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蟲族群眾在短短一天之內經歷了大悲到大喜的心路歷程, 那種毛骨悚然的后怕導致脊背發涼,好在神明賜予了奇跡,他們的王歷盡千帆,與死亡搏斗, 終于回到了蟲族。
這顆蛋就這么成為了帝國的寶貝。
祂成為了一個被全族期待著出生的孩子, 也是一位再次得到了臣民們信奉與愛戴的王。
沒有蟲比慕斯還要感激這個結果。
沒有蟲知道他撿到言諭時, 那個孤獨可憐的孩子,讓他因戰爭而冰冷的心一瞬間融化。
那個小孩子, 終于有了被愛的童年。
他一直在治愈蟲族, 這一次, 也讓蟲族來治愈他。
宮門推都推不開,外面擠滿了蟲,這么夸張的景象是第一次出現在首都星, 連奢侈品店賣冕下同款權杖魔法棒都沒這架勢, 來送禮物的蟲族堵滿了一整條寬闊長街, 最豪華的一份來自于從天而降的饋贈, 那是冕下出手闊綽的加圖索叔叔。
加圖索最近的產業范圍擴張到了首都星, 住的離帝宮很近,可以隨時來這里看三個侄子。
“讓一讓, ”加圖索的保鏢有點驕傲的說,“這是親屬通道, 這位可是冕下的親叔叔。”
加圖索沉默地轉了轉腕表,戴了副能擋眼睛的大墨鏡,一身黑正裝, 大步流星走進了帝宮, 趕著去看言言蛋。
一邊走,加圖索嗓音還帶著些沙啞著說:“這帝宮也有些年頭了吧?”
保鏢說:“才八年……”
加圖索皺著眉頭說:“最近找個時間翻修一下, 也是個好意頭,我的言言回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一切都從新來過,永遠都不會再有痛苦了。”
宮廷醫藥局的病床上,伊黎塞納掛著吊瓶,醫生們圍繞著他,對待他的態度發生了巨大轉變,從前他是帝國的貴族,和他說話做事要小心翼翼的,但歸根結底他只是雄蟲,哪怕死亡那一陣子,醫生們也頂多感嘆一聲可惜。
但是如今他是冕下內定的王夫,那么他的生命安全就顯得尤其重要,醫生們苦口婆心勸他要配合治療。
“您身為白冰寒蜂,體溫太低,孵蛋這件事理所應當得落在哈蘇納先生的頭上,而且您的手似乎溫度更低,您必須帶手套,可以看,可以摸,但是不能孵。”
伊黎塞納淡定的帶上白手套,說:“可以,但我現在要去看祂。”
醫生們跟著他一起去,“我們還得給冕下做個B超掃描,確保祂是一枚健康的好蛋。”
哈蘇納床邊,一顆蟲母蛋被暫時放進孵化暖箱里,畢竟有蟲來探望蟲母蛋的時候,哈蘇納總不能總把自己的衣服撩起來,那也不太好看。
蘭諾和加圖索兩只蟲坐在蟲母蛋兩邊,身為言諭的兩個叔叔,他們倆一左一右看護著蟲母蛋。
他們都沒有養蛋的經驗,見蘭諾上手摸了一下,加圖索也湊上前。
這顆蛋在暖光的照射下透著淡淡的光,蛋殼上薄一些的地方,可以看見流動的影子,不知道是蛋液,還是小言諭新生的血液,加圖索小心翼翼地把手貼在蛋上,驚喜的感受到了言諭的心跳。
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不停念叨著:“還好……”
蘭諾在一旁翹著二郎腿,翻著書,淡定的說:“書上說,小蟲崽會對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只蟲叫媽媽,并且會對其有很深的眷戀,如果小蟲崽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就好了。”
加圖索摘了眼鏡,哭紅了的眼睛此刻不再有悲傷,而是松懈的輕松,嘆著氣說,“年紀不大,想得挺美。”
蘭諾瞇著眼睛看他,“你是要打一架嗎?”
加圖索漫不經心地說:“別以為慕斯給你撐腰,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樣,欺負我這個老人家,到最后,你不還是得跟著慕斯叫我叔叔?大執行長,收收脾氣吧,別把我們言言嚇到了。”
蘭諾冷笑著,加圖索一輪獲勝,笑著說:“難得啊,這么多年我總算勝你一回。”
蘭諾說:“彼此彼此,你是老人家,我不欺負你。”
門推開,伊黎塞納走了進來,孵化箱前,白白的蛋很安靜,就像小言諭一樣安靜。
伊黎塞納俯下身,把白發撩到耳后,耳朵貼在蛋殼上,睫毛輕輕顫抖,呼吸變得綿長。
他閉著眼睛,撫摸著蛋殼,動作里隱藏的愛意從指尖里溢出來。
誰也不知道,世事變幻如此無常,好在,命運沒有對他們很差,它給了他們相聚的結局,
看著少年依戀的身影,蘭諾的心頭也是一片滾燙。
情之一字,深遠綿長。
它跨越時光,來到他們面前。
現在整個帝國都知道他和言諭的事了,加圖索作為閃蝶族的家主之一,對伊黎塞納無可挑剔,私下里勸過閃蝶族的長輩們,說服他們接受伊黎塞納,盡管穆笛還是不太樂意,猶豫了很多天后,終于松口說,只要言言幸福,他愿意接受伊黎塞納。
想到這里,加圖索關心道:“伊黎塞納陛下,你的傷怎么樣了?”
伊黎塞納溫順的說:“都好了,謝謝叔叔關心。”
這聲叔叔叫得加圖索心里舒坦了好多。
很乖的孩子啊,和言言在一起正合適。
看著蘭諾,似笑非笑地數落他:“同樣是我侄兒喜歡的蟲,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大執行長,您什么時候改口啊?”
蘭諾呵了一聲,懶得理他。
醫生們推開眾蟲,對蛋進行了全方位立體的掃描,檢查過程中,慕斯走了進來,看著這一殿的蟲,倒是有點意外。
蘭諾和加圖索并不打算把兩蟲之間的交鋒告訴慕斯,對兩位叔叔而言,這是個永恒的秘密。
慕斯仔細看著B超顯示屏,殼里面有一層繭,那一汪蕩漾著的“蛋黃”,就是包裹著言諭的營養液,小小的幼崽正在快速發育。
普通蟲族的蛋兩個月就能孵化,只需要等兩個月,言言就能重新活過來了。
傍晚,慕瀾和慕修在庭院外給沒出生的小言諭造幼蟲機甲,既然小言諭喜歡,那就造。
“只要他喜歡,”慕瀾抹了把汗,“我累死都值了。”
慕修瞥他一眼,淡淡的說:“你的體質還不至于這么差,再造一架都累不死你。”
慕瀾叫苦:“二哥,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
慕修難得地放他一馬,沉默著,把慕瀾那邊不好分解的電線撥到自己這邊來組裝。
慕瀾低頭,微微地笑了笑。
因為言言,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和慕修的關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像一對兄弟了。
雙生子忙得渾身汗濕,這時,天空暗了下來,雙生子抬頭去看,一群低等級蟲族掠過天際,似乎趕了很遠的路,慕修看見了亞瑟蟲族——他們現在居住在迦藍星,是言諭送給他們的新領土。
雄侍們都圍過來看,首都星已經很久沒有迎來低等級蟲族了,但是今天除了亞瑟蟲族,野生蜂族、螳螂族、蟻族、蜘蛛這些低等級都空投來了無數禮物,幾乎堆滿了半座帝宮,一點不夸張。
亞瑟蟲族也帶來了一些隆重的禮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蟲母冕下送賀禮。
其實是給蟲母寶寶的食物。
都是閃蝶寶寶喜歡吃的食物,花蜜,漿果汁,葉綠植物的新鮮汁液,花樹的嫩花芽,花蕾,莖葉植物,藻類,嫩莢,甚至還有圓滾滾的乳蟲,被裝在竹編筐里,鮮嫩多汁。
亞瑟蟲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捉來這些野生乳蟲,乳鐵蛋白的含量比飼養的乳蟲高30%。
還有一些蜜蜂干,蛋白質含量達44%,干黃蜂的高達88%,蟬、草蜢、蟋蟀,各種高蛋白質的蟲干,看起來確實是蟲母該吃的東西……
慕瀾無力的笑了笑,“不知道伊黎塞納陛下看見會怎么想。”
慕修說:“正常來說,蟲母應該吃掉和祂那個過的雄蟲。”
因為蟲母是親愛的小言諭,慕修說不出“交.配”這兩個字。
慕瀾一驚:“那可不行,還好他們還沒那個過,等言言恢復了,我得提醒他一下。”
伊黎塞納剛好路過,聞言,有些臉紅,他要去帝宮外見蜂族的監察官,同時處理一些家族內的糾紛。
門外,溫格爾和阿希亞站在一起,溫格爾一絲破綻都沒漏出來,但是伊黎塞納一直都知道他喜歡言諭。
溫格爾說:“可以讓我進去看看他嗎?”
伊黎塞納自認還沒那么小氣,更何況,死里逃生一回,他慶幸有那么多蟲愛著言言,這樣的話,就算他不在了,也有蟲替他愛言言。
可是,伊黎塞納恍然間覺得,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他得惜命。
見伊黎塞納不說話,溫格爾的語氣有些懷念,“伊黎塞納,我知道他喜歡你,雖然他不說,但他一直都對你很特別,我看得出來他對我只是對待一起長大的朋友,所以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向他袒露我的心意,就當,我一直都是他的朋友。”
伊黎塞納沒有拒絕。
就像從前一樣,伊黎塞納想,永遠會有蟲喜歡言諭,他永遠都不能放心。
夜晚,他坐在言言蛋身邊,換哈蘇納去吃晚飯。
伊黎塞納給蛋讀故事書,讀著讀著,伊黎塞納睡著了。
他趴在蛋前面,就好像和不存在的言諭相互依偎,指尖觸碰著蛋殼,安然睡去-
雪消春長,枯木抽芽,轉眼已是第二年春至。
蟲母蛋被蟲族保護的很好,精心養護,每日擦洗,每天都有蟲撫摸著蛋殼和他說話,生怕言諭在里面感覺到孤獨,不是給他講笑話,就是放電視劇,斯藍還來給他唱歌,淚汪汪地抱著蛋說最近工作好累,冕下快點出來安慰安慰我吧。
總之,帝宮成為了蟲族著名交通中轉站,議會下了班的蟲都要來這里報道,看一看蟲母冕下,在他蛋邊匯報工作,同時拍拍伊黎塞納的馬屁,現在的伊黎塞納恢復了曾經的頭銜,最重要的是,他是冕下的枕邊蟲,盡管雄蟲們想當場取而代之,但是打不過他,只好忍氣吞聲。
伊黎塞納對自己的身份接受良好。
這天夜里,哈蘇納照舊抱著蛋睡著。
蟲母蛋卻發出了嘰嘰咕咕的聲音,哈蘇納于睡夢中驚醒,他感受到蛋不同往日的震顫,連忙掀開衣服,捧著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邊的被子里。
算算日子,言言蛋是要孵化了。
咔噠——
蛋出現了一絲裂縫,緊接著,一股從里向外的微弱的力量輕輕鑿擊著外殼,破裂的面積越來越大,漸漸地,蛋殼破開一個小洞。
哈蘇納目不轉睛地看著,幾乎要屏住呼吸,心臟撲通直跳。
不知道孵出來的會是閃蝶幼蟲還是嬰兒狀態的小言諭,因為言諭的重生是神明的恩賜,顯然不能用正常的誕生流程來解釋。
那漆黑的洞里看不清東西,很快,一小塊蛋殼碎了下來,一只肉肉的小手伸出來,撥了撥殘余的蛋殼,扯開了蛋殼里類似于繭的一層薄絲膜。
是高等級的人形小蟲母!
“啾。”
小言諭累的不行,渾身濕漉漉的,但還是努力地想要破殼而出,剝開四周的碎殼后,他扒著殼的邊緣,小腦袋靠在殼邊休息,殼隨著他的重量慢慢晃悠著,像個不會倒的小搖籃。
閃蝶的小翅膀從背后長了出來,小言諭的眼睛緊緊閉著,平穩地呼吸。
蝴蝶破繭而出,和春天一起如約到來了。
哈蘇納望著粉雕玉琢的小幼崽,兩個月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他伸出手,輕輕晃了晃蛋殼搖籃,同時也不閑著,又長出了蟲子的觸手去拿毛毯和毛巾。
看見他安靜的睡顏,哈蘇納心生無限眷戀,他以為自己會笑,畢竟影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但真實情況是,他很擔心,焦急不安,只想先把小幼崽安置好,別讓他著涼。
小言諭還不會睜眼睛,睫毛翹起,皮膚白里透著粉,嘴巴很軟,因為下巴擱在蛋邊緣上,臉上的肉微微嘟起來,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哈蘇納擦了擦他眼皮上的分泌物,小心地把小言諭從蛋殼里抱出來,放在毛毯里包好,溫柔的抱在懷里,慢慢的拍著他。
小幼崽又暖和又軟乎乎的,抱在懷里,好像抱著一團云絮,大概在蛋里就生長了,像是一個月那么大了。
“啾……”
哈蘇納所有的不真實感都在這一刻落定。
哈蘇納朝思暮想著能看到他重新活過來,這一刻,他終于笑起來,眼睛里有淚光閃爍,輕輕喚他:“寶寶?”
小言諭在他懷里動了一下,哈蘇納連忙抱穩了他,“寶寶這么調皮,一叫你就——”
哈蘇納猛地反應過來,小言諭是在給他回應嗎?他能聽見了?
哈蘇納又嘗試著說:“……寶寶?”
小言諭的小腳晃了晃。
是真的!言言真的能聽見了!哈蘇納做夢一樣的看向幼崽的腳踝,奇跡會再次發生嗎……
健康的腳踝能隨意的擰動,能跑又能跳,能像其他孩子一樣自由自在的奔跑、玩耍,再也不用忍受夜里不能入睡的痛苦煎熬,不用在雨雪夜里咬著嘴唇發抖隱忍,他能扔掉拐杖和輪椅,健健康康地成長。
他能聽見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聲音,聽見春雷夏雨,秋風冬雪,聽見流水潺潺,聽前生沒聽過的所有聲音。
哈蘇納激動到顫抖,緊緊擁抱著小言諭,把頭埋在小幼崽身上,小幼崽被抱的太緊,忍不住發出細弱的聲音。
“嗯咕……”
哈蘇納這才意識到自己抱的太緊,松開力氣,一低頭,對上了小言諭緩緩睜開的眼睛。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雙眼睛,黑曜石一樣明亮清澈,帶著治愈傷痛的力量,也有著溫柔而強大的生命力。
一只剛剛出生的小幼崽,還看不清這個世界的全貌,認知全部來源于眼前的事物。
于是,小幼崽展開了對這個世界的第一次懵懂試探。
“ma……”
哈蘇納瞳孔睜大,不過下一秒,他就接受了這個稱呼。
“ma……”哈蘇納傻傻的說,哄著他,“寶寶,怎么了?”
小幼崽餓了,朦朧的大眼睛巴巴看著哈蘇納,嘴巴抿著,本能的發出餓了的聲音,向眼前這只黃金瞳孔的成年蟲族求助。
烏黑的眼眸有著澄澈的光芒,像是有點濕潤了那樣,濕漉漉的,一副要哭不哭,委委屈屈的樣子,看著自己的蛋殼,剛一出生的小蟲母想要吃掉自己的蛋殼,但是他咽不下去。
肚子配合的很,嘰里咕嚕的,言諭抓著哈蘇納的衣領,眨了眨眼睛,“啾”了一聲,用頭去蹭哈蘇納的下巴。
他發出幼軟的聲音,這是很依賴的叫聲,小手去抓他的衣服,幼年蝴蝶的小尾巴毛茸茸的,依賴地纏上哈蘇納的手臂,額頭上兩只小觸角晃呀晃呀,“啾?”
哈蘇納一見他這樣子就心軟,馬上跑去沖奶,路過的雄侍看見寢殿里的蛋殼,上面扒著一只可愛的小蟲母,晃著觸角,好奇的看著他們,頓時發出尖叫!
“冕下!”
“快來啊!冕下出生了!”
“嗚嗚嗚嗚嗚嗚……別管我,我要去哭一會兒!”
伊黎塞納猛地睜眼,翻身下床,光著腳跌跌撞撞跑到寢殿里,嘩啦推開門,只見一群雄侍圍著小言諭,看他抱著奶瓶吃奶。
雄侍們在偷偷擦眼淚,“這么好的蟲母冕下,為了蟲族,居然變成了這么小的幼崽……”
“好在冕下身體的傷殘都被治好了,謝天謝地!”
小言諭躺在哈蘇納懷里,含著奶嘴,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這個世界,看見伊黎塞納,他背后的小閃蝶翅膀拍起來,看起來很是開心。
伊黎塞納一步一頓地走過去,站到言諭面前。
毛茸茸的蝴蝶尾巴繞在他指尖上,軟軟的蹭了蹭,小言諭抱著奶瓶朝他笑。
這道目光,跨越生死,再次來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