事也要官府來定奪,爾等也休想逃脫罪責。”
說話的男子, 也就是杜敬之淡聲道完, 視線落在那位姑娘身上,她像是被嚇著了,有些惶惶怯怯地盯著他看。
杜敬之垂斂眼睫, 沒有多看。
他們直接將幾人扭送進衙門,之后就要分別。
只是面前的姑娘似乎受了些嚴重的驚嚇,一直都挨著他旁邊不肯離去,就算是趕也趕不走。
杜敬之有些無奈:“姑娘, 既然覺得害怕又何不歸家呢?這世道于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而言實在是危險,就算是出門也還是要家人相伴。”
身著紅衣的姑娘咬了咬唇,倔強地說:“我不想回去。”
“公子,您收留收留我吧, 求求您了。哪怕是端茶倒水的活我都能做, 別趕我走。”
杜敬之目露疑惑:“姑娘為何如此,在下身無長物, 就算是救命之恩對我也不過舉手投足之事,為何你直言要追隨于我。”
“公子有所不知, 小女子名為雩祈,但是近些時日被父兄逼迫嫁給一個同我父親一般大的員外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小女子不愿,這才離家出走。”雩祈凄凄切切地說著,情到濃處眼圈都泛著紅,瞧著可憐又無依。
“我實在是不想再進那火坑了,求求公子留下我吧,哪怕是做牛做馬我都愿意的。”
他泣得實在哀切,不像作假,可憐的樣子引人同情。
杜敬之嘆了口氣,有些不忍。
雩祈見狀趕緊添磚加瓦:“公子,若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是以身相許也可以。”
相貌美艷逼人的女子雙腮浮起淡淡的粉,仿佛飛來的兩片桃花,勾人心弦。
杜敬之微微蹙眉,敬謝不敏:“姑娘客氣了,不必如此。收留你也不是不行,但若是你跟了我之后,可就不再是富家千金的待遇,每日要做些丫鬟下人的活,你可曾愿意?”
雩祈點頭似小雞啄米:“我愿意!多謝大俠收留,大俠一定好人有好報。”
……
雪玉京轉著手中的茶杯,尋思著這杜敬之先一步出去打探一二,怎么現在都還沒有歸來,莫不是被什么絆住了手腳。
以杜敬之的實力,定然不可能會被書肆的那些人發現,所以路上定是又遇上了什么麻煩。
一想到那人的圣父性子,莫不是又在做些什么行俠仗義之事。
要不怎么說他雪玉京是杜敬之的好友呢,不過是思索片刻,就已經將杜敬之碰上的事情摸得七七八八,猜測得都八九不離十了。
“吱呀”一聲。
坐在客棧窗邊,閑得都無聊看大街上各色行人的雪玉京頭也不回地說:“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出現我都打算出去尋人了。”
“你說說你,明明我們此番出來是有正事要辦,你可別又……”
他扭過頭,說的話突然堵在了喉嚨里,震驚地看著跟在杜敬之身后的漂亮女子,又瞧了瞧杜敬之淡然的模樣,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你你……她她她……是誰?!”
向來不近女色,連童子身都還在的武林盟主杜敬之,難道現在就要鐵樹開花了嗎?!
雪玉京用余光偷偷瞄著亦步亦趨跟在杜敬之身后的女子,視線落在對方美麗的容顏上時,眼中閃過一抹驚艷,心中也有幾分了然。
只有這般好看的姑娘,恐怕才能入了他杜敬之的眼了吧,旁人哪能行呢。
“這是我在路上遇見的姑娘,救下她之后就帶回來了。”杜敬之三言兩語就解釋完了。
雪玉京都沒反應過來,眨巴著自己清澈又愚蠢的一雙眼睛:“就、就這樣,沒啦?”
還以為這是在哪里惹上的桃花債,躲是躲不過了,還得乖乖帶回來。
雩祈瞥見雪玉京的表情,都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曉這人,墨玉公子嘛,好歹還是他上一部話本子里的主角,他對他也算有幾分了解。
現在相處看來,他所寫的話本可真沒有出錯,這人就是有幾分蠢笨呆傻的。
“公子可聽我一言,今日我幸得杜大俠相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所以才想跟在他身邊。”雩祈站出來說道,他羞羞怯怯的,還時不時地去看杜敬之臉上的表情,一副情誼含在眼中纏綿的模樣。
雪玉京恍然大悟,好好好,遇上俗套的以身相許情節了,不過這也太巧合了一點吧,怎的他們在追查之時就碰上了這人,還在機緣巧合之下就把對方給救下來了。
就算心中疑慮甚多,雪玉京也未曾表現出來,他慢慢悠悠地走到雩祈旁邊,剛想說些什么話,在對方抬眸看來時,被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一盯,頓時心尖發顫,手腳無處安放。
他不但心慌意亂,而且連路都不知道該怎么走了,竟然左腿絆右腿,差點往下摔倒。
要不是雩祈伸手快,迅速地扶住了他,恐怕雪玉京就要載個大跟頭,狠狠地出一回丑了。
雪玉京訕訕地說:“多謝這位姑娘。”
雩祈對他可就不像對杜敬之這樣和藹可親了,冷淡道:“你還要抓著我的手到什么時候,還不起來嗎?”
雪玉京連忙起身,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忙問道:“還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呢?”
雩祈干脆地說:“雩祈,祈雨的意思。”
他坦白直言,倒是讓雪玉京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名字,和那位祈雨先生也太相似了點吧,真是巧合?
說起來能寫出那樣細膩的話本,也不一定就是男人啊。
雩祈無辜抬眸,問:“怎么了,我的名字可有什么不對嗎?為何公子要用這樣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雪玉京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對,如果真的是祈雨先生的話,對方應該知道他是誰。并且,說不定祈雨先生那里就有他們的情報,知道了他們現在正要去捉拿他,又怎么可能會送上門來呢。
他不信那位祈雨先生如此大膽。
杜敬之從此前開始就一直一言不發,直到他們打鬧結束,他才溫聲對雩祈說:“雩姑娘,你去讓小二把菜上了,如今已經酉時了,想必你們也餓了吧。”
雩祈點頭應是,一點千金大小姐的架子都沒有,很聽杜敬之的話,轉頭就出門了。
在他離開之后,杜敬之才淡淡地對雪玉京說:“你方才可有試探出什么來?”
雪玉京的神色也正經了不少,沉聲說:“她身上并無半分功力,并且手上也沒有習武之人的繭子,似乎就是個普通人。不過……”
他的未盡之言讓杜敬之說了出來:“不過,太巧合了,對嗎?”
雪玉京面色沉重地點點頭:“又是在這種緊要關頭,又和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名字那樣相似。要說其中沒有半點問題,我是不信的。”
杜敬之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垂眸深思時,連雪玉京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另外一邊的雩祈蹦蹦噠噠地去找了客棧的小二,他當然沒有老老實實地只是傳菜,不過他也沒有在飯菜上做什么手腳,而是將目標瞄準了茶水之中。
這是雩祈預謀已久的事情,針對的對象當然是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了。
有關杜敬之的傳聞實在是太多太多,讓人驚訝的是絕大多數的人對這位盟主的評判多是夸贊之言,沒有一句是不好的。他倒是要看看這位武林盟主究竟如何,又是不是另外一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這回的藥他是下定了。
他手中的藥在他們魔教可是最頂尖的一批,可以說是無色無味,就算是下在茶水里面也不會有人發覺。不過現在他們初識,那兩人肯定會對他升起警惕,不一定會喝下他端過去的茶水。
不過沒關系,他還有后手。
杜敬之示意雪玉京噤聲,后者反應過來,立刻安靜。
門外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來,也確實如雪玉京所說,不帶任何武力。
來人推開了門,正是干完了杜敬之吩咐的事掉頭回來的雩祈。
他走到杜敬之身邊,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看,明艷的小臉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一眼就能瞧出來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這樣盯著杜敬之就像小狗狗求夸獎,若是他背后有尾巴的話,興許現在都能搖得飛起來了。
“嗯,雩姑娘,多謝你了,便同我們一起坐下來用膳吧。”杜敬之待人接物時向來真誠溫和。
光是他不論對誰都不假辭色,也絕不用有色眼鏡看人這種做法,也足以讓一些人對他死心塌地了。
雩祈在心里默默說了一句真有心機,從善如流坐下來,眼帶笑意:“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杜大俠。”
哼,偽君子,今天就讓他看看這副裝模作樣之態能撐到何時。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5)
菜全都一一送了上來, 茶水在送來時,因為雩祈沒碰,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掠過了茶水。
而且每道菜也只有雩祈動了之后, 他們才會動。
不愧是狡詐多端的正道人士, 連用膳是都這樣警惕!
就算這些菜被下了藥, 只要他敢吃, 就證明了他手中定有解藥。若是中了毒,直接掐著他的脖子逼他把解藥交出來不就行了。
雩祈在心底冷笑,不過他可沒打算下那種愚蠢的毒藥害命,這不就是把自己當成靶子來讓他們針對嗎。
他要的只是讓這些正道人士們出丑, 若是在乎顏面的最好羞愧而亡。若是沒有, 此后在江湖也別想再那樣囂張了,通通都給他在旁人異樣的眼神中存活,給他夾著尾巴做人吧。
在心里胡亂想著的雩祈很淡然, 數著時間先告退了:“杜大俠,我在你們隔壁訂了房間,明日若是你們要走,一定要喚上我。如若晚上有何吩咐, 也不要同我客氣。”
杜敬之頷首:“多謝雩姑娘,我們會的。”
等他出去將門合上,雪玉京就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她還真的沒干什么壞事啊,莫不是只來監督我們, 關鍵時刻搞點破壞?”
杜敬之意味深長地說:“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先回自己的房內,等明日之后這一回的任務或許就結束了。”
雪玉京:“?你有線索了, 什么時候?”
他臉上掛滿了疑惑,可看杜敬之沒有要解答他疑問的意思, 只好嘀嘀咕咕地走人。
“真小氣,謎語人。哼……說起來,怎么屋子里一直都有股香氣呢。”
杜敬之在他說完最后那句話后,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僵。
“魔道……當真毫無下限,無恥之徒。”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些話。
隔壁房間。
雩祈將手中的香囊拋起來,又接住,臉上掛著得意輕蔑的笑容。
就算那些正道人士防得住入口入手的東西,還能防得住吸入鼻息的空氣么?他們哪怕武力高強,可以大部分時間屏息也沒關系,總不能持續幾個時辰不呼吸吧,在此之間他可是時時刻刻都和杜敬之待在一起呢。
說起來,雪玉京多半也出現了癥狀,說不準他們倆此刻渾身火熱,又是寡男寡男獨處一室,或許二人已經干柴烈火疊在一起了。
屆時他在喚幾人去他們的房中,哪怕只是看到些許丑態就給他們兩人宣揚得人盡皆知,最后再寫上些話本故事傳到大江南北,看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還能不能在江湖中混跡下去。
而杜敬之這個武林盟主也不知道此后還會不會后悔來查他的身份。
雩祈輕輕哼著小曲,掐著一柱香的時間開門。
他差點就被嚇得把門給摔上了。
——為什么那姓杜的就站在門外,還直直地看著他?!
雩祈強顏歡笑:“杜大俠……您怎么過來了?”
他緊緊抵著門,想要關上,卻發現使勁了力氣后都紋絲不動。
雩祈低頭一看,一雙修長如玉的手抓在門沿上,連青筋都未曾凸顯。
好好好,他比不過這種野蠻的江湖人是吧。
雩祈小臉都憋紅了:“杜大俠,我們這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共處一室的不合適吧。”
他不信杜敬之沒聽懂他的意思,所以這人為什么還嚴嚴實實地抵在門口。
“雩姑娘不歡迎在下進去么?”杜敬之只說了一句話。
雩祈心中百轉千回,不斷猜測杜敬之這句話的意思。
難不成他被懷疑了?至少明明說得信誓旦旦對這人的恩情無以為報,結果轉頭就把對方攔在門外,是個人都要懷疑他吧。
本來懷疑就懷疑,他也無所謂了,可是看杜敬之這模樣還算正常,也就意味著他并沒有受到那藥的迫害,現在依然還是那個再正常不過的杜大俠。
所以他還不算害了這人就溜之大吉,需得再留在他身邊忍耐一段時間,重新靜候時機。
雩祈深呼吸一口氣,盡量維持自己和諧友善的表情,柔聲細語地說:“沒有,杜大俠進來吧,只是小女子在外孤身一人還是太緊張了,所以對誰都不太放心而已。”
他把門敞開著,以防不測,但是沒想到杜敬之在進來后順手就把門給掩上。
雩祈張了張嘴,被他這個操作弄得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不曾想他剛坐下來,想問問杜敬之有何事要在這時進一個柔弱無助的小女子房間時,他的手腕突然就被緊緊握住。
雩祈:“?”
他感受到了握著他手腕的那只掌心無比滾燙,尤其是當灼人的熱度源源不斷傳來時,他有點小小地慌亂了。
“杜、杜大俠,你沒事吧?”這個時候的雩祈還打算掙扎一下。
他沒想到杜敬之這么能忍,還那么會裝,剛才在門外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好像什么事沒有,居然把他都給騙過去了。
真不愧是正道小人之魁首。
“雩姑娘覺得呢?你下的毒,難道自己不清楚嗎。”杜敬之用的是肯定的口吻,他的語氣已經有些淡了。
雩祈還在裝傻充愣,眨著自己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故作無辜:“杜大俠,您在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呀。要是您身體有什么不對勁,現在還是去藥鋪找找大夫吧。”
杜敬之捏著他的手有些緊了,語氣也更加生硬:“雩姑娘,不對,該說你是祈雨先生吧。男扮女裝跟在在下身邊,也倒是為難你了。若是你能早些解開這毒,也能少吃點苦頭。”
雩祈睜圓了眼睛:“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發現了我是誰?!”
他還以為這兩人至多就能猜出他跟祈雨先生關系匪淺呢,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男扮女裝啊,他記得杜敬之可沒有碰到過自己。
杜敬之顯然不想同他談論那些是是非非,他的呼吸已經有些沉重了,冷白的雙頰浮現出了些許淺淡的紅色,額頭細密的汗珠滲出來,說明了那藥已經流竄至他的全身,現在已經開始發作了。
“雩祈,交出解藥吧。”杜敬之直言,“我武功強于你,你也不想我硬來取藥吧。”
雩祈冷笑一聲:“那你信不信我大喊你非禮我,讓客棧所有人都來看看他們江湖的武林盟主都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竟然在半夜三更輕薄弱女子,比采花賊還無恥。”
杜敬之聽他這話,額頭青筋直跳。
他握著冰冷的茶杯,一連給自己灌了兩三口茶水。他喝得有些急了,那水液就順著他的下巴和喉結往下淌。
水珠掛在他的喉結上,雩祈下意識咽了下口水,發覺自己干什么什么蠢事之后,他小臉一下漲得緋紅。
若是旁人中了此藥,在烈性的藥效下定然承受不住,恐怕立馬就會化身為禽獸撲上來,也就只有杜敬之這種武力高強的人還能生生忍住,不過時間一長,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杜敬之靜靜地看著他:“在那之前我會先點上你的啞穴,在下也不想出此下策。”
雩祈面色驟變。
他算來算去,錯算了杜敬之的武力值。他單知道自己男扮女裝之后,這些正道人士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不會對他出手,可是沒想到他們武力值已經強到了會忍著如此強的藥效不發作,偏偏在這個時候還能過來威脅他。
雩祈狠狠閉眼,他顫顫巍巍地說:“不行啊,杜敬之,我這沒解藥。這種藥是我們魔道女子專門研發出來睡她們想睡的男人,只要下了此藥之后,必須同人交合才能解開。”
他睜開眼睛,一只手放在對方面前:“你先別沖動,你的友人雪玉京就在隔壁房間,只要你去和他交合,這藥必定能解。再不濟你去找位女子同你春風一度,你這般好看,定然有不少江湖女俠愿意……”
杜敬之卻越靠他越近。
“你你你、等等等等,別沖動——!!!”雩祈突然發現自己的啞穴被點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對方。
“原來這就是雩少俠本來的聲音啊,很好聽。”
方才情急之下雩祈飆出了自己本來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么杜敬之突然要說這個,他一點都沒有感受到被夸獎的喜意,只覺得杜敬之這人老奸巨猾,真是好生可怕。
“少俠不知一個道理,誰犯的錯就應該由誰來彌補承擔,斷然不能將無辜之人拉入我們的爭端之中。”杜敬之微微一笑,對著雩祈道:“失禮了。”
……
…………
杜敬之就是王八羔子,果然正道人士都是黑心的,他這個正道魁首也是黑的,外表看著是個好欺負的白湯圓,其實內里也是黑芝麻餡的。
雩祈簡直眼前一黑,他從來沒想過屁股針打起來會這么痛,雖說他在寫的時候非常放肆香艷,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真的體會過,也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男人摁在榻上。
關鍵這一切還都是他自找的,就算是求神拜佛也無門,全賴他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
雩祈恨得牙癢癢,趴在床上質問杜敬之這個大豬蹄子:“明明這藥效只需一兩回就能解了,后面那五六七八回是怎么回事?!”
這個絕對不可能用藥效太強能解釋通吧!!
他杜敬之這就是在打擊報復!!!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6)
杜敬之當然不會承認此事了, 他輕咳一聲,稍稍掩飾臉上的尷尬。
“雩少俠多慮了,這都是你們的藥品級頂尖, 效力太好。”杜敬之面不改色地撒謊, 還在慢條斯理地給身上穿著的衣衫系上腰帶, 任誰也看不出來他是在胡說八道。
雩祈都有些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給唬住了。
莫不是這藥真的能力太強了, 所以讓杜敬之也束手無策?
總不能是他現在魅力太盛把杜敬之給迷住了吧,以前可沒聽說這位武林盟主好龍陽呀。
雩祈捶著軟枕,又無端地回想起自己之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杜敬之無情拖回去的場面, 頓時又羞又惱, 連耳垂都給紅透了。
好在杜敬之也不是完全狼心狗肺薄情寡義,在拿他解完毒之后還給他清洗了一遍,沒有完全讓他如同一只被橄欖的破布娃娃一樣扔在床榻之上。
不過現在也沒能好到哪里去, 目前哪怕是不綁著雩祈,他也動不了,感覺渾身酸痛,尤其是屁股, 連坐都不能坐了,只能趴著。
折騰了大半夜才睡著。
天剛露出魚肚白,雩祈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掀開惺忪的睡眼, 見杜敬之坐在床頭, 正探手過來扯開了他的外衫。
雩祈一個激靈,連忙拍開了杜敬之的手, 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一臉警惕地問:“你要干什么?!”
他還以為杜敬之又要獸性大發, 對他做出禽獸不如之事,他的屁股已經腫了,要是再來幾回的話下半身恐怕都要癱了。
杜敬之握緊了手,又放開,臉上還有些許的愧疚,他垂眸淡聲道:“雩少俠,在下只是想為你上藥。若是那些傷處都擦上了藥,之后恢復得就會更快些,不至于疼上幾日。”
雩祈磨牙,有些憤怒:“你以為罪魁禍首是誰!”
他深呼吸一口氣,說服自己不要去跟對方計較:“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用你動手。”
杜敬之也沒有非要強硬地來幫他上藥,說完這話之后就將手中握著的藥瓶子給放下來:“若是擦不到的,可以讓在下代勞。”
雩祈嘴硬:“才不會。”
杜敬之正人君子地轉過身,背對著他,半點都不擔心他會偷襲。
雩祈在心里嘀嘀咕咕,又偷偷地小聲罵了他一兩句小人,不知道杜敬之背對著他,在嘴角輕輕揚起了一抹淡笑。
雩祈身體的柔韌度極好,不然昨夜也不能被擺弄出那么多個姿勢,可他上藥時沒輕沒重的,總是會弄疼自己,發出嘶嘶的疼喘聲,眼角都飆出了淚光。
可是他還念著自己此前同杜敬之嘴硬的話,根本做不到低聲下氣地認錯讓對方幫忙。
杜敬之在心里嘆了口氣,又轉過身來:“雩少俠,讓我來吧。即便藥是你下的,所以合該你來償還,但是那么多回也是我不對。我以前在藥谷待過一段時日,于上藥一事尚且有些心得。”
雩祈眨了眨眼睛,沒注意到他用上了“我”字,關系也變得比此前親密了些。他也覺得沒必要為難自己,本來就是他杜敬之害他至此,他為何要忍痛挨累呢。
“好、好吧,那你一定要輕點。”
杜敬之微微抬眸,看到的就是躺在床上,一頭墨發披散而下的美人羞赧垂睫,雙頰浮著桃花一樣的色澤。
他面向著他,還很乖地自己掰開了腿。
杜敬之覺得那藥效也果然如他此前所言的那般強悍兇險,要不然為什么直到現在,他身上都還殘留著些許感覺呢。
……
雩祈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他三兩口扒著飯吃完,才注意到雪玉京施施然從外邊回來,身上還有一股濃烈的脂粉氣。
看來是在外面解決的。
哪怕是這兩個人一塊出去,他也有的是機會大書特書,沒想到杜敬之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害得他現在這樣狼狽。
他喝完茶水,拿手帕擦嘴時,杜敬之和雪玉京二人就坐在他面前,兩堂會審打算審問他了。
雩祈眼皮子微掀,半點都不帶慌的。
反正他們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為了維持自己的顏面,絕對不可能朝他一個沒有真干過壞事的可憐人出手。尤其是名聲越盛的人,就愈發愛惜自己的羽毛。
“你就是祈雨先生啊。”雪玉京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心理,分明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繞著他打轉,嘖嘖稱奇。
雩祈從鼻尖里輕輕哼出一聲:“對,怎么了?”
“寫狐妖雪玉京的是你?”
雩祈驕傲地抬起自己的下巴:“那是當然了,被我寫在話本子上你可是你的榮幸。我的話本現在可是風靡四海八荒,大江南北誰人不知祈雨先生。說不準等你做了古,未來這些還會被拿出來當作史書典籍來研究,讓他們都知曉你雪玉京呢。”
雪玉京抽了抽嘴角,這個榮幸他是半點都不想要。
杜敬之語氣平平:“你是指那些‘遲來深情比草賤文學’‘繼母文學’以及傳言中的‘父子兄弟枉為人倫文學’……”
他還要再說,就被雩祈面紅耳赤地阻止了:“停停停,你夠了吧!”
不知怎么的,明明他寫出來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哪怕是承認也可以囂張承認,但是落入了杜敬之口中,被他說出來就是覺得有點兒別樣的奇怪。
實在是太羞恥了點。
可惡的杜敬之,他一定就是故意的吧。
雪玉京不解:“你為什么要寫這些話本來抹黑我們?”
“寫就寫了,還問為什么?我們魔道中人要害你們正道人士還需要理由嗎,自古正邪就不兩立,我們同你們互相傷害這是天經地義的。”雩祈挺胸,說得那叫一個振振有詞。
雪玉京:“……”
他都不知道從何反駁,只能感慨魔道也是有好大一朵奇葩。
雩祈頭鐵,還仰著腦袋囂張地說:“怎么,不行啊?”
雪玉京都快被他氣笑了:“你可知我們都是被你污蔑的仇家,這可是我的名字,被你寫進書中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這雩祈可就有話要說了,他輕蔑一笑:“你說這是你就是啊,你怎知這不是和你同名同姓之人,哼。”
雪玉京都要被他的胡攪蠻纏和伶牙俐齒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在一旁看完熱鬧的杜敬之此時才慢慢開口,調解他二人之間的矛盾:“不要再吵鬧了,雩祈如今是我的婢女,他日后定然不會再做這件事。”
事到如今雪玉京都不知道雩祈是男扮女裝,他只知道對方是他貨真價實的仇家。
雩祈:“???”
雪玉京一臉訝異:“你說的可是真的?他可是魔道中人,剛才對我們的態度還桀驁不馴呢,你能制得住他嗎?”
杜敬之對此的回復是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還是他武林盟主的友善之態。
雩祈卻發覺到了明明白白的威脅之感,果然,他們這些正道之人其實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衣冠禽獸,口蜜腹劍的王八羔子!
真要他做婢女?!
那就別怪他使壞了!
雪玉京看看咬牙切齒的雩祈,再瞅瞅溫和淡然的杜敬之,撇嘴:“行行行,還得是你杜大善人,能魔道都能渡。我看你這是要舍身飼鷹了,就看看他雩祈之后能不能聽你的話吧。”
雩祈朝他呲牙咧嘴,哼哼了兩聲,擺的就是猖狂囂張的模樣。
雪玉京朝著杜敬之嚷嚷:“你看看她,哪有半分女子的模樣,她看上去是能變好的樣兒么。”
杜敬之靜靜看著他們胡鬧,半響,把自己的茶杯擱一邊:“無礙,我會讓他聽我的話。既然現在已經找出了真兇,那么我們現在就回江南吧。”
沒錯,他們千里迢迢從召府趕到京畿附近的臨江城,就是為了在這個普天之下最大又最囂張的書肆底下查明祈雨先生背后的身份。
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對方居然自個兒主動送上門來了。
既如此,那么他們當然可以順利打道回府了。
不過此處到底是離皇城最近的地方,既有繁華的城鎮,連吏治都是清明的,不敢有所疏忽。這也許就是為什么雩祈敢在此地暴露身份的緣由吧。
現在想來,或許連當時那些壯漢都是雩祈刻意找來演戲的吧。
“雩少俠,就先委屈你先同我們一起趕路了。”杜敬之溫文爾雅,華茂春松,說話也是溫和有禮的。
雩祈聽著這話卻在磨牙,說的好聽,有本事就不要讓他也一道費勁巴拉地跟著走啊。
他以為他們要走車馬勞頓,實際上走的是水路,非常快就能到江南了。
雩祈是有些暈船的,他坐在船上搖搖晃晃,感覺自己腦漿都要被晃出來了。
他每日都睜眼躺在床上,閉眼也是躺在床上,連吃食都是讓杜敬之拿進艙內給他喂食的。
雪玉京看他現在是哪哪都不順眼,抱臂在一旁冷嘲熱諷:“你看看,就他現在這個樣子還能當婢女么,讓你一直伺候他還差不多。”
“你……嘔……!”雩祈剛想罵罵咧咧地反駁,結果還沒說出一句話又給難受地癱回去了。
杜敬之無奈:“你先躺好吧,等下了船再同他爭論。好了,玉京你也別太死纏爛打吧。”
雪玉京:“???”
他有理由懷疑自己是被友人針對了。
雩祈半點都不對杜敬之有任何感激的想法,他覺得如果不是對方的話,他也不會陷入這種凄慘的境地,暈車也更是不會存在。
等他到了杜敬之的地盤,非得給他攪個天昏地暗不可!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7)
雩祈也不是所有時候都是昏著的, 夜間他強撐著從榻上爬起來,在甲板上吹涼風。
一陣飛鳥咕鳴振翅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濤濤江水中并不能引起旁人注意。
雩祈再也維持不住上一回的淡然, 面色鐵青地伸手將這只鴿子給接至手中, 然后慢慢騰騰, 哆哆嗦嗦地將一封信給塞進竹筒中, 讓鴿子給振翅帶走。
傳信用的鴿子飛得很快,不過多久便消失在夜空中。
雩祈收回自己的目光,慢慢吞吞地挪回了船艙。
自今日起,江湖就都給他亂起來吧。
要怪就怪姓杜的那王八羔子, 若是他沒有一意孤行非要將他帶走, 他們正道也不至于在將來落到覆滅的地步。
原本他們正邪不兩立,但是也不至于一直水火不相容。且他們魔教倘若想要出手的話,也必須要一個師出有名。
非是他們干壞事還要經過別人允許, 而是總有些人太慫,不愿意跟那些正道中人對上,膽小如鼠,生怕跟正道對上之后會被他們剿滅。
現在可是他們正道之人先來惹是生非將他抓走的, 不是他非要同他們作對,若是這樣那些人還忍氣吞聲的話,就滾回去奶孩子吧,也別混什么江湖了。
嘔……!討厭的暈船!!
在他離開后, 甲板上原來的位置又站了一個人。
這人不單單只在原地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 只見一柱香的時間,他的手臂上就赫然多了一只灰藍色的鴿子。
如果雩祈在場的話, 就可以看出來這只鴿子和自己之前的那只一模一樣,連鳥喙都如出一轍。
一身湖藍色衣衫的杜敬之在夜色下并不起眼, 江上的孤月將光輝傾瀉在他身上,他不疾不徐地展開那封信,發現了那封信上用凌亂的字跡寫著:
【我被武林盟主束縛在江南召府,速來救援,此乃天賜良機。】
杜敬之兩邊的嘴角一點點提高,他彎了彎眼睛,低聲喃喃:“確實是天賜良緣。”
敵在明我在暗,一些江湖中的危險因子能否趁這次機會鏟除呢,那他就拭目以待了。
……
召府很快就到了,這里確實是和京城完全不一樣的風景,帶著獨屬江南的特有風情。
水是柔婉的,風是細和的,即便是講話的人都帶著吳儂軟語,他們這是魚米水鄉,天然就比北方那少了風沙氣息。
雩祈從前來過江南,只是那時候是為了完成他們魔教的任務,感觸并不深刻,匆匆來過之后就匆匆離開了,根本沒什么時間好好欣賞,不像這一次有大把閑暇的時間。
雖說他是被杜敬之脅迫來的,但是這人并未限制他的自由,甚至還在他買東西時主動付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雩祈警惕地看向對方,得來的卻是杜敬之無奈的眼神:“雩少俠不必如此盯著我,我若是要對你做什么,也不會做這些事討好于你了。”
杜敬之和聲細語地說起這事,雩祈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是真的。
他現在性命算是掌握在杜敬之手中,哪怕這人想強迫他,雩祈也不能耐這人如何。
不過一想到自己將來會在這人手中受盡委屈,雩祈就覺得十分憤怒,花起錢來就更什么節制了,在路邊的攤販上大肆購買,看上什么就直接帶走,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雪玉京看得都目瞪口呆了,雩祈還對著杜敬之挑釁:“這也算是我當你婢女的酬勞了,杜敬之,你不會連這點花費都不愿意吧。”
杜敬之溫和一笑,就像是沒有脾氣一樣,對待雩祈無理取鬧的行為也如沐春風:“雩少俠誤會了,我并不會不愿。若是想要什么同我開口即可,于召府中人而言,這也是辛苦賺取的費用了。錢財留在身上也并無多大用處,花出去造福百姓即可,也能促進錢財的流動。”
這話聽得雩祈面色一僵,總覺得自己這個邪//教分子也像是突然在做什么好人好事了一樣,別扭得要命。
他頭皮發麻,真是沒想到杜敬之居然會有這樣的覺悟,倒還真像兩袖清風了。
雪玉京也給杜敬之比了一個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居然三言兩語就制止了這個魔頭肆無忌憚揮霍的行為,還不費吹灰之力。
杜敬之接收到了雪玉京驚嘆的夸贊,也只是在面上輕輕一笑,他只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
杜府。
雩祈看著偌大的府邸嘖嘖稱奇,假山奇石,雕梁畫棟,不僅有進制的小院還有池水和池中島,平日里就可以去池中島的亭中觀景,又有誰能不說上一句奢華呢。
“你是不是剝削魚肉百姓了,居然富成這樣?”雩祈穿過月亮拱墻,剛走至繁華廊中,就不敢置信地問出了聲。
除了這個答案他想不出來別的賺錢法子,方才在街上的時候,杜敬之就揮金如土,雖說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怎么做到只有杜敬之自己心里清楚了。
窮一奇二完全沒想到自己剛進來就聽到了雩祈信口雌黃的發言,當即面色一變。
他二人平日里就待杜敬之忠心,聽見這話,窮一就沖出來責問:“姑娘休要胡言,我們盟主這些錢全是手底下的人操持商鋪賺的,可從未拿過百姓分毫,絕對不像某些官員囊蟲壓榨百姓!”
雩祈也就隨口一說,畢竟武林盟主又不是朝廷的官員,不能為商,他們這些江湖中人就是肆無忌憚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哼了兩聲,嘟噥道:“我這不是隨口一猜嘛,這么激動干什么。”
觀他這模樣,顯然還是不知悔改的。
窮一奇二都快要被氣笑了,雩祈只是隨口一說,卻完完全全是誅心之言,不知他這是將盟主的名聲置于何處。
他們還想知道這女子究竟是誰,說話做事沒有章法還任性刁鉆,簡直和那些魔教中人一樣可惡。
杜敬之輕輕拍了一下雩祈的肩膀,后者就算不樂意也朝著窮一奇二扯出一個勉為其難的微笑。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被迫的,實際上非常不高興。
“這位是雩祈,他是我新收的婢女,會在院子里伺候我。”杜敬之輕聲告知窮一奇二雩祈的身份。
身著紅衣的女子明艷動人,一顰一笑眼中皆是風情。
這樣的女子居然是他們盟主新收的婢女,二人皆都愣住,內心不由有些動搖。
看女子此前那囂張的態度,莫不是他們未來的女主人,可是他們并不理解盟主隱瞞的做法,如若真是他們未來的女主人,那么直言就是了,何必藏著掖著。
二人想不明白,對視一眼,決心順其自然。畢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是看面前女子這張揚放肆的態度,他們還是覺得眼前一黑。
如果真是未來的女主人,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將會生活在多么可怕的水深火熱之中。
雩祈沒理他們倆,轉頭問杜敬之:“我以后住哪兒,快帶我去瞧瞧。”
杜敬之好脾氣地應了。
從而人的相處就可以看出來,他們兩人之中甚至是雩祈處在上位,杜敬之還想當聽他的話。
窮一奇二面面相覷,俱是哭喪著臉,只能希望他們倆之間的關系不是如他們所想的一樣。
不過一男一女之間哪有什么純潔的感情呢,尤其是他們的盟主,這么多年來也不見他帶任何女子回府,對外界的女子向來都是不假辭色,哪有對人這樣柔和過。
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真的有戲。
雩祈和杜敬之都不知道窮一奇二在胡思亂想些什么,他二人徑直走去杜敬之的院中。
這宅邸倒是真的非常大,雩祈都感覺自己走了有一段時間了,可還是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走到院門口。
若不是剛才窮一奇二解釋之后,他還要發表一番魚肉百姓論。
他從剛開始過來的時就看到了有幾個小院子,但是杜敬之卻只帶他走向了最大的這個院子。
雩祈想了想,不可思議地問:“難不成我要和你住在一塊?”
杜敬之頷首。
“你瘋了不成?”雩祈匪夷所思,“你明明有那么多間院子,卻不拿來分給我,偏要我和你挨在一塊,你是什么個心理?”
杜敬之似笑非笑地說:“雩少俠是否忘了自己身為魔教的身份呢?”
雩祈啞口無言,好家伙,杜敬之果然是還在防備著他吧。既然如此,又非要他做什么婢女呢。
他思考了一下,覺得對方其實不一定是要他來做什么,可能就是想把他束縛在身邊,逼得他不能再干壞事了。
既然如此,他就安心地住下來吧。
反正要不了幾日,他杜敬之就沒心思再來管教他了,也不知道他到時候還能不能坐穩這個武林盟主的位置。
事實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雩祈雖然在盟主府里睡得很香,畢竟到底是大戶人家,睡得玉枕軟塌,和他平時和他享受的也所差無幾。
可是沒有睡到日上三竿,那杜敬之竟然在一早就喚他起床讓他干活兒去了。
雩祈:“???”
不是啊你來真的嗎?
你也不怕我干活把你家給拆了?!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8)
“怎么了, 雩少俠?”杜敬之臉上依然帶著笑容,“當初不是答應過的么,怎么現在不愿了呢, 少俠可是要反悔?”
語氣中隱含威脅之意, 聽得雩祈頭皮發麻?
他就知道杜敬之這人是笑面虎, 從頭到尾都寫著不懷好意。
罷了罷了, 為了他們魔教的大業,忍辱負重也沒關系。
等他們魔教的人過來把盟主府占了之后,他要杜敬之抱著他的大腿哭訴后悔之前這么對他!還要他給自己擦地暖腳,讓這狗東西悔不當初。
雩祈心里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杜敬之在他走后, 臉上的笑容微斂, 他入了書房,靜靜地端坐片刻,便開始磨墨寫字, 行云流水地書寫下一道又一道的信件。
在不久后的將來,這些信就會流傳至散落在江湖各地的俠士手中。
一同抵御“來勢洶洶”的魔教。
杜敬之剛把一封信寫得差不多了,正準備在末尾書寫下自己的名諱,急促慌亂的腳步聲響起來, 接著就是拍門的聲音。
他那一筆差點就沒能穩住,墨跡浸潤了信紙,濃墨重彩的一點叫人心驚,好在還能往下寫字, 這封信還不算毀掉, 依然能繼續填上姓名。
“進。”杜敬之淡聲道。
他抬頭看去,卻見來人是一臉慌張的窮一。
杜敬之開口問:“怎么了?”
窮一瞧著就相當急切, 在杜敬之說話后就迫不及待地竹筒倒豆子說來:“盟主,大事不好了!您聘請來的這位雩姑娘把咱們廚房燒了!”
“屬下原本是想著讓他做劈柴燒火的工作, 不成想他手無縛雞之力,連柴都劈得亂七八糟。于是屬下同奇二只好讓他去燒火,這樣的活兒便是連五歲的小丫頭都能勝任。”
他說到這里,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之色:“就是因為我們太大意信任雩姑娘了,沒想到她連燒火都燒得讓我們大開眼界,直接將咱們的廚房都給燒得亂七八糟!”
杜敬之微微抬眉,也算是有心理準備,他面上的淡然還能維持住。
他剛要說話,另一道囂張又漫不經心的腳步聲緊隨其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哼,我就知道你這人過來告狀了。怎么啦,你們盟主原本讓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給他暖床的,我不愿去干那些活,干差了點不也正常?”
他的嗓兒也張揚又明媚,帶著不走尋常路的自由浪漫,聽之便覺心顫。
原本杜敬之穩穩當當拿著的毛筆一滑,筆尖在斜下方落下一道深重的墨痕。
這封信徹底毀掉了。
雩祈還樂顛顛地過來了,還揚了揚下巴:“你在寫信啊,要我給你紅袖添香嗎?”
他熱情得不像話,可誰都能知道他多半是在不懷好意,就算是所謂的獻殷勤也可能是在打著壞主意,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就是一肚子壞水。
窮一都被他氣得面色鐵青,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女子,渾身上下都寫著不要臉這幾個字。
這做派當真不像是正派人士能干得出來的,但他不覺著自家盟主會和魔教中人混跡在一起,于是也只能在心里憋悶地想著,果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不必了。”杜敬之慢慢將信給封上,對他道,“既然雩姑娘不會做那些,還非說是給我暖床的,那便留下來吧。”
此話一出,窮一只覺得未來暗無天日,面色徹底灰敗下去。
完了,他們盟主現在被這妖女蒙蔽了雙眼,說不準未來還真會讓她成為女主人,將來他們的盟主還會像是如今這樣鐵面無私,公正嚴明嗎?
雩祈也神色微變,聽了這句話就感覺他像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完完全全地中了杜敬之的圈套。
他腳尖向外,想跑,結果卻被杜敬之發話叫住。
“雩祈留下來,窮一,你先下去吧。”
雩祈苦哈哈皺著臉轉過去,早知道就不這樣得意了,看著窮一過來告狀就前來耀武揚威,想要好好氣氣杜敬之這人,看他還敢不敢讓自己來干活。
等窮一一臉苦澀地離開這個,雩祈也面如死灰地湊到了杜敬之的旁邊。
“我、我方才是在同你們開玩笑的,你不要誤會啊,我可沒有龍陽之癖,才不會想和你做那斷袖之事。”
一想到上回自己干的事害得自己屁股痛了好久,雩祈就覺著眼前一黑。
他慢吞吞地挪過來時,還若有似無地捂了捂自己的屁股。
雩祈自以為自己做的隱蔽,實際上早已落入杜敬之的眼中,他同樣想起了上一回做過的事,面頰上不自覺地也浮現出兩抹淡淡的紅。
杜敬之清了清嗓子,在腦中念了幾聲清心咒來平復躁動的心思,終于冷靜下來后,他輕聲道:“既然方才那只是玩笑話,那雩少俠就做自己該做的事吧。替我端茶倒水,可否?”
這不就是讓他二選一的意思么,雩祈不聽話還能行嗎,說讓他去端茶倒水他也是要去的,沒有非留在這里跟杜敬之杠,否則還不知道杜敬之這人會不會對他干那種禽獸不如的事呢。
于是雩祈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保持尚且得體的微笑:“是,盟主大人。”
他退出去后,杜敬之嘆了口氣,輕輕揉著自己的眉心,然后加快寫信的速度,趕在雩祈又弄出一堆幺蛾子事前全都用鴿子寄出去。
他手底下訓鳥的手段一流,哪怕是敵人那邊的鴿子也能利用起來,織構成龐大的信息網,甚至暗中的一些事跡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過鳥雀損耗太大,途中總會發生一些意外,并非什么都能知曉。
但僅僅只是比魔教等敵人更高明的手段,就能讓他們在對敵之中搶先一步,占據高峰了。
這邊的雩祈剛踏出房門,就開始在心里想著下次要寫以杜敬之為原型的話本子,現在于心中打好腹稿,等回去之后就要污他名諱!
對杜敬之這樣的笑面虎來說,最怕別人撕開他裝出來的面具,那么就把他塑造成為表面溫和背地里殘暴又無情冷酷的人就好了。
故事背景他都已經想好了,就放在王朝末期。而杜敬之乃是腐朽王朝的奸相,表面看上去溫和善良,實際上蒙蔽帝王而且還殘害百姓,嘴上說著要對百姓好兩袖清風清正廉潔,珠寶字畫卻堆滿了家中倉庫。
當然情情愛愛是少不了的,不僅如此,最好還要寫出主角是怎樣被他迫害折磨,然后又怎樣打倒這個大魔頭的。就寫主角是王朝末期的小皇帝好了,自己推翻自己,同奸相相愛相殺,最終一把火燒盡這腐朽的王朝,再次締結新的王朝。
具體內容還得他回去深思熟慮,總之故事是這么個故事,先在心里面打好腹稿后面就容易得多。
……
杜敬之剛送完信,奇二就找了過來。
這位哼哈二將之一面色古怪欲言又止,還嘆了幾口氣。
看來窮一已經被雩祈逼得不想再過來匯報他干的那些爛攤子事了。
杜敬之微微垂眸,輕笑了一聲:“說吧,雩祈他又做了何事?”
奇二比窮一穩得住,他面色平靜地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摔壞了幾套珍藏的茶具,連帶著姑娘手上也被燙傷了水泡,現在正處理手上的傷。”
杜敬之稍稍蹙眉,奇二卻知道盟主絕對不是在心疼茶具。
果不其然,只聽盟主擔憂地開口:“可用上好的藥膏?”
奇二答:“已經給姑娘用上了。”
杜敬之頷首:“既如此,還是別讓他干這些活了。”
奇二低頭:“屬下領命。”
雩祈不過一會兒就溜溜達達過來了,看他這不情不愿的樣子,也知道是窮一奇二趕他過來的。
誰讓他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在添麻煩拖后腿,那二人自然是不堪其擾,得早早地讓他趕緊離開了。
許是他不管在哪都覺著無趣,于是就只好來了他這里,臉上還別別扭扭的。
他也沒讓杜敬之好過,在對方磨墨作畫時,跟貓兒似的胡亂弄著他書房里的東西,一會兒翻翻字畫,一會兒又扒拉出珍藏的史書典籍。
這般折騰來折騰去,都已經是午時了。
可他們的飯菜遲遲沒有端上來,雩祈肚子餓得咕咕發叫,趴在貴妃榻上哀嚎:“怎么回事啊,你們盟主府還缺人飯食不曾?這么久都不上菜是打算餓死我嗎?可真是好狠的心!”
剛剛前來想同杜敬之說些府中事項的奇二聽見這話都深呼吸了一口氣,免得自己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從而失態。
“雩姑娘莫不是忘了,若非你將廚房燒了,我們斷然也不會淪落至此。”
雩祈輕咳一聲,臉上的心虛一閃而過。
他支支吾吾:“我那不是不小心的嗎,何況你們偌大的盟主府居然只有一個廚房,不也同樣不合理么。”
奇二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因著盟主府人不多,為了不必要的浪費,只用了那一個廚房,其他廚房正在情理當中,今日午膳想來是趕不上了。”
總歸是沒有辦法的,他們中午須得在外邊用午膳了。
雩祈也無所謂,反正他沒嘗過盟主府廚子的手藝,還不知道滋味怎么樣,倒不如去外邊的酒樓點菜吃,說不準還能碰上自己愛吃的。
他覺著自己還是挺機靈的,果真不論怎樣都害不到他。
“召府那家最大的酒樓便是盟主府的,各地廚子不少,四海八方的菜肴皆有收之。雩少俠可盡品之。”
一聽這話,雩祈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連帶著臉上都是興致勃勃的期待。
果然,只要他無恥,杜敬之就不能拿他怎么樣。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9)
這家酒樓是以三層為主, 廊廡環繞,前有廳堂后有庭院,軒館亭榭花木繁盛, 自有一片悠閑自在。
這樣雅致的環境果真也能當得上第一酒樓的名頭, 看酒樓中人滿為患的場景, 也知味道想來是不差的。
酒樓左邊是街巷, 右邊就是河道,坐于窗邊就能賞沿街的景色。
雩祈眉頭一皺,直覺不簡單。因著他發覺進入酒樓后,面前的大致布局十分眼熟, 似曾相識。
他詢問道:“等一下, 難不成我從前去過的花間賦、譚轅軒、玉竹閣都是你開的?”
他瞪向這個男子,想要從對方臉上看出些許端倪。
杜敬之并未否認,頷首說:“沒錯。”
好家伙。
雩祈眼前一黑, 只覺杜敬之這人真是斂財的一把好手,簡直就是再生貔貅吧。
平日里雩祈最愛去的就是這幾家酒樓,每到一處都會在里面一擲千金,豪放地吃吃喝喝, 半點都不心疼錢財的。卻不曾想開遍大江南北的酒樓背后之主皆是杜敬之一人,相當于他的錢都進了敵人的荷包里。
這怎么叫雩祈不心痛!
他咬牙切齒:“還真是小看你了,沒想到武林盟主這樣會做生意,不過也難怪了, 只有你是這酒樓背后之人, 旁人才不敢來打它的壞主意吧。”
杜敬之但笑不語。
雩祈撅著嘴巴,心說這次一定要給他吃回本來。
酒樓一樓皆是散座, 往來之人不分高低貴賤,人人皆可入內, 二樓消費更高且有雅間雅座,無需提前預訂,只是價格比一樓更高。到了三樓就需要提前定位置,包廂比二樓更精貴細致,一般都是達官顯貴之人才會訂的。
在三樓甚至還有一個特殊的雅間,據說這是他們酒樓留給東家的,不少人猜測這雅間內是如何繁華豪奢,無論他們如何想入非非,都不得見。
不過雩祈這一回是跟著杜敬之過來的,也許他就能見到傳聞中的獨屬于東家的雅間呢。
掌柜的見了他們,也果真在行禮之后一言不發,徑直將他們引至三樓里間。
穿梭過雕梁畫棟的走廊,一直走入最里層。
雩祈抬頭看去,外邊兒瞧不出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來,不過里面似乎別有洞天。內里自有乾坤不多說,光是金玉簾箔,明月珠壁的裝飾就讓人看得震驚不已。
他不免撇嘴:“在外面你看著兩袖清風,皎皎如月,不像是個會被世俗浸染的清廉君子,沒想到還是愛這些銅臭。”
杜敬之看過來,眼神里帶著些許疑惑:“雩少俠說笑了,你此番話又何嘗不是對我的一種偏見呢。我亦是俗人,活在這紅塵世俗之中,自然會有俗世間的愛好。”
“何況我做的事情皆是出自本心,不論是救助別人還是享用奢靡都是我的愛好,且二者并不沖突,為何不能做呢。”
雩祈張了張嘴,驚覺自己居然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他不由輕哼一聲:“花言巧語。”
實際上他心里也已經被杜敬之給說服了。
只是他完全沒想到,杜敬之這個看起來沉悶古板的男人居然這樣曠達自在,并非旁人所想的那樣一板一眼,只是個一昧做好事的圣父。
不過這還不能讓雩祈對杜敬之另眼相待。
他依舊討厭這些裝模作樣的正道人士,并且在吃用杜敬之的時候,還致力于吃窮對方,一口氣點了許多菜。
近來是吃蟹的時節,他就專點螃蟹清羹,鮮蟹醬,又要了幾盤煎小雞、荔枝腰子熬鴨、莼菜筍、脂麻辣菜,什么千葉櫻桃酥酪,各種飲子都要來點,非得將桌面上給堆滿不可。
再看杜敬之,臉上神色平平,并不對他這番胃口小眼睛大的行為做出任何指摘評判,倒是讓雩祈覺著別扭,總覺得對方沒憋什么好屁。
一直到他吃飽喝足,風卷殘云地炫得差不多,杜敬之都沒有出言說他半個不字,似乎他不論吃多少都實屬人之常情,哪怕是還剩下一大半也沒說他浪費。
雩祈用手帕輕輕擦嘴,他疑惑地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壞蛋,有時候又覺得你像是圣人。我做這些你難道就不生氣嗎?”
杜敬之微微掀開眼皮,淺笑:“你既然知道這些,想來是明事理的,便不算無藥可救。我同樣知曉你此前一直是在魔教生長,思想和尋常人不同,便也不能張口就說你的不是。”
“再者而言,吃不完的可以分與城中那些乞兒,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好好好,好的壞的都讓你杜敬之說了去了。
雩祈無言,忽然發現跟杜敬之作對實在是太難了。本以為這人是圣人,卻發現他絲毫不掩蓋自己的奢靡之風,就算有人因此抨擊指責他,他也風輕云淡地接受了。
所以這樣的人簡直刀槍不入,還能有任何弱點嗎?
雩祈想不通。
他吃完之后就要去干活了,今天他就摩拳擦掌把杜敬之的話本給搞出來,爭取早早地抹黑此人,不要猶豫半點。
不成想他二人剛走出酒樓還沒多遠,半途就被人叫住。
此人乃是逍遙拳法的二弟子,同樣是江湖中響當當的人物。
雩祈總覺得這人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是在哪里聽說過,直到這人開口,他才恍然大悟。
“盟主,你可曾找到祈雨先生?”二弟子幾乎是恨得牙癢癢。
哦,原來不止聽說過,他還寫過呢。
“此處不便交談,不若二位在附近的茶樓中聽某一言?”
這位二弟子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落拓不羈,說出來的話卻有幾分文雅。
雩祈撓撓頭,心想他當初在寫話本子時,就該多多了解一下本人,不能只瞥了兩眼對方就開始造謠。
茶樓是隨意找的,環境還算清幽安靜,逍遙拳二弟子在茶點和茶水還未端上來時,就開始朝著二人訴苦。
“在下也不怕此事說來叫人發笑了,反正這事江湖人盡皆知。不過盟主興許不知其中細節,那勞什子祈雨先生寫的居然是……”
他其實有些難以啟齒,做了一會兒的心理建設,才默默吐出后面那句話——
“繼母文學。”
雩祈眼神飄忽,汗流浹背,身為訴苦當事人的仇敵,他就站在對方面前,還不知道這家伙會不會對他干出什么事來。
杜敬之將茶水端起,輕抿一口淡茶,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二弟子并未發現他們之間的互動,還在大倒苦水:“此事非但涉及了我,還有那位佛門玉掌和丐幫幫主,也不知祈雨先生那魔頭是何喜好,總是喜歡一并污蔑三個人的名聲。”
“說起這個故事就更可氣了。他竟然說佛門玉掌是我爹,在我恰恰及冠那一年,還給我找了位年輕貌美的繼母。若單單只是這些還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就不只是如此,他、他……”
雩祈都要被對方弄得不耐煩了,那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嗎,他們這些正道就是扭扭捏捏,虛偽做作!
畢竟是自己曾經寫過的內容,他還算記得其中的一兩分內容,立即接話道:“因為這繼母恰好就是丐幫幫主啦,祈雨先生在話本里說他是被佛門玉掌從南風館里接出來的小倌,自小就被父親賣去南風館,十幾歲時就生得美麗可人,楚楚可憐嬌弱柔婉,其實背地里是顆小辣椒。”
說到這,雩祈還喜滋滋的,為自己想出來的人設而喜不自勝。
像這樣的反差是最容易吸引人來買的,他的目標群體可不是什么只會想著那些精怪小姐們的酸儒書生,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只要愛看的人知曉了這個故事,并且大肆宣揚出去,就算是他成功了。
杜敬之想到那位丐幫幫主不拘小節的老頭子扮相,眼睛狠狠一閉,他少有因為外物而內心波動之時,今日卻是第一次發覺言語竟有如此之強的攻擊力,雩祈這般的本事也是世間僅有了。
再看身著紅衣的魔頭臉上揚起的燦爛笑容,便知他不僅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反而還在為自己的靈光才智而驕傲自豪。
逍遙拳法的二弟子也不奇怪雩祈為何會知道祈雨先生話本中的內容,江湖上的女子幾乎人手一套祈雨先生的話本,那些說書先生同樣也把對方話本里的內容當作招攬聽客的招牌。
自古以來人都愛八卦,尤其是這樣添上了江湖人士大名的話本,聽上去就更像是八卦了,內容驚險刺激,包含了眾多淫/亂的關系和讓人大開眼界的情節,聽眾簡直不勝枚舉。
想到這此,二弟子就眼含熱淚,悲痛哭訴:“非但如此,他還說丐幫幫主將我爹,也就是佛門玉掌管得死死的,又說我不孝順,還頂撞父親再娶繼母一事,還非常嫌棄這位繼母,僅因我一人就鬧得雞犬不寧,家宅難安。”
苦主說起來簡直就是各種辛酸淚啊,那張方正的臉上都掛上了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委屈可憐。
他幽幽道:“倘若是只是講了這些雞毛蒜皮小事的話,這話本子也不會引來眾人看客追捧,之后的那些情節才是真讓在下和那兩位一并顏面掃地,羞于見人了。”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10)
雩祈聽了逍遙拳法二弟子的話, 就在心里嘀嘀咕咕:“有那么夸張嗎?”
這些正道人士就是好面子,哼。
誰曾想二弟子聽了這話簡直激憤:“當然有了。姑娘不是看了之后的話本內容嗎,又怎能不知道這是讓我等斯文掃地顏面盡失的一件事呢。”
在憤怒這一情緒的驅使下, 他講話倒是比方才支支吾吾的時候要干脆利落多了:“祈雨那魔頭居然說在話本里說我認為繼母穿得露骨外放, 就言他是水性楊花的s……掃貨。”
那句話像是燙嘴兒一樣, 他磕磕絆絆了半天才從嘴巴里說出來。
雩祈又哼一聲, 還是覺得這些正派人士就是道貌岸然,現在看起來這樣羞恥難堪,實際上背地里還不知道玩得怎樣花呢。
在杜敬之瞧過來時,他也毫不心虛, 挺胸抬頭用輕蔑的笑容以對。
絕不反思, 也不認為自己哪里有錯。
杜敬之只是輕輕笑了聲,并未對他出一言駁斥。
“此話本不只有這些家里長短的情節,后面話本子里香/艷內容才是重點, 是以這次非但是江湖那些女俠和說書先生們將話本購入,便是連一些男子都不曾放過,話本剛上書肆就被一掃而空,可見閱讀人士之多。”
雩祈抬了抬下巴, 這也是吸引普羅大眾中的一環,誰說話本就要光靠劇情吸引人了?你看看那些金O梅不也傳得人盡皆知么。
“后面的情節是最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可偏偏不知怎么回事,幾乎所有人都吃他這一套。他言說丐幫幫主這、這顆小辣椒勾引我, 而我也是個不爭氣的, 三下五除二就被勾引到手,這也便罷了。對方竟還嫌棄我不守夫道, 罵我是無恥蕩夫。可我在里面竟然還下/賤又厚顏,居然不對他的話而生怒, 還在半夜敲開他的房門,說,”
雩祈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剛想提醒杜敬之,卻沒想到那人這下說得倒是極快——
“母親開門,我是我爹。”
雩祈:“……”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驟然響起,杜敬之側過頭,不過一息就調節好了,逐漸平靜下來。
雩祈有些心虛,罪魁禍首也算是他吧,可這也是個意外呀,他怎么能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候把那么離譜的一句話給說出來。
而且他以前寫過的離譜事跡和話術實在太多了,都已經不覺得這種話算什么,哪里能想到第一回聽見的杜敬之會這樣激動呢。
哭訴完繼母文學的二弟子也有些慚愧,他垂頭:“抱歉,盟主,我之前就應該先提醒你們的。”
杜敬之伸手示意:“無礙。”
“此話本已經在江湖之中被宣揚得人盡皆知,你想要怎么解決呢?”
這才是當事人找來最重要的原因,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二弟子深深嘆了口氣:“在下知曉盟主事物繁忙,這已經是不情之請了。可我等真的是不堪其擾,只想盟主找到那位祈雨魔頭,叫他澄清這一切,最好是寫出其他的話本來覆蓋這些事。然后再將市面上流通的那些話本都銷毀,至于旁人藏在家中的,我等也知道難以收回了。”
雩祈聽到這里都想怒目圓睜回他一句不可能了,不過好險他克制了自己惱怒的情緒。
這人還不知道自己是誰呢,要是他這就急吼吼地跳出去,不就是指名道姓地在說自己是誰了么。
簡直是將自己當成了活靶子,他才不會干這樣愚蠢的事情呢。
杜敬之頷首應道:“好,你們的訴求我都已經知曉,我會盡力的。”
二弟子一臉感激地說:“那我等就靜候盟主的佳音了。”
……
出了茶樓,雩祈還是一臉的不高興。
笑話,要他承認自己的錯誤,那怎么可能!雖說他平日里寫的都不是什么正經內容,不過他也是有文人風骨的,才不可能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那讓他面子往哪擱?
穿著一身明艷紅衣的女子橫眉冷豎,連句話都不想同身后那人說,他埋頭自顧自往前走著。
走到半途雩祈就覺得手腕上有一股拉力,他扭頭一瞪:“干嘛?!”
“雩少俠,再往前走可就要撞在柱子上了。”杜敬之平靜提醒他。
雩祈抬頭一看,果真在面前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朱紅色大圓柱,他老臉一紅,無奈發覺自己似乎生不起什么氣來了。
倒不是不動怒了,只是一口氣生的怒火被中途打斷,有點發泄不出去了。
杜敬之和他并肩走著:“雩少俠覺得生氣?”
雩祈沒回他的話,只懶懶掀著眼皮睨他。
“既然他人讓你道歉你就覺得生氣,那么也可以想想這些人的怒火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道理我想雩少俠應該知曉,不過我也不是要同你說教。”杜敬之轉過頭,微微一笑:“畢竟我是武林盟主,應對這些江湖人負責。”
雩祈警惕起來:“怎么,你現在是要把我推出去頂罪,好來澆滅他們的怒火嗎?”
“總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不是么。”
杜敬之靜靜地注視著他,雩祈撞進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里,仿佛被從里到外都被看透了一樣。
難道杜敬之已經將他里里外外都給徹查了一遍么?
雩祈一度懷揣著沉重的心情回去,迷迷糊糊地跟在杜敬之身后,差點撞在對方身上。
“既然跟得這樣緊,看來雩少俠你也相當期待伺候在下,那么就麻煩少俠服侍在下沐、浴、更、衣了。”
聽著杜敬之一字一句把這句話說出來,雩祈聽著后面那四個字,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雩祈謹慎開口:“你知道的,我可不會伺候別人,要是弄得你不舒服了,你可別對我做什么!”
杜敬之說:“沒關系,我會手把手教你。”
手把手?!
雩祈杏眼都快要睜圓了:“這,這不太好吧。”
杜敬之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雩祈開始掙扎起來,杜敬之平日里的表現看著也不像是個斷袖,也從未對他做出出格之事,他在對方手下待了幾天屁股都很安全,應該沒什么大事吧。
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好。”
……
雩祈不需要給杜敬之他燒柴熱水,盟主府后面有一口溫泉,今日他們就去那處。
溫泉上方繚繞著白色霧氣,踩在潮濕的厚石板上,雩祈感受著蒸騰的熱氣,忽然覺得這溫泉簡直是給他量身定制的。
來了盟主府后,他還是隨意用了水清洗身子,也不知道面前的溫泉泡起來是多么溫熱舒適。
“還看著做什么,為何不來幫我更衣呢?”杜敬之提醒他。
雩祈驟然從失神中拉回來,不得不應付杜敬之的要求,他面色有些扭曲。
是了,他現在還是杜敬之的“婢女”,他想要享受是不可能的了,還得伺候著他杜敬之沐浴。
雩祈覺得相當憋屈,他一把撩起自己的袖子,笨手笨腳地開始服侍杜敬之脫衣。
因著他們都是男子,且雩祈曾經見過杜敬之的身體,是以他并沒有有任何害羞的想法,扒開衣服時還有心思盯著男人寬闊的脊背瞧。
上一回他一直都是被摁著,完全看不到杜敬之背部的風景,現在一看,才發現原來在杜敬之的背上有一道梅花胎記。
就生在右肩肩胛骨上,很淺淡的一道小小紅梅。
他仿佛在哪里見過這個印子,只是究竟是在哪見過已經記不太清了。
“你……”他剛想說話。
杜敬之就說:“雩祈,不下來試試這方溫泉么,倒也還算適宜。”
突然被喊道了名字,雩祈有些訝異,杜敬之此前一直用少俠來喚他,雖說總有幾分陰陽怪氣的意味在其中,可是聽著聽著便也習慣了,現在突然被連名帶姓一喊,就深覺哪里有些古怪。
不過能享受他又為何要拒絕。
聽完杜敬之的邀約,雩祈當即就扯開了衣帶,從精致的鎖骨到纖瘦的腰肢,凝脂白玉的皮膚細膩得宛如柔軟花瓣。
杜敬之微怔,分明那日只有一晚的記憶,卻讓他一直記到現在,念念不忘,并且厚顏無恥地一直回想。
等雩祈坐在了溫泉一方,頭頂開滿粉色花瓣的桃樹往溫泉里鋪了艷麗的花朵,他距離杜敬之仿佛要離對方八百米遠,渾身上下都抗拒的模樣逗笑了杜敬之。
“為何雩少俠如此畏懼我?”
他忽然又換上了正常的稱呼,雩祈覺得杜敬之這人這是好生無理,真是反復無常,也虧得他只是武林盟主,若是換成了旁的伴侶,絕對是叫人難以招架的。
雩祈腦子里胡思亂想,嘴巴卻硬道:“我才沒有畏懼你呢!我只是不想同你親近。”
杜敬之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似是真有不解:“在下似乎不曾對雩少俠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吧,為何你如何討厭我呢?”
雩祈:“???”
“你這人好生不要臉,已經忘了之前對我干過的禽獸不如的事了么?!”
“那是雩少俠自己犯下的錯誤,而現在這樣的,才是真的做禽獸之事。”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11)
杜敬之不知什么時候挪到了他身邊, 握住他的手腕,輕輕環住他的腰身。
雩祈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你、你怎么回事?!”雩祈那張眉眼間都透著若有似無艷麗的臉蛋此刻出現了些許恐慌, 肢體的摩挲接觸非但沒有讓他覺得煩躁厭惡, 居然還帶著讓他心臟發跳的酥麻。
被杜敬之觸碰的地方, 仿佛一并軟成了春水。
“你可是武林盟主, 怎么能做強迫他人之事?!”
墨黑的長發濕潤地貼著雩祈的臉頰,襯得他的臉如同嬌艷欲滴的白色梨花,紅潤的嘴唇仿佛開在雪山的梅花。
就像是蠱惑人的妖精,在引誘人走向死亡。
“雩少俠, 你怎么了?”
聲音仿佛隔著一層薄霧, 從不遠處傳來。
——這是杜敬之清正又溫和的聲音,跟對方相處有一段時日的雩祈并不會認錯。
他猛地睜開眼,發覺杜敬之就站在離他不遠處的溫泉另一方, 根本沒有移動半分。
那些墨發如同海藻般蔓延漂浮在水上,濕漉漉的,浸透了水后又墜下。
“我……”
雩祈目露疑惑,剛才他怎么出現幻覺了?而且還是那樣羞恥的幻覺。
杜敬之再次走過來, 雩祈臉上露出警惕,他都已經分不清真假了。
“你別過來!”
而杜敬之還真的如同他說的那樣停頓住,這個看起來端方有禮,尚且還聽人話的杜敬之應該就是真的了。
“究竟怎么了, 雩少俠?”杜敬之淡聲問。
雩祈剛想說什么, 卻發現杜敬之喉結滾動了一下,竟是像之前那般重復, 站在他面前,摟著他的腰壓低了聲音:
“雩少俠真的要同我試試你那話本子里的內容?”
雩祈:“???”
試什么試?!杜敬之這狗人能不能清醒一點!
雩祈再次掙扎, 原本還算平靜,只有些許蕩開漣漪的溫泉水波漾起,水花被濺了起來。
可是他這點掙扎于習武之人而言簡直如同蚍蜉撼樹,根本對杜敬之就造不成什么傷害。
雩祈郁卒,早知如此,他當初就應該稍微習一下武了,否則也不至于到了現在連防身都做不到。
不知何時起,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甜膩得如同果木的香氣,氣味強烈到讓本來還沉浸在被杜敬之逮住了該怎么逃的糾結中的雩祈都發覺了。
他一嗅這味道就知道要完蛋——這分明是能引人至幻境的迷香,人一嗅到這股氣味就分不清真假了,而他現在就是這般情況。
最讓人無言的還不是為何杜敬之的溫泉會出現引人致幻的迷香,而是他出現幻覺的內容居然是杜敬之對他干出那種事!
怎么會這樣?!
雩祈已經分不清真假了,他懷疑自己把腦子給泡傻了。
而且現在杜敬之身上也多半陷入了幻覺之中,他們倆人就沒一個是清醒的。
那么現在抱著他的杜敬之是真還是假,他們現在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直到雩祈屁股一痛的時候,他就知道現在不是在幻覺中,而是現實了。
他疼得直接清醒了,伸出手指掐了一把杜敬之,也從那雙漆黑的眼眸里看見了清明之色。
可、可是杜敬之竟然沒有半點要放開他的意思,對方額角突突了兩下,竟然一把握住了他的,還用輕浮孟浪的口吻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雩少俠同為男子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
這杜敬之,他難道不是正義凜然的武林盟主嗎?他就該不論何時都如皎皎明月般飄然出塵,寬和周正宛如圣人!如今這反差居然這么大,他以前還真是看錯對方了!
雩祈現在真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你無恥……嗯……”他罵都罵不完整了,聲音都撞得支離破碎,還哽咽道:“我師父遲早有一日會來救我的,屆時你們這些正派人士通通都得完蛋!”
杜敬之咬著他的耳朵輕聲哄:“嗯,沒錯,他們的武林盟主還先在你的身上完蛋。”
雩祈腦子混混沌沌,想伸手給他一巴掌。
……
…………
不知過去了多久,此前他們一同浸潤在溫泉之中,而雩祈再次清醒之時,他就輾轉到了床榻之上。
他依稀還記得杜敬之將他抱過來時的情態,讓他把自己放下來也不肯,腳尖墊不到地,那種姿勢……深不可測,他哭得那樣凄慘可憐了也不見對方放過他。
杜敬之這人簡直是比魔教還要可惡惡毒的人!
師父他們果然沒說錯,正道沒一個好東西。
伏在床榻上休息,因著太乏味了,于是雩祈就拉著杜敬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雙方都在試圖從談話中發現自己想要的情報。
杜敬之拋出一個問題:“雩少俠為何要待在魔教?”
“不關你的事。”雩祈對這個一點問題都不配合,嘴硬不愿意說就罷了,他的眉宇還略微聚攏了一瞬。
杜敬之也不便再問,他觀雩祈本性善良,若非可以的話,又何必去魔教做那壞人呢。
其中多半也是有些難言之隱,他又何苦做這個惡人去揭人傷疤。
“我還有一個問題,還望你能夠解釋。”杜敬之看他那張小臉上已經浮現了不耐煩之色,哂笑:“這是最后一個疑惑了。”
雩祈于是大方揮手:“那你問吧。”
杜敬之開口:“為何雩少俠不會半點武功呢?”
這話直接踩到了雩祈的痛腳上,他罵罵咧咧地說:“你以為人人都是你這樣天賦極佳的練武奇才嗎,我根骨又不好,如何能練武呢。”
練武的辛苦也堅持不下來,如此就只會三腳貓的功夫,只要在背地里干壞事,不要不自量力去挑戰那些正道人士,也不是不能在江湖中混得風生水起。
杜敬之聞言擰緊了眉頭,他凝重地說:“可我摸過少俠的根骨,并不覺得你未有習武的天賦。而且,在江湖中甚至能算得上出色。”
雩祈傻眼了:“你說什么?”
……
直到魔教過來攻打正道之時,雩祈還是沒能從杜敬之那日的話中回過神來,他一面覺著杜敬之肯定是在欺騙他,挑撥他和他師父之間的關系,一面又覺得杜敬之不至于這樣騙他。
這種只要特地去驗證就會戳破的謊言,不像是杜敬之會做出來。
可是他師父……是當初把他撿回去養育的人,總不至于欺騙他吧。
雩祈在這一日還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雪玉京,他和杜敬之就算是友人,也不會常常見面,江湖人士追求的似乎就是放蕩不羈的自由,除了退隱江湖的那一批,多半是不愿在同一個地方呆太久的。
他湊上前去,笑嘻嘻地問:“雪少俠,近來可好?”
雪玉京警惕地看著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想干嘛,難不成是打算從我這打聽對付魔教的手段?”
雩祈:“……”
他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絕對不會告訴我。”
雪玉京憤怒:“萬一你覺得我笨,想要從我這里打探一些消息呢,誰知道你們魔教是怎么想的。”
雩祈才不想跟他廢話太多,直言道:“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有沒有習武的天賦。”
雪玉京:“你怎么不讓杜盟主幫你看?”
他說這話有些陰陽怪氣,雩祈作出拉不下面子的姿態:“我就想找你,不行嗎?還是說你其實辦不到?”
明知道他這句話十有八九是在挑釁,雪玉京還是上鉤了,被激怒的他來了句:“失禮了。”
在雩祈還愣著時,雪玉京就從他的肩膀一路摸到小腿,倒是避開了隱蔽羞恥的地方。
摸著摸著,雪玉京突然驚叫出來的聲音還嚇了雩祈一跳:“你、你你你,居然是男子?”
見雩祈臉上的無語都快沖破天際了,雪玉京支支吾吾:“那我不是確實沒看出來嗎?總不能在你換衣沐浴時偷窺吧,我不得被老杜大義滅親啊。”
“欸,不對啊!你是男子,那上次解毒老杜從你房里出來……”
雩祈真想一巴掌呼在這家伙臉上,他趕緊把偏移的話題給拉回來:“這不是重點,我是讓你看這個的嗎?”
雪玉京狠狠閉眼,心說他們武林盟主被人勾走就算了,還是被這魔教妖男勾走的,這難道還不算什么大事么。
不過到底是他之前答應在先,所以他告訴雩祈:“你的根骨雖然算不上奇佳,卻也算得上是習武的好苗子了,比一般人強了不少。”
此話一出,雩祈直接愣在原地。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在懷疑我的判斷嗎?”雪玉京炸毛了,“想我習武十五年,倒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判斷不出來。”
雪玉京憤怒的情緒太真實了,雩祈原本就對他的話還算有幾分信任,見他這樣,原本四五分的信任也上升到了六七分。
那么此事究竟是不是杜敬之為了挑撥離間他們魔道使出來的陰謀詭計呢。
雩祈在心中忐忑不安,儼然已經有了幾分動搖。
他發覺自己對杜敬之的信任與日俱增,居然沒怎么懷疑對方話里的真實性。
這不應該呀,不過反正魔教他們也都到了召府,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到時候他當面問他師父,不比他在這里糾結來的快嗎。
……他師父應當不會害他的。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12)
雩祈覺著他近來真是流年不利, 否則也不會像如今這般事事都不如意。
他以為這次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們魔教這一回做好了周全的準備,又打了正道一個出其不意, 想來他們這回多半都是會讓正道元氣大傷。
事實卻和他想象中的畫面有極大的出入。
魔教和正道竟然打得難舍難分, 且他們正道并非就無人了, 那些散落在江湖中的俠士和各門派數一數二的強者居然都來了召府, 只是他此前一直都沒發覺,那些人都散落在了城中各地。
怪不得最近這一兩日城中衙門的案子忽地多了起來,江湖人士脾氣大多火爆,尤其是魔道和正派本就相互看不慣, 一言不合就干了起來。
雩祈是真沒想到啊, 那他們還搶占個什么先機,本以為這回能夠把召府這邊正派的大本營一網打盡,結果卻是他想多了。
他師父乃魔教教主, 此次出站當然是一馬當先,他戴著玄鐵面具,發間隱約有幾根白絲,一雙眼眸如幽潭一般, 未見任何震驚的神色。
雩祈并不知道這是他師父早就知道了還是他向來面無表情,不愿讓旁人瞧出他的想法。
眼見他們魔教這邊落了下風,雩祈就開始急了。
趁著杜敬之他們未曾發覺,他溜回了魔教這邊, 急吼吼地問:“師父, 現在該如何是好?”
他師父斜斜睨了他,淡聲道:“為師平時不是教過你么, 要平心靜氣,無論遇見什么大事都不要慌亂, 對你的教導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雩祈一臉憋屈:“……那倒不是。”
現在都已經火燒眉毛了還冷靜啊,倘若一個不小心他們魔教就要覆滅了,這怎么讓他能淡定得起來!!
“不用擔心,這種場面為師早有準備。”魔教教主面色平靜,“他們正道人士又都不是傻子,定然在我們有動靜的時候就發現了端倪。正魔兩道早有一戰,端看是誰技高一籌罷了。”
一聽他這般說,雩祈稍微放心了些,現在他們看著是不敵正道,倒是他師父這樣淡然,想來是有什么后手也說不定。
直到他師父摸著下巴幽幽開口:“方才忘了告訴你,我們準備好的后手選擇之人便是你了。如果那你來威脅他們正道的武林盟主,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呢?”
“什么,師父你居然拿我來對付杜敬之???”雩祈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我來當人質?”
“為何不可呢?那小子看上去對你有意。”
雩祈:“???胡說八道,師父你都是混魔道的了,難道還不知道他這就是饞別人身子嗎!他就是看你徒弟生得貌美所以才起了歹心!”
他師父真是瘋了不成,難道真是被杜敬之逼到現在,所以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我可是正兒八經的魔教中人,還是您的親傳弟子,寫出來的話本得罪了無數江湖人士,他們恨不得把我拿去點了天燈,杜敬之他們定然恨不得將我除之后快,拿我威脅又有何用!”
雩祈大聲抗議,怒氣沖沖的聲音都引起了另外一旁那些正道人士的注意了。
關鍵時刻他們魔道竟然還有心思內訌,是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么。
“杜敬之,你可看清楚他是誰。”魔教教主沒跟雩祈掰扯,拎小雞崽子似的把雩祈給提溜起來。
他這一聲動用了內力,聲音氣波如漾開的水紋一般以他為中心向四周傳遞開,清晰地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眾人聞聲看去,神情微微有些古怪。
眾人來了召府儼然有一段時日了,怎會不知盟主身邊的這名“女子”,可魔道中人都是些無恥小賊,居然把他抓起來當成威脅盟主的人質。
若是他們隨隨便便就說要放棄這名女子的話,其他人定然會說他們是無情無義之輩,魔教不就是想要陷他們于不義之地嗎。
可若是他們因為這名女子就束手就擒的話,那么他們正派就是一個笑話了。
有人就因此勸道:“盟主,你可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我等相信雩姑娘明事理,愿意犧牲小我成全我們的大業。”
雩祈:“???”
先不說他和杜敬之到底有沒有關系,就是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也是他做不出來的事情,這些人簡直是異想天開。
他要忍不住發揮自己伶牙俐齒潑臟水的功力時,名為命運的喉嚨被他師父捏住。
雩祈氣得臉都紅了。
他覺著他的師父給他拖了后腿,真是讓他火冒三丈,心口發悶。
只他師父用幽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冷得他心驚,他自覺不對乖乖閉嘴了。
“杜敬之,你不覺得他的模樣很熟悉么?自第一回看到他,你難道就沒有覺得這張臉曾經在哪里看到過嗎?”魔教教主冷笑一聲。
杜敬之面色微變,雩祈還是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不知道他師父在和杜敬之打什么啞謎。
“你還記得十五年前,你爹娘身邊的那對友人么?他們為了你爹娘而死,并且將自己的孩子托付于你爹娘照顧,可你們就是這樣照顧他的么?”
隨著魔教教主三言兩語地訴說,曾經往日的故事就這樣徐徐展現在眾人眼中。
在十五年前,雩祈的爹娘為保護杜敬之爹娘去世之時,本該是雩祈和杜敬之竹馬般一起長大,卻因為他們是在逃命當中,結果雩祈卻丟失不見,被魔教教主給撿回去,專門培養成為對付正道的工具人。
雩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師父,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段陳年往事,原來他是他師傅最心愛的弟子只是一場謊言么。
他傷到了,不想再摻和他們之間的事。
但是回憶卻像走馬燈一樣襲來,雩祈這一刻才恍然大悟,他說為什么當初看見杜敬之脊背上的梅花胎記會覺得那么熟悉,原來是因為他在很小的時候看見過。
魔教教主的話說完,正派人士的臉色都非常難看,只因他這話完全是將雩祈擺在了盟主救命恩人的位置上。
如果他們對雩祈不管不顧,就不僅僅只是罵他們無情無義這么簡單了。
原本還具有優勢的正道無法再動,徹底僵持。
誰讓他們平時行走江湖秉承的就是義薄云天,豪情壯志,若是他們忘恩負義,和那些魔道又有什么區別。
他們不動,不代表魔道這些人不會繼續進攻,他們才不會管什么道義,眼見這些正道之人被恩情拿捏住了,那叫一個得意,直接發起了進攻。
也并非所有正道之人都是正義凜然的,在盟主還未發話之前,他們自然是持著武器就繼續打斗,長命烏煙瘴氣,一度混亂不堪。
“看來你并不在乎他的性命。”魔教教主面色冷沉,抬手就握住了雩祈的喉嚨。
他緩緩收力。
雩祈都難過死了,十幾年的養育之恩說不要就不要,他師父也太無情了點吧。
何況他和杜敬之才認識多久,就算是小時候的情誼現在多半也記不住了,而且他還干了那么多壞事,他如果是杜敬之的話,哪怕是為了大義考慮也不會來救他。
這個道理他的師父怎么就想不通呢,居然還想犧牲他這樣優秀孝順的弟子!
他這簡直就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不管雩祈怎么看,杜敬之也不像是要救他的樣子。
他逐漸感到呼吸困難,大腦一片發懵,臉頰漲得青紫,仿佛已經看到了圍在他身邊的黑白無常。
千鈞一發之際,掐著他脖子的那只手似乎猶豫了一瞬。而杜敬之也喊出了聲:“等等——!”
魔教教主微頓,就是趁著這個機會,一把扇子忽地從天而降,驟然而出的深厚內力將手給震開。
雩祈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的師父再慢一點,那把扇子恐怕就會將他的手給斬斷。
幾根銀針齊刷刷地刺來,帶著兇悍的氣息,直朝他師父的面門而去,這些針太銳利太鋒芒畢露,哪怕是玄鐵也擋不住它們的襲來。
他師父不得不飛身退開。
杜敬之從旁費神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給救下。
甚至雩祈還在發愣之時,腳尖點地帶著他遠離危險之處。
雩祈回過神來還覺著有些荒謬,他可是魔道中人,最后居然被魔道中養育他十多年的師父反過來對付,還讓正派給救下了。
沒了人質威脅,加之現在杜敬之又沖上去和他師父打在一起,魔教就如同一盤散沙。
雩祈眉心折起,覺著實在是不該啊。
既然他師父知曉這一回杜敬之等正道有所警惕,而正道還當他們蒙在鼓里,就應該布下更加周密的天羅地網才對,又為何會讓正道趁虛而入呢!
這根本就不像是他師父會做出來的事!
雩祈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魔教對局不利,還損失慘重,且戰且退。
不少魔教之人都死在了這場戰斗之中,他簡直難以置信。
底下的人去打理戰場,雩祈就跟著杜敬之去處理他身上的傷去了。
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發生的事,愣愣地盯著杜敬之看,知道被對方叫住時才緩緩回神。
“別為那些人擔憂了,他們全都是你師父是要鏟除的異己,你難道就不曾發覺,那些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讓你師父眼皮子抬一下,難道這還不能讓你注意到不對么?”
雩祈啞口無言。
其實他注意到了,只是對他師父信任更大,所以一直猶猶豫豫。
杜敬之將一封信甩下給他。
雩祈拆看一看,臉色赫然一變——這不正是他師父的字跡么?
好好好,原來冤種竟是他自己!
這究竟是些什么破事啊!
愛寫話本潑污水的魔頭(完)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被你們玩弄在股掌之間的工具人,是不是?”
雩祈感到非常憤怒,一雙杏眼兇巴巴地瞪著杜敬之。
后者輕輕眨了眨眼睛:“此事說來話長。”
“那便長話短說。”雩祈恨恨道。
他覺得老委屈了, 自己明明才是師父養育十幾年的親傳弟子, 師父與外人合謀之時, 居然把他給蒙在鼓里。
“等一下, 先不說那個,我且問你,我師父之前說的身世是真的嗎?”雩祈忽地想起這事兒,馬不停蹄地打斷杜敬之即將開口說出來的話。
于他而言, 這事兒關乎他的過去與未來, 顯而易見是極其要緊的事,便不得不打探清楚了。
杜敬之沉默了一會兒,給了雩祈一個明確的答復:“確實為真。”
“我也是方才知曉的, 許是你的師父為了讓這場戲演得更真實些,才將你給推了出來。”杜敬之試探性地問:“小祈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雩祈頓了頓,然后摸上了自己的胳膊,嫌棄地說:“你別喊得那樣親密, 怪別扭的。”
就算他們小時候確實是兩小無猜的竹馬關系,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該忘的不該忘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行走江湖之后,他們成為勢不兩立的正邪兩道, 可是正兒八經的敵人呢。
杜敬之失言, 他忽地笑了一下,明明是仙氣十足, 禁欲而清冷的一張面龐,這樣突然笑出聲時卻莫名有種邪性。
雩祈立刻就警惕起來, 直覺杜敬之肯定是不懷好意。
“你對幼時就真的一點記憶都不剩了么?”杜敬之問。
雩祈不明白他問這話是何意,謹慎小心地回他:“倒也不是,依稀還記得我跟在你身后喚你哥哥的時候。”
這般回答倒也沒錯了。
他盤坐在貴妃榻上,坐沒個坐像,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杜敬之為自己上藥。
許是杜敬之知曉他笨手笨腳,干不好活,便沒說什么要他幫忙之類的話。
雩祈其實在說話的時候有些走神了,曾幾何時他在傷過之后,好像也被人抱著包扎過,是年歲僅比他他大一二的幼童。
“就算記得不真切,也便還是記得。”杜敬之來了一句說了同沒說無甚區別的話,“那你可曾知曉,爹娘曾為我和你指腹為婚一事?”
他突然說的這句話讓雩祈淡定不了了,猛地抬起頭看去,當場愣住,驚得都快要忘記呼吸,幾秒后他喊道:“不可能,你我同為男子,我爹娘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決定來?”
他振振有詞地反駁,并且相當不信任杜敬之的話。
“指腹為婚,我和你那時候都還是未出生的嬰孩,怎知男女。”
雩祈啞口無言。
“何況我手中還有信物為證,便是你不信也無法抵賴了。”
杜敬之這還不算完,他說完這話又給雩祈丟出來一個驚天大雷:“還有一事忘了同你說清楚,你的師父已經將你賣于我了,于情于理,你都是我的人。”
“什么?!”雩祈宛如被一道驚天霹靂給劈中,整個人眼前一黑,差點兒就要昏過去了。
他心神恍惚,卻又不得不承認——
這是他師父干得出來的事兒!
孩提之時就是這樣,他想吃糖葫蘆,結果他師父直接玩仙人跳,把他抵給賣糖葫蘆的人,后面又說人家是拐子,將厚顏無恥發揮到極致,一文錢都沒花到他身上。
將他辛苦拉扯到及冠之年,不知費了多少錢財,眼見著將他賣給杜敬之就能抵掉先前花費的那些錢財,他師父才不會放過這般好的機會。
雩祈哆哆嗦嗦地拿起茶盞:“我記得我這么多年寫的話本拿到的分成也不少,想來應該是能抵掉我師父把我賣掉得的那些贓費吧。”
他咬牙切齒。
杜敬之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既然是為了贖回我的未婚妻,那么在下花大價錢也是應當的。那錢是一千兩……”
雩祈微松了一口氣,飲了一口水,心說還好還好,一千兩他不是給不起,這些年他的錢都是自己拿著的,他師父倒是沒有貪墨半分,他才不用在杜敬之手中苦哈哈地過日子呢。
杜敬之見他把口中的茶水咽下之后,才不緊不慢地說出最后兩個字:“黃金。”
雩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得他都語無倫次了:“奪少?!你說奪少!!”
原本字正腔圓的讀音都給他帶出了一些方言,可見他的難以置信。
杜敬之沒有任何不耐地重復一遍:“一千兩黃金。”
雩祈:……
好好好,他就知道這個坑就在這等著他。錢他是還不起的了,那便只能賣身了。
杜敬之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盤。
能屈能伸的雩祈忍辱負重,決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東,現在先容忍杜敬之的放肆,等他將這錢財攢到一千兩黃金……
雩祈深呼吸一口氣,實際上已經不抱多少希望了,一千兩黃金,攢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攢到。
他生無可戀地倒在塌上,雙眼無神,只覺未來一片黯淡無光。
“為何要這般恐慌,除了那事,我似乎從來沒有做過讓你討厭你的事。而且即便是床笫之歡,你也樂在其中不是嗎?”
杜敬之說的極有道理,雩祈幾乎沒什么反駁的余地。
“……你、你就是饞我身子。”雩祈試圖分析。
他將之前說給他師父的話再次說了說來,其實這也是他心里最深的擔憂。
他眉頭輕輕蹙著,眼神里全是對杜敬之的不信任。
雩祈寫了那么多男子,他自己也是男子,怎能不知男子的劣根性。
杜敬之便道:“我知你不信我,只有握在手里的實權才是最真的。我愿將府下的產業分你一半,剩下的則是我府中的花銷,還有常年為災區災民捐贈所留,可好?”
“不要覺得有心理負擔,這本就是我應有的責任。”
他指的是曾經他的爹娘承諾過要照顧好雩祈這回事。
雩祈其實對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不真切了,現在也如同霧里看花。
他還稀里糊涂的,自己不是被賣了么,現在拿到錢了說不準他之后就能為自己贖身了,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他干脆答應:“好呀。”
白嫩的爪子還伸了出去。
杜敬之給傷口上完藥,又蒙上繃帶后,明知道雩祈是何意,卻還是把自己的手也伸了過去。
“若是想要接下那些鋪子莊子還有良田,就得成為盟主夫人。”
雩祈臉上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他臭著臉說:“就知道你們這些正道沒一個好人,嘴上說的都不是真話!”
“在下有時是商人,有時才是正道盟主,何況我早就將利害關系和前提都說與你聽了,到底同不同意,選擇權都交由你自己。”
杜敬之的手就放在他面前,端看他樂不樂意握住了。
雩祈還是很郁悶:“說是選擇權在我,可我都已經被師父賣給你了。”
不過他也不想考慮那么多,錢財這一難題成了橫亙在他面前的最大溝壑,就算不是因為這個,那一半的產業還是很難拒絕。
“你就不怕將來我卷了你這些錢財跑路么?我可是魔教的人,能做出那些無下限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就是我的無能了。”杜敬之面色平靜地說,“況且,也不會有那么一天的。”
自信得都讓雩祈滿腹狐疑。
他真想抓著杜敬之的衣襟讓對方清醒清新,他可是魔教,絕不會信守任何道義的。
在這之后,為了那一半的讓人非常心動的財富,雩祈還是折腰了,如果只是一塊金子,還不足以讓他太過在意,但這一回潑天的富貴再不接可就不禮貌了。
何況他的師父雖說日常中對他壞了點,總是在把他養死的邊緣反復橫跳,但他師父真的沒有做過什么害他的事。
由此可以推出,他從了杜敬之是個不錯的決定。
反正到時候吃驚的又不是他,他絕不會用女子身份同杜敬之成婚,痛苦的依然是那些正道!
雩祈這般想著,握住了杜敬之的手心。
……
不過兩三日,江湖中就傳言武林盟主即將成婚一事,并且成婚對象還是一名男子。
小道消息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
初始,人們還道這多半又是祈雨先生給他們正道潑的臟水,這一回連他們盟主都不放過。
直到他們真的收到了婚禮請柬的邀請函,才猛然意識到這件事是真的。
正道人士還真是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受:好家伙,祈雨先生那魔頭寫了那么多龍陽話本,里面的男子無一不是愛慕女子的正常人,獨獨漏了一個盟主,沒想到漏下的這個還是真的斷袖。
莫不是這都是魔教的陰謀!
可惜不論他們怎樣掙扎,不愿接受這個事實,雩祈和他們盟主的婚宴依然如期而至。
莊重華麗的禮服一出,相貌一絕的兩名男子一左一右立著,左邊的端華如玉,右邊的海棠醉日,瞧著真真是好一對璧人。
不論在場的賓客都懷著怎樣的心情,面上他們還是要好好祝賀這兩位新人的。
雩祈還是挺新奇的,他和他師父其實沒什么區別,也是為了錢把自己給賣了,已經說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賣的時候更干脆一些。
反正這潑天的富貴他接下了,而且他對杜敬之并沒有那么抵觸。
他不樂意陪客人飲酒,在行完所有的禮之后,就急匆匆地離開,回了洞房給躲著了。
在房里他還看到了自己的熟人——他師父。
這位魔教教主摘下了自己的臉上的面具,為老不尊大言不慚地說:“為師這次可是給你找了一個好夫婿,記得之后錢禮要分我一半。”
氣得雩祈抓起床上的一把花生棗子摔在他身上:“倘若不是你,我至于落到這個境地嗎?!你之前還要殺我呢!”
說實話,若不是杜敬之救的及時,他當真以為他師父要對他動手了,畢竟那朝著他而來的殺意又不是假的,當時他還覺著委屈得不行呢。
現在他師父還有臉來找他,老虎不發威還當他是病貓是吧?!
魔教教主哼了一聲:“你這是不識好人心,我要是演戲不演的真一點,那些正道之人如何接納你呢,你還真是枉費為師的一片苦心。”
嘟嘟囔囔的,言辭義正得雩祈都有些猶豫,莫不是真如他師父所言。
直到他抬頭看見他師父嬉皮笑臉,才發覺自己又被騙了,俏臉都給氣紅了。
他師父過來似乎就只是為了打趣他一二,順便再來打秋風,在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之后,才飛身離開。
走之前還丟了一塊令牌在他身上:“并非你同那正道小子在一起了就是正道中人了,魔教永遠是你的后盾。”
他這話既是說給雩祈聽,同樣也是說給門外的杜敬之聽。
后者聽了這話面色也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在門口靜靜地說了句:“前輩大可以放心,我不會讓雩祈淪落到回歸魔教的地步。”
魔教教主忽然發覺杜敬之身上的氣勢陡然變得危險凜冽起來,充斥著殺戮的冷戾。
他瞇起眼睛,神情也變得冷肅起來。
直到杜敬之的眸光落在雩祈身上,變得溫柔和緩,就仿佛是燦爛的春光,雙方針尖對麥芒的氣勢驟然一松。
罷了罷了,不論杜敬之是何模樣,只要他對雩祈永遠最好,那便是個良人。
突然出現的8658此刻也在祝福杜敬之:【宿主,祝您新婚愉快,我們只要再努把力,就能讓您的愛人逃離束縛了。】
杜敬之的心潮起伏了一瞬,他微微頷首:【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松懈。】
【是。】
話是這般說著,杜敬之轉到雩祈靈動狡黠的眼睛上時,心里還是泛著軟。
……就快了。
8658一走,杜敬之就恢復如常,他一步一步走近房內,同雩祈深深作揖,起身。
“夫人,我們……來日方長。”
(完)
撿到一只小喪尸(1)
以往都會擠滿行人的人行道此刻空空蕩蕩, 高層森冷的大樓依舊靜靜地佇立,卻空無人聲。
停靠著的昂貴汽車有幾輛表面上出現了明顯的凹陷和劃痕,此刻卻無人在意。狹窄的小巷里濺上了大片大片的濃稠腥臭血痕, 還有幾道血手印, 讓人不寒而栗。
忽然間, 有幾道人影從旁邊游蕩過來, 離得近了,才會發現他們有的面目腐爛,無一例外膚色泛青,只有一點黑色瞳仁的雙眸黯淡無神, 走路時也左搖右擺。
在腥穢陰暗的角落, 更有這樣的喪尸在咀嚼血肉的聲音,有幾個嘴里一直在發出“嗬嗬”的響聲,膽小的人光是看見這一幕都要腿軟。
這座城仿佛成了死城。
簡以洵醒來的時候腦袋還陣陣發昏, 他一摸額頭,發現一片滾燙。
喉嚨也干得厲害,他從沙發一角爬起來,眸光掃向四周, 發現人去樓空后,心里不由嗤笑。
還是和前世一樣,那群人在發現他發燒之后就毫不猶豫地將他拋下自己逃命。
簡以洵只要回想起上輩子的事情,眸光就冷冽森寒, 渾身都充斥著暴虐冷酷的驚人戾氣, 恨不能毀天滅地,將世界也一并拖入深淵。
他花了好一陣的時間平復心中的狠戾, 強撐著身體上的疲憊從沙發上爬起來,又慢慢走去早就一片狼藉, 像是蝗蟲過境一樣被人洗劫一空的廚房,終于在犄角旮旯處找到了一瓶還未拆封的礦泉水。
他一連灌了自己好幾口水,直到整瓶全部喝完,喉嚨干涸冒煙的窘境才有所緩解。
一天一夜,他幾乎不吃不喝,只靠著剛才的那瓶水才存活了下去。
簡以洵躺尸一般倒在之前的沙發上,感受著無力疲憊的身體慢慢充盈起力量感,他又有了和前世同樣的變化,只要心念一動,大腦似乎就能脫離肉眼的視線阻礙,從而觀測到其他地方。
除此之外,他盯著地面上的空瓶子,心神一動,眼前那只空瓶子就消失在原處,再次操縱時,瓶子又出現在了同樣的地方。
看來上一世他的雙系異能同樣跟著他重臨世間,這也就意味著,這一世的走向恐怕和上一世相差無幾。
簡以洵只要一想到上一世所發生的事,他最后經歷的那些黑暗和人類的惡意,胃里就一陣翻騰,漆黑的眼中盡是恨意。
人類是最堅韌最頑強的生物,從來也是最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生物,他們自然可以為了拯救自己而犧牲他人。
“砰咚”。
從地下傳來了微不可查的響動。
成為異能者之后,身體也隨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比之從前要耳清目明,五官的敏銳力都比從前高得多。
上一世簡以洵對這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并不在意,只想盡快擺脫這個早就被人洗劫干凈的別墅,這次則不然,他有了探究的欲望。
簡以洵同樣想知道,要是他做出和前世不一樣的選擇,有些事又會不會隨之改變。
出現在身上的異能是簡以洵能夠往深處探究的底氣,他又在別墅里找到一把撬子當做武器,循著聲音一路探查過去。
那道聲音是從地下室里發出來的,從昏暗空蕩的樓梯走下去,兩旁只有些許幽光,將簡以洵的影子拉長放大,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
制造出聲音的源頭在發覺到了他的腳步聲之后,驟然變得激動亢奮起來,發出哧啦刺耳的拍打鐵門聲。
簡以洵握緊了手中的撬子,同時也更加警惕起來。
這條路不算長,他最終還是走到了終點。
地下室里不只有一個房間,并且都配制有鐵門,如果不細心找的話還不一定能發現地下室的入口。他剛才瞥了一眼,發現有的房間里裝著昂貴的名酒,還有些放著藏品和保險箱。
應該是這棟別墅的主人用來放置重要東西的地方。
其實下面的空間在開了燈之后,顯而易見明亮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亮如白晝了。
簡以洵最后走到了終端,正是在這個房間里發出不輕的響動。
他靠攏了過去,注意到這些鐵門上方有一道豎著的鐵柱窗口,探眼就能看清屋里的大致景象——
似乎是一個地下的健身室。
忽然之間,從鐵門背后的房間內猛地躥過一道身影,一只腦袋扒在窗口上,像是貼在鐵門上跳上來的一樣。
簡以洵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他定睛一看,發現窗口處探過來的是一只喪尸。
喪尸兩只手緊緊抓著那幾根鐵柱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嘴里還發出嗬嗬的威懾聲。
兇巴巴瞪人的樣子還挺可愛。
這只喪尸的樣貌也不像是外面那些喪尸那般猙獰可怕,并沒有面目全非,扭曲恐怖。除了膚色有些青白,一點黑色瞳仁占據眼中,其他地方和人類幾乎沒什么區別。
他的容貌也不普通,艷麗絕色,唇瓣殷紅得如同嬌艷欲滴的玫瑰,烏黑頭發柔柔地搭在青白的臉頰和后脖頸。
末世爆發不久,他似乎是在末世出來之后就一直待在地下室中,并未出去受苦受難過,所以身上看著白白凈凈,沒有絲毫臟污,還如同末世前純澈干凈的小少爺一般。
小喪尸張開自己有些尖銳的小虎牙,啊嗚一口啃在柱子桿上,有些不太聰明的美感。
簡以洵注意到了地下室門口是從里面關上的,也許是這位小少爺在被感染之后無意間將自己關在了這個房間里,之后又沒辦法逃脫,所以才不得不受困于此。
他扯了扯嘴角,無端有些好笑。
原本在末世都是遇見陰郁灰暗的事,人性的丑惡在這種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沉重的陰暗一樁接著一樁,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怎么笑過,眉心永遠都是折著。
但是面前這只喪尸卻輕而易舉地惹他發笑。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笑意,這只喪尸相當不滿,朝著他張嘴嗷嗷地吼叫,還震怒地拍著鐵門,不過他因為找不到出來的方法,所以只不過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簡以洵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像其他人那樣遇見單只喪尸就要喊打喊殺,一定要把這大好的喪尸頭顱留下,而是轉身離開。
徒留在鐵門之后拍打的小喪尸直愣愣地瞪著他離開的背影。
小喪尸歪了歪頭,像是有無盡的力氣一樣一直拍著門,仿佛是在發泄自己的怒火。
不過十分鐘的時間,簡以洵又倒頭回來了。
小喪尸的情緒愈發激動,嗷嗚嗷嗚的聲音還有些委屈,仿佛發覺這個人類就像是在逗他玩一樣。
簡以洵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味,這個時期的喪尸大都智力低下,不通人言,全都是依靠著身體的本能而行動。
但是在他面前的這只喪尸卻已經初具了人類的智慧,不單單只是說明了他的聰明,同樣也代表著他的強大。
簡以洵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心思,旁人若是遇見這樣的喪尸,定是避之不及的,想要早早除掉。
他卻……
簡以洵操縱著自己的精神力異能打開了這扇鐵門,里面的那只小喪尸在開門的一瞬間就想竄出來,卻因為自己遲鈍的速度和笨拙的手腳頓時被打開門的簡以洵用鐵門給夾在了墻角。
小喪尸右邊那一只手尚且能夠空出來,還在伸著自己的爪子往他這邊撓,兇巴巴地發出嗬嗬的威嚇聲,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讓他趕緊放開自己。
簡以洵這一回更是直接輕笑出聲,連帶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欺負一只可憐無助的小喪尸,他非但沒有任何負罪感,反而還動手得更利落了。
小喪尸快要氣炸了,那只爪爪撓得更兇了,可惜一直被簡以洵壓在墻上,動彈不得。
趁這個機會,簡以洵連忙把自己剛剛盤下來的裝備掏出來,給小喪尸幾根手指的指甲一一剪干凈,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止咬器給他安上。
這下小喪尸就完全喪失了攻擊力。
簡以洵也松開了自己的精神力壓制,終于得到自由的小喪尸又活蹦亂跳,張牙舞爪但遲鈍地朝著他撲來。
只可惜被拔了爪牙的喪尸也和病貓沒什么區別,不管小喪尸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傷害到簡以洵半分。
簡以洵面色平淡,任由小喪尸掛在自己身上,毫不費力地把這只重物給帶上了別墅上面。
小喪尸氣呼呼的,卻仍然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地咬著他的脖子和肩膀,傷痕不見半分,口水倒是糊了不少。
別墅里面能吃能喝能用的東西都已經沒了,他記得這座城市還有一個地方有著大型商場,因為人流量眾多,在末世爆發喪尸成堆之時,里面遭受感染的人群數量同樣不少,所以里面剩下能夠吃的東西應該不少。
只有等后面人類組織起異能者的小隊,將商場里面的喪尸清理后才能拿到商場里面的東西。
他完全可以試一試。
利用自己的異能和那里的地形,將商場能吃用的東西都給盤出來。
簡以洵把還在自己脖頸處賣力使勁的喪尸給扒拉下來,他都要為對方的百折不撓而驚嘆了,把他給捆束在床上,又特地給房間里的門加固之后才離開。
他轉身看了眼別墅的大致景象,光是空空如也還有翻倒的桌椅板凳便知這里已經被人清理過一遍了,且別墅區能補充的食物不算多,常人多半只會去安全區,并非來這里。
在心里計算好了大概回來的時間之后,簡以洵才轉身離開。
撿到一只小喪尸(2)
以往繁榮喧鬧的大樓此刻空空蕩蕩, 覺得死寂的時候又能聽到讓人不寒而栗的嗬嗬聲。
腐臭腥餿的氣味自大樓飄來,簡以洵卻能對這道氣味面不改色。
他目測了一下,這棟大樓光是從窗戶中飄過的喪尸就有不知道多少, 更別提藏在暗中的喪尸了。
但這確實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前世對異能的運用可以在這次嘗試出來, 再次反復加強。
末世就像是懸在人類頭頂的一柄大刀, 危機感逼迫他不得不提升自己的能力。
簡以洵用自己的精神系異能反復檢測大樓里的喪尸, 不論是一樓還是五樓的喪尸,每層都有將近一百多只,說明這棟樓里的喪尸起碼接近九百只。
這是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數字。
好在前期喪尸的行動能力遲緩,并且沒有任何異能, 根本不算強大, 如果不是猙獰的外表和永不疲憊的體力,就算是九、十歲的孩子都能殺掉它們。
這個時候的人類還能看到希望。
簡以洵不去回想,他先是在一樓制造足夠喧響的動靜, 吸引著喪尸們朝那個地方一擁而去,才慢慢潛伏至商場二樓售賣食物的地方。
與其說這里是商場,倒不如說是大型超市,因為這片區域稱得上是老舊, 所以規劃不如那些新型城鎮具體,超市和商場的功能幾乎是混在一起。
目前簡以洵的空間異能還不算太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離他前世死亡時的一個足球場大小相差甚遠, 至于將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成長到什么地步。
他盡量小心,不讓喪尸發現他的動靜, 精神力的作用很大,不但能預警發現喪尸的方位, 發起攻擊就更不用說了,甚至還能讓喪尸不注意到自己。
只要發現到其中的奧秘然后熟練運用就可以了,這也是他在前世經歷了無數摸爬滾打,在各種生死存亡的危機之中領悟到的。
簡以洵扯了下嘴角,倒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面前如果有實在避不開的喪尸,他才會拿著手中的撬子把它干掉。
他一面解決掉這些敵人,一面往自己的空間里裝食物,動作一點不慢。來到生鮮食品區時,他停頓住了。
之前他一路連卷帶拿的,幾乎塞的全是包裝的速食產品,這種需要他自己處理煮熟的倒是沒怎么拿,畢竟他的手藝不算多好,更沒這個心思去慢條斯理地弄吃的。
但他突然回想起別墅的那只小喪尸,他撿來的當然要他負責養,速食肯定是沒辦法喂進去的了,可是生肉一般是能吃的。
于是本該忽視這片區域的簡以洵又倒了回來,不緊不慢地把雞鴨牛羊的肉齊齊裝進了空間內,因為里面無法裝活物,而且裝進去之后時間就停滯在了這個時間內,所以用來裝這些新鮮的生肉倒是恰好合適。
用來儲藏食物的工作區突然傳出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簡以洵眉頭微皺,因為他發現了那并不是喪尸的動靜。
既然精神力探測出來的不是喪尸,可能性就只剩下一個——人類。
那扇門被人用小心翼翼的力道推開,緊接著一顆腦袋支了出來,是一名在超市里工作的女性。
在注意到周圍的怪物都被清理得差不多時,她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簡以洵的存在,更是讓她發覺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可簡以洵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盯著她。
如果是前世的他可能還會好心發作,像是一個圣父心發作的爛好人一樣救助對方,不過在經歷了其實是一系列的背叛傷害之后,他對人類的警惕性達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高度,甚至還不如對一個喪尸來的溫柔。
饒是如此,簡以洵也只是漠不關心地對待女人,并沒有做出傷害對方的行為,只不過是不管不顧了一些。
女人在發現了他的冷漠之后,一愣,她想跟簡以洵說話,可是在注意到對方明顯漠然的神色后,嘴巴張了張,到底是什么都沒說。
簡以洵在囤積得差不多之后,就趕緊從商場里下來,也沒管身后跟著的小尾巴。
他不會做出救助女人的行為,同樣也不會去驅趕對方,就像是把她當成透明人來,如果對方想要活著,就要憑借自己的能力。
等他從商場回到了別墅區之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簡以洵懶得理會。
他看了看別墅的入口,沒有發現任何腳步的痕跡。
原本他出去的時間就不長,也不會有人特地進入找不到任何好處的地方。
他的步伐微微輕快了些,尤其是注意到被自己綁在床上的小喪尸生無可戀的眼神時,心情比剛才遇見活人時不知道放松多少。
小喪尸不知道在床上掙扎了多久,可依然不能逃離這個禁錮他的牢籠,這回看到罪魁禍首之后,更是兇巴巴地朝著他吼了半天。
吼的時候還對著他的血肉垂涎欲滴,那雙幾乎只有一點的瞳仁直勾勾地看過來,寫滿了對他身體的渴望。
簡以洵輕輕哼笑一聲。
之前小喪尸戴著止咬器就沒咬到他,想去啃他的脖子又啃不到,口水倒是滴了不少。
現在他把手臂放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對漆黑的眼珠子就跟著他的手臂轉來轉去。
口水滴得更過分了。
從這只喪尸像是涂了血一般紅的嘴唇里淌了出來,根根透明的水液滑至臉頰。
簡以洵看了幾秒,像是被燙到一樣收回目光,他剛才的想法好像是有點變態了。
看來這只小喪尸是真的餓了。
簡以洵深呼吸一口氣,平靜自己驟起波瀾的內心,把生肉拿出來清洗干凈,又切好之后再一塊一塊喂給小喪尸。
也許是太久沒有進食了,所以只要有生肉小喪尸就吃得很歡快,一點也不挑食,只不過那對眼睛一直都盯著他的手臂,貪心地看著他鼓起流淌的青藍色血管。
簡以洵掐了他臉頰一把,心情還是十分愉悅。
盡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血肉正在被惦記,可是心情卻并不差。
喜愛人類鮮活血肉是喪尸的本能,他的小喪尸壞得明明白白堂堂正正,這有什么不好呢,相處起來比心思復雜的人類不知好相處了多少。
簡以洵輕哼著小曲子,不緊不慢地拆開一包泡面燉煮,目前別墅區還能住上一段時間,盡管水電已經斷了,但是備用的發電機還在,而且他剛才從超市里面搬運出來的水并不算少。
只不過這樣下去當然不行,他要準備好越野車和汽油,隨時撤離和尋找新的居住點,再四處搜尋食物。
何況喪尸對新鮮血肉的渴望很大,城市區居住的地方很難找到新鮮的肉,要是他想要把這只小喪尸嬌養起來,外出尋覓一些動物捕食也是必不可少的。
還是那副樣子,在末世初期野生動物還是正常的,可是一旦到了后面,就連它們也會不斷進化,不但體型會比之前龐大,連帶著速度和力量都比末世前正常的生物不知道強悍多少倍。
如果有異能的人類還算能夠垂死掙扎,普通人簡直是在水深火熱之中,半點留給他們存活的余地都沒有。
但這也并不是他們能把屠刀揮向愿意幫助他們的善良之人的理由。
簡以洵的眸光微冷,讓自己兀自沉淪著陰冷晦暗的情緒之中。
不過他沒能走神多久,就被幾道嗬嗬的吼聲打斷。
也許是吃飽了更有力氣,小喪尸不甘在床上待在,扭來扭去的時候還不忘兇簡以洵一兩聲。
他嘗試著把自己手腕上的繩子掙開,卻發現繩子相當牢靠,不論是他使出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弄開。
指甲也被剪光,他的牙齒根本咬不到這繩子,氣得他想把那邊的人類嚼吧嚼吧吃干凈。
人類的食物看起來很香,但對于喪尸來說卻沒什么滋味。
雩祈鄙夷地看了眼那邊的人類,又兇又狠地吼了那邊的人類一兩聲。
但那只人類仿佛是腦子被他啃過一樣,根本就理解不了他的意思,還坐在那里傻傻地只知道進食,可把他氣得夠嗆。
等人類進食結束之后,才把他手腕上的繩子給解開。
報復心切的小喪尸雩祈立刻就撲了上去,爪子撓啊撓但卻連人類的皮都撓不破。
雩祈那叫一個震怒啊,又要動用自己的牙,結果不出所料,臉頰又撞在了止咬器上,給他青白的膚肉撞得一片通紅。
但是喪尸是不知道疼痛的,他只覺得憤怒。
心如死灰也是肯定的。
簡以洵見他又撓夠了,又拿手臂在他面前晃幾下,跟逗小貓似的。
偏偏小喪尸還看不出來他在胡亂逗弄他,傻乎乎地跟著他那只手臂跑來跑去,還吊著他的手臂嗷嗷叫。
簡以洵心情愈發愉悅。
等他逗完了小喪尸,消耗完今天的運動量后,就在別墅里面逛了起來。
別墅里面處處都是這只小喪尸生活的痕跡,走廊上還懸掛著用油畫繪出來的畫像,而上面的小喪尸笑容明媚又漂亮,可以看得出來他之前有多么無憂無慮。
如果還是在和平時期的話,居住在別墅里的小少爺簡直就和千嬌百寵的小王子沒什么區別。
鮮花和寶石堆砌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寵愛著他。
簡以洵靠近畫像,在右下角有人用花體字行云流水地寫下兩個美麗的字——
“雩祈”。
簡以洵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探向掛在他手臂上的小少爺,喊出聲:“雩祈?”
小喪尸充耳不聞,還歪著腦袋眨巴眨巴眼睛,尋思著這只人類究竟是在說什么鬼話。
簡以洵只好放棄交流的想法,就當養小貓了。
撿到一只小喪尸(3)
簡以洵這段時間一直在別墅里養喪尸, 幾乎沒怎么外出。
不過他還是從外面找來了一輛越野車,又去加油站里面找到了剩下不多的汽油,看得出來有些人逃亡非常迅速, 急匆匆的, 都來不及將那些汽油搜刮干凈, 倒是便宜了他。
這一世如同前世一樣, 喪尸在短短一周不到的時間里就開始進化了——先是速度變快,緊隨其后的就是它們的腦子里開始出現晶核。
后者只有一些有異能的喪尸才會在腦子里產生晶核,而前者幾乎遍地都是。
人類的生存空間在近一步被壓縮。
擁有異能的人卻為此沾沾自喜,因為他們發現自己的異能也會隨之增強, 而且還能通過吸收喪尸的晶核變得更強, 比普通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異能者也將自己劃分成三六九等,強者奴役弱者,弱者奴役更弱者, 叢林法則和弱肉強食體現得淋漓盡致。
官方建造的安全區在一步步淪陷,他們發現就算有再多的約束力也抵不住人內心的貪欲,這個世界也不出所料地逐漸滑向毀滅的深淵。
簡以洵冷淡地收起自己的思緒,目光在官方費勁千辛萬苦傳達出在A市建造出一個安全區的消息上, 他們希望借此團結更多力量,保護普通人,爭取走出末世的困境。
至于現實么……
簡以洵冷嗤一聲,哪怕是面臨絕境的時候, 人類也依然改不了爭斗的劣根性。
“嗬嗬嗬——”兇巴巴的吼聲從他旁邊傳來, 讓簡以洵不得不加快手中喂食的速度。
他從雩祈這只小喪尸眼中瞥到了嫌棄和不滿的目光,手癢癢的, 又想去戳他的小腦袋了。
不過這一回他沒能喂食多久,小喪尸就很抗拒地不愿意再吃。
“怎么了, 不喜歡?”簡以洵挑眉。
這些可都是在那家超市還未完全斷電之時扔進他空間里面的,即便不是最新鮮的,但味道也不算差,而且還是換著種類給他吃的。
這下就吃膩了,也不愧是身為人類時就是高貴小少爺的喪尸。
雩祈不滿地伸著爪子拍拍他的肩膀,又吼了他兩聲,大概是知道他的爪爪和啃咬傷不到簡以洵,所以只有剛開始笨拙遲鈍時這樣干過,之后就再也沒有這樣做過了。
他吼了簡以洵半天,發現這個男人該死的愚蠢,直接用腦袋去拱他,跟只豬咪似的,哼哼唧唧還非常憤怒。
就算造不成多大的傷害也不讓這個可惡的人類好過!
簡以洵思索片刻,把之前殺完異能喪尸后放在兜里的晶核拿出來,交到雩祈手中。
小喪尸歪了歪腦袋,無師自通地把晶核握在手里吸食,甚至不到一秒中,原本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晶核驟然變得黯淡無光。
晶核比鉆石還要堅硬,怎么弄都弄不碎,現在輕輕一捏就化成了一堆齏粉。
吸食結束,雩祈臉上露出明顯饜足的表情,但是還不夠,他伸出自己青白卻嫩乎乎的爪子支到簡以洵面前:“嗬嗬。”
就算他說不出話,簡以洵卻能感受到他直白的意思。
“餓餓,還要”。
簡以洵抽了抽嘴角,對一般人來說養喪尸是件可怕的事,還要費盡心思給他找新鮮的肉就算了,現在還要給他喂晶核,再富有的家庭也不能這么造。
對他來說顯然還好,如果小喪尸不需要晶核的話,自己還費盡心思去找新鮮的血肉,還不如晶核來的方便。
他把自己在外面辛苦打喪尸積攢的晶核全都拿出來,但不確定小喪尸一口氣嗦那么多顆晶核的話身體會不會出問題,于是只能謹慎地先給他兩顆。
雩祈把那兩顆顏色燦爛明亮的橘色晶核吸食完之后,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
可顯然就算吃飽了,兩顆晶核也不能滿足他。
對喪尸來說,變強同樣也是刻在基因里的貪婪,雩祈明明已經吃撐了,就連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來,卻依然想要伸手去拿他手中剩下的晶核。
簡以洵用手指輕輕摁了一下他的小肚子,似笑非笑地說:“你已經吃撐了,不是嗎?為什么還那么貪心地想要呢。”
雩祈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本來喪尸就在進化,不但行動力比以前快,腦子也變得愈發聰明。雩祈又被嬌養著,在初期剛剛出現的晶核就給他用上了。
他現在已經初具了一些人類的智商,相當于是四五歲孩童的年齡,懂了點基本常識,知道這種行為是不應該的,不被允許的。
但這并不是簡以洵不給他晶核的理由和借口,雩祈秉承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想法,嗷嗷吼了過去,撒潑打滾都給用上了,卻被簡以洵通通無情駁回。
又過了幾天,差不多到了可以離開的時候了,簡以洵把雩祈的衣服給塞進了行李箱往后備箱一放,又稍微在里面裝了些吃食和用水。
在末世他學到最有用的一點,就是不要將自己的底牌全部展現出來,對人類要永遠保持戒備和警惕。
“你還有什么要帶走的嗎?”簡以洵問他旁邊的小喪尸。
“雩祈。”
雩祈扭過頭,他一直聽著這個特殊的名詞,聽久了也知道這是在喊自己,嗬嗬了兩聲之后,把他放在陽臺上迎風招展的心葉球蘭抱走了。
還啪嗒一下放在了車上,要是簡以洵敢碰一下都要跟他急。
簡以洵只好舉雙手投降。
心葉球蘭如其名,葉片是心形的,還非常厚實,是一種可愛美麗的綠植。
沒想到小喪尸還挺有情趣的,人都噶成喪尸了,也不忘帶著自己的小綠植陶冶情操。
簡以洵彎了彎眼睛,摸摸他的腦袋,還想再去撓撓小喪尸下巴的時候,被兇惡惱怒的眼神一瞪,只好收手。
他撿回來的這只小喪尸還真是他的主子,囂張又猖狂,脾氣還大,完全是把自己擺在食物鏈頂端的位置,誰要是惹他不樂意了,他能撓誰一臉的血。
不過他喂了小喪尸幾顆晶核,只注意到了他的腦瓜子變得更聰明,鄙視和狗狗祟祟的姿態更顯眼了些,倒是沒注意到什么異能的波動,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普通的喪尸。
不過他養小喪尸也不是為了去戰斗的,他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后面就不再管這件事了。
還不如思索一下之后去哪個地方更合適。
簡以洵記得上一世在安全區附近有一個異能者團隊建造出來的安全基地,不過后來被喪尸攻城破壞了,只有一部分異能者逃了出來。
他下一步可以去那個地方。
喪尸一直都是散漫無組織的生物,它們只依靠身體的本能,追在人類的血肉后面跑,缺乏自己的理智和思考的能力,能夠一起行動,背后多半是有更強大的喪尸操控。
而且大概率還是精神系的喪尸。
如果異能者吸收的是和自己同宗同源的喪尸晶核,那么實力就會更上一層樓。就算不是精神系喪尸,它的晶核也一定不會弱小,怎么看也不會虧。
他只要去那里靜候著就行了。
簡以洵在作出決定之后,就朝著安全區的方向出發。
他知道在路上多半會遇見其他的人類,就算是不會跟人交流和接觸,讓他們注意到自己旁邊這只小喪尸也很麻煩。
于是雩祈還在發呆,黑黢黢的一點眼珠直勾勾地望著簡以洵兜里的晶核流口水時,腦袋上就被扣上一只鴨舌帽,口罩還不容分說地戴在了他的臉上。
雩祈:“???”
雩祈:“嗬嗬嗬——!!!”
這個該死的可惡人類,不僅給他戴亂七八糟不能咬人的鐵玩意兒,還給他戴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等他變強了,他一定要把他嚼吧嚼吧生吃了!!
……
在寂寥無人的高速公路上,正中間的那條灌木綠化帶斷裂開來,正好橫裂在往前的必經之路。
“還有多久才來人啊,都等了半天了,唉。”
“別想了,現在又不是以前到處都是人,高速公路上幾乎全是汽車,能來個活人都不錯了。”
前面說話的是個黃毛,后面這句話是個臉上有疤的男人說的,他這句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直接沉默了。
有個尖嘴猴腮的男人笑了笑:“也沒有那么不好吧,如果不是末世來了,我們現在能得到這么神奇的本領嗎?”
“而且別忘了,咱們幾個人本來就是從監獄里逃出來的,要不是末世的話,光是你們手里頭的人命,過不了多久就該吃槍子了。”
黃毛嗤笑一聲:“什么吃槍子啊,多浪費子彈,現在改成注射藥劑了。”
陰間的地獄笑話一出,其他人頓時面色一沉,沒幾個笑出聲的。
何況這幾個男人壞事做絕就算了,在從監獄逃出來出來的時候還打死了一個獄警,本就沒有回頭路可走,自然是對末世的到來沾沾自喜。
為首的男人是個光頭,滿臉橫肉,穿著無袖背心,露出一身虬扎的鼓起肌肉,他拍板釘釘:“再待兩天我們就從這里離開,我不信只有官方建了一個安全區。”
同樣,不可能只他們這些異能者有掌權的貪婪欲望,人性惡劣,他們五個人就有三個人身負異能,另外兩個也是打架的一把好手,面對喪尸也不懼,就不信在其他安全區混不出個勢力了。
“等等,頭兒,看,有輛越野車過來了!”
“那輛車看起來還不錯,感覺是條大魚。”
“車上只坐了兩個人,解決起來很容易。到時候咱們就有車去安全區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哈哈哈哈。”
撿到一只小喪尸(4)
如果再給黃毛等人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們一定不會擅自對即將過來的越野車動手。
可惜他們現在正對著即將到來的大魚沾沾自喜,根本生不出絲毫的急迫擔心。
他們當中也不是沒有聰明人,問:“末世都已經快兩周了, 他們看兩個人出行而不是結伴, 多半是有點東西。”
“怕什么, 他們才兩個人, 就算是有異能者,又能比得過咱們這么多人嗎?”
那人一想也是,就自覺閉嘴了,等著大魚慢慢過來。
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 越野車遇見攔路虎之后, 就慢慢停了下來,車門打開,車上的男人走了下來。
那是個身高腿長, 眉目凌厲的男人,相貌也非常出眾,放在和平時期也是會在路上讓人側目的一種。
不過越野車也只是駕駛座上的男人下來了,而副駕駛上坐著的那個卻一動不動, 看穿著打扮應該也是男人,但是因為圍得嚴嚴實實,看不見臉和身體,所以究竟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如果車上有幾個人, 還要麻煩地把他們引下來, 只是倆人的話倒不至于,他們這幾個兄弟還沒這么弱小。
幾人想著, 也沖了出來。
簡以洵看著面前突然沖出來攔人的五個壯漢,目光平靜, 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在末世前期,搶劫和暴力層出不窮。
逐漸到了中后期,資源更少時就是自相殘殺,少得沒有時就傷的傷死的死。
逼得人類走向滅亡的道路。
只是看這五個男人身上的衣服和他們的發型,就知道這幾人是勞改犯無疑。
到了末世搶劫時,這幾個男人們也不會以自己的裝扮為恥,反倒是引以為榮,而且自鳴得意。
“喂,小子,勸你識相點,給老子把身上吃的用的拿出來。對了,你的車也留下,讓你旁邊的那個人也給我下來!”為首的光頭以命令的口吻對簡以洵頤指氣使。
簡以洵掃了他們一眼,已經對在場幾人的戰力有所了解,反問:“如果我說不呢?”
其實他這句話背后的含義,已經就代表著他并不會乖乖聽從這幾個男人的話。
無法無天很長一段時間,這還是光頭第一次被人這樣忤逆。
其余四個人也虎視眈眈地圍上來,危險兇惡地看向簡以洵。
“小子,老子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黃毛脾氣火爆,直接沖過來,他沒有像以前一樣伸出拳頭揍在簡以洵的臉上,而是一臉得意地看著他。
幾根綠色藤蔓張牙舞爪地朝著簡以洵沖來,雖然那些藤條并不粗,甚至只有手指粗細。但是那上面卻有著尖銳的刺,而且身上韌性也不簡單,遇見喪尸時也有很強的一戰之力。
簡以洵打了個哈欠,一腳踩在藤蔓上,嘰啦一聲,藤蔓被踩成了綠色的泥沼,纖維和根莖爛成了一團。
黃毛面色驟變,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藤蔓居然成了一灘爛泥,發出的哀戚聲音就像是慘叫一樣。
他大受打擊時,其余幾人也紛紛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男人的實力絕對不算弱,甚至可以稱得上強大,也怪不得對方能和另外一個人上路,原來是有恃無恐。
光頭眼神一戾,一錘定音:“走,一起上。小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也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了。”
簡以洵聽著他一聲令下,也懶得再跟這群人耗費時間。
既然愿意一起來送死,那么他也沒什么好猶豫的了。
看著這群人渾身的戾氣和血腥味,眼神里流露的殘忍和殺意,以及對人命的漠視,就知道一個個手中沾染的人命絕對不算少。
本就壞事做絕的人,也沒什么好值得留情的。
于是剛才一擁而上沖上來動手,本來想人多勢眾借此欺壓對方的幾個人面色鐵青,驟然被沖過來的異能反噬不算,還發覺了他們竟然在互相攻擊自己人。
火系異能的拳頭大火堆燒在身上,皮肉焦爛的味道蔓延出來,眾人血肉模糊。雷系還有植物系鞭撻在身上的滋味同樣如此痛苦,以往那些被他們殘害罹難的普通人感受到的殘酷和疼痛全都反噬都他們自己身上。
幾人慘叫一聲,痛得涕泗橫流,在地上不斷打滾,嚎叫聲不斷。
難聽得簡以洵身上都浮現出了強烈的殺意。
眾人望著他的眼神,都要覺得自己難逃一死,眼中目露驚恐。
“求求你,饒了我們吧。”
“只要你能放過我們,我們什么都可以做。”
只要能活下來,只要能讓他們留在世上,那么不管是為牛為馬伏低做小都可以!
他們全然沒有意識到,以往他們殘害的每個弱者都是這樣向他們哀求乞饒的。
面前站著的男人俊美又高挑,是以往他們最仇恨最嫌惡的小白臉模樣,此刻如神祗一般漠然地盯著他們,對他們的乞求冷漠到殘酷。
他并不在意他們的死活。
他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目露驚恐之時,只聽“嘭咚”一聲,所有人都被汽車上跌跌撞撞摔下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走路姿勢有些僵硬別扭,好在速度并不慢,很快就走到了他們面前。
一見這人下來,這個強大的男人臉上的漠然如初雪消融,神色溫和柔軟:“你下來做什么,這里又沒有吃的。”
雙標變臉之夸張看得幾個還在哀叫的男人都微愣了。
他們正在僥幸地想著也許男人不會在這個突然從車上下來的人面前下殺手,也許這個會讓男人溫柔的人會對他們心軟的時候,這個人突然抬起了頭。
在黑色的鴨舌帽帽檐下,那對白色眼仁占據大半眼睛,一點黑色瞳仁直勾勾地看著他們,青白的皮肉若隱若現。
口罩下凸起的鐵制品非常突兀,似乎有濕潤的水滴掉落,浸透了口罩。
“不要對什么都產生食欲,小祈。這些玩意兒臟死了。”男人無奈寵溺的話語響起。
男人這一刻的溫柔不再讓他們感受到慶幸,反而變得毛骨悚然起來。
怪不得這個“人”在走下來時姿勢那么別扭,而且還相當熟悉……
臉上帶疤的男人哆哆嗦嗦,語氣發顫地說出幾個字:“是、是喪……!”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被簡以洵干脆利落地解決了。
一灘鮮血濺在地上,殺人就像殺雞崽子似的,甚至簡以洵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雩祈還沒意識到剛才這個男人是在說自己,他盯著亂飆的血咽了咽口水,聞著燒焦的血腥肉塊,眼中的垂涎欲滴都快要淌出來了。
平時對這個男人向來不茍言笑,動不動就對他又吼又兇,暴躁炸毛的小喪尸頭一回依偎在男人懷中,“嗬嗬”地輕聲撒嬌。
他指了指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男人們,眼中的渴望顯而易見,還吸了吸口水。
意思很明確了:
“餓餓,開飯”。
吃人是不可能吃人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吃人。
簡以洵說一不二,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小喪尸去吃這些。他可以喂給他昂貴的晶核,甚至還能去山里打新鮮的動物血肉給他吃,但人類這條底線他不會讓小喪尸輕易觸碰。
哪怕他們現在都算不得一個物種了。
他冷酷無情地當著小喪尸的面嘎了這幾個男人,沒有要給他圈養起來充當備用糧的打算。
雩祈此刻才是貨真價實地意識到了人類的險惡,不僅僅只是把他的食物噶完,還把他逮在車上給鎖了起來,完全杜絕了他逃跑的可能性。
之前橫在這里的斷裂綠化帶也被簡以洵移開,他開著車徑直往前駛去,捎著雩祈離他的食物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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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喪尸的脾氣真的很大,簡以洵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哪里是養了只小寵物哦,那分明是養了個活爹。
因為這一次簡以洵沒讓雩祈炫到他想吃的人肉零食,所以對方已經不想再理會他了,直接把他當成了一團空氣,怎么說話都不理。
只有在炫飯的時候,拿著嘎嘣脆的晶核庫庫炫,其他時候都是一概忽視他這個人的。
簡以洵也很無奈,跟小喪尸解釋是那些人類太臟,吃了對身體不好也不行,他也是一概不聽的,只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要是再敢用不給他吃的威脅他的話,恐怕車子都要被掀了。
最近一段時間小喪尸越來越聰明了,都快相當于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就是還不會說話,也許是聲帶上面除了點毛病,除此之外一切良好。
倒是沒怎么見過小喪尸的異能,畢竟簡以洵相信,要是小喪尸有異能的話,他一定會成為首當其沖的受害者。
如果對方沒有使用,絕對不可能是心軟不對他下手,多半還是沒有。
他有十足的把握。
那么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他的小喪尸那么聰明,不可能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喪尸。
簡以洵還沒有探究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已經就快要進入安全區所在的市范圍里。
郊區的綠植藤蔓瘋長,一棵樹大得幾乎能夠覆蓋郊區所有地方,到處都是漫天的綠意,地上的草都長到人的腰身來了,不知情的人可能都要以為他們是進入什么原始森林了。
撿到一只小喪尸(5)
末世以后同樣不能小看那些張牙舞爪的綠植, 說不清就有哪株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了變異,然后給予你致命一擊。
這種可能性不小,所以就算是簡以洵也不能放松警惕。
他在前世時并未跟變異植物打過交道, 因此在穿越這條道路時, 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有的變異植物還擋住了道路, 需要人從車上走下去清理。
簡以洵就注意到幾條藤蔓故意交疊在人前行的必經之路, 齊刷刷地擋住,逼迫人從車上走下來的目的昭然若揭。
“變異植物也變聰明了吧。”簡以洵喃喃低語。
雩祈不滿在車上待著,他覺得憋得慌,慢吞吞地從副駕駛上爬下來, 然后拎起地上的一根藤蔓就像往嘴里塞。
簡以洵:“!!!”
家里的小喪尸也不知道是養成了什么習慣, 見到活物就蠢蠢欲動,逮住便往嘴里塞,活像是他曾經虧待過他, 所以現在見到什么都迫不及待先嘗一嘴一樣。
簡以洵沒有辦法,只能馬不停蹄地去阻止他。
雩祈不滿地嗷嗷叫了兩聲,卻也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口糧被奪,反正他打不過簡以洵, 只能在兇他兩下上邊占點兒便宜。
藤蔓似乎對自己被折磨這件事相當不滿,一下就撤去了自己不算偽裝的偽裝,舞動著身體啪啪拍打在地面,一堆泥土和草葉亂濺, 朝著他們直接鞭打來。
雩祈還是有點恐懼面前這些藤蔓的, 拍在喪尸爪爪上絕對會痛,他瑟瑟發抖地往旁邊縮, 嘴里還嗷嗷地叫著,顯然是在指使簡以洵往前沖鋒陷陣。
他是被保護習慣了的, 就算是直接往簡以洵身后一躲,也沒什么不好意思,反而還理直氣壯。
簡以洵沒有貿然動用自己的精神力異能,而是憑借著每天在生死存亡的陷境之中歷練出來的體術攻擊藤蔓,砍刀是他后面換的武器,他將藤蔓砍斷,終于在最后找到了這些植物的主體。
雩祈跟在他屁股后面狐假虎威,朝著粗壯藤蔓嚎叫,原本被簡以洵精神力攻擊得招架不住的藤蔓愣是抽出了一點空暇,把一根細細小小,不及孩童拇指粗細的綠藤伸出來“啪”地抽了他一下。
小喪尸:“???”
該死的綠植,欺軟怕硬是吧!
雩祈氣得跳腳,指使他的人類奴仆立刻、馬上給他把這株藤蔓噶了,然后給他燉了當湯喝。
“湯……湯!”小喪尸那已經不同于人類的聲線忽然發聲,雖然讀音并不是從前那么清晰標準,卻已經初見發音的成效。
簡以洵聽見這兩個字時愣住,差點把自己的精神系異能給攻擊歪,好險才穩住了自己的進攻。
解決完面前的敵人之后,簡以洵走了過來,捏了一把小喪尸柔軟的臉頰,笑了聲:“還喝湯呢,小祈知道什么是湯嗎?”
因為小喪尸進化得越來越聰明,大有快要成人的情況,所以簡以洵就沒給他再戴上止咬器這些了。
不過他還對小喪尸有防備,畢竟小喪尸對他的不滿簡直是擺在明面上的,要是不用一層薄薄的精神力覆蓋在身體表面,說不定就有一天他早上起來都會成為對方的同類。
小喪尸也不知道是怎么進化的,其他喪尸是人類死亡之后形成的一種生物,皮肉不會富有光滑和彈性,而且膚色青白可怕,可他的臉卻柔軟細膩,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青白緩慢褪去,就只剩下了荔枝肉的嫩白。
如果不是仔細觀察的話,幾乎看不出來他喪尸的外表。
簡以洵經歷的前世中沒見過這樣進化的喪尸,如果真有的話,那就太可怕了,不就說明了喪尸才是人類最后進化的方向,他們比人類更堅韌更強大,幾乎不死不腐,從外表都像是人類,到底誰才是該被淘汰的呢。
雩祈歪了歪腦袋,一副不是很懂簡以洵話的樣子。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湯是什么,只是順著身體下意識的本能就脫口而出了,至于為什么要這樣說,他也弄不明白。
簡以洵也懶得理會那么多,他只是有些高興,雩祈會說話就意味著之后可以交流,這讓他多了一些養成的快樂。
至少養喪尸還挺快樂的,沒有做無用功。
他就像是勤勞的老農,每一分耕耘就有每一分收獲,春天種下的小喪尸,秋天結出來一棵聰明的小喪尸!
變異藤蔓擊敗之后,簡以洵也沒有離開,如雩祈所愿把它的藤蔓一根一根地砍下來,準備看看有沒有毒,沒毒的話就順了雩祈的意給他啃啃,讓他知道什么玩意兒好吃什么玩意兒不好吃,別成天想著要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想到在清理砍斷藤蔓時還發現了意外之喜,變異植物里面同樣有晶核的存在,顏色幽碧清透,不知道對植物系異能者是不是有很大的幫助。
不過這對簡以洵來說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懶洋洋地把晶核清理干凈后扔給雩祈,把這玩意兒當做小喪尸的飯前甜點就不在意了。
雩祈拿著晶核庫庫一頓炫。
他現在已經沒了要咬死簡以洵啃他血肉的想法了,他可是聰明鬼小喪尸,知道要是啃了簡以洵的話,多半就會淪落到自己找食物的地步。
就是這個人類奴仆總愛多管閑事,喜歡限制他干這干那,讓他非常不開心!
顯而易見,綠植繁茂興盛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只有變異植物,變異動物也穿梭在其中,靜靜地盯著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圍觀。
有許多動物都是在末世前就已經是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像是鬼魅般在悄無聲息中殺人于無形。
而它們捕食的對象,那些食草類動物跳躍在叢林之中,看上去比末世前更加輕盈無聲,跳躍的速度也更快。
雩祈趴在玻璃窗上面打量這些動物,它們也許是目睹了在外圍的那場戰斗,變聰明了許多的動物并沒有貿然過來找他們的麻煩。
一頭黑色的獵豹忽然出現,從他眼前穿行而過,肉墊踩在樹上,沒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居然是飛至一匹梅花鹿!
雩祈看得真真切切,那只黑豹就是用飛的,絕對不是因為跑太快而看錯了。
梅花鹿避無可避,盡管它已經有了比末世之前更加靈敏的反應和速度,幫助它逃過了大部分捕食者的追殺,但是這次的捕食者來勢洶洶,且強大恐怖,沒有給它留下任何逃跑余地。
于是沒有絲毫懸念的,梅花鹿成為了黑豹的口下亡魂,它可以徹底飽餐一頓了。
雩祈從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出聲:“飛、飛,它……飛。”
見簡以洵一直專注著開車,沒有理會他的話,才不會忍氣吞聲的小喪尸啪地一下拍在方向盤上面。
其實一直都用余光注意雩祈身上發生點點滴滴的簡以洵早就聽見了他的話,只不過他在深思變異動物的進化方向,一時間回應得慢了些,這只脾氣大性格囂張的小喪尸立刻就忍不下去了,立馬朝他吼了幾句。
簡以洵無奈,誰讓小喪尸這么囂張都是他一手慣出來的呢。
他也沒有往前面繼續開車,而是停下來去看他口中會飛的獵豹。
既然雩祈對這些變異動物這么感興趣,那么去看一看也無妨。
車子停在了樹邊,有些敏銳的變異動物察覺到了他們的動靜,立馬逃竄開,遠遠地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那只正在進食的黑豹動了動柔軟的耳朵,危險的,充滿捕獵者的豎瞳直直朝這邊看來,如果是末世前期,壓迫感十足的獵豹絕對是所有人都畏懼的對象。
但是現在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簡以洵帶著雩祈大搖大擺地踏入了黑豹的領域,并且還是在它進食的時候。
這個時候的捕食者是最可怕的,它們護食、冷漠、恐怖,會對一切打擾或者是搶奪他們食物的外來者報以最大的惡意和憤怒。
但是在簡以洵身上,這只獵豹感受到了被威脅的可怕。
它是一只絕對敏銳的動物,正是因為對自己危險時刻的估量,所以它從來不會做這些不自量力的事。
黑豹悄然無聲地退開,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而它進食到一半的梅花鹿則是留在了原地。
簡以洵拉著雩祈走了過去。
小喪尸對梅花鹿顯然也感興趣,不過其實他是對血肉垂涎欲滴。
簡以洵想到了之前變異植物的事,就嘗試著從梅花路的身上解剖一下,還真的讓他從腦袋里面發現了一顆黃豆大小的晶核。
是瑩白透明的,非常純凈透徹,簡以洵只在治愈系喪尸的腦袋里見過這種晶核。
雩祈最后把它當糖仁給炫了。
這似乎只是旅途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簡以洵帶著雩祈繼續上路,在即將離開這片“原始森林”時,他突然聽見了一陣呼喚救命的聲音。
都已經氣若游絲了,卻仍在頑強地呼喊著。
簡以洵還沒什么表示,面上冷淡非常,雩祈卻支棱著自己的身體蠢蠢欲動,明顯是嗅到了空氣里血腥的味道。
撿到一只小喪尸(6)
救命聲是從西北方位傳來的, 簡以洵不想多管閑事,架不住他養的那只小喪尸仍舊對沒啃過的人類血肉念念不忘,現在還指使著他趕緊過去救人。
實際上就是看看他的食物還有沒有挽救的余地, 現在過去說不準還能吃上新鮮的……
簡以洵感覺雩祈的算盤珠子都快蹦他臉上了, 他哂笑兩聲, 無奈扶額。
究竟做什么才能讓他養的這只小喪尸對人肉死心呢。
簡以洵這次順了雩祈的意, 他決定把人救下來,相信以小喪尸的聰明程度,也該知道活下來的人不是能給他生啃的對象。
那道氣若游絲,幾乎已經不剩多少力氣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都已經能聽得出其中自暴自棄的絕望意味了。
在一棵大樹上, 有個身形壯實的男人被綠藤綁在上面,幾乎被束縛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在他旁邊則有一株巨大無比的紅色霸王花, 高聳入云,看起來已經有幾層小樓的高度了,陰影覆蓋下來,叫人望而生畏。
這株霸王花的花蕊并不是一根根細長美麗的柔嫩絲條, 而是鋒利可怕的尖銳牙齒,雪白森芒一閃而過,而它的根莖鼓起來了一團,似乎是正在被緩慢消化的食物。
男人臉上全是恐懼, 已經不知道叫了多久的救命, 可是沒有一個人會過來,誰看了這樣一株龐大駭人的霸王花不會恐懼?每個人都對它避之不及。
在末世人人自保都還來不及, 又哪來多余的精力去幫助別人。
只要等霸王花消化完了它的食物,那么身為備用糧的他必然會進入對方的肚子里。
男人又干渴又饑餓, 更多的還是內心深處涌現出的絕望,在注意到霸王花根莖的鼓包越來越小時,他更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倒不如閉上嘴省點力氣再來迎接死亡。
男人閉上眼,靜候著死神朝他掀來勾去靈魂的鐮刀,慢慢走向死亡,卻沒想到搶先聽見的反倒是霸王花的慘叫聲——
他猛地睜開眼,就看見霸王花被攔腰折斷,明明用精鋼都劈不斷砍不折的身軀就像是被人切豆腐一樣給切斷了,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捆縛在他身上的綠色藤蔓也自然而然放松了約束,齊齊落在地面,而他也跌了下去。
他仰著腦袋,這一回看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名很年輕的男人,面容俊美,劍眉凌厲,一雙星眸中滿是深不可測和漠然。
盡管他的年齡看上去似乎比面前這個年輕人還要大,卻總覺得自己的見識和經歷反而不如對方,連眼中的深沉也不及半分。
王猛鐵張了張嘴,有氣無力地說:“兄弟,多謝你了。”
然而他的道謝沒能得到半點回應,好在王猛鐵心大,半點不介意,還覺得這多半是因為這位兄弟面冷心熱,所以才不愛搭理自己。
他支棱著身體艱難爬起來,又聽見了另外一道腳步聲。
只見方才面容還冷寒的男人神色柔和不少,眼底既有笑意又有無奈。
“非要下來看看,我難道還會搶你的食物嗎?”
男人把從霸王花里掏出來的晶核扔給了下來的人,動作神色自然又隨意。
王猛鐵都有些羨慕對方的強大了,也就只有這樣能力強悍的異能者才會不在乎這點晶核的歸屬權,扔出去時就跟扔糖豆似的。
他看向來人,卻愣在原地。
原本只是不經意地一瞥,現在卻恨不得擦亮眼睛看清楚。
白里透著些許青色的皮膚幾乎只有喪尸才會具備,除此之外就是那最顯眼的瞳仁,不及人類的眼瞳大,而且眼白還占據多數。
方方面面的特征幾乎只有喪尸才會具備,那么來人的身份簡直是昭然若揭。
王猛鐵驚得都快發不出聲音了,關鍵是這只小喪尸還對著他磕磕絆絆地說:“肉、肉……”
說就算了,柔軟紅潤的嘴角還在往外滴下可疑的液體,分明是把他當成食物來看待了!
王猛鐵:“??!”
他簡直欲哭無淚,這難道就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滋味嗎,簡直是要了他的狗命。
難道他現如今的下場不是被變異植物吃就是被喪尸炫么。
“他是活的,活著的人類不能吃。”簡以洵言簡意賅地說。
小喪尸表情里還帶著顯而易見的委屈:“死了,臟,不給吃。”
他覺得簡以洵這個可惡的奴隸簡直是相當討嫌,活著的不能吃,死了的也不讓吃,說來說去他就是不能炫人類。
王猛鐵倒是猛地松了口氣,雖說面前這兄弟是個狠人,連喪尸都敢養,好在他還有些理智,沒有喪心病狂到拿人類去喂養喪尸的地步。
但可以看出來的是,面前這只喪尸依然賊心不死,眼中寫滿了對他的渴望和垂涎欲滴。
似乎距離他被啃,就只差簡以洵的一個點頭了。
王猛鐵瑟瑟發抖,現在只能依靠著面前這個兄弟能抗住壓力,不要把他給扔給喪尸。
簡以洵的目光一直在他的小喪尸身上,看也沒看剛才被他救下來的人類,并不把自己好心的行為當回事。
直到現在,他才有了一份閑心將目光落在王猛鐵身上,還問了句沒頭沒尾的話:“你會做飯嗎?”
王猛鐵一呆,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聽明白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點頭激動地說:“我會,我真的會做飯!我可以為您做各種的飯,我在你末世前的本職工作就是廚師!”
他眼淚汪汪,并且非常激動。
只要專業選的好,末世小命也能保。
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還會一個這樣的技能,讓他尚且能夠挽救一命。
他答得非常快,生怕自己反應不及時,答得不夠快引起了對方的誤會,覺得還是讓他當儲備糧算了。
簡以洵不是很在意他的激動,頷首表示知道了。
結果在之后的日子里,王猛鐵就叫苦不迭了。
他要做的根本不是什么人類的食物,而是喪尸的日常美食。
新鮮的血肉都是取之于動物身上,要做出末世前牛排一分兩分熟的滋味,尋找各種能讓喪尸覺得舌尖美味的香料,日日夜夜鉆研各種口味,比以前在餐廳工作時都要認真得多。
畢竟他現在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一只喪尸對他虎視眈眈,要是他一個做的不好,也許就要成為對方口下亡魂了。
王猛鐵的擔憂并非無中生有,喪尸和人類現在就是長在食物鏈上的兩個品種了,彼此關系只有對立沒有融洽,所以無論如此,小心謹慎都是沒錯的。
當然,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此時此刻的王猛鐵一臉慶幸地跟在簡以洵后面,渾身上下寫滿了對小喪尸的畏懼和驚恐,恨不得離他一百八十米遠。
雩祈腮幫子鼓鼓,只覺得到嘴的鴨子又飛了,現在不單單是看簡以洵不順眼,看王猛鐵也相當不高興,陰測測的眼神每次都能看得這個剛進入小隊的人類瑟瑟發抖。
上了車之后,雩祈就趴在中控臺上,又伸出自己的爪爪去觸碰他養的小盆栽心葉球蘭,在精心養護下,這株綠植愈發嬌嫩可愛,在末世當中這些動植物活得反而比人類不知道自在多少。
王猛鐵上車之后還很拘束,他知道簡以洵很強,本身就老實的他更是什么都不敢做。
在看到雩祈給一株盆栽澆水時,他不由有些驚訝地睜大眼,尋思著現在的喪尸已經這么聰明了嗎,而且看起來比他這個人還要更有個人樣,還非常有小資情調地養育著花花草草。
而救下他的簡以洵顯然沒有想要自我介紹的意思,王猛鐵有些局部地說道:“那個,兄弟,我叫王猛鐵,沒啥文化,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他的口吻有些小心翼翼,然而說出來的話還沒得到簡以洵的回復時,搶先一步把前面的小喪尸給吸引過來了。
對方冷不丁地轉過頭,直把他嚇得夠嗆。
那雙漆黑得沒有一點亮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他,腦袋還歪了歪。
也許小喪尸以為自己是在跟他講話,殷紅的嘴唇往上揚了揚,慢慢地說:“雩、祈。”
“這是……我、的名字。”
小喪尸磕磕巴巴地把這句話說出來,臉上還有顯而易見的歡喜雀躍,仿佛是學會并且說出了一種很新的語言,然后完完整整地表達了出來。
他說完之后還驕傲地揚了揚下巴,就好像王猛鐵能得知他的名字是一件多么榮耀加身,值得歡喜的事情。
王猛鐵都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在看到后車鏡上映出簡以洵那雙微顯陰沉的眸子時,他的心跳都被驚得漏了一拍。
對方的眼神太可怕了,仿佛是他覬覦了某種不該覬覦的珍寶,所以被警惕和厭惡。
人類的占有欲強得可怕,哪怕王猛鐵根本沒有其余的心思,也依然會被防備。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之前一直被他恐懼害怕的喪尸樣貌居然驚人的美麗。
細軟的發絲貼在他的臉頰上,五官都立體精致,像是應該被擺在櫥窗上被人念念不忘的玩偶,一眼驚為天人,從此都會想著攢錢把他帶回家。
一想到其中深層次的可能性,王猛鐵看簡以洵的眼神都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