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安全感
“沒干什么,”安杦讓開道來,“你弟弟到了。”
洛柒抱著一件寬大的軍外套走來。
“你對我弟弟做了什么?”他小聲道,“誰準(zhǔn)你威脅他的。”
“我沒有威脅他。還有,是他先挑釁的。”
“你是小孩子嗎?”洛柒為祂披上外套,用力地扯起祂的手腕往袖管塞,“他是我弟弟,你就不能讓一下。”
“他對我有敵意,”安杦垂頭,睫毛憂郁地蒲扇兩下,“他不想我們在一起。”
洛柒逐字逐句,好不容易慢吞吞地寫完了郵件,點擊了發(fā)送。
算起來,總領(lǐng)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回信了。
他內(nèi)心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若是帝國那邊真的發(fā)生變故,可能會有軍隊來找他。到時候,他和小蛇的性命,都會受到威脅。
基地和發(fā)電廠都埋了一些探測器,如果有人經(jīng)過,他都能及時察覺。但這畢竟有滯后性,尤其是發(fā)電廠,若真的有人搗亂,等他趕到的時候,可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凈土種子不需要恒溫培育,但他的冷凍庫可是需要用電的。
況且冬天快到了,若沒有暖氣,他大概會凍死。
洛柒思來想去,決定接下來幾天多做點武器彈藥,順便把基地的備用發(fā)電機擴容一下。
他站在窗前遠(yuǎn)眺,估算著生化彈藥的作用半徑,余光不經(jīng)意地瞥到食人樹的一角。
小蛇的藤蔓在月光下閃著光,藤尖竟然在滴水。
一滴一滴的透明液體就這么落到土里,像下著小雨。
那整顆樹冠,比剛才塌得更厲害了,大黑花焉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紙,甚至有些發(fā)灰。
他突然聯(lián)想到A001號檔案上提到的一個名詞——假死期。
可它剛吃了兩個人,怎么會進入假死期?
僅僅是因為情緒低落嗎?
“一號,”洛柒趴在窗檐喊它,“過來。”
小蛇沒有動靜,連起伏都沒有,真的像“死”了一樣。
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洛柒有些擔(dān)憂。
他沖進地下室,在實驗室的柜子里找出一個工具包,又往里面裝了幾個試劑瓶,回到院子里。
他要給小蛇做個簡單的“體檢”。
院子里的土已經(jīng)被重新犁了一遍,無論是血還是花都看不見了,只留下一道道胡亂鉆出的樹根。
連樹根也開始發(fā)灰發(fā)黑。
樹冠下的那片土已經(jīng)成了混著水的泥坑,洛柒一腳踏過去,腳掌就陷進去了一半。
他伏低身子穩(wěn)了穩(wěn)重心,盡量踩在樹根上,摸到了樹干底下。
“一號!”
小蛇沒反應(yīng)。
“寶貝?”
樹冠微微顫動了一下,落下幾滴黏液。
“寶貝,下來。”
大黑花在樹冠上扭了扭,還是沒有下來。
洛柒見它沒動作,便蹲身打開工具箱,取出一個小瓶子,開始采集土里的黏液。
他把土捻在鼻尖聞了聞,是一股苦澀的草本味,和之前的香味完全不同。
啪嘰,一大滴黏液滴到了洛柒的肩窩處,刺激得他往后一縮,坐到了凸起的樹枝上。
頭頂?shù)膸赘√俾蝗谎娱L,垂到他臉前。
“別。”他扭開頭,避開小藤蔓的觸碰。
剛剛才受了那么一遭刺激,他對帶著黏液的藤蔓很警惕。
小藤蔓在他眼前蜷了蜷,又往上縮了回去。
啪嘰,更大的一團黏液滴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洛柒抬起手背,輕嗅一下。
好苦,是一種又咸又苦的味道,連帶著他的淚腺快都被感染了。
有點難受。
他放下手中的采集瓶,一只腿盤起,背靠樹干仰頭望去。
大黑花隱藏在密集的枝干之間,悄悄探出一個花瓣尖,毛茸茸的小觸須對著下面的人類微微張合。
“你該不會是哭了吧?”
身后的樹干似乎抽動了一下。
“我沒有討厭你。”他嘆道,“我只是”
他停頓了一下,眼眸下垂,睫毛微顫。
“算了,那不重要。”
“你先下來吧,”他再次仰起頭,抬起雙手對著樹冠,攤開掌心,“不要用你的手,我要你的頭。”
小蛇的頭又往下移了移,人類似乎對它做了個“來抱抱”的姿勢。
是它看走眼了嗎?
小蛇猶疑著往下挪動,粗壯的藤蔓貼在樹干上,蜿蜒著攀了下去。
它干癟的頭部試探地停在人類的肩膀處,然后鉆進了人類懷里。
人類沒有推走它。
人類把它抱住了。
它好開心。
洛柒有些艱難地環(huán)住腿上干枯大黑花。小蛇的頭真的又長大了。
這也許又是一次進化,它的小紅花掉了,但頭長大了。
就是也干癟了。
“你還在難過什么?”他手撫摸著花瓣邊緣的小觸須,輕輕揉捏,“身體不舒服?”
大黑花團成一個扁扁的巨球,乖巧地躺在他懷里,連花蕊都老實地包裹在里面。
“只要你乖乖的,不要總是擅作主張,我就不會不管你。”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時間,花瓣上泛出金色的網(wǎng)狀紋路,小蛇要恢復(fù)了。
就是進度有點慢,它的“血管”開始工作了,但花瓣還是癟的。
“寶貝,”洛柒伏下身,手指摸到花瓣的邊緣處,剝開一個小縫,“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大黑花沒有反應(yīng),樹干卻再次抽搐了一下。
洛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總覺得小蛇的“身子”在動。
是錯覺嗎?
“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帶我看看你的嘴巴。”洛柒一手拖過工具箱,拿出一根采集鉗,“讓我檢查一下。”
嗖地一下,小蛇的頭忽地蹭了起來,撞到了洛柒的鼻梁。
洛柒往后一仰,手順勢撐到旁邊的土里,卻由于土壤里混了太多水分,手掌直接陷了下去。
啪嘰,他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音,好像什么軟乎乎的東西拍打了一下。
啪嘰,吧唧。
洛柒警覺地扭過頭,而就在此刻,他一直背靠著的樹干突然一空——
“!!”
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整個人就往后一陷,躺進了一個黑乎乎的空間里。
脖頸處癢痛癢痛的,好像被有點硬的毛刷扎住了。
“我——”
他一張嘴,一根軟乎乎的東西就貼在了臉上。
和藤蔓的觸感不一樣,這根東西很熱,比他涼涼的臉頰燙多了。
感覺就像,之前他在樹冠上看到的那根——
呲溜,軟東西貼著他的下巴,從側(cè)臉舔了過去。
“”
洛柒沉默片刻,然后奮力掙扎起來。
“把我弄出去!”
他右手胡亂地往邊上抓了一把,只抓到一手滑溜溜的硬毛。
“一號!你想把我也吃了嗎!”
他又急又怒,左手摸索著尋找剛才掉落的鉗子,雙腿像蹬在空氣里一樣。
“一號!”
啪嘰,他左手又抓到了那根軟乎乎的熱東西。
他剛想掙脫,軟乎乎就沿著他的小手臂往上爬了幾厘米,又纏著他溫涼的手指,慢吞吞地吐出來。
像在故意逗他一樣。
這觸感比在樹冠上摸到的那個舌頭更讓他崩潰。
以至于他手掌發(fā)軟,渾身發(fā)毛,完全使不上力。
他蜷起膝蓋,又氣又慌,呼吸急促,連聲音都弱了幾度:“壞東西我發(fā)誓,你再這樣,我就把你丟了!”
一陣新鮮空氣涌了進來,洛柒感覺腰部被什么東西纏住,整個人就像拔蘿卜一樣,被拖了出去。
眼前出現(xiàn)了烏沉沉的夜空,他攀著旁邊的樹根翻了個身,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你給我出來!”
洛柒氣急敗壞地左右環(huán)視,大黑花卻不見了蹤影。
他的面前,只有一個加大號的小蛇的口。
“你什么時候新長的嘴?”
樹干上出現(xiàn)了個近兩米長的豎著的縫隙。也許不止兩米,它一部分還埋在土下,此時正微微張開,里面鉆出一根“小”粉舌,賣力地翻著土。
那根舌頭比在樹冠上的時候?qū)捔瞬簧伲雌饋碇辽儆腥祟愋⊥饶敲创至恕?br />
它動作迅速,啪嚓啪嚓地把土蓋了回去,把大部分的口縫都掩蓋住。
完事兒后,口又合上了,它隱藏在樹干上,不湊近了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洛柒心有余悸地抹了抹臉,低頭看向自己濕乎乎的左手。
又沾上黏液了。
不過這次是舌頭上的
“一號!”
他人都要氣炸了。
“你頭給我過來!”
密密麻麻的藤蔓影子下,小蛇的頭就藏樹干后面,心虛地探出一個小角。
洛柒思考了半晌,沒得出個頭緒。他余光瞟到書桌抽屜,便順手拿出紀(jì)丘的皮夾,翻看里面的照片。
其實,剛被流放上島時,紀(jì)丘對他還不錯。冬天的時候,正是紀(jì)丘帶著小隊,去修好了發(fā)電站。
怕他腿上的囚刺感染化膿,紀(jì)丘會在送來的醫(yī)療箱子,偷偷加點補品。
但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升了軍銜,態(tài)度也變了,說話也總是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也許是因為和云唐的那些勾當(dāng)。可洛柒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手指撫在照片上,圖的正中間站著四個帝國軍人,其中一個就是紀(jì)丘,而第五人則被擠到了鏡頭的左邊緣,右肩溢出了相框。
洛柒視線在這五人的臉上掃視,眼珠忽地頓住。
紀(jì)丘右邊的那人,長得有些眼熟,他似乎才見過這張臉。
“小秦?”
這正是今天見到的,被教徒綁在樹上的男人——那雙粗黑的濃眉,非常顯眼。
洛柒把照片從皮夾里抽出,湊到眼前仔細(xì)瞧了瞧。
的確是他,那個活祭品。
他怎么會在島上?之前并沒有在紀(jì)丘的隊伍里見過他。
洛柒盯著照片,腦子里反復(fù)琢磨。這件事有些詭異,他還需要更多信息來串聯(lián)線索。
他把皮夾收進抽屜里,又把照片釘在了墻上。
先上去給總領(lǐng)發(fā)個消息吧。
希望小蛇已經(jīng)睡著了,不要再來動手動腳。
洛柒走到地下室門口,手搭在在門把上,那股熟悉的甜香味撲面而來。
他猶豫片刻,還是回身去了武器庫,在一堆許久沒用的舊物品里翻找。
電網(wǎng)還是電棍呢?
洛柒狠了狠心,把手伸向那捆高伏電網(wǎng)
算了,還是用電棍吧。
他提著電棍,氣勢洶洶地回到門邊,耳朵貼著門縫仔細(xì)聽了聽。
外面很安靜,說不定它已經(jīng)睡著了。
他拉著門把手,偷偷打開一個縫,門口什么也沒有。
門縫又打開幾厘米,他左右望望,抬腿準(zhǔn)備跨出門去。
啪嘰,一只脫水的巨型黑花從天而降,落在他腳背上。
“你怎么又焉了?”
小蛇本想摔進人類懷里的,誰知人類完全沒有伸手抱住他的意思。
于是,它的頭落到了人類的鞋背上。
可人類馬上就把腳抽走了。
看來,人類真的不喜歡它
沒有得到抱抱的大黑花傷心地趴在地上,像死了一般,皺巴巴的,一動也不動。
洛柒蹲下身,試探地撩開一片厚重的花瓣。
小蛇的頭,好像又長大了。
“你很難過?”他心情復(fù)雜地把電棍藏到背后,“明明是你”
明明是它先動的手,怎么還先委屈上了
洛柒好氣又好笑,他拍拍小蛇的腦袋:“你是笨蛋嗎?我不會不管你。”
他咬咬唇,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準(zhǔn)確地傳達(dá)自己的意思。
“但是你不能強迫我。”
他擰了擰眉頭。這說法好像有些奇怪,還是換個措辭吧。
“咳,我的意思是,你要對我做任何事之前,得問問我。”他手覆在花瓣上,有節(jié)奏地拍了三下,“還記得我們之前說的嗎?”
“‘是’,拍兩下,‘否’,拍一下。現(xiàn)在,再加一個規(guī)則。”
“如果想問我‘行不行’,就拍三下。明黑了嗎?”
皺巴巴的花瓣有了反應(yīng),干軟的花蕊從縫隙里鉆出來,貼著洛柒的手背繾綣地在劃來劃去。
“我在問你話。”洛柒把手縮了回來,“你該怎么回應(yīng)我?”
花蕊又探過來幾厘米出來,用極輕的力度在他的手腕上抽打兩下。
“很好。”他手背把花蕊推開,“現(xiàn)在,開心點了嗎?”
小蛇還是干癟癟的,幾根藤蔓蠕動著,想往人類的身上爬。
洛柒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退,身后藏著的電棍露出一角。
啪嗒,一朵縮水的紅花掉落在地,仿佛制作失敗的干花,在地上摔成了幾片。
緊接著 ,花接二連三地掉落,愈發(fā)密集,直至如雨般傾盆而下。
都是干枯的小花,有的甚至在空中就已碎成小片。
被人類拒絕貼貼了。
它好傷心。
洛柒俯身去撿掉落的花,右手一動,手環(huán)上的小花也掉了下去。
“你別這樣。”
這么漂亮的花,若是都掉了,很可惜。
暗紅色的干花瓣像雨一樣往下飄,落在他的頭頂上,額頭上,又貼著身子滑下去。
小蛇從大廳的天花板上緩緩?fù)馀廊ィ瑳]了花的點綴,一堆堆藤蔓如光溜溜的銀蟒般聚在入口處,那些倒刺遠(yuǎn)看就像稀疏的蛇鱗片。
其實禿了也很漂亮。
焉掉的只有花,小蛇的樹干和樹根都還很飽滿,甚至因為剛吃了兩塊肉,變得更光滑了,那樹皮上的褶皺又淡了幾度,像一根滑溜溜的柱子。
越來越不像植物了。
洛柒踏過大廳的地面,盡量不踩到那些落花上。他避開土里的樹干,找了塊空地觀望。
只轉(zhuǎn)瞬間,所有的紅花都掉光了,只剩下那朵黑花堆在樹頂,正好壓在掛著的三把槍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過于低落,小蛇的藤蔓低矮地垂在地上,樹枝也塌了下去。
沒有了藤蔓上一顆顆的花節(jié)子,這些“手”就像動物的觸腕一樣散落。
如果,它們沒有塌下去的話
洛柒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塊拼圖——黑袍人身上的圖案。
中間一根豎著的“棍子”,頂端散開無數(shù)觸腕。
“安托斯?”洛柒往前靠近兩步,“是你嗎?”
小蛇沒有反應(yīng)。
“好吧。”洛柒聳聳肩,“希望不是你。”
“我先上去了。”他對著光滑的樹干說,“待會兒你可以來房間里。”
院子里很安靜,洛柒仿佛在自言自語。
他輕嘆一聲,走回實驗樓里,找到二樓休息室里的終端,把電棍靠在床邊。
他剛坐下,一陣苦澀的草本味就襲入鼻腔。
小蛇的氣味好像變了,沒有剛才那么甜了。
洛柒余光瞥著窗外,大黑花完全沒有過來的意思,整棵樹都安靜得不尋常。
這么難過嗎
他盯著屏幕,手里打著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么。
洛柒又瞄了一眼窗外,煩躁地吐出一口氣。
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他才是該生氣的那個吧。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先放在了郵件上。
而此時的小蛇,正在十米開外的樹冠上,偷偷“望”著人類的一舉一動。
它都扁了,但人類好像不是很在乎了。
明明上次都來安慰它了的。
小蛇傷心得整個花冠都縮緊了,樹干里的心臟一抽一抽地。
那光禿禿的藤條倒刺上,擠出一大顆“眼淚”,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他捧起祂的大手握住,在掌心搓揉。
“那你”
安杦等著他的后半句。隨著瀑布出現(xiàn),水花打在低處的礁石,小船即將落入驚險的漂流,祂心率快得幾乎缺氧。
小果肉咽了一下,櫻桃唇瓣小小撅起,從臉頰到耳尖都漫上羞赧的粉色。
“那你,什么時候跟我標(biāo)記?”他軟軟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