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五下午倆人就五六兩節課, 去京北兩天,周日回來,簡單收拾了一個小行李箱, 在左柯讓車里,外語院和航空院不遠不近也是有些距離, 左柯讓說來接她, 倆人同一時間下課,鄔思黎不懂他在折騰什么,拒絕他有病一樣的提議, 約好直接在校門口見。
鄔思黎走出教學樓時,被他們班代理導員叫去幫忙,時間還充裕, 不差這一會兒, 她發消息告知左柯讓一聲,稍微等一會兒。
是整理幾份資料,挺著急,導員一個人忙不完,也是正要下班結果被一個電話半途召回,看見鄔思黎就順手逮過來。
導員比他們大個四五歲, 沒啥代溝,不像老師更像他們的一個大姐姐,跟鄔思黎一人一臺電腦并排坐一邊敲鍵盤。
噠噠噠打字聲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怒氣:“下班了下班了還要弄這些破資料,不知道年輕人要約會嗎!”
導員有一個交往穩定的男朋友, 前不久剛訂婚,經常在朋友圈發合照, 羨煞旁人。
“你是不是也有約會?”導員驀地想起什么,扭頭看鄔思黎:“太著急沒想起來你有男朋友這事, 我應該找個單身狗來的。”
鄔思黎笑笑,表示沒事。
工作足夠枯燥,導員苦中作樂,八學生妹妹的卦:“我撞見過你們兩個在學校里親熱哦。”
上揚的尾音,戲謔的語氣,成功令鄔思黎臉頰紅到耳朵。
她悶不吭聲。
自打公開以來,鄔思黎在學校的時間左柯讓也不由分說霸占,如果不是校內不允許學生開車,航空院到外語院無論是步行做校內公交都遠超十分鐘,左柯讓恨不得課間十分鐘都要跑去騷擾一下鄔思黎。
午飯要一起吃,然后隨便找一個操場繞著消食,左柯讓再有什么比賽活動會光明正大在觀眾席最好的位置占一個給鄔思黎,即便她有可能沒空不去。
無孔不入抓到個機會就一遍遍向所有人加深他們是男女朋友,他們在談戀愛這碼事。
現在連老師都略有耳聞。
都怪左柯讓,鄔思黎在心里默默記他一筆。
導員嘿嘿笑:“你跟你男朋友手牽手,趁你不休息他親了你一下哦。”
小情侶稀松平常地在操場散步,女生正面走男生倒退著,手勾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話題,說著說著男生突然俯身吻了下女生臉頰,后者驚慌失措查看四周,前者吊兒郎當欣賞小女朋友被逗害羞的模樣。
添加校園濾鏡的畫面有種獨特的魅力,導員雖然還在學校里工作,但是身份的轉變帶動心境,她每次看到學校里青春朝氣的男男女女都會感慨。
“真好。”導員磕到滿意的cp吃到甜而不膩的糖:“我上學的時候也這么美好過。”
她吁口氣:“可惜了。”
鄔思黎是比較規矩一人,導員再怎么調侃她,她潛意識里還是把她當作老師來看待,和老師聊感情多少有些尷尬局促,但人話題都開了,她不好不搭茬:“可惜什么?”
“可惜分手了呀。”
鄔思黎指尖懸在鍵盤其中一個鍵帽上:“不是現在這個嗎?”
“嗯?”導員反應一會兒:“當然不是。”
她好奇:“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老師私底下八不八卦學生暫且不知,學生們反正是會八卦老師,尤其是感情方面,導員又天天在朋友圈曬照,總會有人嘀嘀咕咕。
鄔思黎不參與,不過八卦送過來她也會聽一耳朵。
據趙月雯總結是,導員學生時代有個極為恩愛的男朋友,男生追她的時候聲勢浩大,摩天倫升至頂點放煙花秀、直升機撒玫瑰花瓣諸如此類,又土又浪漫的招數。
再加上人只有對非常喜歡的人或物才會炫耀顯擺,他們便順理成章以為出現在導員朋友圈里的男人是她那個男朋友。
“誒呀不是,你們誤會了。”導員說:“那個畢業就分手了,這個是家里介紹的。”
不知道是被某個詞戳中還是禮貌延續話題,鄔思黎又問:“為什么分手?”
“不合適,我們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愛還行,再往下就走不下去了。”導員停下動作,視線虛無凝在前方某一點,而后又一笑:“我前段時間還聽說他結婚了,也是家里介紹的。”
鄔思黎嘴唇囁喏,想不出這句話要怎么接。
導員俏皮眨眨眼:“不過沒關系,有些人遇見就是用來錯過的。”
旁觀者清,導員沒有正面對她,僅一個側臉,鄔思黎還是清晰看見她短暫流露出的懷念。
她或許釋懷,或許沒有。
那又能怎么樣。
他們都已經開啟了新的生活。
所有資料半小時搞定,鄔思黎和導員道別。
辦公室在二樓,不值得等電梯,鄔思黎邊回復左柯讓等無聊時轟炸她的消息邊下樓,拐角沒注意,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不好意思。”她先道歉,再抬頭,一愣。
是任卓元。
論壇帖子那件事過后,鄔思黎再沒見到過任卓元,學校這么大,同一個專業的碰上都難,更別提他們跨學院。
左柯讓當初找到錢姨辭退任卓元這件事,鄔思黎對他是有內疚的,畢竟她是原因。他造謠自己那事鄔思黎沒生氣,只是想兩人扯平了,后來左柯讓叫他給自己公開道歉,鄔思黎又覺得好像虧欠他點什么。
左柯讓沒做錯,他護著女朋友無可指摘。
是她性格使然。
但是好像也沒什么好說的,鄔思黎略一頷首,右移一步要離開,擦肩而過時,她聽見任卓元說:
“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不用他告訴,鄔思黎自己心里有數,她不喜歡跟別人討論感情,更何況是任卓元這個身份敏感的普通同學,鄔思黎腳步不停,繼續下樓。
沒有得到意料當中的反饋,任卓元不甘心握住她手腕,一個用力拽回她:“你以為他是真心喜歡你嗎?他們那種人無非就是找個消遣,身邊女人一堆,膩了隨時都能一腳踹開,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跟我我們才是一類。”
他越說越激動,口不擇言:“他家里也不會同意他跟你這個沒爸沒媽,只有一個拖油瓶弟弟的人在一起!”
他自以為是的教育和對鄔思銘的輕賤終于引起鄔思黎的反感,她臉色漸冷:“我跟左柯讓不是一類,跟你更不是。”
任卓元的話里可有太多槽點,明里貶低她暗里諷刺左柯讓,但鄔思黎無意與他糾纏,恰好樓上有腳步聲響起,順利掙脫他的桎梏。
還是要糾正些什么,鄔思黎漠然看向他,帶點鋒芒。
“你知道你和他的區別在哪嗎?”她提問,卻不需要任卓元回答:“左柯讓從來不會覺得我不配,更不會覺得我弟弟是拖油瓶。”
*
校內公交的起始站在正門口東側五十米,鄔思黎下車,一眼就看見等在陰涼處的左柯讓。
白T黑褲,姿勢松垮地站著,一邊肩膀壓低,低頸刷著手機,另只手閑閑搭著旁邊行李箱拉桿。
鄔思黎立在原地,多少還是受到影響,導員和任卓元的話來回在腦海中沖撞,她躊躇不前。
左柯讓似有所感一樣望過來,見到她歪頭挑眉,不解她在發什么呆。
鄔思黎收斂起雜亂紛擾的情緒,迎著左柯讓目光一步步朝他走,剛到跟前就被人捏住臉。
左柯讓一針見血:“誰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
“沒有你繃著嘴,我每次一惹你你就這樣。”說著,左柯讓還生動形象地模仿一遍。
鄔思黎一頓,她還以為自己掩飾的足夠好,到左柯讓眼里全都是破綻。
不想再惹是生非,她驢唇不對馬嘴地問他:“婚禮,是不是會見到你爺爺奶奶?”
“是啊。”左柯讓多機靈一人,立刻就品出她的言外之意:“緊張啊?”
鄔思黎垂下眼,睫毛撲閃:“有點吧。”
她清楚自己給出什么樣的理由能夠打消左柯讓的疑心,所以牽扯出這個話題,是為隱瞞和任卓元對峙的真相,但她也是真的有些緊張。
原本沒考慮那么多,是鄒念桐她們聽說她要去京北陪左柯讓回家辦事情,一個個吱哇亂叫,眼睛里冒粉紅泡泡。
鄔思黎某些方面著實遲鈍,當初頭腦一熱見不得左柯讓孤軍奮戰,提出和他并肩戰斗,愣是沒顧及到其他。
在鄒念桐興奮問出“你們是要見家長了嗎”的問題后,她才反應過來。
左繼坤的婚禮,左柯讓的親人當然都會出席。
她陪他一起,可不就意味著要見家長。
鄔思黎絲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鄒念桐她們課也不聽了,埋頭在網上查女方第一次見家長要做什么準備,再一條條總結好灌輸進她腦子里,當年備戰高考估計都沒有這么認真過,鄒念桐甚至還要給她媽發消息詢問,鄔思黎眼疾手快攔下。
就吵吵得她不由自主忐忑起來。
“因為這個啊?”左柯讓果然沒有懷疑,反而還挺嗨,他湊近親一下鄔思黎唇角,分開不到半寸又親第二下:“這么在乎我呢?”
鄔思黎跟左柯讓久了,臉皮多少變厚點,不過僅限在家里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在外她還是不習慣和左柯讓太親密。
捂住他嘴擋下他第三次親吻:“你先別親。”
左柯讓聽話地站直站好,拉著鄔思黎手:“沒什么可緊張的,我爸你甭管,其他人也甭管,我就跟爺爺奶奶最好,我喜歡的他們都喜歡。”
他捏她掌心:“一切有我,你就當是過去玩一圈。”
這兩年的相處,鄔思黎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對左柯讓產生依賴,他說一切有他,她就能奇跡般踏實下來。
“現在去買禮物還來得及嗎?”鄔思黎頗為懊惱,連這個基本禮貌竟然到現在才想起:“航班改晚點呢?”
“我都準備好了。”左柯讓拍拍行李箱拉桿:“到時候你送出去就成。”
行李都是左柯讓收拾的,今早拎出來鄔思黎還納悶他們只是去兩天為什么還要帶這么大個箱子。
“那我們要跟爺爺奶奶住嗎?”
手機震動兩下,左柯讓解鎖,軟件界面顯示網約車即將抵達約定地點,左柯讓先牽著鄔思黎過去:“住我外面的公寓,老宅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市中心都是繁華商業街,老人家應該都喜歡清靜,鄔思黎琢磨著可能是老宅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出行比較耗時間?
“不是。”左柯讓打開后排車門,回身看她,正直又坦蕩:“做事不方便。”
第22章
先去醫院看了下鄔思銘, 再去機場,兩個小時的航程,晚上九點鐘落地京北。
一下飛機左柯讓就接到電話, 對方告訴他已經等在出口,坐上擺渡車到機場大廳拿行李。
鄔思黎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人還有點懶, 乖乖跟在左柯讓旁邊走,懵懵懂懂的模樣簡直不要太可愛,左柯讓輕易被俘獲, 他圈著鄔思黎肩膀,把人帶懷里,屈指愛不釋手地蹭著她臉頰。
過會兒, 鄔思黎扒拉開他手:“熱。”
聽出她的嫌棄, 左柯讓不爽控訴:“飛機上你靠我睡了一路怎么不說熱。”
鄔思黎沒說話,捂著嘴打個哈欠,同時主動牽住左柯讓的手插進他指縫,在他手背刮蹭兩下,從善如流安撫著炸毛的少爺。
然后左柯讓就被哄好了。
正往前走著,一男人突然出現攔在鄔思黎面前, 大晚上還畫蛇添足地戴著副墨鏡,個子挺高衣品挺好,他把手機遞向鄔思黎,屏幕顯示著二維碼。
“美女, 加個微信唄?”
鄔思黎本就沒徹底清醒,現在更是一臉呆滯, 左柯讓就在身邊,他倆還保持著十指緊扣,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們是情侶,怎么都不會不識趣地當著正主面要伴侶聯系方式。
她第一反應是去看左柯讓,后者嘖一聲,行李箱脫手推過去。
左柯讓下巴微抬:“杜思勉你有病就去治,別跑出來到處騷擾人。”
被點名的男人唰一下摘掉墨鏡:“怎么跟哥哥說話的呢,有沒有點禮貌啊還。”
左柯讓嘴巴挺毒,懟起人來一絕:“禮貌這高貴東西給你們多余。”
原來是認識的人,交流時口吻還很熟稔。
鄔思黎松口氣。
明明小時候長得挺可愛,粉雕玉琢一團子,怎么長大后是這個逼樣?杜思勉翻個白眼放棄跟他交流,轉攻鄔思黎:“妹妹,這人脾氣這么爛怎么追到你的?”
杜思勉樹立起伸張正義的好標簽,一副“你盡管說我替你撐腰”的態度:“是不是脅迫你了?”
左柯讓無幾把語,拽著鄔思黎后退半步劃清界限:“他腦子不好,離他遠點。”
“左柯讓。”杜思勉表情一變,一板一眼:“你真的很沒有禮貌。”
左柯讓閑散睨他:“所以呢。”
杜思勉二次翻白眼,伸出手正正經經跟鄔思黎打招呼:“妹妹你好,我是杜思勉。”
他補充身份:“左柯讓他哥,你叫我思勉哥哥就行。”
左柯讓在京北這幫朋友圈子里,他歲數最小,和其他人差個一兩歲,年齡壓制著,一群人成天弟弟弟弟的喊他,自詡為哥哥,結果半點哥哥樣子都沒有。
“哥屁。”左柯讓甩一巴掌在他手背:“你要不要臉?”
他都只能再某些特定時刻聽鄔思黎喊哥哥,杜思勉這傻逼怎么敢提這種要求的?
杜思勉平靜搖頭:“臉是啥東西,不了解。”
左柯讓的朋友們都挺活寶,鄔思黎忍俊不禁,同他虛握一下:“你好,鄔思黎。”
“知道。”杜思勉恢復笑嘻嘻:“左柯讓早就跟我們說過了。”
鈴聲響起,杜思勉看一眼來電顯示,掛斷沒接,自動拎過他們的行李箱,帶他們去停車場:“走吧,再磨蹭他們該等著急了。”
家世背景決定朋友圈層,左柯讓的朋友家里或多或少都跟他家沾點關系,左繼坤再婚他們肯定在邀請之列,前好幾天就在群里艾特左柯讓問他什么時候回京北。
左繼坤這人根本不值得左柯讓特意請假,就訂周五晚上的航班,正巧趕上其中一朋友慶祝生日,順便給他接風洗塵。
都是一群夜貓子,鄔思黎平時在家睡覺也不算早,左柯讓就想著帶人認識認識他這邊的朋友,但鄔思黎這一路都在睡,怕她還困,征求她意見:“回家睡覺還是過去玩玩?”
人家過生日他們掃興不去不好,鄔思黎做出選擇:“去玩吧。”
左柯讓點頭說行:“無聊了我們就走。”
杜思勉忘記把車停在了哪里,領著他們七拐八繞兜半天圈子,在左柯讓不耐煩地催促下,撥出去個電話,叫對方開啟位置共享,沿著地圖找過去。
左柯讓不留情面地吐槽:“你這腦子趁早干預吧,別老年癡呆了。”
“左柯讓我是看妹妹在給你留面子。”杜思勉邊根據地圖角標的移動辨認路線邊回擊:“你別逼我把你幼兒園大班了還尿褲子的事兒抖擻出來。”
“……”
鄔思黎溢出短促的一聲笑,緊接著掌心最柔軟的部分被重重一捏。
左柯讓面無表情覷她一眼,又擰眉盯向杜思勉:“你他媽語言系統紊亂了?”
“哦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杜思勉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嘴快吐露出心聲,故作驚恐地扭頭:“你不會要殺人滅口吧?不會吧不會吧?”
“……”
有病。
左柯讓低聲跟鄔思黎解釋:“他胡編亂造的你別信。”
這下發出笑聲的人換成杜思勉。
一個字沒說,又好像什么都傳遞出來了。
左柯讓照著杜思勉后肩幼稚地捶一拳頭:“你是不是想打架?”
杜思勉搬出免死金牌:“你再打我我還講你黑歷史。”
左柯讓吃癟,一側臉見他姑娘悶頭在笑,更為郁悶地深呼一口氣。
就不該同意杜思勉這個不靠譜的逼來接機。
終于找到停車位,一輛黑色GTR端端正正停在車位最中央,一個子高挑的女生倚靠在副駕駛門車門上,雙腿交疊,指尖夾著一支煙在抽。
見人走近,煙掐滅,一頓奚落:“自己停的車都不記得位置,你說你蠢不蠢?”
杜思勉任勞任怨跑著腿還挨著罵,委屈到想哭:“你們一個兩個就仗著我脾氣好隨便欺負我!”
居可琳習以為常杜思勉的表演,撥開他趕他去一邊哭,擋在他身后的鄔思黎暴露在眼前,居可琳吹聲口哨,沖她擺擺手:“嗨,乖寶寶。”
這膩歪的稱呼喊得左柯讓眉心一跳:“你別這么惡心。”
居可琳莫名其妙:“不是你叫寶寶的時候了?”
左柯讓臉不紅心不跳:“我叫的不惡心。”
居可琳一噎,梗半晌才給出評價:“但你人挺惡心。”
和杜思勉一樣,居可琳先嬉皮笑臉再對鄔思黎正式進行自我介紹,完事四人上車前往酒吧。
機場到市中心將近一個半小時車程,全程開下來挺累,來機場是杜思勉開車,回去居可琳替他,車速快且穩,鄔思黎坐在后排觀賞著她換擋打方向盤,利落又漂亮。
左柯讓察覺到,掰著她的臉面向自己:“別看她,她沒我好看,看我。”
前面兩個惡心到失語,鄔思黎直接不想理人。
到酒吧是十一點鐘,場子早就熱起來,酒都喝完一輪,生日壽星醉成一灘爛泥躺在沙發上,左柯讓鄔思黎身為這場局的另一撥主角當然逃不開被灌酒。
小情侶一經亮相就吸引所有人注目,雖然早在左柯讓朋友圈看到過鄔思黎照片,但是親眼所見又是另一種感受。
沒想到左柯讓那么一放浪不羈的逆子居然是喜歡乖乖女這種調調。
象征性給鄔思黎倒一杯度數最低的雞尾酒,等她喝完就集中火力對付左柯讓。
在場還有幾個女生,是其他人女朋友或者帶來拓展人脈的女伴,她們很有眼色地拉著鄔思黎玩游戲。
夜場酒吧鄔思黎是第一次來,游戲方面純純一菜鳥,結連輸了好幾把,喝了幾杯雞尾酒,在上頭之前及時剎車,退出游戲。
也不知道二哈在家里怎么樣了。
自從左柯讓把二哈帶回家,鄔思黎就有了第三份惦念,摸出手機點開監控軟件,觀察起二哈的行蹤。
左柯讓在和杜思勉他們玩鬧也沒有降低對鄔思黎的關注,她一后靠到沙發上他就湊過來。
手背蹭她臉:“喝多了?”
“沒有。”她臉頰有些燙,他手涼,貼起來很是舒服,轉過腦袋,換一邊降溫。
她好像一只黏人的小貓,左柯讓笑著戳她臉:“回家?”
杜思勉招呼左柯讓的大嗓門隱約傳進耳朵,鄔思黎松開左柯讓的手,推他:“你去玩你的吧,不要老是看著我。”
“不要。”左柯讓把她碎發別在耳后:“我喜歡看著你。”
鄔思黎鼓鼓腮:“我不喜歡。”
其實是有些朦朧醉意,不然鄔思黎不會講出這種類似泄露她抑制在心底的怨憤的言語。
一杯酸奶不期然貼到鄔思黎另半邊臉頰,居可琳神出鬼沒閃現,她站在鄔思黎身后,睇向左柯讓:“你把人當賊看呢,都是熟人又丟不了。”
有更加冰涼的降溫利器,鄔思黎果斷拋棄左柯讓,杜思勉齊靖帆他們已經過來抓人,揪著左柯讓防止他逃酒,左柯讓只好拜托居可琳照顧鄔思黎。
居可琳比了個“OK”的手勢,從沙發后面繞到前方,在鄔思黎旁邊坐下,不經意掃到她手機屏幕,詫異咦聲:“這是你跟左柯讓養的狗嗎?”
鄔思黎點頭:“一只薩摩耶,叫二哈。”
“好名字。”居可琳挑眉笑,話鋒一轉:“難以置信左柯讓還會再養狗。”
鄔思黎被吊起好奇心:“嗯?”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居可琳訴說著一件往事:“左柯讓小時候養過一條流浪狗,后來被他爸當他面在二樓丟下去摔死了,他留了陰影,很長一段時間見到狗都會有應激反應。”
就像偶像劇中,男女主之間總會對對方有所隱瞞,而他們的朋友會在特定時候化身為助攻,或無意或有心透露出男女主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而現在,居可琳就是領到助攻身份卡牌的那一位NPC。
她做出陳舊總結:“因為你能再次接受,他應該很喜歡你。”
第23章
凌晨兩點局散。
鄔思黎是第一次喝酒,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淺,也不知道自己喝醉酒之后是什么樣子。
左柯讓同樣,他沒有灌自己女朋友酒的變態癖好, 所以當鄔思黎第三次反應慢吞吞的時候,他終于確定他姑娘喝醉酒這件事。
稍微回憶一下, 鄔思黎一共喝過三杯shot杯裝的低度數雞尾酒。
就醉了。
大家都喝了酒, 要么打車要么叫代駕,時間又晚,左柯讓殘存的那點兄弟情以及良心使得他沒要求杜思勉送, 打了輛車帶鄔思黎回公寓。
都坐在后排,鄔思黎靠在左柯讓肩膀,左柯讓一手摸著她臉, 另一只手里握著一聽在便利店隨手買的冰可樂, 沒喝,就包裹著易拉罐,等皮膚溫度涼下來,擦干水珠,跟鄔思黎臉上的那只手進行替換。
把可樂直接貼在她臉上才是最高效的方式,但左柯讓不, 自己的女朋友就要自己親自伺候。
可樂也就是放在冷飲柜里,不是全凍成冰,很快就趨近于常溫狀態,鄔思黎臉還是很燙, 敏銳感受到左柯讓掌心溫度變高就不滿意甩開。
等個兩秒鐘,他沒再覆過來, 疑惑抬頭。
她沒化妝,平時也不怎么化, 此刻臉頰坨紅,狐貍眼霧意朦朧,嘴唇水潤。
“嗯?”
一個字的反問像把鉤子似的把左柯讓釣死死的。
左柯讓從未見過喝醉酒的鄔思黎,新奇又無措,但不妨礙他為自己爭取利益,可樂藏起來,兩只手交握,垂眸看鄔思黎:“我給你降半天溫了,好累。”
鄔思黎現在大腦一片漿糊,轉動起來有些費勁,還是:“嗯?”
“你是不是得給我點報酬?”
左柯讓循循善誘,怕她不懂,壓低脖頸,在她唇上印一下做示范。
巧的是,左柯讓唇也涼,鄔思黎找到另一個能令她舒服的東西,都不用再分辨左柯讓說什么,自動揚起頭追隨過去。
伸出舌尖,試探地碰一下左柯讓唇瓣,他沒拒絕,便開始一點點舔.舐。
左柯讓先上的車,鄔思黎另一邊是車門,吻越來越深,她也越來越向角落里扎,她在后視鏡里本來就是死角,左柯讓還是抬手捂住鄔思黎暴露在外的那邊臉。
喉結滾動速度加快,凌晨街道寂靜寧謐,所以左柯讓胸腔里心臟跳動的聲音格外明顯。
再拼親下去指定得出事,左柯讓強行扯回理智,在鄔思黎口腔里退出來,手掌蓋在她后腦按向懷里。
五分鐘后出租車到達公寓小區,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鄔思黎就睡著了。
外來車輛不允許入內,只好停在門口,左柯讓先下車,在車后備箱拿下行李箱,背著鄔思黎朝最里面那棟樓走去。
上次回京北住的老宅陪奶奶,公寓很長一段時間沒來過,物業管家提前今天上午安排的保潔打掃,噴了香氛驅散一下塵土味道,開門進屋,空氣里是清淡的花香。
左柯讓換了拖鞋,行李箱隨意扔在墻角,徑直帶鄔思黎去主臥,把鄔思黎放在床上,脫掉她鞋,去浴室洗干凈手,要給她換睡衣時想起衣服都在行李箱里,又去玄關取。
再返回主臥,走前在床上好好躺著睡覺的人此刻木呆呆地坐在床邊,聽見腳步聲,遵聲望去,跟左柯讓對視兩秒鐘,張開手臂:“要抱。”
吐字清晰,尾音綿長。
像在撒嬌。
左柯讓耳朵一熱,他都有點懷疑鄔思黎到底喝的是酒還是什么藥,真太會拿捏他。
走過去還未來得及彎腰,她兩條胳膊就纏上他腰,側臉貼在他小腹。
這位置多少就有點危險了。
左柯讓拽開鄔思黎,在她面前蹲下去,將她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仰視著她,臥室里沒開燈,走廊里燈光照進來,左柯讓笑得有些溫柔:“怎么回事啊,喝個酒就給我換了個女朋友?”
話說得吊兒郎當。
鄔思黎往前趴,靠近他,嘴唇正對他眉心,于是就在那兒落吻,向右偏移,埋進他肩窩,收緊手臂圈住他。
“左柯讓。”她說:“我抱抱你,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
左繼坤婚宴在晚上,沒人定鬧鐘,鄔思黎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多,手機放在枕邊,按亮屏幕看到點鐘后,她以為是自己眼花。
昨天在酒吧是玩到挺晚,但她不貪覺,印象里睡到下午才醒還是第一次。
臥室里就她自己,卷著被子坐起來,腿.心干爽,但是兩條腿遲鈍涌上酸痛。
她不要太熟悉這個感覺。
可她腦子里沒有任何關于和左柯讓胡鬧的記憶,就連昨晚在酒吧的畫面都是零星幾個碎片,頭有點昏沉,判斷自己應該是喝多斷片了。
想不起來就不想,她也不擔心什么,反正有左柯讓在身邊。
下床去洗漱,掀開被子低頭要在床邊找拖鞋時,一頓,自己腿.間遍布著一大片牙印和充血的吻.痕,幾乎快要蔓延到膝蓋。
密集程度觸目驚心。
人還沒在沖擊中回過神來,一記輕佻的流氓哨響起,左柯讓出現在臥室門口:“醒了?”
陳述性的問句,就是隨便撿個開場白。
走到床邊,像凌晨那樣蹲下去,她睡裙沾上水漬不能再穿,洗完澡左柯讓就給她穿的他的純棉T恤。
兩指撥開衣擺,檢查一下他留下的標記,側額在她膝蓋一親,抬頭:“餓不餓?”
他指腹在腿內側摩挲,鄔思黎很癢,神經抽動一下,腳尖踢到他腰胯。
明知是自己引逗,左柯讓還是故意曲解鄔思黎的行為,慎重搖頭:“不行的寶寶,太多次了你需要休息。”
他一臉道貌岸然:“你得節制點兒。”
天降黑鍋,鄔思黎抿唇:“我沒有。”
她是需要休息沒錯,但到底是誰需要節制彼此都有數。
“好的寶寶,你說沒有就沒有。”
左柯讓打橫抄起鄔思黎去浴室,給她擠牙膏接漱口水遞洗臉巾,一套服務流程要多貼心就有多到位。
洗漱完又帶她去餐廳吃飯,鄔思黎坐下后,他倒杯水給她:“先補點水。”
他特蕩漾地笑一下:“畢竟你喂我喝了很多,別脫水了。”
……
因為左柯讓騷的那一下,鄔思黎整個下午沒搭理他,臉上的熱度也持續很久,直到要去酒店參加婚宴,這場單方面冷戰才破冰。
去酒店前,左柯讓開車帶鄔思黎去了一家化妝室做造型,他給鄔思黎挑了件襯她氣質的人魚姬金粉色禮服,長發半扎,搭配發飾,真就像一只漂亮小人魚。
鄔思黎第一次打扮成這樣,覺得太過隆重,她又不是主角,怕搶風頭,左柯讓不在乎別人,他只考慮鄔思黎。
“我女朋友這么好看,就是要他們羨慕。”
別人羨慕不羨慕暫且不知,去酒店的路上左柯讓倒是隔幾秒鐘就瞥一下鄔思黎,有點挪不開眼。
在心里偷摸著琢磨等下婚宴結束回家,一定要鄔思黎穿著這件禮服做一次,他親她的時候她一定要踩著他。
腦子里構想著些限制級畫面,就這么心猿意馬開到酒店,有專門負責泊車的小哥,車子在酒店樓外停下不用再管,鄔思黎挽著左柯讓臂彎進場。
左柯讓身為親兒子來參加親爹婚宴跟普通賓客沒啥兩樣,遞請柬登記簽名然后在西裝內襯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丟桌上。
鄔思黎沒想到他還準備了份子錢,頗為驚奇,捏捏他手臂內側,悄聲問:“里面是多少?”
左柯讓懶懶比劃一個“五”。
五萬看厚度不符合,鄔思黎猜測:“五千?”
好像也有點薄。
“干什么呢給他那么多,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少爺這時候又節儉起來,絲毫不顧及周圍還有其他人在,落落大方地報數:“塞了五塊。”
鄔思黎輕眨眼,而后一笑。
因為是二婚,婚禮規模不算大,但是該邀請的人一個不差,鄔思黎和左柯讓來得有些晚,大部分人基本都到齊,與其他桌的人滿為患相比,前排最中央那張圓桌只坐著兩個人,很是格格不入。
儀式舉行進入最后倒計時,宴會廳里燈光暗下去,只留舞臺上一束,左柯讓全場打量一圈,牽著鄔思黎直奔那兒去,還有兩三步遠時,鄔思黎看清兩位老人銀灰色花白的頭發,意識到他們的身份,指甲不自覺一摳,在左柯讓手背上抓出兩顆月牙。
不允許她逃跑退縮,其中一位已經發現他們,估計是想在入口處找人,不成想一轉身就看到他們,一愣后忙朝他們招手。
左柯讓拉開老太太邊上的椅子,示意鄔思黎坐下,站鄔思黎身后對老太太介紹:“我女朋友鄔思黎,您見過的。”?
什么時候見過?
怎么就見過的?
一個接一個問號冒出,疑惑才升起,手一暖,是老太太握住她,留下歲月痕跡的容貌慈愛親切,細細瞧著鄔思黎,夸贊:“長得真漂亮,比照片好看。”
是了。
左柯讓在朋友圈發過他們合照,現在他們各自的圈子里不會還有人不曉得他們在談戀愛。
鄔思黎禮貌微笑:“奶奶好。”
另一道目光投過來,不用左柯讓再引薦,鄔思黎有身為小輩的自覺:“爺爺。”
奶奶笑瞇瞇,爺爺不茍言笑,不過在鄔思黎打完招呼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扁盒送給鄔思黎。
是見面禮。
鄔思黎肯定會推拒,左柯讓直接替她接過來。
司儀上臺,宣布儀式即將開始,閑聊中止,偌大的宴會廳里安靜下來。
左柯讓坐到鄔思黎另一邊,是全場離舞臺最近的地方,左繼坤和新娘依照司儀cue的流程挨個上臺,宣誓、交換戒指、喝交杯酒,和所有婚禮一樣的項目。
左柯讓坐臺下看著,有光束掃過,他神情顯得晦暗不明,鄔思黎在他掌心輕撓,下一秒就被攥緊,左柯讓傾身覆到她耳邊:“這婚禮辦得太土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婚慶公司,以后我們結婚絕對避雷。”
他的暢想很是遙遠,鄔思黎沒接話,爺爺奶奶還在,她推開他過于靠近的臉。
左繼坤的威脅歷歷在耳,雖然今天是他婚禮,他那么好面子一人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也如實赴約,他也目的達成。但左柯讓還是寸步不離守著鄔思黎。
爺爺奶奶年紀大,受不了吵鬧,儀式禮成吃完飯就先行離開,左柯讓難得回京北,這次又有鄔思黎,杜思勉他們就操持著再組個局玩一玩,有些人還被父母押著社交沒能脫身,已經獲得自由的幾人在宴會廳門口的一張桌子邊坐下等著。
左柯讓下樓去送爺爺奶奶,鄔思黎有居可琳他們陪著,居可琳今晚心情不太好,眉宇間團聚著一股郁氣,手機進來兩個電話她都沒接,五分鐘后跟鄔思黎交代一聲馬上回來,就提著裙擺出去。
杜思勉在幾步外面對著墻壁在打電話,電話那頭是誰不知,打得他挺暴躁,踢墻來泄憤。
鄔思黎暫時變成一個人,她沒背包,手機左柯讓裝著,沒得玩,拿起桌上一根筷子蘸點飲料在空盤子里亂畫,托著腮默默觀察著這個屬于左柯讓的世界。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而她是誤入的外來戶。
直到一道磁性男聲突兀落下:“左柯讓不在?”
鄔思黎一怔。
左繼坤攜新娘站在她后方,據說新娘也是和左家門當戶對的家世,不知道是不是左繼坤所愛,但是這次沒有人再逼迫他。
那場以陸若青死亡作為終結的失敗婚姻就像是一座長鳴警鐘,敲在所有人心里。
鄔思黎起身,猶豫兩秒,沒開口叫人。
對左柯讓不好的人,她都不待見。
“別緊張。”左繼坤連著喝不少酒,酒精作用下他姿態放松,領帶都不如在臺上時緊繃:“我不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只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情。”左繼坤手指向斜對面一角:“那個穿紅色裙子的女生。”
鄔思黎看過去。
“是我給左柯讓挑選的結婚對象。”
第24章
女生一襲紅色晚禮服, 挽著身邊長輩的胳膊,端著酒杯,舉止得體大氣。
瞧見他們這邊, 隔空遙遙對左繼坤稍舉酒杯示意,待視線掃過鄔思黎, 從容一笑。
她在這種場合里游刃有余。
而鄔思黎天生就在圈子以外, 她要融入首先要被圈子以內的人接納。
左繼坤不用多言一句,只是將參照物指給她看,足以勝過千言萬語。
“你們終有一天會分手。”這是必然結局, 所以左繼坤才沒有出手干涉:“如果可以,我希望到那天是由你來提出分手。”
鄔思黎不懂。
且不說她還是個未出社會哪哪都稚嫩的大學生,比不得左繼坤一半城府, 單論他這個要求就令人費解。
她問為什么。
左繼坤無所謂在鄔思黎及新婚妻子面前袒露陰翳心聲, 這點左柯讓隨他,父子倆都敢于直白表達。
“左柯讓很在乎你,如果你提分手,他應該會痛苦。”
左柯讓自我定位沒有錯,于左繼坤而言,他不是兒子是物品, 是屬于左繼坤的物品,他的掌控欲不允許這個“物品”背叛他。
包括陸若青也是。
陸若青同初戀舊情復燃出軌,已經車禍去世,左繼坤總不能去找一個死人算賬, 一并轉移到左柯讓身上,哪怕他是被陸若青隱瞞利用, 但是左繼坤不會在乎過程,他只看結果。
左柯讓無心幫助陸若青也是幫助, 那就是觸犯到左繼坤底線,就要接受懲罰。
分析完左繼坤的心理,鄔思黎按著餐桌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叛逆心在瞬間被激發,盡管她清楚是以卵擊石:“如果你判斷失誤呢?”
如果我們不會分手呢?
“天真是種很好的品質。”左繼坤目光淡薄,是上位者的睥睨審視,鄔思黎的故作鎮定他一覽無余,輕笑:“有些話對你一個小姑娘來說可能太殘忍。”
他似是不忍,又毫不猶豫如實挑明:“你以為左柯讓為什么能拿出大筆錢找資源找人脈給你弟弟治病,他靠的是他自己嗎?”
不是。
如果他也像鄔思黎一樣是個普通人,每天為柴米油鹽發愁,他們這段戀愛都不會有開始,更別提結果。
“他擁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兩家給他的,就該擔起責任。”左繼坤舉例子:“就像你必須照顧你弟弟一樣。”
小姑娘好像還不太清醒,左繼坤有必要給她敲一記警鐘,丑話說在前面能免去很多麻煩:“如果你們執意要在一起,他會一無所有,你弟弟的病也就沒得治了。”
那邊面對墻角打電話的杜思勉被氣的一個激憤扭頭看見他兄弟的爹在跟他兄弟的女朋友說話,一個我操出聲,聽筒另一端女生一愣,轉而是更為蠻橫的控訴,杜思勉沒功夫再陪她調情,匆匆撂話:“晚點兒給你打。”
掛斷,大步邁向鄔思黎旁邊,雙手乖巧交疊在身前:“左伯伯,阿姨。”
左繼坤哪能看不出杜思勉的動機,他心里好笑,面上不動聲色:“思勉。”
提醒到這里,左繼坤覺得自己足夠仁至義盡,拿出東道主姿態:“你們年輕人好好玩,我們就不打擾了。”
全程沉默的新娘這時夸許鄔思黎:“小姑娘今天打扮的很漂亮。”
他們若無其事地相攜走遠去別處繼續同賓客應酬,仿佛在鄔思黎這處的停留只是她的一場錯覺。
杜思勉關切問:“沒事吧?”
他們這幫人都清楚左柯讓父子倆不睦,用腳丫子都能想到左繼坤不會跟鄔思黎說什么好話,杜思勉寬慰她:“不用往心里去,左柯讓不會聽他爸的,別受影響。”
鄔思黎牽牽嘴角:“我沒事。”
長時間施加壓力的手麻木失去知覺,指縫邊緣有血絲滲出,她卸了力道,搓捻著指腹緩解。
他們不愧是父子。
威脅人的招數都如出一轍。
只不過比較起來,左柯讓總是嘴上說說,左繼坤是真的會付諸行動。
歸根結底還是她自己太過軟弱無能,才總是受制于人,她可以慢慢成長,再慢慢掙脫禁錮。
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明天總不會比今天更差。
前提是,鄔思銘的病會給她時間。
答案顯而易見。
抑或是,她放棄鄔思銘,不再背負他的命運,她可能會輕松很多。
但是左繼坤說得對,鄔思銘是她的責任,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理應承擔,也無法坐視不理。
鄔思黎垂著眼出神,杜思勉才認識她一天,還沒熟悉,拿捏不好分寸就沒再多嘴,站邊上陪她,眺著電梯方向等左柯讓回來。
過會兒,鄔思黎開口請求:“別告訴左柯讓。”
杜思勉看她,片刻后:“好。”
答應完在心里默默跟鄔思黎道個歉,他恐怕要陽奉陰違,這件事左柯讓必須得知情,他爸為難他女朋友,他要被蒙在鼓里留他女朋友一人承擔,那不地道。
要說,但不能是現在人多嘴雜的時候,左柯讓那個勁上來一準掀桌,在場賓客都能有一出大戲觀賞。
等到酒吧,杜思勉找個買煙的借口不著痕跡拐走左柯讓,去便利店要了一包煙,出門口杜思勉給左柯讓一根,自己也點一根。
打火機遞到左柯讓嘴邊,見他只是夾著煙把玩:“不抽?”
左柯讓搖頭:“鄔思黎不喜歡煙味。”
杜思勉感慨:“那你很喜歡她。”
左柯讓挑眉:“為什么要復述一遍事實?”
“閑的。”杜思勉貧一句嘴,抖抖煙灰,扯到正題上:“你送爺爺奶奶下樓的時候,你爸找鄔思黎了。”
左柯讓散漫態度瞬斂:“干什么了?”
“就說話,說什么不知道,當時我在打電話。”杜思勉防止他一個上頭就直接殺過去,先拉著他胳膊:“鄔思黎叫我別告訴你,估計是不想你擔心,但我覺得你有知情權。”
“你別問鄔思黎,她肯定不說,也別一個著急去找你爸對峙,惹怒你爸都沒好果子吃。”杜思勉推斷著:“婚宴上那穿紅裙的女人你看到沒?”
“沒。”
他眼里只有他姑娘,其他異性跟蘿卜白菜沒任何差別。
“孫家小女兒,他爸跟你爸同級。”杜思勉一直在京北,左柯讓在寧城,有些消息可能不及時,他得幫忙操這份心:“這些路數你清楚。”
左柯讓臉色沉郁,眉眼下壓,煙咬進齒間,撲簌一聲,火光竄起,明滅閃爍。
杜思勉再次強調:“反正你別沖動,別亂,先穩住鄔思黎,其他一切都好說。”
抽兩口又熄滅,左柯讓轉身去便利店。
杜思勉好奇:“干嘛去?”
“買口香糖。”
*
婚宴上嘈嘈雜雜,是結交拓展人脈的場合,不適合話家常,爺爺奶奶臨走時叫他們第二天中午回老宅吃飯,兩人早早就起床,去老宅陪老人家。
大概是左柯讓事先叮囑交代過,爺爺奶奶都沒有問鄔思黎關于家里的情況,左柯讓馬上大四,爺爺跟他聊畢業后的打算。
小時候陸若青左繼坤就爭搶過左柯讓的人生規劃,前者想他學商進公司,后者想他讀警校,左柯讓哪個都沒選,辟出第三條路,報的航空航天工程專業。
左柯讓說大概率會進研究所。
爺爺沒什么意見,孫子有計劃就行。
奶奶則是跟鄔思黎聊各種明星八卦,所知比鄔思黎這個年輕人還要全面,她沒吃到的瓜奶奶從頭到尾捋給她,鄔思黎想要是趙月雯在,她們一定能成為忘年交。
吃完午飯,爺爺安排司機送他們去機場,下午四點回寧城的航班。
也就離開兩天,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鄔思黎竟然生出一種久違的恍惚感覺。
一開門,一道白色影子飛馳而來,鄔思黎被撞的后退,左柯讓在后面攬著她腰穩住她,抬腿隔開二哈。
他罵:“傻狗。”
二哈亢奮一汪。
“傻狗。”
“汪!”
“傻狗。”
“汪!”
“……”
一人一狗幼稚地進行著跨物種交流,從玄關持續到客廳。這兩天都是家政阿姨來定時喂狗,上飛機前鄔思黎給阿姨發消息說今晚不用再過去,他們已經回程,現在正好到二哈飯點,鄔思黎去廚房給它煮飯吃。
二哈甩著尾巴黏在鄔思黎腳邊。
左柯讓拎著行李箱去樓上臥室收納歸置,兩分鐘后下來,氣勢洶洶殺到廚房,二哈像是預判到他是來抓自己,忙不迭拱進鄔思黎雙腿和櫥柜之間的空隙里。
鄔思黎不明所以:“怎么了?”
左柯讓神情難看:“它在衣柜里撒尿了。”
鄔思黎啊聲:“沒事吧?”
二哈是個兩面派,在左柯讓面前調皮搗蛋,在鄔思黎面前溫順乖巧,這就導致左柯讓跟她告狀二哈又干出什么令人發指的事情時,鄔思黎不太相信。
即便證據都懟到她眼前她都能跟個昏君一樣,完全做不到客觀公正。
左柯讓冷著臉:“它就尿的我放外套那柜子。”
襯衫T恤他倆放一起,夾克羽絨服這種外套都有各自單獨的衣柜,二哈損壞的是左柯讓的衣服。
二哈每次拆家都會避開鄔思黎的東西,都是左柯讓遭殃,自打二哈來家里后,左柯讓的鞋全部更換過一批,以前的都被它咬壞。
現在又盯上他衣服,越想越來氣,硬來會傷到鄔思黎,左柯讓按兵不動一會兒,在二哈放松警惕邁出試探性腳步,冒出一顆腦袋后,一把揪住它后脖頸。
二哈落網,嗷嗷直叫,蹬著爪子掙扎撲騰,左柯讓毫不心軟,攏住它嘴巴,手動閉嘴,又警告鄔思黎不許偏心眼不許插手,他非要二哈把它做的孽給舔干凈。
話放得狠,左柯讓卻不會那樣做。
他其實很喜歡二哈。
二哈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專門在樓下騰出一間屋子作為二哈的娛樂房,雖然他總是嚷嚷二哈是鄔思黎一人的狗,他不會管。
專門用來給二哈做飯的小煮鍋里放著西蘭花胡蘿卜雞肝之類,煮熟之后撈出來碾成顆粒加入碘化鹽,在這期間,樓上衣帽間的爭吵聲沒有斷過。
左柯讓用人話教訓二哈,二哈用狗語反駁。
語言不通都能吵吵到一起,也是服氣。
聽著聽著,鄔思黎就笑起來。
——
“因為你能再次接受,他應該很喜歡你。”
“如果你們執意要在一起,他會一無所有,你弟弟的病也就沒得治了。”
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撞進腦中,鄔思黎攪拌動作緩滯。
很搞笑。
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存在。
偏偏所有人都要她來做選擇。
第25章
臨近到期末, 本學期大部分課程都告一段落,鄔思黎周一全天沒課,左柯讓反而一改之前的悠閑, 最后這半個月的課表排挺滿,周一早八上到晚五, 不明白他們學院怎么搞的。
鄔思黎準備陪鄔思銘一整天, 跟左柯讓同一時間出門,一個去醫院一個去學校,同一個大方向但是不順路。
打車到醫院, 手里拿著左柯讓昨晚提前訂好的早餐,病房里鄔思銘剛起床不久,鄔思黎推門時, 他正擦著臉在衛生間里出來。
鄔思銘頭頂光禿禿, 毛巾捂著他下半張臉,悶聲悶氣:“姐你怎么來這么早?”
“今天沒課。”鄔思黎進屋,早餐放在小茶幾上,打開窗戶通風換氣。
鄔思銘聞言先笑:“一整天都沒?”
鄔思黎點頭。
鄔思銘歡呼一聲,毛巾一扔,摟住鄔思黎肩膀蹦跳兩下。
鄔思黎要是全天沒課的時候就意味著鄔思銘能有一整天和姐姐相處的時間, 是不可多得的事情。
鄔思銘正是發育階段,鄔思黎早就有所察覺,肉眼還看不太出來,這下一靠近, 鄔思銘竟然比自己要高出半個頭。
得病沒有影響他長個子,只是較于同身高的其他男生來說鄔思銘身材要瘦弱不少。
鄔思黎手掌攤開在頭頂平移滑向鄔思銘, 粗略測量:“長高了好多。”
鄔思銘下意識想接一句褲子都短了好多,轉而一想他要這么說, 鄔思黎又會大包小包的給他買衣服,他在醫院里用不著打扮,那點錢他更愿意鄔思黎給自己花。
話到嘴邊咽回去,鄔思銘又挺了挺腰桿,雙手扶著她兩邊肩膀,一本正經:“姐。”
以為他是有要事,鄔思黎也正色:“怎么了?”
然后,鄔思銘蹦出三個字:“你好矮。”
“……”
鄔思黎默不作聲,拍了鄔思銘一巴掌,坐到茶幾邊解外賣包裝袋。
鄔思銘笑嘻嘻的,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里,掰開雙一次性筷子遞給鄔思黎,邊吃飯邊把這兩天積攢下來的事情一件一件拿出來講。
鄔思黎每次來醫院,鄔思銘都有數不盡的話題。
一頓早飯姐弟倆快倆小時才吃完,還有點撐,等醫生查完房,姐弟倆去樓下小花園遛彎。
走差不多半個小時,找到一張空椅坐下曬太陽,鄔思銘兀然開口:“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鄔思黎剛在花壇邊緣的雜草叢里薅了幾株狗尾巴草,小時候她經常用狗尾巴草編兔子,多年不練習,手法有些生疏:“沒有。”
“姐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什么?”
“你在我眼里演技很差。”
狗尾巴草編兔子有手就行,鄔思黎還是出了個錯。
鄔思銘自顧自猜測:“跟柯讓哥吵架了?”
鄔思黎還是:“沒有。”
“那就是跟柯讓哥有關系。”
鄔思黎開始反省自己演技是不是真的很差,她神情語氣明明都再正常不過,鄔思銘怎么就能這么斷定。
她閉嘴不言。
“是他家人不同意嗎?”
鄔思銘只能想到這個原因,畢竟他們姐弟倆的情況很難會有家庭不介意,沒有人會登上一艘正在沉沒的巨輪,即便左柯讓有錢,他家里也不是冤大頭,心甘情愿被拖累。
“不是。”鄔思黎又一次否認:“你別多想。”
去京北之前來醫院,她沒告訴鄔思銘具體是要去干什么,就是不想他操心多慮。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鄔思銘在她手里拿過編到一半的兔子,她心不靜,這么簡單的手工都亂糟糟,鄔思銘拆開重新弄:“我希望你能跟柯讓哥好好的,他對你好,這樣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不在了,也有人能照顧好你。”
鄔思黎皺眉,厲聲:“你別瞎說。”
“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鄔思銘三兩下編織好一只胖乎乎的兔子,送給鄔思黎:“姐你不要什么都悶在心里,雖然我可能不懂,但我能做一個合格的聽眾。”
鄔思黎攆動著狗尾巴草根莖,兔子兩只毛茸茸耳朵旋轉起來,幾米外的草坪上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鬧,斜對面那張長椅坐著一對花甲年歲的老夫妻,再遠一些,一家三口拿著各種各樣的檢查報告單在大廳出來,父母愁眉苦臉,孩子不諳世事。
醫院總是幸福和痛苦并存。
許久許久,鄔思黎喃喃低訴:“我們不會有結果,早晚會分手。”
鄔思銘不問為什么,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計劃,根據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見解再結合自己的觀點量身定制出一套屬于自己的理論,旁觀者能提出建議,但沒有資格要求更改。
或許是姐弟間心有靈犀,他能猜到鄔思黎在憂愁些什么:“如果早晚有一天會分手,那在沒分手之前就好好享受還在一起的日子。”
鄔思黎嘟囔吐槽:“你這是拖延癥。”
“我現在活著就是在拖延啊。”往往都是病患比家屬心理強大,更能直面自己得病的事實:“姐其實我現在把每一天都當作是最后一天再活。”
鄔思黎臉一板又不樂意聽這些喪氣話,鄔思銘叫她稍安勿躁:“我第一次做移植手術以為手術完就好了,兩年后復發了,現在合適的骨髓還沒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能保證徹底治愈。”
生活就是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給你一記迎頭痛擊,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來永遠都是未知數。
鄔思銘不會想太多,多活一天都是他賺的,如果因為死亡這一個既定結果而錯過在這之前的朝霞夕陽,太得不償失。
“人生下來就都只有死這一個結局,或早或晚而已,要是都糾結結果,那干脆一開始不要出生好了。”鄔思銘這么勸鄔思黎:“你和柯讓哥今天還在一起就只考慮今天,明天醒來還沒分手再做當天規劃也不遲,下一秒會發生什么誰都不清楚,過好當下就好。”
小小年紀開解起人來還一套一套的。
這些道理鄔思黎都懂,但人有時候就需要一個臺階,或者是背后的一只手,來推動自己做出決定。
“對不起姐。”鄔思銘話鋒一轉,低頭喪氣的模樣:“我又說你不愛聽的了,你打我吧。”
他在逗自己活躍氣氛,鄔思黎很給面子地笑笑,扶正他坐好,歪頭枕在他肩膀,手里還在把玩狗尾巴草兔子:“那我也提前跟你道個歉,我們不會一直在一起,要辜負你的期望了。”
“你不開心才是辜負我。”鄔思銘說:“我對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要開心。”
鄔思黎對鄔思銘的感情很復雜,她愛他,又排斥他,他很無辜,小時候鄔思黎單純以為是弟弟的出生奪走她的一切,壓根沒想過是父母本身就偏心。
她嫌憎鄔思銘,鄔思銘卻很黏她,姐姐姐姐跟在她身后叫個不停,父母在場時鄔思黎會耐著性子溫柔回應,父母不在場就漠視不理,甚至惡語相向,說他很煩,說她很討厭他,叫他離自己遠一些。
鄔思銘會慌里慌張跟她道歉,把自己認為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哄她,他從來不會記仇,就算鄔思黎上一秒動手推到他,下一秒對他笑一下,他就能拍拍屁股站起來再次活蹦亂跳。
父母加注在他身上的過多愛意不是他刻意爭搶,可他卻要忍受她的冷漠和疏遠。
到現在鄔思黎都沒能在與鄔思銘的相處中找到一個完美平衡點,偶爾還會克制不住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出言諷刺鄔思銘。
鄔思銘心疼她辛苦不想再治病,她心情舒暢就會好好說話,心情不好就譏嘲是自己搶了他的人生他的命運,欠他的她該還。
等看到鄔思銘蒼白彷徨的臉色又生出無盡懊悔。
“嗯。”鄔思黎鼻腔涌現一股酸澀,她及時閉上眼:“你也是。”
鄔思銘是弟弟,亦是哥哥。
她永遠都不會放棄他。
*
中午左柯讓想來醫院找姐弟倆吃午飯,他下午兩點還有課,醫院到學校一來一回路上就要耗費半個多小時,太折騰,吃飯也吃不踏實,鄔思黎要他在學校解決,左柯讓出乎意料同意了。
不止這一次,還能追溯到更早。
校慶開始,左柯讓的強硬態度陡然發生變化,不再是說一不二,而是有商量的余地,鄔思黎不愿意或者不允許的事情,他都沒再做過。
鄔思黎不知道緣由是什么,但是走向是好的。
下午兩點多是醫院每周例行組織的一次全科大檢查,各級醫師護士長進修、實習生都要參加,碰到什么特殊病例,當場討論學習交流。
隊伍挺龐大,穿著統一白大褂戴口罩,單露出一雙眼睛,這么一掃過去除了身形不同,都長一個樣子。
所以當隊伍中某個醫生將目光投向鄔思黎,對視上之后,還沖她點頭示意,眼睛微彎,似乎在笑,鄔思黎就很納悶。
在記憶里搜索良久,都沒能找出一點印象。
琢磨著對方可能是認錯人,她沒太多想,查房結束她禮數周全地送醫生們出去,鄔思銘催她快過去,他們電影看到一半,正是精彩環節。
電影是系列片,一共五部,姐弟倆整個下午靠在一起一口氣五部全都看完,到鄔思銘吃藥時間,鄔思黎去水房接熱水。
散發著熱氣的水流直線落入保溫壺里,水聲潺潺,不停歇看一下午電影,眼睛有些干澀,鄔思黎掌根抵住眼睛揉按,根據水聲判斷差不多要接滿,她睜開眼,關上水閥,蓋好保溫壺出去。
踏出水房,一道陌生男聲喊出她名字:“鄔思黎?”
鄔思黎應聲回頭,來人穿著白大褂,是幾小時前查房頻頻看向鄔思黎的醫生,不似在病房里人多,走廊空曠,她直白看見他胸牌。
——血液科:魏書勻
腦海里劃過什么,速度太快,鄔思黎沒抓住:“你是?”
魏書勻眼睛又是一彎,他摘下口罩,果然在笑:“不記得我了嗎思黎,那我可要傷心了。”
一張青澀稚嫩的臉與眼前這張重疊,鄔思黎驚喜且遲疑:“陳勻哥?”
魏書勻笑容加深:“看來沒有徹底忘記我。”
魏書勻家以前住在鄔思黎家對門,是鄰居,他比鄔思黎大四歲,小時候經常帶鄔思黎一起玩,鄔思黎初一那年魏書勻父母離婚,他由陳勻改名魏書勻,隨父親搬到蘇城,沒多久她母親變賣房子也搬離。
那時候他們還小,都沒有手機,魏書勻給鄔思黎留下他父親的電話號碼,紙條后來鄔思黎還不小心弄丟了。
斷聯多年,沒想到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魏書勻接過她半抱著的保溫壺:“給我吧。”
鄔思黎拒絕都來不及,跟著他往病房那邊走:“陳勻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她還是習慣叫他舊名。
“前兩天,被分配到人民醫院實習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隨時找我。”
“沒什么需要的,你忙你的就好。”
“這么見外?”魏書勻翻起舊事:“小時候一受委屈就跑來找我怎么沒想這么多。”
鄔思黎被調侃的臉一熱:“沒有吧。”
“看來是想不認賬。”魏書勻搖頭失落:“思黎學壞了。”
“沒有。”鄔思黎更加不好意思,改口應好:“那就麻煩陳勻哥了。”
魏書勻復又笑:“不麻煩。”
他說:“思銘的病例我看了,指標都挺正常,你別太擔心。”
這種安慰鄔思黎聽過數遍,她不嫌煩,每聽一遍仿佛就多一絲希望。
“對了。”魏書勻腳步一停,掏出手機:“先加個好友,不然我怕一會兒忘了,最近記性不太好。”
鄔思黎在搜索欄輸入自己的微信號,點擊添加,手機還給他:“我手機在屋里,等下回去同意。”
“好。”魏書勻像小時候那樣,熟稔地摸摸她頭發:“不急。”
冷不防的觸碰,鄔思黎條件反射一躲,魏書勻手滯在半空,融和氣氛衍生出點點尷尬。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鄔思黎有些局促:“對不起啊陳勻哥。”
魏書勻放下手,溫聲:“要道歉也是我道歉,是我唐突了。”
鄔思銘病房在走廊東盡頭,西盡頭電梯定一聲到達,幾個人先后出來,逐漸分散向不同地區,只有一道輕而緩,能忽略不計的腳步聲逼近。
覆蓋過魏書勻最后一個字音,清沉男嗓響起——
“鄔思黎。”
落日余暉在西盡頭玻璃窗透進來,左柯讓逆光站,單手揣兜,另只手食指勾著車鑰匙,神情莫辨。
魏書勻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銳利眼神。
一兩秒鐘后,左柯讓眸光轉向鄔思黎,抬手:“過來。”
第26章
電影第五部 進度條走到百分之八十的時候, 就已經是左柯讓下課時間,算算路程,左柯讓差不多在這個點鐘到醫院。
不過被魏書勻這個意外人物打個岔, 她忘記這碼事,現在看見左柯讓, 有那么點茫然。
而在她大腦運轉的這幾秒過程結束, 就要過去時,左柯讓率先給出行動,他提步朝鄔思黎走, 本就沒幾米距離,眨眼間到她旁邊,他圈住鄔思黎手腕, 沿著她掌根滑進她指縫, 緊扣。
認出魏書勻拎著的保溫壺,他瞥一眼魏書勻胸牌,記住他名字,神情自若:“謝謝魏醫生了,給我吧。”
都是男人,魏書勻當然懂左柯讓在宣示主權, 保溫壺交給他,主動自我介紹:“魏書勻,思黎朋友。”
左柯讓保持著良好風范,淡笑和他握手:“左柯讓, 思黎男朋友。”
同樣的格式,僅一字之差, 身份就有所差異。
親密程度高下立現。
互相認識完畢,左柯讓側頭問:“思銘自己在病房?”
鄔思黎嗯。
“那回去吧。”左柯讓向魏書勻道別:“先走了。”
不等或者是不需要魏書勻回答, 語畢,左柯讓牽著鄔思黎往病房去,鄔思黎連忙補上一句“陳勻哥再見”,稱呼落入左柯讓耳中,他不動聲色。
兩人步調一致,背影相稱般配,魏書勻收回目光,推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意味不明笑笑,轉身離開。
前方,左柯讓習慣摩挲著鄔思黎手背,鄔思黎眼觀鼻鼻觀心,余光觀察著左柯讓,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魏書勻摸她頭發那一幕,根據之前他把任卓元在甜品店搞走的經驗來判斷,他如果看見,應該不會這么淡定。
可是他最近表現又著實算得上溫順。
鄔思黎垂在身側的另只手蜷起,正要開口,左柯讓搶先:“鄔思銘那兒還穩定?”
鄔思黎一頓:“挺好的。”
問:“怎么了?”
“在想能不能帶他出去吃個飯。”左柯讓嘖聲,為小舅子的情況發愁:“天天待在病房里,怕他憋壞了。”
總是悶在同一個地方,心態再好再回自我調節,也免不得厭煩,又是在醫院,不利于心情健康。
鄔思黎平常是不敢自己帶鄔思銘出去,萬一出什么事,她一個人會慌張死,有左柯讓在,她才安心:“應該可以,問問醫生。”
于是倆人又拐去護士臺詢問,今天是護士長值班,規定他們九點之前回來,得到保證后放行,到病房告訴鄔思銘這個消息,小屁孩高興得不行。
上次帶他出去,迄今快有兩個月。
又是姐姐陪一整天,又是能出去透氣,鄔思銘覺得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沒有之一。
換好衣服,鄔思銘戴上棒球帽、口罩,興致勃勃就要沖出去,左柯讓攬著他肩膀把人在門外攔下:“你要這么跑,咱就別去溜達了。”
鄔思銘一秒穩重下來,狗腿討好:“姐夫,咱有話好好說,可不行威脅。”
自從上回左柯讓幫鄔思銘買玩偶哄好他朋友后,左柯讓在場時,“柯讓哥”這個稱呼就光榮退休,鄔思黎第一次聽鄔思銘叫左柯讓姐夫,眼睛都瞪圓,他們倆一喊一答的自然,倒是顯得她大驚小怪。
“我們要放假了,你老實聽你姐話,我就天天帶你出去。”左柯讓交換條件,又慎重補充:“大夫允許的前提下。”
鄔思銘點頭如搗蒜,鄔思黎收拾好東西,手機裝進挎包里,關好病房門,抬眼看見左柯讓和鄔思銘勾肩搭背笑著等她的畫面,莫名恍惚。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在瞬間膨脹,脹得她莫名想哭。
她生命里重要的人屈指可數。
立刻垂下眼,遮掩泛紅的眼圈,動作自然地拉上挎包拉鏈,肩膀一緊,鄔思銘摟著她插.進他和左柯讓中間,手在他們仨頭頂比劃著:“一個‘凹’字。”
鄔思黎就今早講了下鄔思銘長高這事兒,他這一整天隔三差五就要跟她比比身高,不知道有什么好嘚瑟的。
鄔思黎嘴角耷拉下去,推著鄔思銘前邁一步:“走廊沒那么寬,別并排。”
對于女朋友把親弟弟“拋棄”而留下自己這個行為,左柯讓極為得意,悠閑地甩起車鑰匙,就要去拉鄔思黎手,姑娘躲開,也在他后背一推:“你倆一起走吧。”
“。”
下午第三節 課左柯讓就訂好餐廳準備晚上帶鄔思銘出來吃飯,臨江包廂,能俯瞰大半個寧城的夜景。
“貴”一字就顯示在明面上,不過鄔思銘沒有掃興地畏手畏腳什么都不敢點不敢吃,選擇出來玩,就大大方方地享受,不然弄得大家都有壓力。
他開心,鄔思黎就會心情好,最后牽連著左柯讓高興。
即便是小屁孩,鄔思銘也是個活得很通透的小屁孩。
吃完飯八點鐘,鄔思銘出來一趟不容易,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避免去人多擁擠的地方,左柯讓決定帶他去兜風。
車子沿著梧桐大道勻速行駛,車窗全降,鄔思銘趴在車窗框上,貪戀地看著每一處街景,鄔思黎在倒車鏡里看著他,置于腿上的雙手緊密合十,指甲摳著虎口,不知不覺加深力道。
驀地,駕駛座那邊伸過來一只手,她手背一暖,左柯讓輕緩地捏著她指關節,待她放松下來,鉆進她掌縫,分開她絞在一起的手,包在自己掌心。
快到十字路口,路況稍雜亂,左柯讓目不斜視,卻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鄔思黎的情緒變化,無聲撫慰她。
怕鄔思銘發覺,鄔思黎徐徐呼出一口氣,反裹住左柯讓。
九點鐘,準時將鄔思銘送回醫院,出去耍一趟,鄔思銘非常滿足,整個人都神采奕奕,鄔思黎左柯讓走后,他洗完澡躺床上精神得睡不著覺。
又爬起來翻出一張卷子刷題。
醫院回公寓十五分鐘,馬路上車輛較之去吃飯時的晚高峰減少一大半,車內放著音樂,晚風迎面吹著,愜意又舒服。
鄔思黎學著鄔思銘那樣,望著在眼前掠過的風景,前方路口是紅燈,左柯讓輕踩剎車,在前方那輛車后停下。
咔嗒一下,左柯讓在中控儲物槽里拿出手機,解鎖,噠噠噠打字。
一首歌播完,兩秒鐘切換空檔,鄔思黎發呆結束,想起幾小時前在醫院被打斷的事情,她扭過臉:“陳勻哥,就是魏書勻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左柯讓落在屏幕上的視線移向鄔思黎。
鄔思黎坦然與他對視:“他分配到人民醫院實習,你來之前我們才見面。”
左柯讓云淡風輕:“知道了。”
“……”
鄔思黎目不轉睛瞅著他,有點懵有點愣,還有點疑惑“就這樣就這么順利”的不敢置信,就挺可愛。
左柯讓解開安全帶,越過中央扶手箱,親她嘴唇,指尖戳戳她臉頰:“怎么這么呆。”
“你怎么……”
半截終止。
“怎么什么?”左柯讓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蟲,精準猜中她心理活動,替她把話說完整:“怎么這么好說話?”
他這反應不能說不對,也是鄔思黎所希望的,但是他真符合她期待了,她一時反而消化不過來。
拿捏不準左柯讓的想法:“你別誤會。”
嘀——
紅燈轉綠,后面等候的車輛鳴笛催促。
“不會誤會。”左柯讓坐回去,拽過安全帶重新系好,踩油門發動車子:“我百分百相信你。”
但是別人就一定了。
左柯讓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肘杵在車窗檐,屈指抵著太陽穴,唇間勾著冷漠弧度,目露幾分玩味。
回到家,二哈一如往常在門口做迎賓,見到鄔思黎就往她身上撲,毛茸茸尾巴甩到左柯讓小腿,眼里沒他這人似的,視若空氣,理都不理。
鄔思黎換好拖鞋半彎下腰,胳膊一伸,二哈就接受到指令,自動自發跳進她的包圍圈。
又快到鄔思黎經期,左柯讓去廚房煮紅糖水。
他廚藝爛得一塌糊涂,但是煮紅糖水這項技能倍兒熟練。
前兩天他們去京北,昨天回來,今天又都不在家,二哈黏人黏得緊,叼著球纏著鄔思黎陪它玩,鄔思黎坐在坐墊上,球扔出去,二哈就倒騰著爪子跑去撿,再交還到鄔思黎手中。
就這么周而復始。
看它無憂無慮的蹦蹦噠噠,是件很解壓的事情。
鄔思黎把球一次拋的比一次遠,一個沒控制好,球砸到陽臺落地玻璃,反彈回來,眼瞅著就要砸到鄔思黎,人也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躲。
頭頂一道陰影籠下,左柯讓手擋在鄔思黎臉前方,穩穩接住那顆偏離軌道的球。
鄔思黎仰起腦袋往上看,左柯讓低頭朝下看。
兩人在彼此眼中都是倒轉后的樣子。
左柯讓點點她額頭:“你說從地球到火星的距離能有你反射弧長嗎?”
他好會嘲笑別人。
鄔思黎不接茬,攤開手掌:“球。”
“太晚了別玩了。”左柯讓拿著球的手背在身后:“去洗澡,你明天早八。”
二哈見他將球藏起來,大嗓門又發揮作用,怒吼左柯讓,鄔思黎被這聲吼吸引地偏過頭,站在通往二樓的第五層臺階,看見一人一狗交鋒的場景,見怪不怪地上樓。
都好幼稚。
想當初去段駿鵬家里選狗,想著鄔思黎性子比較靜,也挑一個溫良的,別吵到她,在僅剩的兩只中段駿鵬按照他的要求推薦,說這一只性格乖馴。
好,
然后他聽了,領回來了。
結果就這?
它是真煩,左柯讓按按耳朵,眼睛下睨,“你再叫我真的會把你燉湯喝。”
鄔思黎不在,左柯讓又這么兇,二哈極會審時度勢,川劇變臉它修煉得爐火純青,換上一副段駿鵬口中的乖巧面具,靠近左柯讓,蹭著他褲腿,叫聲都溫柔起來。
這種現象不是第一次出現,左柯讓嘈它一句沒出息,球擲出去,代鄔思黎接著陪它玩。
嗡一聲震動,茶幾上手機亮起,左柯讓分去一個眼神,鎖屏界面顯示出微信圖標,他自然拿起來,面部識別成功解鎖。
他們倆的手機里都存有對方的面容ID,密碼也都知道。
鄔思黎從未翻過左柯讓的手機,左柯讓不,他三天兩頭就會查看一下有沒有亂七八糟的人給鄔思黎發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短信消息。
打開微信,消息列表置頂是他,他自己設置的。
僅次于他之下,一個昵稱是一朵emoji云朵的對話框,直覺這玩意兒男人可能也有,左柯讓看見這朵云腦海里蹦出的第一個名字就是魏書勻。
什么破昵稱。
這么土。
點進對話框。
云說:【聽護士說你帶思銘出去玩了,現在到家了嗎?】
云又說:【今晚我值班,剛去病房看了眼思銘,他跟你一樣一開始都沒認出我,我變化應該沒有很大吧?】
什么叫“你”帶思銘出去玩,他是個死人?
自動忽略他存在?
值班就值班,搞幾把什么報備?
他以前長成怪獸嗎,變得誰都不認識。
不認識就蔫瞇著不行?非上趕著相認。
就這么兩句話,一堆槽點,跟他媽錯題集似的,哪哪都是毛病。
左柯讓嗤一聲,二哈叼回來的球塞他手里,他隨便一扔打發它。
拇指長按消息條,干脆利落點擊刪除。
……
二哈不小心把它的水盆踢翻,還濺左柯讓一身,紅糖水煮好后左柯讓在樓下給二哈擦半天屁股,收拾完估摸著鄔思黎洗完澡他才進行到沖洗發水這步驟,趕不上給她吹頭發。
上樓去主臥衣帽間拿睡衣,敲浴室門叫她自己吹干頭發,他著急去洗澡。
鄔思黎頭發挺長,她自己打理的時候少之又少,吹到半干就懶得再管,在對待自己的事情方面,她不如左柯讓有耐心。
出了浴室,床頭柜上擺著一杯紅糖水,邊上是兩部手機,紅糖水還有些燙,她坐床邊喝一口歇一會兒,慢慢悠悠。
叮一聲手機響。
兩部手機都屏幕朝上,鄔思黎下意識看,鎖屏壁紙是她那部,拿起來,指腹觸到微信浮窗,面部解鎖后自動跳轉到微信界面。
消息列表的名字都十分陌生,鄔思黎轉而想起左柯讓昨天下午在飛機上無聊,給倆人換了同樣的壁紙,她拿的是左柯讓那部。
就要放回原位,又是叮一聲,置頂聊天框下面的對話框新進來消息。
很隨意一瞥,就瞥到魏書勻的名字。
心重重一跳。
她第一次,沒問左柯讓,私自查看他手機。
準確來說是一份以魏書勻名字命名的文檔。
里面詳細記錄著魏書勻的所有資料,從出生到現在。
鄔思黎瀏覽到底,退出,在列表里看到張世良伯伯的備注,再次點開。
張世良是人民醫院院長,鄔思銘轉院到人民醫院,左柯讓就是拜托的他幫忙。
因為是長輩,對話框很干凈。
所有消息一覽無遺。
Atopos:【張伯伯,你們醫院新來的那批實習生里是不是有一個叫魏書勻?】
張世良伯伯:【這個我還沒留意,我打聽一下。】
間隔半小時,對方回信。
張世良伯伯:【是有這么一個人,上周五剛分過來,你問他干什么?】
紅糖水還剩半杯,鄔思黎連著手機一起放回床頭柜。
左柯讓找人調查魏書勻的時間點是今天晚上九點二十五,他們在醫院回家的路上,或許恰巧就是鄔思黎在解釋,而他明確表示相信她的那個時候。
伴隨著愈發清晰的腳步聲,左柯讓出現在主臥,他隨意擦著頭發:“我洗完了寶寶。”
形容不出具體是什么心情,像是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她神情平靜,明知故問:“你為什么要調查魏書勻?”
第27章
毫無預兆的一句質問。
左柯讓擦頭發的動作停下, 毛巾半搭在腦袋上:“看我手機了?”
他的重點不再什么魏書勻這種路人甲身上,而是在鄔思黎在沒有知會他的情況下看他手機這件事上。
然后人就莫名其妙嗨起來,鄔思黎始終固步自封不越雷池一步, 左柯讓就是把他的秘密懟她眼前,她都能閉眼裝瞎子。
左柯讓不喜歡她對他有這種分寸感, 而如今她跨過那道無形界限, 做出改變,左柯讓就挺樂呵。
鄔思黎只吹干發根,發尾還濕著, 睡衣胸前的布料洇出一小片深色,左柯讓走近,見狀板臉:“你懶不懶, 就吹一半。”
隨著他的挪動, 鄔思黎目光上移,重復:“為什么要查他?”
“隨便查查。”
頭發這么半干半濕著不舒服,而且她快來例假,更不能受涼,左柯讓去主臥浴室取吹風機。
“那么詳細的資料是隨便查查嗎?”鄔思黎起身跟在他后面:“你不是說沒有誤會相信我嗎?”
她音量一字接一字遞進,克制著怒意:“你給張院長發了消息, 是不是又要像任卓元那樣把他弄走?”
“你怎么總是這樣啊左柯讓,是不是只要跟我有牽扯你就會針對他?”
放置吹風機的抽屜合上,吹風機插進插座,左柯讓去拉鄔思黎:“先吹頭發。”
啪一記脆響, 鄔思黎一巴掌拍開左柯讓伸過來的手,他抬抬眉, 溫柔恬靜的姑娘倔犟站在他一步之外,眼里流露出淺薄的失望。
左柯讓捕捉到, 氣場一沉:“沒有誤會會相信你,是只相信你,不包括別人。”
“沒有想把他弄走。”他說但是:“你再這么激動的話我不敢保證會做什么。”
吊燈明光粗糙勾勒出他輪廓,將他身影投射在鄔思黎腳下,她所有的盤詰他逐個回答,嗓音徐緩:“我也很好奇,為什么你總是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跟我生氣。”
前有任卓元,后有魏書勻。
搞定一個,他把他那些陰暗的占有欲打包扔進角落,因為鄔思黎不喜歡,會不高興,他不想惹她難過。
好不容易感覺出他和鄔思黎感情迎來轉折,在慢慢加深,結果又冒出來一個。
還給他上了強度。
這次還是青梅竹馬。
那邊他爸整出來的什么狗屁聯姻對象還在解決當中,才有些眉目。
外憂內患,他是什么天選倒霉體質嗎?
一件一件事都這么陰魂不散。
他只是想跟鄔思黎好好談個戀愛再順延到結婚,身邊每一天都有她陪伴,再說長遠點,等死后他們同穴埋葬,過完這一輩子就完事。
他就這么點期盼,又不是要什么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怎么就這么難。
不愿意再為這些糟心事影響到他們,左柯讓盡力壓下心頭翻滾的躁郁,他再次伸手,決定權交給鄔思黎:“太晚了我們不吵了乖乖,過來吹干頭發我們去睡覺。”
鄔思黎后退一步。
這是她能想到能做到的,唯一的抗爭方式。
“你看了我跟張院長的聊天內容對嗎。”左柯讓無奈至極:“那你有沒有看到他跟我說合適鄔思銘的骨髓找到了的消息。”
兜頭一盆冷水澆下,旺盛的怒火在瞬間熄滅。
一句定生死。
鄔思黎執拗擰著勁兒,左柯讓也死心眼,掌心一直朝向她,等她牽。
最終,手放上去,鄔思黎順著左柯讓收攏的力道朝他走,到他面前。
鄔思黎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找到了?”
“聊天記錄都在,不信你自己去看。”左柯讓先打一記預防針:“是說可能合適,具體還得看配型結果再決定。”
“好。”
針鋒相對的局面頃刻間扭轉。
鄔思黎頭發濕的部分少,兩三分鐘就全部吹干,吹風機擱到一邊,左柯讓捧起鄔思黎的臉,低頭親她。
鄔思黎沒有反抗,啟唇輕易接納他,左柯讓規規矩矩,只是單純的吻她,鼻尖相抵,唇瓣貼黏在一起,舌尖纏.繞,津.液互換。
短暫爭吵之后雙方得到一個含義不明的吻。
分開時,扯出一條銀絲。
左柯讓蹭掉,又親她一下,低聲懇求:“不吵架好不好?我不喜歡跟你吵架。”
尤其是其他男人作為原因。
左柯讓太懂她需要什么,他掌握著她的命脈,就注定每次爭執不下時,她不會是勝利者,而是屈從的弱勢方。
鄔思黎看著他,抬起胳膊環抱住他的腰,回饋他一吻:“好。”
*
大學的期末考都是各個學院自行安排,左柯讓那邊還有課在上,鄔思黎這邊考試通知就已經下發。
左柯讓他們班有一項科目考試是手工實操,他周二上午上課下午泡在實驗室,鄔思黎跟他行程差不多,只不過下午她有一場西班牙文學史的考試。
中午左柯讓去找鄔思黎吃午飯,下午各自忙碌,晚上去醫院看望鄔思銘。
一路上鄔思黎都在擔心會不會碰見魏書勻,左柯讓要是一個不爽,不定會干什么,所幸沒有,她松口氣。
骨髓那事暫且沒告訴鄔思銘,怕他空歡喜一場。
至于那場圍繞魏書勻而爆發的簡短沖突,同以往一樣,被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
鄔思黎是有沮喪的,左柯讓的改變她都看在眼里切實感受得到,她堅定想要逃離的想法因此有所松動,嘗試著去相信他,打開心扉。
可是左繼坤對她一番施壓,左柯讓又暴露本性,好像誰都可以主宰她,唯獨她自己除外。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鄔思銘的病可能會迎來轉機。
及時整理好情緒,鄔思黎照常生活,照常與左柯讓相處,只是將那顆不安分活躍的心重新封存起來,不再貪得無厭。
周四這天,倆人都是早八。
早飯是左柯讓出去買的,算計好時間提前起床,鄔思黎洗漱完再吃,溫度正好。
牛肉蒸餃飽滿多汁,鄔思黎在邊角咬一小口,嘬著完里面的湯汁,左柯讓開口說他下課后有事要去滬市一趟,開車去,當天去當天回。
鄔思黎嘴里嚼著蒸餃,沒法回話,含糊嗯聲點頭表示知道。
左柯讓特地跟早餐店老板強調不要蝦皮,老板還是沒記住,一大把蝦皮不要錢似的丟他那份鮮肉餛飩里,他托腮挑揀著:“你怎么都不問問我是什么事。”
“什么事?”
“不告訴你。”
“……”
無語。
鄔思黎去夾第二只蒸餃。
左柯讓賣關子:“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鄔思黎吃著蒸餃不吱聲,左柯讓在桌下的腿伸直,小腿多動癥一樣毫無章法地撞著鄔思黎的腿。
鄔思黎夾第三只蒸餃遞到左柯讓嘴邊,轉移話題的方式生硬無比:“快吃飯吧,一會兒要遲到了。”
得。
他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勤奮好學。
左柯讓吃掉鄔思黎的投喂,老實下來。
不過等出門上車后,他還是把鄔思黎壓在副駕駛黏糊糊地親了一陣兒。
左柯讓先送鄔思黎去教室再回航空院上課,下課后又送她到醫院,然后前往滬市。
醫院一樓大廳六部電梯前都排著長隊,角落里那部隊伍人相對少一些,鄔思黎站過去,還是等了一個來回才乘上。
電梯上升,挨個在指定樓層停下,到達第十層又一個人下去,只剩下鄔思黎自己,原以為接下來就能直通十五樓,不想又停在第十一樓,門向兩邊打開,鄔思黎和電梯外的醫生打個照面。
魏書勻見到她就笑:“思黎。”
鄔思黎正常回應:“陳勻哥。”
前幾次來醫院都沒再看見魏書勻,鄔思黎一邊慶幸一邊擔憂是不是左柯讓又背著她搞小動作,她還不敢直接問左柯讓,生恐觸到少爺逆鱗,引得他變本加厲,昨天無意中聽護士閑聊提起魏書勻,她懸著的心才放下。
魏書勻踏進電梯,鄔思黎后退一步。
他習慣性去按電梯按鍵,見十五樓亮著,慢半拍想起鄔思黎就是去十五樓,收回手:“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最近是不是忙著期末考?”
鄔思黎模棱兩可:“是有幾場考試。”
“上次給你發消息你沒回,我就猜到你是在忙。”魏書勻合上文件夾,簽字筆別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上。
鄔思黎迷茫一怔:“什么時候?”
“就我們第一天見面那次。”魏書勻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是忙忘了。”
鄔思黎清楚記得自己沒有看到魏書勻發來的消息,和他的對話框內容就是剛加上好友那天的一句系統提示。
她的手機只有她和左柯讓能解。
未曾有印象的消息顯而易見是被左柯讓清理掉。
這種強勢且惡劣的行為,是左柯讓的風格。
這才是真正的左柯讓。
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魏書勻連理由都替她找好,鄔思黎順著這個方向答:“不好意思陳勻哥,最近確實有點忙。”
“沒關系,畢竟考試重要,我就是找你閑聊兩句。”
電梯到達十五樓,魏書勻手紳士地擋在電梯門邊,示意鄔思黎先走。
一前一后出電梯,魏書勻要去辦公室,同行一段路,他隨口問:“你男朋友沒一起來?”
“沒。”鄔思黎別過碎發:“他今天有事。”
“聽說思銘轉院治病都是他一手保持的。”魏書勻真如兄長一般欣慰:“他對你不錯。”
鄔思黎笑笑。
“哦對,上次我見他好像對我有點敵意。”魏書勻苦惱嘆氣,為這事他發愁好幾天:“是不是他誤會了什么?需不需要我解釋一下?”
“沒有沒有。”鄔思黎連忙擺手澄清:“他沒誤會,你別多想。”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好吧,你說我就信。”魏書勻又恢復開朗狀態:“思黎總不會騙我。”
欺騙者鄔思黎心虛眨眼,怕耽誤魏書勻工作也怕兩人交流太過熟悉傳到左柯讓耳中又生事,正打著結束語腹稿,拐角一個護士小跑過來。
“魏醫生,主任找你,打你半天手機都沒接就打到我這來了。”
魏書勻掏出手機,五個未接來電:“不好意思我靜音了。”
“馬上來。”魏書勻想揉鄔思黎頭發,念起她上次的躲避,手臂抬到一半又垂下:“那我先走了,有空請你吃飯。”
請吃飯可能是客氣話,但是鄔思黎沒應,只做道別再見。
*
寧城到滬市開車三個小時,不是節假日,高速路不堵車,一路通暢,左柯讓到滬市是下午一點。
車載導航的機械女聲匯報著路線,目的地是在外灘的一家咖啡廳。
挺順利找到一個停車位,操做絲滑地倒進去,下車關鎖。
三個小時都維持同一個姿勢,著實難受,左柯讓手撫著后頸轉動腦袋活絡著僵硬的肌肉,邊推門進咖啡廳。
咖啡廳門口懸掛的風鈴清脆悅耳。
給臨近門口那桌顧客端上飲品的服務員應聲轉身,面帶微笑:“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左柯讓個高腿長人挺拔,憑借身高優勢很快鎖定位置,一指:“找人。”
“好的,您請。”
靠窗最后一處沙發卡座,穿一身香奶奶洋裙套裝的女人坐在那兒,做著裸粉色美甲的手捏著湯匙,攪動著她面前那杯咖啡。
左柯讓徑直走去,在女人對面落座,跟隨在后的服務生問他要喝什么,他說檸檬水就好。
點單完成,服務生撤退,左柯讓一個字廢話不講,開門見山:“我不會聯姻,勸你最好跟我統一戰線。”
女人放下湯匙,絲毫不介意左柯讓的直白:“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名字?”
“不好意思。”左柯讓神情到語氣皆漠然:“并不關心。”
女人伸出手:“蔣希瑤。”
左柯讓八風不動,一點沒有要跟她有肢體接觸的打算,這時檸檬水送來,他握住覆著涔涔水珠的玻璃杯喝一口水潤潤干涸的嗓子。
挺好喝,挺清爽。
回去給鄔思黎帶一杯。
轉而想起仨小時的車程,還有快到她經期的日子,遂放棄。
蔣希瑤不在意一笑,收回手,銜接他第一句話:“為什么不會,我們都還沒有相處過。”
左柯讓姿態散漫,手臂松垮下垂:“沒興趣。”
蔣希瑤話滾話:“可我們還沒有相處過你怎么就能肯定對我沒興趣?”
這女人真磨嘰,揣著明白擱他這兒裝糊涂。
還是太委婉,左柯讓不吝嗇再耿直一些:“不是沒相處才沒興趣,是我壓根就沒興趣跟你相處,你懂?”
蔣希瑤油鹽不進:“那怎么樣你才能感興趣,我往那方面靠攏一下。”
“我只對我女朋友感興趣。”左柯讓說話等級再提升一個難聽等級:“你就是投胎重開都靠攏不了,死心吧。”
蔣希瑤完美無缺的表情終于一僵,霎那間又調整好:“你約我見面是為了向我訴說你有多愛你女朋友嗎,那我明白了。”
“但是阿讓,我以為生在我們這種家庭你早就明白我們存在的意義。”
她諄諄善誘:“我們的婚姻不是我們能隨意做主的。”
又提出建議:“如果你真的很喜歡你現在的女朋友,我們結婚后你可以繼續和她來往,圈子里很多形式夫妻,我沒意見。”
蔣希瑤說話時左柯讓就聽著,咬著吸管喝檸檬水,等她沉浸式樹立完乖女賢妻人設,他譏誚扯唇。
“首先,別叫我那么親近我們不熟。”
“其次,少拿那一套狗屁不通的言論教育我,我不是你學生。”
“第三,我要結婚就只會跟我女朋友結,要不就一輩子不結。”
“最后,你以為你誰?你有什么資格有意見?”
條理清晰地懟回去。
他敲兩下桌面:“認不清自己,出門右拐衛生間去照照鏡子。”
和別人結婚,把他姑娘當小三養著。
搞笑呢?
無知者無畏。
但她未免太無過無畏。
“要不看你是個女人,”左柯讓又敲兩下玻璃杯:“這杯水能潑你臉上。”
見面伊始就豎起友好標牌的蔣希瑤再也忍不住,她冷下臉:“不管你同不同意,你爸和我爸已經在商量我們的事了。”
“如果我爸知道他現在就能當個便宜爺爺,”左柯讓似笑非笑:“這事還商量的下去嗎?”
蔣希瑤強裝鎮定:“你什么意思?”
鄔思黎要兜圈子,左柯讓會覺得是情趣,樂意陪著演,換成別人他是真不耐煩:“有些話點到為止你懂我懂就好了吧,非要我把彩超單擺你面前你才能不裝傻?”
蔣希瑤面色一白。
“我爸最討厭別人騙他,我也不是你們家能糊弄的人。”
左柯讓在杜思勉那得知左繼坤找鄔思黎后,就在忙著調查蔣希瑤,他們那個糜爛的圈子里,能幾個純潔無暇?就算底子干凈也總會有軟肋。
怎么著都能成為談判籌碼。
托他慧眼如炬的福,蔣希瑤還真有點把柄。
她高中就在國外留學,這幾年玩得叫一個嗨,各種聚會都有她的身影,去年談了個華人小男友,感情挺穩定,今年畢業回國前分手,半個月前出現在私人醫院婦產科。
搞不懂她腦回路怎么長得,居然找他來當接盤俠。
有什么蠢病一樣。
還是他看起來比較傻?
越想越無語。
突然很想鄔思黎。
蔣希瑤吸氣欲言,左柯讓不想再聽她洗腦,他趕著回家找他姑娘,也不知道魏書勻有沒有趁他不在拉著鄔思黎打感情牌追憶往昔。
抬手止住蔣希瑤:“你爸很疼你,所以麻煩你回去說你不同意。”
蔣希瑤緩過勁兒來,頗為好笑:“你要我幫忙,態度還這么橫?”
“是你不地道在先。”左柯讓認真警告:“而且你貶低我女朋友,我很生氣。”
“如果我拒絕你呢。”
原來自己是關鍵人物,左柯讓有求于她,自以為拿捏到他,蔣希瑤開始控場。
“隨你。”左柯讓聳肩,一點不緊張:“你要執意非進我家門,那你懷孕這事兒我現在就捅出去,反正我不嫌丟人。”
這個姻誰愛聯誰聯,他戶口本配偶那一欄只能是鄔思黎。
要不就空著。
誰都別想鳩占鵲巢。
手機推到桌子中間,他點開相冊,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一張張翻過照片,蔣希瑤在國外參加派對的、去婦產科檢查的、還有兩三張和不同男人接吻的。
應有盡有。
蔣希瑤笑容頓失。
在她要搶奪之前,左柯讓更快一步收回手機,在虎口轉一圈,主導權又轉回他手:“我挺不是東西的,道德底線也低,所以好心勸你別站我對立面,把我逼急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喝完最后一口檸檬水,還剩小半杯冰塊,他撂杯走人。
第28章
吃完中午飯醫生查完房, 鄔思黎去甜品店兼職,今天訂單數量一般,不會很閑也不會很忙, 幾人一邊工作一邊閑聊。
吳敏最近戀愛進入冷淡期,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的甜蜜階段過去, 男生在逐漸恢復到以前的生活, 空暇時間不再給吳敏打電話發消息,而是呼朋喚友組隊玩游戲。
見不到面時,也不再秒回吳敏, 見到面時又手機不離手。
水龍頭開到最大,吳敏發泄般沖洗著器具,小臂濺滿水珠, 她大聲抱怨:“剛在一起寶寶寶寶我愛你, 時間一久都‘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做到始終如一很難嗎?”吳敏癟著嘴:“我昨天還看見他給同城美女點贊評論。”
“男人都這樣,上頭的時候你說屎是香的他都信。”鄒念桐現身說法,以自己做例子:“我初戀追我的時候高三天天能四點鐘爬起來給我買早飯接我上學,晚自習下課先送我再回家,說好大學要考一起但是他滑檔去了蘇城,他們開學軍訓一個禮拜后我去找他。”
鄒念桐注重互動, 提問:“你猜我在哪找到的他。”
吳敏小心猜測:“賓館?”
“答對了!”鄒念桐打個響指:“你真是個聰明寶寶。”
最后一個包裝袋套好,她環胸靠在吧臺上:“所以說,男人這種生物就不能給予厚望,愛到最后全憑良心。”
吳敏悵然若失點點頭, 復又看向鄔思黎:“思黎,你男朋友也這樣嗎?”
鄔思黎還沒張嘴, 鄒念桐就先替左柯讓撇清關系:“不不不那還真不是,我們黎挑男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人遇上搭訕的女生真就無動于衷,我有女朋友掛嘴邊,那么長時間了還很黏我們黎。”
左柯讓每次給鄔思黎訂外賣,都會稍帶著鄒念桐她們,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鄒念桐她們仨在外就是“鄔左”頭部CP粉,堅決捍衛兩位正主的感情。
鄔思黎沒有在朋友圈高調過,不過自從公開,左柯讓每次來接她不會再在窄巷里等,要么進店要么在店門口,等她到身邊,必須牽好她手才能走路。
不需要太多佐證,就這一點,吳敏便信服鄒念桐的話,她擠眉弄眼:“我們黎寶寶看著溫溫柔柔的,沒想到訓起男人來這么有實力。”
鄔思黎一張不擅長應對這種曖昧戲謔,干巴巴詞窮否認:“沒有。”
她真的沒有做過什么,至少她自己這么感覺,但是鄒念桐她們就總說她訓犬能力一絕。
還有五分鐘下班,全部清理完剩余小料,鄔思黎轉身,視線不經意在門外劃過,看見坐在店外石墩上的左柯讓。
他雙腿大剌剌敞著,沒玩手機什么都沒干,就隔著門玻璃遙遙瞅著她,直勾勾的,還帶著笑,跟她對視后,唇線明顯拉高。
鄔思黎無端聯想起二哈,她出門再回家,二哈就是這個樣子在等她。
發微信給他:【怎么不進來?】
鄔思黎掏手機時左柯讓就點開微信,看完消息,他無聲沖她搖頭。
五分鐘后打卡下班,吳敏積極地第一個跑出去,路過左柯讓面前,咦了聲,她著急去趕公交,匆匆打個招呼接著跑。
鄒念桐和鄔思黎一同出來,見到左柯讓,鄒念桐松開挽著鄔思黎的手,說完再見朝學校里去。
在這期間,左柯讓始終坐在原位,鄔思黎走過去:“剛回來嗎?”
左柯讓抱住她腰,臉埋進她小腹:“開了好久,好累。”
他抓起鄔思黎手腕,放在自己頭頂:“你快心疼我一下。”
左柯讓頭發挺硬的,又是寸頭,實在不適合揉,鄔思黎順著他后腦滑到他脖頸捏著,另只手捻著他耳朵。
她手很軟,左柯讓很是喜歡,準確來說鄔思黎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他不喜歡的。
摟著她的手臂收緊,左柯讓悶笑一聲:“寶寶我好像被你摸的有點反應了。”
一句話成功叫鄔思黎僵住。
左柯讓抬起頭,下巴戳在她身前,漆黑眼眸亮晶晶的:“怎么辦?”
他問:“你是不是得對我負責?”
他倆現在這一站一坐的姿勢,鄔思黎什么也看不出來,她收回碰著左柯讓的手,背到身后:“回家吧。”
他不依不饒:“回家對我負責嗎?”
大庭廣眾,真怕他反應過甚,鄔思黎羞澀地慌里慌張,拽他:“快走吧。”
左柯讓又是一笑,站起來順勢將她手包裹在自己掌心,車停在馬路另一邊,倆人橫穿到對面,鄔思黎余光一直盯著左柯讓,看不太清,上車后又借著系安全帶的引子,故作自然地一瞥。
以為自己很隱秘,還是被左柯讓逮到,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干什么呢你,往哪兒看呢。”
還反倒指責起鄔思黎。
好像剛才耍流氓的人不是他。
安全帶卡進鎖扣里,鄔思黎臉扭向窗外,以實際行動回應左柯讓。
左柯讓就靠過去,先在她臉頰親一口,待她嚇一跳回過頭就堵住她嘴,含著她唇瓣,閉著眼,對她全部的迷戀都加注在其中。
一記深吻。
纏綿許久,左柯讓終止后額頭抵在她肩膀,笑著蹭兩下:“壞了寶寶,這下真起反應了。”
“別鬧了。”鄔思黎臉頰紅暈彌漫,催促:“快回家了。”
左柯讓巍然不動:“你再親我一下我就走。”
鄔思黎嘴唇隨便在他發際一碰,左柯讓說話算話,坐直回正,打方向盤駛入主干道時特中二特神經地來一句:“帶老婆回家咯!”
……
和訂的餐同一時間到家門口,吃完飯鄔思黎去洗澡,洗到一半左柯讓沒皮沒臉擠進來,彎腰吻鄔思黎的同時攥著她手腕往下探,一到鄔思黎用手幫他的時候,左柯讓就特不容易結束,磨磨蹭蹭到最后鄔思黎都要靠著他累睡著了他才勉勉強強完事。
抱她回臥室,給她吹干頭發,人就自動自發滾進被窩睡覺,屋里開著空調,被子蓋過她下巴,整個人陷進床里。
左柯讓怎么看怎么覺得可愛,拿手機拍張照片留存,快門剛按下,屏幕切換到來電界面。
是左繼坤。
沒備注,左柯讓連他號碼都沒存,但是記得這串數字,直覺是和那什么破聯姻有關,左柯讓關掉臥室燈,去樓下接聽。
果不其然,左繼坤一上來就問:“見過蔣希瑤了?”
左柯讓坐沙發上,撈過茶幾上的煙盒:“嗯。”
左繼坤好奇:“你們倆私底下達成了什么交易?”
陸若青去世后,每一次跟左繼坤見面、通話,左柯讓都能加重一次自己商品化的認知。
他都能查到的事情,又怎么會難得到左繼坤,但他就是不查,因為左柯讓不值得他浪費時間,就是正好出現蔣希瑤這么個合適的人,能給他添堵,所以左繼坤不做猶豫塞給他。
說不上難過,左柯讓對此早就免疫,左繼坤也不值得他付出情緒。
“這就不勞您費心了。”咬著煙,他嗓音含混。
“沒有蔣希瑤也會有別人。”左繼坤笑,平淡的語氣像是在嘲笑他自不量力,認不清現實:“我說過,這是你生在這個家里該承擔的責任。”
一樓客廳同樣關著燈,落地窗在是遠處的闌珊燈火。
左柯讓吐出一口煙:“到底是我該承擔的責任還是你自己過得不痛快也非要我不痛快?”
張口閉口就是責任,把自己的私欲裹挾在里面來道德綁架他。
可真夠道貌岸然。
“重要嗎?”左繼坤教導著:“阿讓,起因和過程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他嘆息:“你還是太年輕。”
左柯讓不屑一嗤,指尖在煙身一磕,煙灰撲簌簌落下。
“好好珍惜和你那位小女朋友在一起的日子吧。”左繼坤送上祝福并夸贊:“小姑娘長挺漂亮,希望你們一切順利。”
嘟——
電話掛斷。
左柯讓融在一室黑暗中,斂著眸,手肘撐著大腿,手指間猩紅閃爍。
噠噠抓地聲響起,二哈在睡窩里爬起來走近左柯讓,蹲在他腳邊,腦袋一歪靠在他身上,大概是察覺到左柯讓心緒不佳,以這種方式陪伴他。
就鄔思黎在的時候,一人一狗就特愛爭搶她注意力,特愛吵架,等到鄔思黎不在,一人一狗又能和諧共處。
左柯讓擼它毛:“我沒事。”
二哈抬起一只前爪,左柯讓攤開掌心,它放上去,進行一次友好握手。
又在客廳坐了會兒,左柯讓上樓,去浴室重新刷一遍牙洗干凈手,確定沒有煙味再上床。
從后面抱住鄔思黎,胸膛貼著她后背,掌心覆在她小腹處,唇挨著她脊骨。
鄔思黎睡夢中察覺到床在動,聞到葡萄柚的味道,辨認出是左柯讓,潛意識往他懷里挪。
左柯讓鼻尖鉆進她發絲里:“鄔思黎。”
她迷糊應:“嗯?”
他低喃:“好愛你。”
*
骨髓移植配型檢測結果出來,匹配成功,可以進行手術。
鄔思黎得知這個消息后,在孫朗豐辦公室愣怔好半晌,幸虧有左柯讓在,不然她短時間內真給不出回應。
鄔思銘最初檢查出白血病,鄔思黎和父母都做過配型,都不行,親屬之間配型都如此艱難,更何況是無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成功率不到十萬分之一。
這樣渺茫的機率一朝實現,鄔思黎發傻正常,左柯讓也很高興,雖然他動不動就拿鄔思銘威脅鄔思黎,但是每次鄔思銘一有情況,他從沒推諉過,忙前忙后盡心盡力。
他知道鄔思黎很愛這個弟弟,這也是她在這世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他得幫她守護好。
確定好手術時間,鄔思黎才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鄔思銘,他聽后直接在病床上跳起來,摟著鄔思黎左柯讓蹦噠半天。
他的笑容里藏有幾分遺憾,只是其他兩人都沉浸在喜悅中,沒能第一時間發覺。
就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勝利在望時——
鄔思銘病情突然惡化。
是張世良親自給左柯讓打的電話。
彼時鄔思黎正在上本學期最后一節專業課,教授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她記著筆記,沒留意到在課桌邊緣徘徊的中性筆,一不小心碰掉。
噠——
篤篤——
筆落地和敲門聲一同傳進鄔思黎耳中。
左柯讓出現在教室前門,神色凝重:“老師我有急事找鄔思黎。”
都等不及教授同意,他邊說邊往教室里走,直奔鄔思黎座位,拉她起來,交代她旁邊的鄒念桐幫忙收拾一下課本電腦之類,然后就帶走鄔思黎。
左柯讓步子邁得快,以往他都會遷就鄔思黎,這次沒有,鄔思黎心跳不自覺加快,手心冒汗。
她聽見自己聲音好像在顫:“怎么了嗎?”
左柯讓想做到婉轉,可是很難:“鄔思銘情況不太好。”
……
趕去醫院的那段路,鄔思黎很迷茫,她腦子很空,什么內容都想不起來,什么內容都放不進去,提線木偶一樣被左柯讓牽著下車、上樓,最后站到手術室門口。
鮮紅色的“手術中”提示牌刺目至極。
左柯讓將鄔思黎安置在走廊長椅上坐著等,任何安慰在此時都是徒勞,他緊扣著她手,沉默地陪著她。
鄔思銘以往也有過突發狀況,但是這次,鄔思黎心慌到頂點。
不知道具體過去多長時間,總之很漫長,燈滅門開,孫朗豐出來,鄔思黎第一時間站起來,腿一軟又跌回去,左柯讓半扶半抱著她。
孫朗豐摘下口罩,神情嚴肅:“不太好,移植提前吧。”
鄔思黎嗓子像是塞著一團棉花,吸干所有水分,干澀腫痛。
左柯讓不斷撫著鄔思黎后背,替她回答孫朗豐:“您看著安排。”
“好。”孫朗豐欲言又止,最終什么都沒有說,離開抓進去安排手術。
捐獻者不用住院,做好一系列檢查,等待通知就行,結果電話打過去,是無人接聽狀態。
怎么都聯系不到人。
鄔思銘數次被下病危通知書,而捐獻者卻銷聲匿跡,異基因配型成功難乎其難,手術會有備選方案,但是捐獻者沒有替補,一拖再拖,最后一次下完病危通知書,孫朗豐叫鄔思黎和左柯讓換上無菌服進去。
鄔思銘帶著氧氣面罩,頭發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化療過程中掉光,但他總說自己光頭的樣子很帥,
見到鄔思黎,彎唇笑,聲音虛弱混沌:“不哭,姐。”
鄔思黎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哭,鄔思銘這么一提,她胡亂去抹,反而越擦越多。
她跪在地上,鄔思銘觸手可及,他費力抬手在她眼底揩了下:“姐我不喜歡你哭,我覺得你笑的時候最好看。”
鄔思黎說不出話,只在搖頭。
“孫醫生跟我說,捐獻者找不到了。”鄔思銘叮囑:“我的身體我知道,就算能移植也沒太大用,姐我們不怪人家。”
“好。”鄔思黎快速擦著眼淚,以免模糊鄔思黎的面容:“不怪。”
“柯讓哥。”鄔思銘目光緩慢轉向床邊另一個人:“我姐姐很好的,我只認識你也只相信你,以后就全拜托你照顧我姐姐了。”
他一只手被鄔思黎攥著,另只手虛虛握成拳,左柯讓會意,同他輕輕一碰拳,完成男人之間的承諾。
鄔思銘有千言萬語想跟鄔思黎講,可是到嘴邊只匯成一句:“對不起,姐。”
小時候父母都堆在他碗里的雞腿,要求鄔思黎把他放在首位,因為他而一再責怪鄔思黎為什么得病的不是她,對她冷眼相待。
很多很多都對不起。
所以鄔思黎將怨氣發泄在他身上,無論用何種方式,他都從來沒有怪過鄔思黎,他只怪自己不爭氣,不能扭轉父母的想法。
鄔思黎一直在為他犧牲,他還是辜負了鄔思黎的努力。
再次道歉:“姐,對不起。”
“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想做你弟弟。”
嘀——
心率檢測儀發出通知,起伏的曲線戛然變直。
第29章
葬禮挺冷清的, 自從鄔思銘生病,家里親戚或多或少都疏遠,怕找上他們借錢, 鄔思銘也沒什么朋友,一系列流程都十分簡單。
都是左柯讓操持的。
那天之后, 鄔思黎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對一直以來照顧鄔思銘的醫生護士們表達一番感謝,收拾完鄔思銘的東西,回老城區的房子住了幾天, 直到葬禮結束。
孫朗豐后來跟他們說,鄔思銘的病情其實早在今年開春就在走下坡路,那時候可移植的骨髓還沒有找到, 只能保守治療, 但他不想鄔思黎擔心,求著孫朗豐還有護士們瞞下來。
鄔思黎聽后很平靜,應該說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難過,悲傷到極點大腦會自動開啟保護機制,她只覺得很困,想睡覺。
左柯讓幫她和學校請了假, 自己也請假不再去學校,每天寸步不離守著鄔思黎。
就連沒心沒肺的二哈都徹底乖順,一改之前的耍寶大吵大鬧,受到鄔思黎感染, 成日喪眉耷耳悶悶不樂的。
鄔思黎不吃不喝,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瘦, 左柯讓一個著急,脾氣上來就冷了臉。
“你還要拿鄔思銘威脅我嗎?”鄔思黎坐在床上, 沒什么生氣的樣子,淡然同他對視:“可他已經不在了。”
像是被人迎頭鑿下一棒子,心頭窒悶酸脹,左柯讓愣怔在原地,半晌后無措解釋:“我沒那么想。”
他怎么想于鄔思黎而言不重要,她搓搓眼睛:“你別管我了,我餓了自己會吃的。”
她說謝謝,然后躺下,被子拉高,翻過身背對著左柯讓。
他看她背影許久,沒再打擾。
粥放在床頭柜上,去樓下抽煙。
等到第七天,鄔思黎驀然好轉,她夢見了鄔思銘。
夢里鄔思銘很是嚴肅地批評教育她一頓,說他不喜歡她這么郁郁寡歡,他希望姐姐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于是鄔思黎就打起精神。
鄔思銘葬禮后沒多久,寧大開始新一年的暑假,最后一門考試她沒能去參加,和導員還有專業老師溝通好,申請下學期補考,甜品店那邊她暫時不太想去,她現在心情還沒調整好,硬要去兼職萬一出現失誤影響到人家生意,她會內疚。
本是要辭職,但是錢姨說先給她放一個月的假,反正暑假大家都回家店里不怎么忙,少她一個沒關系。
鄔思黎就在家里看書學習,逗二哈玩,或者跟左柯讓靠在一起看電影。
就這么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左柯讓見她情緒還算不錯,怕她天天看到自己會煩,把她那三個舍友接到公寓里陪她,他抽空去了趟醫院。
醫院里每天都在迎來送往,有新生命誕生就會有舊生命離去,醫生護士們習以為常,對生死一事看得比較淡。
再次看見左柯讓,孫朗豐再次表示惋惜,左柯讓想要捐獻者的資料,但是醫院有明文規定不得透露任何信息,左柯讓沒強求,寒暄幾句就離開。
拿到捐獻者資料也沒什么用,本就是一種公益行為,人家的東西,臨時反悔說不給,誰都沒立場去怪罪。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
等電梯時,左柯讓買了最快一班去京北的機票,付款成功后有人闖入他的余光,偏頭看。
是兩個月前新調到十五樓的那個小護士。
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微彎:“是左先生吧?”
左柯讓點頭。
小護士做出一個稍等的手勢,匆忙跑回護士臺,在工位抽屜里翻找出一個信封,折回去遞給左柯讓:“這是思銘拜托我交給你的信。”
左柯讓接過去,確認問:“給我?”
“對,給你的。”小護士強調:“不是給他姐姐的。”
這么一句話,左柯讓就明白這封信鄔思銘不想鄔思黎知道。
“好,謝謝。”
小護士說不客氣:“當時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后來我給您打過電話您沒接。”
“抱歉,最近家里有些事。”
“理解理解。”小護士真心祝愿:“希望姐姐能盡快走出來,思銘最不想他姐姐不開心了。”
左柯讓收緊手,信封出現一絲折痕,他趕緊松開,低聲一嗯。
電梯到達十五樓,小護士擺手再見,左柯讓踏進電梯,垂眸看著信封,輕飄飄一張紙在此刻重達千斤。
他竟然沒有勇氣打開。
坐到車里,將信封妥善放進儲物柜里,開車前往機場。
三個小時后落地京北,杜思勉來接機,今天太陽大,他那副騷包的眼睛名正言順掛在鼻梁上,揣兜靠在車上,左柯讓身影出現在出口,他悠悠閑閑直起身:“半個月前不才回來?這么快就想我了?”
左柯讓沒理,抽走他手里的車鑰匙,繞到駕駛座上車,杜思勉見狀不對勁,嬉皮笑臉一收,快速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唯恐慢一步左柯讓一腳油門躥出去。
“咋了?”他摘掉墨鏡:“出啥事了。”
“沒。”左柯讓不欲多言,在導航輸入目的地,
還挺湊巧,左柯讓開到左繼坤居住的小區外時,門口道閘桿升起,一輛連號牌的黑色轎車駛出。
左柯讓瞥一眼杜思勉系好的安全帶,交代他坐穩坐好,杜思勉還云里霧里著,就聽他又來一句:“車撞壞賠你。”
緊接著他掛檔給油,引擎發出轟鳴,車子離弦箭似的前射。
當——
巨響。
車身一陣震蕩,杜思勉腦子沒反應過來左柯讓的意思,身體先接受信號,抓死安全帶,強烈的推背感帶著他往前撲。
他這邊懵逼的一聲我操剛脫口,駕駛座車門打開,他隔著擋風玻璃看見左柯讓下車。
快步朝被撞的那輛車走去,整個人周身充斥著一股肅殺的狠勁兒,將后排的人拎出來,不等對方站穩,一拳揮過去。
揪著他衣領抵在車上,左柯讓屈肘卡著他脖頸,厲聲逼問:“是不是你干的?”
值班室里的保安頃刻而出,杜思勉在看清左柯讓壓著的男人是誰后,又是一聲我操,眼還冒著金星就解開安全帶跑過去。
他上手拽左柯讓,這人在盛怒狀態下力氣大到恐怖,杜思勉撼動不了分毫。
左繼坤在一線這么多年,身手哪是左柯讓這個半吊子能比的,小腿纏住他的一勾,瞬間掙脫左柯讓的鉗制,把他撂倒。
挨的那一拳也還回去。
左繼坤丟開他,咳嗽兩聲抹下嘴角:“你真出息了左柯讓,都敢打你老子了。”
左柯讓跌在地上,杜思勉沖到他們父子倆中間,嚷嚷著叔叔冷靜,扶起左柯讓攔下他又要去揍人舉動。
左柯讓赤紅著雙眼瞪著左繼坤:“是不是你干的?”
“你發什么瘋!”左繼坤整理好褶皺的襯衫,眉頭擰著,氣勢盛:“跑過來又是撞車又是打你老子,我好臉給你給多了是嗎?”
左柯讓額頭青筋暴起,字音咬得很重:“那個聯系不到的捐獻者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杜思勉使出吃奶的勁兒制止他,差點都要蹲下去抱他腿,嘴里叨叨著哥你冷靜。
左繼坤莫名:“什么捐獻者?”
“你裝什么?”左柯讓當他在裝傻,旁邊一圈人在圍觀,他不在乎被人看戲:“鄔思銘那兒等著救命,好不容易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手術當天人不見了。”
他質問:“你敢說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左柯讓撞車時避開駕駛座,陳鴻衛沒啥大礙,左繼坤過會兒有個會議要參加,昨天他把車開走,今天過來接。
緩過那股眩暈就下車要幫忙,認出左柯讓后又退到一邊,即便左繼坤和左柯讓勢同水火,那他們也是親父子,不是他一個外人能插手的。
兜里手機在響,陳鴻衛掏出來一看,是催左繼坤趕緊去開會的電話,他這才上前匯報。
“知道了。”左繼坤復又看向左柯讓:“我現在沒空搭理你,趁早滾回去別在外頭丟人現眼。”
對候在旁邊的保安們打眼色:“攔著他。”
說完轉身上車。
沒有得到答案,左柯讓不死心,一群訓練有素的保安人墻似的嚴防死守,他一對多毫無勝算,杜思勉使出吃奶的勁兒制止他,等左繼坤的車開遠,他拽著左柯讓回車里。
沒報廢,還能開。
杜思勉一路開到他們常去放風的山頭,一個剎車停下,咯噔一下,搖搖欲墜的前保險杠終于支撐不住的掉下去,
杜思勉沒管,兩邊車窗降下,清涼山風涌進,他越過中控打開副駕那邊的儲物柜,翻出來一枚創口貼遞給他:“沒事吧?”
左柯讓沒要,轉而去拿煙,抖出來一根點上。
杜思勉嘆口氣:“說說吧,咋回事?”
左柯讓后靠著椅背,半瞇起眼,目光虛無,煙抽得兇,一根煙燒完,他沙啞開口:“鄔思黎她弟白血病,前段時間去世了。”
補:“捐獻者手術前跑了。”
消息沖擊力十足,杜思勉好半天沒出聲。
他剛聽完事情概括,省去再問原因:“你懷疑是你爸搞的?”
左柯讓又點一根煙。
杜思勉陪他一根。
山風有些大,煙霧熏到眼睛,生理性眼淚溢出,杜思勉又關上窗戶,嘖一嘴:“不是哥們,咱們先冷靜,事先聲明我不是幫你爸說話啊。”
他舉起手發誓:“醫院有規定不能泄露捐獻者資料,你爸他怎么暗箱操作?就算你爸有辦法搞到資料,這事要是爆出去他還不完蛋?”
杜思勉旁觀者清,條理清楚的分析著:“雖然這話不咋好聽,但我覺得你爸再怎么想搞你也不會搭上自己的前程。”
山風一吹,左柯讓體內的躁動因子稍得平復,他回想著左繼坤剛才一系列的反應,不似做假,是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左繼坤那人走一步算三步,得失不成比例的事情他不會干,他熱愛他的職業與加身的榮耀,決不允許有任何污點產生。
他有無數種正當手段拆散他和鄔思黎,的確不至于這么下作。
再怎么看左柯讓不順眼也不會以犧牲自己、葬送整個左家為代價。
第三支煙點燃,鈴聲響,電話進來。
是左柯讓的手機。
沒有來電備注,一串屬地是京北的號碼,他不想接,杜思黎覷他,就很神奇,他直覺這通電話不一般,自作主張接通。
開免提。
一道陌生男聲經由揚聲器播出,他先自我介紹:“柯讓,我是陳鴻衛。”
左繼坤的下屬,左柯讓認識,他上小學時陳鴻衛還幾次接他放學。
他應:“陳叔。”
“是這樣,你說的那件事隊長叫我查了下。”陳鴻衛警校畢業后就一直是左繼坤帶領,是上下級也是好搭檔,他習慣稱呼左繼坤隊長:“前段時間我們出任務碰到一女孩兒,她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錢,被人騙著去捐骨髓,隊長了解完情況給了那女孩一筆錢救急,那伙騙子現在還在局里關著,她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捐獻者。”
陳鴻衛稍頓:“聽說你女朋友的弟弟去世了,節哀。”
電話那端左繼坤的諷刺忽遠忽近:“告訴他以后把事情搞清楚再找人算賬,別跟條瘋狗一樣到處亂咬。”
嗶一下,左柯讓切斷電話,手機扔進儲物槽,煙燃到根部,指間皮膚傳來灼燙感,他掐滅煙頭。
怎么說?
他能怪誰?
是能怪那女孩識人不清被騙,還是能怪左繼坤出手相助?
左繼坤一次好心拉回一個差點誤入歧途的女生,卻間接影響到鄔思銘的救治。
可是孫朗豐又說,鄔思銘早就是強弩之末,就算移植成功,依照他的身體素質也有超過多一半的機率會出現并發癥。
怎么都逃不開那一個結果。
鄔思銘的離世就是一場必然的遺憾。
一切都是命運在捉弄人。
“送我去機場吧。”左柯讓疲倦地闔上眼:“我回家。”
*
來回九個多小時,回到寧城是八點多鐘,寧城傍晚六點就開始下雨,中雨,因為是夜晚,可見度不高。
雨刷器不停歇刮蹭著擋風玻璃,左柯讓給鄔思黎打電話,嘟嘟的忙音回蕩在車廂里,直到自動掛斷,左柯讓再打。
一連三個都提示無法接通,他心頭蔓上一股不安,又挨個給她三個舍友打,同樣沒人接。
定位顯示鄔思黎在家,一路飆回公寓,只有傻不愣登的二哈,鄔思黎手機放在客廳茶幾上,壓根沒帶。
左柯讓正要出去找人,玄關一陣窸窣,就那么兩步他都是用跑的,鄔思黎推門進來,渾身濕漉漉,被雨從頭到腳淋個透,看見左柯讓牽牽嘴角:“回來了。”
“去哪了?”左柯讓蹙著眉,表情挺兇,語氣倒是溫柔,過去牽她:“手機不拿傘也不帶。”
“忘了。”鄔思黎冰涼的手汲取著左柯讓掌心的溫暖:“下樓去送鄒念桐她們,順便走了走。”
那為什么她們也都不接電話?
疑問盤旋在嘴邊,左柯讓選擇咽下去。
去浴室往浴缸里放熱水,他催鄔思黎:“你去沖會兒熱水再來泡。”
左柯讓洗干凈手,蹲在浴缸邊調試著水溫,T恤背后也有一大片濕潤,鄔思黎就靠著洗漱臺瞧著他背影。
中央空調關著,室內挺悶,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從骨子里都散發出冷意。
半天沒聽見動靜,左柯讓回頭,鄔思黎原地不動,他站起來,水珠延著他指尖向下滴,在瓷磚上濺出水花。
鄔思黎今天穿的是件白襯衣,左柯讓走到她面前解她扣子,眼瞼低垂:“怎么傻里傻氣的。”
鄔思黎就瞅著他,不發一語,扣子開到第三顆,胸口位置,她問:“你是回京北了嗎?”
“嗯。”左柯讓雖然沒告訴她他出門做什么,但定位連著,沒想瞞著她,一五一十全盤托出:“去找左繼坤來著。”
他將陳鴻衛的話轉述給鄔思黎,被騙那女孩杜思勉下午去找過一趟,他下飛機后收到杜思勉消息,陳鴻衛沒有撒謊。
鄔思黎恍然點頭:“這樣。”
左柯讓不動聲色打量她。
理智上左繼坤是對的,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不感情用事?不說鄔思黎,就他在回寧城的路上都在想,如果那個女孩成功捐出骨髓,鄔思銘是不是還會有一線生機。
“我沒事。”鄔思黎敏銳感知到左柯讓的探究:“我誰都不怪。”
鄔思銘囑咐過她不要怪別人,更何況左繼坤和那個女孩都沒有做錯。
左柯讓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在這種時候言語最是蒼白。
扣子一顆顆解開,直至最后一顆,左柯讓往下脫,鄔思黎抬臂摟住他肩膀,墊腳吻他。
左柯讓幾不可察一僵,鄔思黎咬一下他唇,頂開,鉆進去又咬他舌尖。
左柯讓兩秒內回神,扒掉她襯衫稍一用力就托起她,鄔思黎雙腿圈著他腰,就這么掛在左柯讓身上,由他抱著,一邊接吻一邊去淋浴間。
左柯讓撥開花灑,熱水澆注,吻加深。
從浴室到主臥再到相連的書房,落地窗外暴雨如注,屋內燈火通明抵死糾纏。
主臥一團亂,沒法再睡,結束后左柯讓帶鄔思黎去的客臥,或許是換個地方睡不踏實,半途左柯讓猝然驚醒,床邊一片空。
鄔思黎不在。
他掀開被子,拖鞋都來不及穿就出去找人,樓梯下到一半,慌亂的神情一頓。
鄔思黎環著腿坐在客廳那面落地窗前,背影寂寥,手里夾著一根煙。
左柯讓放輕腳步過去,茶幾上他的那盒煙半開著,揉一下她頭發坐在她旁邊:“怎么醒了?”
“做了個噩夢。”鄔思黎把煙給他,抱怨:“好難抽。”
左柯讓笑,接過側身按滅在茶幾煙灰缸里。
摸她手,有些涼,扯過沙發上的毯子裹住她。
雨已經停了,后半夜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眠,零星幾點燈光在濃重夜色里孤立無援。
倆人安靜坐著,二哈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從窩里轉移到他倆腳邊趴著。
好久好久——
鄔思黎打破沉默。
“左柯讓。”她喊他名字:“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為什么在一起的?”
危險來臨前,人是能預知到的。
就如此刻,鄔思黎這個話頭一起,左柯讓本能逃避,他答非所問:“端午我們說好出去旅游沒去成,正好暑假我們找個你想去的地方散散心。”
鄔思黎平心靜氣地敘述著他們的開端:“我們一開始在一起,是因為你答應出錢給思銘治病,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了。”
“我不想聽。”左柯讓倉促打斷:“你別說了。”
她依舊轉過臉:“我們分手吧。”
左柯讓置若罔聞,全當耳邊風,計劃起出游:“去海島吧,我們之前定的就是去海島。”
“我們分手吧。”
“還是去爬山?”左可怕提出方案又否定:“算了別去了,你這體力不行。”
“我哪都不想去。”鄔思黎堅持:“分手吧。”
她一共說三次,堅定一次勝過一次。
左柯讓心跳雜亂無章,穩著聲:“理由。”
“我們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鄔思黎心底空落,是極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你花的錢我都有記錄,會還給你的。”
“不需要。”他話接很快,蓋住她的尾音:“不需要還。”
不想無意義地爭辯,鄔思黎已經做出決定,還是回答他好,那就不還。
他緊盯她:“也不分手。”
她搖頭。
“不分手。”左柯讓搬出鄔思銘的遺言:“我答應鄔思銘要照顧好你。”
鄔思黎眼睫顫動:“人都不在了,承諾也沒用了。”
左柯讓死不松口:“我不喜歡食言。”
“如果不是為了鄔思銘我根本就不會跟你在一起。”鄔思黎直視著他眼睛:“你守著我這么一個人不值當,我們不合適的。”
她這么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嘴巴卻惡毒。
扎得人生疼。
“值不值當我說了算。”
哪怕被利用他也心甘情愿,只要鄔思黎能陪著他,他不介意做她的腳踏石。
“我們不是一路人,硬湊在一起只會浪費時間。”鄔思黎搖頭,慢聲細語:“我不想浪費了。”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左柯讓注視著她,昏茫夜色下彼此面容都模糊,他深呼吸,態度尖銳:“我不會去聯那什么狗屁姻不會跟別人結婚,你要因為鄔思銘怪左繼坤我把他綁了你揍他一頓出氣。”
他現在根本沒有理智可言:“或者隨便你怎么都行。”
說著他就站起身。
“左柯讓!”鄔思黎急忙拉住他,毛毯滑至手肘:“你能不能成熟點別總這么幼稚?”
“能。”左柯讓反攥她手,目光如炬:“我哪你不滿意你說出來我都能改。”
他有要求,他說但你得陪著我。
鄔思黎又搖頭,在這段感情里她身心俱疲,鄔思銘去世,牽制她最頑固的枷鎖已經不在,她不想再委屈自己。
“就非要分手是嗎?”
“是。”
“我不同意。”
鄔思銘去世后,左柯讓一句重話都沒有對鄔思黎說過,千依百順,時間一久,他覺得鄔思黎可能忘記他骨子里的強勢。
這段時間以來的謹小慎微和脈脈柔情盡數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偏執。
“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他說很抱歉乖乖:“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我并沒有給你隨時喊停的權利。”
左柯讓撥開鄔思黎汗打濕黏在臉頰的發絲:“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分手這倆字我當沒聽過。”
“你只能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他低頸輕吻她唇,鼻尖親昵相抵:“所以別想著離開我好嗎?”
他俯身抱住她:“我不能接受的。”
第30章
鄔思黎被左柯讓軟.禁了。
準確來說, 是左柯讓把他倆一起關起來了。
就關在公寓里。
在她提出分手被左柯讓駁回后。
她的手機電腦,包括左柯讓的,總之一切電子通訊工具通通都被他塞進保險箱, 密碼只有他知道,網線掐斷, 樓層管家每隔兩天會送一次生活必需品, 也不敲門,放在門口就走。
鄔思黎能見到的活物就倆,一個左柯讓一個二哈。
這是他受到刺激采取的措施。
鄔思黎生氣又無奈, 每次她都以為就這樣了不會再過分了,左柯讓總能刷新她的認知。
但是多少在意料之中。
他也不娛樂,睜開眼睛就是盯著鄔思黎, 無論她干什么他都在旁邊看著, 墻上的時鐘顯示到飯點他就去研究怎么做飯,做好就端到她面前,晚上摟著她睡覺,第二天再重復過著這樣的生活。
鄔思黎感覺自己就像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可以透過窗戶看見外面的景色卻怎么都觸及不到。
近來寧城天氣很好,陽光明媚, 鄔思黎喜歡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曬太陽,不知不覺睡著,醒來之后第一眼看見左柯讓。
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托腮瞅著她發呆。
不知道他已經保持這種狀態多久, 鄔思黎跟他視線撞在半空,好半天他才有所反應。
起身去廚房端來一盤洗好的水果, 三兩下剝掉荔枝外殼,喂她。
鄔思黎偏過頭, 無聲拒絕。
左柯讓舉著手:“很甜的。”
“我不想吃。”鄔思黎壓抑許久的情緒頃刻爆發,她坐起來,面露不耐:“為什么你總是強迫我,尊重別人的意愿對你來說很難嗎?”
沒想到她會突然激動起來,左柯讓愣了下,飽滿水潤的荔枝肉滾落掉。
“一個星期了。”他說:“這是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最初鄔思黎吵過鬧過,左柯讓一律不予理會,她就懶得再抗爭,硬碰硬她永遠不是左柯讓的對手,單方面冷戰。
“不想吃就不吃。”他垂下眼皮去撿,丟進垃圾桶:“我只是覺得挺甜的,想你嘗嘗。”
“就是這樣,就是你覺得好就要塞給我,根本不管我喜不喜歡。”
“了解了,我改。”左柯讓抽濕巾擦干凈手,去牽她:“你別生氣。”
鄔思黎躲開他的手,收進毯子里,舒口氣,躺回椅子里,望著漸漸降臨的夜色。
一周以來的首次交談不歡而散。
她不說話,左柯讓也不說,周圍太過靜謐,鄔思黎又開始昏昏欲睡,她最近除了吃就是睡,精神狀態比鄔思銘剛離開那陣好像還要消沉。
左柯讓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解開自己手腕上那根紅繩,動作輕緩地在毯子里摸到她手腕,給她戴上。
鄔思黎馬上要睡著,迷糊間感受到左柯讓又在擺弄她,沒力氣掙扎,勾一下手,咕噥:“什么?”
“保平安的。”左柯讓系好繩扣,摩挲著她手背:“戴著吧。”
他商量:“行嗎?”
左柯讓說他會改,鄔思黎一點不信,在她的潛意識里左柯讓習慣強勢,并且會一直保持下去。
懶得再廢話,晚風一吹,胳膊露在外面有點冷,她又縮回去,閉上眼睛。
等她徹底睡著,左柯讓小心翼翼傾身,在她眉心一吻。
他低下頭,茫然無措地盯著某一點發愣。
倏然想起鄔思銘托護士轉交給他的那封信還沒看,輕手輕腳起身去書房,在書桌最后一層抽屜最下面翻出那個信封,回到陽臺打開。
鄔思銘寫字很爛,左柯讓說過數次叫他練練字,每次看他卷子還得配著他翻譯才能認出他寫的什么內容。
而這封信,字跡工整,一筆一劃都極為用心。
——柯讓哥:
展信悅。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這封信,我應該已經不在了,但是不要難過!人固有一死,我拖著一身病活了這么多年早就超值了。
我知道你對我所有的好都來源于我姐姐,我很高興,也很感謝你能把我姐姐放在首位,我們爸媽從我出生起就很偏心我,有意無意給姐姐造成了很多傷害,她沒有被親生父母堅定選擇過所以總覺得自己做什么都不配。
我姐姐是個很擰巴人,她不會表達,小時候她不開心還會拿我撒氣,越長大她越悶,什么都憋在心里,你別看她溫溫柔柔的,實際上性格比誰都剛強,她吃軟不吃硬的。
每次我惹她生氣,撇撇嘴示示弱她就心軟了。(給你傳授下經驗^_^)
所以如果你們以后有了什么矛盾,希望你能遷就她一下,我姐姐很少有隨性自由的時候,現在我不在了,她能減少一大半負擔。
我不知道姐姐很沒跟你說過,據我了解她應該不會說,但是我感覺她很喜歡你。
以后就拜托你了,我把姐姐交給你,有你照顧她,我很放心。
再見!
鄔思銘留。
……
還不足一頁信紙的內容,左柯讓將近一個小時才看完。
沉沉吐一口氣,左柯讓沿著折痕疊好信紙,塞進信封里,托貼裝好。
鄔思黎再次醒來,不清楚具體是幾點,窗外天色濃稠,皎皎月亮高懸,她睡得有些懵,搓搓眼睛,看見手腕上多出來一條紅繩。
隱約記起是左柯讓在她臨睡前戴上的,說是保平安。
紅繩是他小時候奶奶去京北一家據說許愿很是靈驗的寺廟里吃齋半年求來的,這么多年他從未離身。
現在,他將這條紅繩給了她。
“醒了?”
鄔思黎抬著手腕,還沒放下,左柯讓從她上方冒出來:“餓不餓?”
鄔思黎仰頭看他,左柯讓在笑,很單純真誠的一個笑,仿佛倆人之間從未發生過齟齬,鄔思黎有一瞬被迷惑。
她點頭:“有點。”
“那去吃飯。”左柯讓理順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我新學會了一道菜,超難。”
拿走鄔思黎身上的毯子,牽著她手去餐廳。
鄔思黎醒來時候正好,飯菜也是剛做完,這一周以來左柯讓廚藝突飛猛進,他毫不謙虛地夸贊自己:“我覺得我現在能去應聘七星級酒店廚師長。”
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全都符合鄔思黎的口味,她最近胃口其實不太好,每餐吃都很少,但現在莫名餓得慌。
他倆面對面分坐在餐桌兩邊,慢條斯理吃完一頓飯,左柯讓眼巴巴望著她,朝空盤子努努嘴:“我是不是天賦型選手?”
熟悉的臭屁模樣,熟悉的“我最牛逼”的語氣。
真的恍惚。
鄔思黎都險些懷疑一個月來經歷的種種是她做的一場夢。
她點頭:“是。”
左柯讓就笑,叫鄔思黎去跟二哈玩,他收拾著餐桌,碗筷放進洗碗機,不確定鄔思黎要不要吃水果,但他還是洗了一盤端到客廳。
鄔思黎坐在沙發上,腿邊有一個醫藥箱,左柯讓見狀,心一提:“拿這東西干嘛?”
鄔思黎拉他坐下,撥開醫藥箱卡扣,取出碘伏和棉簽,捧著他的手仔仔細細消毒清理他食指指背刀劃出來的那道傷口。
“不小心切到的。”左柯讓覷著她,猶豫再三,賣個慘:“好疼的。”
鄔思黎只清理著傷口,淡聲:“下次還是請阿姨做吧。”
她沒有親他,也沒有哄,左柯讓眼神一黯:“好。”
幾乎是切掉一塊肉,挺觸目驚心,鄔思黎倒出藥粉用紗布裹好,然后問:“你是打算關我一輩子嗎?”
“沒有。”左柯讓嗓音輕,囁喏回:“不是。”
鄔思黎神色淡然:“你這樣做,只會把我推的更遠。”
“那又怎么了。”他小孩子賭氣一般:“反正怎么樣你都不會喜歡我。”
既然不喜歡,那一直在他身邊就好了。
他要求不多的。
“我喜歡你。”鄔思黎系出一個蝴蝶結,抬眼直視左柯讓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狹長丹鳳眼,她少敢與他對視,擔心會被看穿心底的秘密。
“左柯讓。”她真摯告白:“我是喜歡你的。”
怎么會不喜歡呢。
在她最是困難無助的時候為她掃清一切障礙,是她最堅固的靠山。
一次又一次堅定選擇她,無論怎么樣都無條件站在她這邊。
這樣的左柯讓,她怎么會不喜歡。
也正因為喜歡,所以她更需要離開他。
“我們之間是不平等的,如果我不喜歡你怎么樣我都無所謂,可是我喜歡你。”她撥弄著蝴蝶結,指尖偶爾擦過他掌心:“我貪心,我想要一段平等,我能平視你的關系。”
鄔思銘在信里寫鄔思黎喜歡他,左柯讓半信半疑,他或許是憂慮自己有一天會放棄鄔思黎便用這種好聽話來套牢自己。
可怎么會呢?
他永遠都不會放棄鄔思黎。
但是現在鄔思黎親口承認她喜歡他,在他們之間產生隔閡的此刻,給他最難忘的回憶。
錯愕散去,急忙回:“是平等的。”
他萬分迫切:“我們是平等的。”
“不是的。”鄔思黎緩緩搖頭:“我身邊出現的每一個異性都會被你調查,甚至針對,而你能接觸的異性,我從來沒有資格插手。”
“怎么沒有,你——”
鄔思黎打斷他:“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他像一只垂頭喪氣的小狗:“你說話不好聽,我不想聽。”
“任卓元發帖造謠我之前,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只是喜歡我想碰我還沒有得逞,你就把人弄走。”
“魏書勻也是,小時候他幫過我很多,待我親近一點,你就幾乎把他從出生到現在的信息都查了個透。”
“我們兩個每次吵架,你都會用鄔思銘威脅我,逼我妥協。”
樁樁件件鄔思黎都列舉得明白,稍稍一頓,她垂下眸:“我好像很重要,重要到牽扯著許多人的命運,我不順著你就會有人倒霉,你給我造成的感覺是我是一個很糟糕很不幸的人。”
左柯讓喉結上下輕滾,他想說不是你不要這么想,可喉嚨里暴起的酸脹壓得他發不出一個音。
“鄔思銘出生之前,我爸媽對我一般,我安慰自己他們性格本身就是那樣,鄔思銘出生之后,我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父母。”
“我爸媽對他喜愛的萬分之一我都趕不上,鄔思銘七歲那年查出白血病,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
“所以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人。”
“而現在這份感覺里,有你的參與。”
“我不想這樣了。”她吸吸鼻子,疲倦不堪:“好累的,真的。”
這些真心話,鄔思黎從未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過。
她習慣埋藏在心里,因為父母不在意,說出來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而等她終于遇到一個她愿意袒露心聲的人,竟然同時在預示著他們的分別。
“我改。”左柯讓聲線也不穩,尾音收得快又急,眼眶紅成一片:“你不滿意的我都改,我保證。”
“你不會的,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自己,我不想再妥協了。”鄔思黎手背一重,溫熱的淚滴暈開水痕,她看向左柯讓,看見他在哭,心口撕扯得生疼,她在他眼下一抹:“我總說你幼稚其實我也不夠成熟,我們真的不適合再在一起了,至少現在不適合。”
她和左柯讓已經走入一個死胡同,身前是墻,身后是彼此相互作用下切斷出的萬丈懸崖。
進退為難。
分開是對他們都好的選擇。
鄔思黎跪坐起來,手臂環抱住他:“我們先分開吧阿讓。”
她滿是至誠:“在相愛之前,我們先成為更好的人吧。”
*
當晚,鄔思黎搬出公寓回到老城區住。
二哈留給左柯讓,她什么都沒帶走。
距離大三開學還有半個月,在這期間她找到房產中介,準備賣掉名下的這套房子,然后聯系教授表達有想要去做交換生的想法。
教授非常欣慰,開學后就立刻籌備起幫她申請出國交流學習的助學金,她不太了解其中流程,總之審批走得很快。
老城區的房子雖然年份久,但是學區房,不愁賣,在她走之前,中介聯系她找到了合適買家,買家女兒還有兩年上初中,得提前做好準備。
交接手續都辦好,買家得知她馬上就要出國,叫她先住著,等她走后他們再搬就來得及。
出國前一天,她請鄒念桐她們吃了一頓飯。
她在群里發消息說請客吃散伙飯,三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辱罵,說要是吃散伙飯她們就不去,她們不允許散伙。
鄔思黎哭笑不得,連連改口。
宿舍其他三人都知道她和左柯讓分手的事情,盡管平日里不停夸贊小左同志這好那好,一分手,左柯讓于她們而言就是純陌生人,提都不提一句。
鄔思黎酒量極淺,不過鄒念桐她們點的一打啤酒上來后,她還是貪嘴地喝了兩杯。
聚餐后半程不甚清醒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們仨嬉笑打鬧。
腦海里不期然蹦出另一副畫面,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先流出來。
范云薇嚇一跳,抱著她抽紙給她擦:“咋了咋了,咋哭了?”
鄔思黎不欲她們憂心,指著桌上那盤撒辣椒面的烤串:“辣的。”
“那快別吃了。”趙月雯撤走,又狐疑地拿起一串試吃:“有這么辣嗎?”
當然沒有。
她只是想起她和左柯讓公開后請雙方朋友吃飯的場景。
邊吃邊聊,從大一見面一路懷念至大三,這頓飯依依不舍吃仨小時堪堪結束,吃飯的地方離老城區近,送走她們仨,鄔思黎溜達著回家。
夏季凌晨十二點后街道上人零散幾個,鄔思黎倒是一點不害怕,有一截路路燈報廢還沒修好,她淡定地穿行著。
咔嚓——
像是木板被踩裂的聲音。
鄔思黎回頭,一只野貓飛速躥過。
她在黑暗里站定片刻,抿抿唇,若無其事轉身。
航班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鄔思黎八點鐘起床,先坐高鐵去滬市,由滬市飛往馬德里。
路上有點堵車,到達高鐵站時間正好得沒有任何空余量,過安檢檢票,找到座位坐下。
她選的F座,靠窗。
放好行李箱,窩在椅子里怔忪幾秒鐘,掏出手機,點開置頂聯系人。
鄔:【送到這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鄔:【開車小心。】
發完消息,她戴上耳機眼罩,與世隔絕。
十分鐘后,列車啟動,由慢到快加速。
深褐色的車窗膜很難看清車廂內部,但左柯讓就是知道鄔思黎坐在哪。
目光隨著前行的列車移動,直到連車尾都消失。
全部列車都發走,站臺空無一物,工作人員見左柯讓站在原地不動,上前詢問:“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左柯讓收回視線:“沒有,謝謝。”
踏上出站的電梯,他徹底與鄔思黎背道而馳。
寧城今年的夏天好似格外炙熱,天氣預報隔三差五發布高溫預警,提醒廣大市民注意防暑。
開車回公寓的路上到處都是盎然綠色,生機勃勃,梧桐樹枝繁葉茂,斑駁陽光鉆進樹葉間隙鋪灑滿地。
路口紅燈,他踩剎車停穩。
穿過斑馬線的一行人中,有一對年輕小情侶,一對相攜相伴的老夫妻,有一家三口,還有幾個人孤身獨行。
左柯讓就坐車里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走出他的視野。
紅燈變綠的最后幾秒鐘,他拿起手機。
沒有聲嘶力竭的吵鬧,真正打敗左柯讓令他投降答應分手的原因是鄔思銘的那封信、鄔思黎的坦誠,還有她那一句懇切的喜歡。
原以為只要她在他身邊,其他所有都能忽略。
可真見到她不開心,他也沒勁了。
置頂聊天框的消息顯示已讀。
他點開。
Atopos:【一切順利。】
Atopos:【再見。】
Atopos:【再見。】
一共兩遍再見。
她沒說的再見他要補上。
他們一定會再見。
盛夏結束,又一年凜冬要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