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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締智腦

    第221章

    在廣袤無垠的宇宙里, 世界樹靜靜伸展著巨大的樹冠。

    靜謐荒蕪的深空里,它明亮、神奇。

    像一種不存在于這片維度的神秘事物。

    世界樹也確實不凡。

    沒有人力干預,以一種非星球的模式, 成為生靈們的生存之所, 給予流浪者們庇護, 最后成為如今的“眠樹文明”。

    祂就是某種法則的化身。

    但即便如此,對于各大一級文明而言, 祂也只是一件讓人驚嘆的宇宙瑰寶而已。

    祂可以在各大文明的目光之下擁有自己的文明, 但絕不可僭越——不可做出任何超出允許的舉動。

    世界樹自誕生之后,一直安靜沉默。

    似乎祂無欲無求, 只尋求一隅之地的安穩而已。

    但直到今日。

    在距安全線并不遙遠的宇宙邊境,屬于洛塔利亞爾共和國的星域中。

    有一條藍色的、美麗的根脈,悄無聲息又堅決地從虛空中探出。

    然后無聲落地、扎根。

    一株晶瑩剔透的碧藍小樹,就這樣搖曳著枝椏, 出現在了珀斯等人的眼前。

    “感召樹神的神諭, 于此地落地生根,自此將神恩福澤洛塔利亞爾共和國。”

    藍用平直的語氣說道。

    他肩上的黑鳥抖了抖翅膀,側著頭,紅寶石一樣的眼睛盯著樹苗一眨不眨, 看上去似乎極為專注的樣子。

    珀斯和叢意聽到這句話, 神色是一種隱晦的動容。

    無人知曉, 在這一刻, 他們這些起義軍領袖內心深處的震動。

    他們在歷史的一個關鍵節點。

    在這之前,洛塔利亞爾共和國綿延數千年, 龐大的宇宙文明雄踞星際一方。

    而在這之后——

    人類文明的又一次猛烈戰火將起。

    更新與迭代。

    新生文明與舊文明的博弈, 自此正式拉開棋局。

    未來仍處在迷霧之中,但起義軍一方無比堅信, 他們屬于勝利。

    “時機到了。”

    珀斯聽到自己深呼吸,聲音難掩起伏地說。

    “藍,保護好樹神的根脈,開啟這里的智腦攔截。”他說。

    “——會不會太倉促了?”叢意問,“樹神的根脈剛剛扎根,我們還不確定是否能夠真正取締智腦的一部分意識。”

    珀斯唇峰冷峻,聲音帶著雷厲風行的果決。

    “間諜還未清查干凈,在樹神的消息還未泄漏之前,這是最出其不意的一次進攻。”

    接著,他道:“而且,我們應該相信樹神的決策。”

    珀斯垂眸低聲道:“——在我們決定將‘世界樹’作為取締的關鍵之后。”

    這片廣袤的大地上,藍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新生的藍色枝椏。

    枝椏有著柔軟而堅韌的觸感,輕輕擺動中,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

    也確實如此。

    它承載著世界樹的意識,是一種將世界樹規則擴散輻射的樞紐。

    “我會隨身攜帶祂,在我死之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祂。”

    手掌向上,藍色的根脈便浮在了藍的掌心上方。

    他注視著這棵好像在虛實之間存在的樹苗,承諾道。

    “那接下來——”

    珀斯聲音壓下,目光帶著冷意,和一點難以察覺的野心和狠戾,看向遙遠的天際線盡頭,那無窮遠的宇宙深處。

    似乎隔著重重虛空,看到了中心研究所中的中心研究員……以及盧蘭。

    他低聲道:

    “——該到了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

    清澈的水流滑過肌理,乳白色的霧氣蒸騰、盤旋而上。

    潮濕之中,有幾聲氣急敗壞似的呵斥。

    “你別碰了!”

    聲音刻意壓低,但又忽然在尾音處變了個調,忍不住揚起,“操啊……”

    聲音細碎,在水汽中模模糊糊,好像隔得很遠,平添幾分若隱若現的潮濕曖昧。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剛才的聲音帶著幾分啞,有氣無力小聲低喘:“褚澤……我不要了……”

    終于。

    一直沉默的男人笑了起來,好像從水中站了起來,身上滑落的水珠滴落砸在水面上,形成一些清晰的水聲。

    “不要了?”

    他低笑道:“不要怎么恢復身體?”

    “我已經差不多好了!”

    “你踏馬就是故意想搞我!”

    “好了好了。”

    褚澤長臂一撈,把還在水里的韓亭熙拖著屁股單手抱了起來。

    不知哪來的風吹散了霧氣,終于露出了隱隱綽綽之后的二人。

    此時,韓亭熙渾身泛著一種若隱若現的紅,臉頰綿延至耳后尤其深,還有零星幾點紅痕綴在緊致白皙的肌膚上。

    他推了褚澤一下,但力度也不大,與其說想要推開,不如說是一種調情。

    “身體上的傷已經好了。”

    褚澤顛了一下韓亭熙,就像在稱稱斤兩一樣。

    “精神海還差一些,不過也相當于普通三階的強度了。”

    在這幾日里,隨著褚澤對于復刻的依蘿的力量越完整,韓亭熙的身體也好轉的越來越快。

    他從褚澤懷里跳下來,隨手扯過旁邊的衣服,精神力探出身體,只是一瞬身上的水珠就消失干凈。

    此時的他,雙目明亮清澈,不見絲毫矇昧。

    側頭看了一眼還沒穿衣服的褚澤,他又回頭瞥了一下身后已經“不干不凈”的池水,想起二人剛才在里面做了什么,韓亭熙就忍不住想罵褚澤。

    “該走了,你快點穿衣服。”

    他們已經在山上不知白天黑夜的廝混了整整一周,雖然是為了治療……但韓亭熙實在不能承認褚澤不是故意的。

    ——明明在三天前,他的身體已經好了,精神海的修復即使有依蘿的能力在,也不是能夠立刻溫養好的。

    那個時候,他們就應該下山了。

    “你給我穿。”

    褚澤慢悠悠道,手一張開,眉峰一挑,帶著幾分吃飽喝足的散漫。

    “……”

    韓亭磨了一下牙,到底還是拎著衣服到褚澤身前,然后就被褚澤伸手一拉抱在懷里里里外外又親一遍。

    褚澤抱著韓亭熙,就像喜歡要溢出來一樣,表現在外面就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人用力揉在懷里。

    兩人之間,對這種推拉樂此不疲。

    就這樣磨磨蹭蹭,終于在夕陽灑在林梢的時候,踩著光線余燼的尾巴走到了山下。

    依蘿正抱著一只小黑貓,出神地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看到不遠處那條通向山上的野徑盡頭,出現了褚澤和韓亭熙的身影,她才驚喜地站了起來。

    小貓“喵嗚”叫了一聲,從她膝上跳下來,掃著尾巴沖褚澤呲牙叫了一聲,轉頭跑進小院里躲了起來。

    “貓?”

    韓亭熙目光先是停在了那只小黑貓身上,等小貓跑走,他才看清依蘿的樣子。

    “兩位大人!”

    依蘿驚喜地站起身,看到韓亭熙恢復了神韻的雙眼,忍不住彎起了眼睛:“您的身體已經好了。”

    褚澤在那只小貓沖著自己炸毛的時候,輕輕揚了一下眉毛,手指懶懶勾了一下,伴著一聲細聲的貓叫,小黑貓撲騰著腿出現在了半空中,然后被褚澤大手托住,抱在懷里揉了揉。

    “差不多,算不上好全了,但比普通人還是要強很多。”

    韓亭熙一邊回依蘿的話,一邊眼睛往褚澤懷里跑。

    那只小貓現在在褚澤懷里有氣無力地喵喵叫,在褚澤手掌下動也不敢動一下。

    這小東西倒是對危險的感知很清晰,看到褚澤的那一秒就跑了,但可惜遇到的是褚澤這個惡劣的家伙。

    小黑貓不跑倒是還好,它一跑,褚澤反而要把它捉回來抱在懷里嚇唬。

    “太過分了。”韓亭熙嘟囔道,“你嚇唬它干什么。”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小黑貓的頭,接著從褚澤懷里把小貓撈了出來,輕聲哄道:“真可憐啊咪咪。”

    “咪咪?”

    褚澤突然笑出聲。

    “怎么?”

    韓亭熙嘖了一聲,“不知道名字的小貓都叫咪咪。”

    他手上的力道又輕又柔,小貓不知是不是看人下菜,在韓亭熙懷里還沖著他拱了拱腦袋,被摸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可不是咪咪。”

    褚澤笑了,手勾了一下小貓的腦袋,笑瞇瞇道:“是眼睛。”

    韓亭熙手上的動作瞬間僵硬了一下。

    “……什么?”

    然后他就被褚澤擼貓一樣,也擼了一下腦袋。

    “現在沒有關系。”

    褚澤不緊不慢說:“現在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黑貓。”

    “但——?”韓亭熙看著褚澤,知道褚澤還有后文。

    “但它隨時會變成‘容器’,成為蒂絲的眼睛。”

    褚澤垂眸看著小貓,勾唇道:“來到這顆星球,我才發現祂留下的種子竟然這么多。”

    “但你早有應對的辦法。”

    韓亭熙肯定道。

    他對褚澤的了解如同了解自己一般。

    眼前人的姿態、語氣、表情,都無一不顯示著,他對“蒂絲眼睛”這種東西的不放在心上。

    果然。

    褚澤挑了下眉,攬過韓亭熙的肩膀,臉湊過去低笑,調情似的將呼吸灑過去:“這么了解我?”

    “不然呢?”

    韓亭熙哼笑一聲,“你什么都瞞不過我。”

    “我也不會瞞著你。”褚澤含笑揉韓亭熙柔軟的頭發,然后說:“自從上一次祂被我殺死了本體,祂的力量已經無法在時光和規則的磨損下多次轉換‘容器’了。”

    “更何況是這種,祂不知何時隨手留下的容器……力量當然要留給有價值的容器身上。”

    他輕蔑一笑:“至于這只小貓……祂怎么舍得?”

    更何況,祂現在已經不敢與褚澤直接對上。

    因為就連祂也無法判斷,現在的褚澤,到底是什么樣的實力。

    恐怕就算知道這只貓在褚澤身邊,祂也不敢將視線投射過來。

    韓亭熙揉著小貓的毛,輕嘆一聲。

    “真可憐。”

    他低聲道:“還不知有多少生命活在祂的陰影之下……只在不知某一刻,就從此失去了本我,成為了承載著祂意識的空殼。”

    依蘿不知道他們兩人在說什么,但最近這段時間,她接受了太多看上去很離奇的知識,對此已經不會驚訝。

    她只是笑著招呼二人坐在庭院里,端上洗好的水果,哼著不知名的歌,笑著拖著下巴看著那兩位大人。

    韓亭熙又擼了一下貓,然后松手將它放下。

    小貓瞬間撲進了依蘿懷里,喵喵直叫。

    看得褚澤和韓亭熙忍俊不禁。

    “好了,不逗這小家伙了。”

    韓亭熙伸了個懶腰,問褚澤:“我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褚澤聽到這句話,終于查看起好幾天忘了關注的雇傭面板。

    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嘖了一聲。

    他看著用手拋葡萄,然后又嘴一顆顆接著吃的韓亭熙。

    手扶了一下額角,宣布了一個消息。

    “寶貝,澤塔爾被監視起來了。”

    褚澤手指點了一下桌面,道:“而你,則被列為上次戰役失利的幾個懷疑對象之一。”

    只我一人

    第222章

    空蕩的潔白的監牢內, 有一位老人緊閉著雙眼,坐在靠著墻的床上。

    他有一把濃密的白色胡子,身材高大強壯, 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 看上去不怒自威, 這是風霜給予的刻痕,加重了他的威嚴。

    即使他閉著眼睛, 不聲不語, 但周遭的空氣,好像在流經他的時候, 也變得緩慢了。

    這就是耀銀帝國的元帥,澤塔爾。

    兩任元帥一職,又兩次都在全宇宙的視線下,成為耀銀帝國聲討的對象。

    距離大戰過去已經半個月, 而他則在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麥奧斯, 目睹韓亭熙消失后,被帝國以“通敵”的懷疑理由,監禁在了帝國的中心監獄內。

    在調查清楚一切,正式定罪之前, 他將一直在這里。

    當帝國軍方, 派遣出兩位并不計入元老殿的六階, 親自拘捕澤塔爾的時候, 澤塔爾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真正通敵之人,位居高位, 并且掌握著帝國內極大的能量。

    又或者, 通敵之人,也并非是一人。

    而是一群。

    他們有目的、有計劃的, 與不死者里應外合,策劃了這次作戰的一切細節。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澤塔爾臨場晉升這個變數。

    所以,戰后澤塔爾被關押了起來。

    一切莫須有的罪名,通過戰后的民憤民怨以及有心人的可以操縱,羅織在了澤塔爾的頭上。

    他們要澤塔爾死。

    不只如此,他們還要讓澤塔爾一脈中,本應成為烈士英雄的韓亭熙,成為通敵之人,將他的功績全部抹去。

    至于為什么連不知去向,極大可能已經死去的韓亭熙都不放過……

    自然是因為他們是一群毫無家國情懷,只有一腔私欲的蛀蟲。

    他們不會允許任何能扭轉針對澤塔爾定罪的契機出現。

    所以。

    烈士要背負通敵罪名。

    英雄應鋃鐺入獄,一文不值。

    白的要成為黑的,黑的要變成白的。

    如此這般,才是這次戰爭過后,最完美的解法。

    “是誰……”

    澤塔爾閉著眼,腦海中不斷浮現無數的面孔。

    第一作戰軍軍方統帥?

    不,不。

    即使那是一名貴族,有著貴族的傲慢,但他是一名合格的軍人……不會是他。

    那是元老殿?異能司?司法部?……

    懷疑之人一個個冒出頭。

    有的被他否定,但更多的,他無法確定。

    如一盆泥漿倒入清水,所有人都有著值得懷疑的地方。

    越懷疑,就越混亂。

    澤塔爾最終沉重地嘆息。

    局勢如亂麻,理不清,難找頭緒。

    而此時此刻的他,只能等待。

    他背后的勢力,和趁機想要扳倒他的以及那股暗中的推手的博弈,還在繼續。

    *

    戰后是滿目瘡痍。

    被無數高危武器犁過一遍的宇宙深空中,星辰粉碎,化為無數煙霧塵埃,形成大片大片的隕石帶。

    殘存的星球之上,也只有很少的幸存者,在破敗的地表根據軍方的指揮,滿臉麻木的撤離。

    這是不死者又一次突襲之后的戰后工作。

    此時,荒土上有一列列排著長隊,從天上看仿佛一條條黑色的細線,蜿蜒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巨型運輸軍艦前匯合。

    笑雨聲音很輕的咳嗽,正慢慢走在破敗的街道中。

    空氣中還殘留著硝煙炮火的余味,刺鼻而干澀。

    路旁是殘肢斷臂和廢墟。

    這里距離最近的軍艦停泊位置較遠,所以在這片區域的平民,無法在第一時間轉移撤離。

    所以這里臨時駐扎了一些軍人,負責戰后平民的安全,以及分配物資。

    有幾個孩子臉臟的已經看不清五官,跌跌撞撞從補給點拿走物資轉身跑走,轉身就撞到了笑雨身上。

    他用手托了一下小孩子的身體,緩聲說:“有沒有撞疼?”

    目光溫和柔軟,一根黑色領帶在敞開的軍服內,領帶下擺掃過孩子沾著灰塵的發絲。

    孩子下意識抬起頭,瑟縮了一下。

    本應懵懂的眼神,看著卻有一些不符合年齡的閱歷和冷漠。

    他只是用力搖搖頭,從笑雨身邊鉆過去跑遠了。

    看著孩子跑走的身影,笑雨靜靜站了一會兒。

    這個孩子的神情只是這持續了數年戰役的縮影。

    戰爭讓年幼者失去童真,讓年長者失去生命的長度。

    在歷經無數戰爭之下,這些隨著安全線后縮的,一直奔波在戰爭陰影下的人,比誰都清楚一件事情——此時的和平,只是表象罷了。

    戰爭還會降臨。

    有可能就在下一瞬間。

    “上校!”

    副官的聲音打破了笑雨的思緒。

    他轉過頭,就看到副官正神色匆匆從遠處走來。

    笑雨回過神,問:“什么事?”

    “監測到安全線之外,有異常能量的波動,據監測人員分析,能量層級波頻與不死者吻合。”

    “并且異常能量正在以超光速接近。”

    笑雨聽到副官說的話之后,眉間不自覺皺了起來,神色嚴肅,眸色變深了一瞬。

    “全軍戒備!”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間咳了一聲,然后道:“所有大型軍艦內的小型戰斗艦執行特殊任務,多次少量盡可能帶更多的平民撤離!”

    “是!”

    副官敬禮,立刻語氣急促地用終端傳遞消息。

    各大軍艦內部,所有戰斗艦立刻出艙,在高空接連發出接連的音爆聲,然后再迅速降落在遠處。

    那里已經有軍人嚴陣以待,并且及時建立了完整的等候區,平民們井然有序的列隊等在那里,老人和孩子在前,成年男性和女性在后。

    但戰斗艦并不適合運輸,艦艙內通常最多只能容納三人。

    這是為了節約能耗,提高作戰能力。

    但現在,在笑雨的軍令之下,能量的消耗達到了極為夸張的地步。

    軍隊內其他的指揮官有一些人欲言又止。

    在軍用終端內對話:“上校,這種消耗是否合適?我們剛剛經歷了一次大型戰役,所剩的能源石和物資恐怕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我知道。”

    笑雨平靜道:“預留出足夠躍遷和長途返回安全線內的能量,其余的用來救援群眾,能救則救,這條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陰奉陽違。”

    聲音一如往常的平和,但所有人,隔著終端都能聽出其中斬釘截鐵的意味。

    “收到。”

    “……收到。”

    陸陸續續,所有各區域的指揮官紛紛進行了回復。

    而笑雨,則輕輕嘆了口氣,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其中沒有任何能量波動,他的精神海還在恢復的狀態,異能種子也殘破不全。

    無論是因為醫囑,還是自己的身體,都經不起能量的肆虐。

    但——

    他想。

    有所為,有所不為。

    軍人的使命,便不是站在人民的身后活著。

    而是站在他們的身前死去。

    所以。

    他緩緩向前走。

    隨著他平穩的腳步,周遭的陡然變得安靜。

    空氣中好似流動著什么不安而隱秘的氣息,一種極致安靜的感覺,突然攀上這片區域所有人的心頭。

    寂靜降臨。

    空間上的距離在這時候開始模糊。

    笑雨的身影虛實不定,上一秒好像還在向前走,下一秒就忽然消失了——一種意識層面,來自認知上的消失。

    當他從虛無中再次出現時,這片區域的所有平民,也在這一刻倏然消失了。

    只剩幾片干枯焦黃的葉子在地面上滾動,接著隨風吹遠了。

    笑雨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疲憊笑了一下。

    這笑意還未擴散,眉卻下意識皺緊。

    蒼白的臉上是白的透明的唇。

    這雙唇緊抿著,像在壓抑著什么。

    但在一聲悶在喉嚨中的咳嗽之后,一絲血紅從唇縫里溢了出來。

    然后便難以終止,血液如不會斷絕一樣,從唇角涌出,片刻就將胸口的軍裝染紅。

    笑雨伸手緩緩抹去血跡。

    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血,他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緒。

    下一秒,再抬頭。

    他已經出現在了這顆星球的另一片區域,再次送走了大批的平民。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動作越發緩慢,精神海里傳來的那種好似將靈魂撕扯開的痛,讓他幾乎都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只覺得后來,他的所有行動幾乎聽憑本能行事。

    直到一個臨界點。

    一切嘈雜的,如同降噪般模糊的聲音,如同開閘泄洪般瞬間沖入腦海。

    笑雨眼球緩緩平移,眨了一下眼,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此時他雙手撐在地上。

    淅淅淋淋的血滴落在兩只手之間,滲入地表,變成一片深色。

    而幾聲崩潰的哭嚎,也驀然讓變得不敏銳的他清醒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就到了我們這里,就不能走了?!”

    聲音帶著崩潰:“不死者要來了啊!!我們會死的!會死的!會死的!!!”

    “我們之前的人都能送走,憑什么、憑什么到了我們就不行!!”

    他們排著長隊,神情激動,揮動著手臂從軍人的阻攔中掙出頭,沾著塵土和臟污的臉上,此時眼睛卻亮的駭人,直直盯著被一名戰士摻起來的笑雨。

    “你們要送他走了嗎?!”

    語氣急促,像繃緊了的弦,在一種瀕臨斷裂的界限。

    笑雨將身體站正。

    旁邊的戰士語氣焦急道:“上校,您做的夠多了!下一艘戰斗艦馬上抵達這里,您坐戰斗艦回去……您不能出事!”

    被軍人們用身體攔著的一部分平民他們不停咒罵,罵出各種難聽的話語。

    戰士抿了抿唇,快速向笑雨說:“您不要聽他們——”

    一道憤怒高亢的聲音陡然壓過了所有。

    “——軍人不就應該死在我們身后嗎?!!”

    那是個比起別的平民,看上去略微強壯一些的男人,他一只胳膊已經沒了,單手抱著懷里的嬰兒。

    他目光死死盯著笑雨,大聲罵道:“馬勒戈壁的上校!你就是這么保護我們平民的!!戰爭來了自己跟條狗似的逃跑,留我們平民面對那群東西!!”

    他越罵越激動,甚至將戰爭的過錯一股腦怪罪在笑雨身上,“沒有你們這群只想著打仗的破爛權貴——”

    “——我們都不會死!!!!”

    “夠了!”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身邊戰士的怒火,他氣得發抖,眼眶都紅了:“閉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們死了多少人……”他口不擇言:“要不是為了保護你們這種——”

    笑雨拍了拍他的胳膊,柔和的力道喚回了戰士的理智。

    年輕的戰士紅著眼睛,目光里有對笑雨的敬仰和一些不甘。

    “埃爾文,我記得你曾說戰斗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人。”

    戰士突然鼻腔發酸,側過頭抹了一下眼角。

    “但他們不應該那樣說您……他們根本不懂您在戰場上的意義。”

    “戰場上的意義嗎?”

    笑雨喃喃道:“終結戰爭,為勝利而付出一切。”

    “這是我的意義。”

    “……您說什么?”

    埃爾文沒聽懂此刻笑雨所言的含義,但還未等他追問,天突然變了。

    風云驟起,天一瞬間變得漆黑,又在下一秒,有無數綠色的光線沖出來。

    空間在顫抖,所有人耳畔似乎都能聽到一種尖銳刺耳的切割聲。

    不死者用他們遠超當前宇宙的空間技術,繞過一切監測,提前降臨了。

    笑雨就這樣看著天空,接著慢慢環視四周。

    這不是他為自己計劃內那個合適的時機。

    但——

    他溫和地看著一眼鮮活的、年輕的戰士們,以及周遭的平民。

    他想。

    但此時,他的決定卻是最正確的。

    天裂開了口子。

    不死者的空間與此地重合。

    他們若隱若現的影子,仿佛已經從天際降臨,下一秒就出現在身邊屠戮肆虐。

    在呼嘯壓抑的風聲里。

    笑雨響在終端內的聲音破碎又平靜:

    “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撤離。”

    “我來負責此次戰斗。”

    ——“指揮官,如何進行軍力部署?”

    “只有我一人。”

    ——“您一人??!!”

    通訊那端難以置信。

    “是的。”

    笑雨看著天際,神色莫名顯得十分遙遠。

    “我一人。”

    “這是命令。”

    神靈的愛人

    第223章

    加靈澆著干枯的花, 看著水在半空中澆筑一架彩虹。

    這一天與往常沒什么區別。

    但不知道為什么,加靈總覺得心緒不定。

    是一種莫名的心慌。

    但她卻找不到這種心慌的源頭。

    就像是有一層揮散不去的霧,她在霧中央, 無法尋到讓她驚慌之處。

    這株花無論如何都澆不活了。

    她忘記什么時候得到的這盆花, 只記得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她的。

    花瓣干枯泛黃, 微微卷曲著,即使不斷用摻了各種營養成分的水澆溉, 也依舊以一種無法挽回的態勢走向一株花的終結。

    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的預兆。

    “加靈。”

    男人低沉的聲線由遠及近傳來, 暫時打斷了加靈略顯不安的心緒。

    來人有一頭自來卷,皮膚是一種健康的蜜色, 五官野性而英俊。

    身上的穿著具有眠樹文明的特色。

    來者是浦維薩。

    在多日之前,以眠樹文明外交官一職,從眠樹文明來到眠樹文明駐耀銀帝國大使星暫住。

    他此次前來,帶著眠樹文明的科研人員, 目的是參加由耀銀帝國發起的, 以年為周期的,關于“最終實驗”的各項會議。

    “浦維薩大人。”加靈將噴水壺放下,問浦維薩:“您忙完今天的工作了?”

    浦維薩點點頭。

    他比起曾經的模樣成熟了許多,發尾扎了起來。

    “工作完四處走走。一會兒還要出席一次晚宴。”他聳了一下肩, “終于體會到了一次首席的工作量。”

    他看到了加靈面前的花, 笑問:“還在澆花呢?”

    “還能活嗎?”他問加靈。

    說到這個, 加靈就苦惱地皺了一下鼻子:“大概是不能了。”

    “我用了很多辦法, 但它還是一點一點枯萎了。”

    她難過道:“我的花以前快要干枯的時候,好像都有一個人, 送給我新的花——來自宇宙各地的漂亮的花……但現在, 這朵花都要枯死了,還沒有新的花……”

    浦維薩啞然失笑:“傻加靈, 是你自己買的花忘記了吧?”

    “不是!”加靈肯定道:“我的花都是那個人送的。”

    浦維薩忍不住揉了一下加靈的腦袋。

    “你可真是……”

    他揶揄道:“那可能是某個小花精靈喜歡你,沒事就給你送花吧。”

    “啊。”加靈瞇著眼睛開心笑了,“應該就是這樣,我有自己的小花精靈。”

    “那為什么最近不來送花了呢?”加靈自語,然后想了想,笑著說:“可能是生病了吧。”

    她雙手合十,懇切地祈禱:“樹神啊,保佑我的小花精靈吧,讓它快點好起來吧。”

    浦維薩手撐在花架上,一邊笑一邊搖頭:“傻加靈。”

    他加靈多年過去,依舊一副少女天真爛漫的模樣。

    當年她還是嬰兒時,因為天生不會哭,被醫生檢查后認定為輕微智力缺陷,比宇宙中的智慧人種的平均智力低,所以出生就被遺棄了。

    但也就在她被遺棄后沒有多久,首席便依據樹神的旨意,找到了這個特殊的神眷者。

    她無憂無慮長大,從未有過太多煩心事,被神殿內的人保護的很好。

    安排給她的工作,也不過是拿著掃帚掃掃神殿正門。

    她是被寵愛著長大的。

    沒有體會過那種名為恐懼、擔憂和慌亂的情緒。

    也不懂為何如此期盼那株鮮花,懷有隱秘的欣喜。

    但莫名的,加靈不想讓浦維薩知道自己這種讓她會羞赧的情緒。

    于是她岔開話題,問浦維薩:“那您什么時候能見到艾薇兒小姐呢?”

    艾薇兒是最終實驗母體這一消息在帝國內是一個秘密,但盧敬瑜并不會對這些艾薇兒的昔日親友隱瞞。

    就算出現了消息的泄露,盧敬瑜也毫不擔心。

    因為那是奧古斯塔家族需要操心的事情。

    “多久?”

    浦維薩重復了一下加靈的問題,眸中閃過一絲懷念之色,聲音卻有些澀然。

    “我不知道。”他回答,“這要看艾薇兒什么時候能恢復自我意識……不然,盧教授和奧古斯塔家族,都不會允許她作為一件單純的‘實驗品’而接受各文明的研究。”

    “奧古斯塔小姐……”加靈小聲道,“我也很想念她。”

    浦維薩聞言,神色微怔。

    半晌,露出一種澀然的笑。

    多少年了呢?

    這些年他清醒又渾渾噩噩,艾薇兒又好像就在不久前,還牽著他的手輕笑。

    時間在思念中沒有了尺度。

    但愛在思念中又變得格外長久。

    “是啊。”他低聲說:“我們都很想念她。”

    干枯的花瓣,此時又十分不合時宜的,突然從莖桿上凋落。

    加靈驚呼一聲,匆忙伸出手接住。

    但第一片凋落的花瓣就像一個訊號,這之后,一片接一片,一瞬間接連不斷落下。

    這朵枯萎花朵的終焉,在不經意的某一個瞬間,轟然降臨了。

    “啦啦~啦啦啦~”

    一陣童聲哼著歌,從不遠處踩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奔來。

    “加靈加靈!”

    一個小機器人抱著一沓紙質信,頭頂上是一幅彩繪,畫著花朵和蝴蝶。

    加靈回過神,攥緊手心上的花瓣,從小亭臺上走下來,將傻蛋抱起來。

    “怎么了?小傻蛋。”

    “有很多信。”傻蛋被加靈抱在懷里,說:“還有藍的。”

    他紅色的電子眼眨了眨,有些疑惑地問加靈:“為什么沒有爸爸的信呢?”

    加靈摸著他的腦袋,聽到這句問話,有一瞬間的遲疑。

    關于韓亭熙失蹤的消息,她還沒有告訴傻蛋,所以傻蛋才會如往常一般沒心沒肺。

    “可能他還沒有時間寫信。”加靈想了想說,“畢竟前線很忙的。”

    她沒有太聰明的頭腦,也編不出像樣的謊話,這句話也漏洞百出。

    韓亭熙就算再忙,作為總指揮,也總會有空閑時間寫信給傻蛋的。

    這句話騙不了其他人,但傻蛋卻相信。

    他恍然大悟般,點著小腦袋,大聲說:“所以才不是爸爸忘記我了呢!”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補充道:“才不是因為那個男狐貍精忘記傻蛋呢!”

    如果是從前,加靈會和傻蛋一起笑成一團。

    但此時,她只是用力抱了抱傻蛋,小聲說:“是的,韓亭熙大人不會忘記任何重要的人的。”

    她低頭抱著傻蛋,將臉貼在他的腦袋上,輕聲道:“我們都不要忘記重要的人啊,傻蛋。”

    似乎是說給傻蛋聽,又像是自言自語:“走失的人,只要被留下的人記得,就不會真的消失的。”

    浦維薩眸色在聽到二人談起韓亭熙時,有一絲微微的波動。

    但并非因為朋友的失蹤而波動,而是在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來自樹神的消息。

    在韓亭熙失蹤之后,他第一時間到神殿之內,世界樹的根脈下尋求啟示。

    世界樹并沒有看向未來的規則權柄,但作為一部分規則的具現化存在,祂對于與自身有著密切關系的事物或生靈,總有著一些奇異的預感。

    世界樹在規則的領域,看到了熟悉的友人。

    或者,說是友人并不準確。

    那是那位天生作為規則主人,留下的痕跡。

    祂在規則之中漫步,似乎在尋覓著什么。

    最終,世界樹得到了答案。

    祂在尋找祂那名人類的伴侶。

    而他們之間的羈絆,在世界樹的理解中,似乎名為“愛情”。

    后來,聆聽到浦維薩祈禱的祂,從規則源域中伸出枝蔓,點向了浦維薩的眉心。

    “他是神靈的愛人,規則也鐘愛于他。”

    “神靈已在規則的指引下尋到他的蹤跡。”

    神靈的愛人。

    這是世界樹對韓亭熙的稱呼。

    世界樹平平無奇的一次啟示,卻讓浦維薩內心陷入了震動中。

    為何世界樹會稱呼韓亭熙為——神靈的愛人?

    那位神靈,又是誰?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名字。

    無相。

    但這個猜測又太過悚然,讓人難以相信。

    無相……真的是樹神口中的,那位神靈嗎?

    他沒有深想,只是將這個猜測按在了心底。

    畢竟,對于作為韓亭熙朋友的他來講,這個猜測并不是壞事。

    終端也在這時想了起來。

    這是提前訂好的鬧鐘提醒。

    浦維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本來就打算在工作之后的這段空閑時間內,收看耀銀帝國新聞頻道。

    新聞頻道內直播的是情報部部長查萊特的演講。

    這是關于戰后總結的公開會議,將對戰爭中立下功勛的軍官、戰士做出表彰,并對以澤塔爾為首的泄密者及叛國者進行公開判責。

    “這是查萊特先生嗎?”

    加靈抱著傻蛋走過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向半空中的虛擬屏幕。

    里面的男人身材修長,膚白如雪,但嘴唇卻鮮紅,五官又一種濃郁的風情。

    正是那位近些年在帝國政·治·中·心聲名鵲起的查萊特·奧斯維。

    他站在禮堂的演講桌后,一只手撐在桌面,一只細長白皙的手握住擴音器,語調輕緩而富有節奏感地演講。

    在他的下方,坐著上千號聽眾,其中包括帝國臨時首相,以及各重要部門的掌權者和議會議員。

    而在露天禮堂的上方,則是半透明的能量罩,不時能看到粼粼的能量波光流過。

    透過能量罩,就是更大的旁觀席位,其上坐著來自帝國各星域行政區的代表。

    直播的鏡頭從外面的旁觀席一閃而過。

    密密麻麻的人頭,并不能讓屏幕外的人看清每個人的模樣。

    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

    就在這一閃而過的鏡頭之內,被列入帝國叛徒之一的韓亭熙,以及無相,正坐在席位上看著禮堂內部。

    容器

    第224章

    “火種。”

    空蕩的實驗室內, 機械設備冰冷地運轉著數據。

    巨大的實驗艙立在正中央,其四周被流動金屬覆蓋住,遮擋著外界的目光。

    只有一排排飛速閃動的數據, 在金屬的表面滾動, 反應著實驗艙內的所有情況。

    這里是一種靜謐而嚴肅的氛圍。

    而在這一片靜謐中, 一位身穿白色大褂,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整站在實驗艙前, 目光看著其上的數據出神。

    這些數據在不明情況的人眼中宛如天書,但在盧敬瑜的眼中, 卻是人類的另一種前路。

    是一種劃時代的變革的前奏。

    而這前奏的奏響,來自火種。

    在漫漫星河的歷史中,人類的文明,就是一部不停的戰爭史。

    從宇宙一隅之地, 以科技破開前路, 又因異能和精神力的誕生,終究成為宇宙的霸主之一。

    這其中充斥著自己,以及其他無數種族的鮮血。

    人類的榮耀和尊嚴,其上必定擁有血色的光輝。

    而貫穿這部戰爭史的, 在人類歷史舞臺上永不落幕的角色, 只有一個姓名。

    就是火種。

    盧敬瑜低聲重復:“火種……”

    這個神秘、殘酷、極端的組織, 他們號稱為了人類的終極平等而生。

    若非耀銀帝國發現了最終實驗的存在, 有可能在某一天……火種或許確實以一種極其非人道的方式實現了他們的理想。

    ——所有人生而為異能者,無論種族、身份, 生而就擁有力量。

    而其中所損失的, 不過是曾經無數條鮮活的生命,以及終生混沌的母體艾薇兒罷了。

    這些寫進漫長的歷史中, 為后人道的,也不過是一句“驚人”。

    但這是不正確的。

    沒有任何生靈,應該被以任何目的犧牲。

    這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或者說,智慧文明所存在的基本道德。

    是每一個文明存續的基石。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宇宙中的眾多勢力才會占據廣袤的星域,形成一個個文明。

    這是火種無法做到的事情。

    是智慧生靈之所以稱之為智慧生靈的驕傲。

    ——同理心,及憐憫。

    盧敬瑜回憶起近期的數次會議中的一小部分人。

    他們的心思在盧敬瑜的視線中一覽無余。

    人心浮動。

    犧牲艾薇兒的尊嚴、生命、思想,來進行對最終實驗研究的聲音從各個角落響起。

    這是一個平攤在欲·望、利益之前的現實。

    盧敬瑜眸色深深。

    火種啊,也是一切欲·望的火種。

    一經點燃,將久燃不息,以·欲望為柴薪。

    冰涼的金屬向四個方向流動劃開,兩秒鐘后露出了一部分實驗艙內的環境。

    模糊不清的水流十分安靜,隱藏著一種無聲的危機感。

    洶涌、沉默,無形的氣機只是讓人站在旁邊,就會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也就在盧敬瑜望向實驗艙內的時候。

    如一條條海藻般舞動的深藍發絲,糾纏著從實驗艙的透明玻璃上爬了出來。

    每一根發絲都好像有著自己的生命,仔細一看,能看到發絲上密密麻麻的觸角,如同吸盤一樣攀附在玻璃之上。

    詭異而驚悚。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透過這些發絲,看到了外界一樣。

    盧敬瑜神色如常。

    在這段時間內,他已經見過無數次這種類似的場景。

    但他始終不能肯定一件事——這些發絲觸角之后的意識,是否是艾薇兒。

    或者說,是否是如被火種實驗前的,那個理智清醒的艾薇兒。

    他伸出手掌,抵在實驗艙之外,寬大的掌心印在透明的玻璃外。

    糾纏的頭發迅速漂了過來,團在盧敬瑜手掌對應的位置,像是感受著什么一樣。

    “艾薇兒,你還有自己的意識嗎?”

    盧敬瑜低聲問,但他知道,這一次,也會如同曾經數次一樣,艾薇兒不能給予他任何回答。

    “咚咚。”

    兩聲連續的敲擊聲,突然響起。

    盧敬瑜猛地抬頭,目光盯著前方。

    那些長長的、飄蕩的頭發,在此刻擰成了一股,兇猛而有力地撞了兩下實驗艙的玻璃,然后接著便如同耗盡了力氣一般倏然散開,散亂的漂浮著。

    “你聽得到?”

    盧敬瑜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因為用力了微微彎曲,深藍色的眼睛里浮現出一絲動容。

    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室內,尾音帶著幾分隱約的激動。

    話音落下,過了許久,這些發絲依然漂浮著,沒有任何其他的舉動。

    盧敬瑜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

    這是艾薇兒第一次給予回應。

    雖然他并不能辨別,這次回應是出自于艾薇兒想要逃離實驗艙的本能,還是對于盧敬瑜問題的回應。

    但這是一次好的變化。

    事件在向著好的方向進展。

    這就足夠了。

    實驗艙外置的金屬,在盧敬瑜的視線下,再次緩緩合攏。

    隨著最后一絲光亮照不進實驗艙內,盧敬瑜抬眸看了看其上的數據,轉身離開了這座實驗室。

    在他離開后不久。

    只有零星內置光亮的全封閉實驗艙內,一具全·裸的美麗身體漂浮在其中。

    隱約的光在她的臉上流轉,明暗的交錯讓她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并且美得驚心動魄。

    她始終閉著眼。

    從成為實驗體之后,她的意識始終沉睡在腦海深處,一個緊閉的、隱秘的、拒絕任何窺探的角落里。

    那里堅不可摧,有著翡翠一樣剔透的顏色,像她緊密許久眼皮之下,那雙漂亮眼睛的顏色。

    直到如今。

    那里輕輕的、微弱的,有了一點點縫隙。

    而表現在外界——

    漂浮的母體,在此刻,忽然睜開了眼。

    濃郁的綠意,如華光綻放在眼眸之中。

    她面無表情,像是機械一樣,紅唇開合著——“我看到了我死去的未來。”

    “該死!”

    “褚澤!”

    “母體需要提前蘇醒!”

    “該死!”

    *

    “查萊特·奧斯維。”

    坐在數萬人在場的觀眾席上,褚澤玩味地看向禮堂內的人。

    “唔……怎么了?”

    韓亭熙耳邊是耀銀帝國官方對澤塔爾和他的控訴,但他卻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只對褚澤玩味的語氣產生了一絲好奇,“你從查萊特身上看到了什么?”

    這還是褚澤第一次直接看到查萊特·奧斯維本人,于是也看到了隔著星網攝錄的視頻和照片所不能反映的信息。

    這些信息很熟悉。

    幾乎貫徹了褚澤的少年時,以及此后的十數年。

    ——神的信息。

    神靈“眷屬”的信息。

    曾經,褚澤在江鳳身上看到過這種信息,彼時的他尚且不能理解著浩渺深邃的信息來自何處。

    但十多年后的如今,他卻能清晰地看到并且理解。

    “還記得江鳳嗎?”

    褚澤攬著韓亭熙的肩膀,提起了一個幾乎被淹沒在韓亭熙記憶中的名字。

    “江鳳?”

    韓亭熙在腦海里翻找出了這個人的相關記憶。

    這是在大學時期,曾經一直跟在莫蘭身后的影子,他曾經被褚澤和韓亭熙發現偷盜繆斯之愛基地山墻上的尸骨,后來卻因貴族庇護而無事——也正是在那次之后,莫蘭和江鳳這兩個人開始低調起來,以至于直到畢業,韓亭熙都幾乎沒有在除了課堂之外的地方見過這兩個人。

    而再之后,偌大的耀銀帝國,韓亭熙也只在各種風流消息中,聽到莫蘭混跡在各種貴族社交圈之間,卻沒什么建樹。

    “記得,想忘都難。”韓亭熙想起年少時的齟齬,以及江鳳與神之間的聯系,輕哼一聲:“那個與陰影有關系的家伙。”

    他問:“查萊特姓奧斯維,是莫蘭的叔父,和江鳳確實有關系——你為什么突然提起他?”

    褚澤勾唇,露出淡淡的笑。

    手指點了點韓亭熙的額角說:“猜一下?”

    韓亭熙把褚澤的手指握住,抓在手心里,嘖了一聲,兩條修俊的眉毛向眉心聚了聚:“猜個屁……”

    但到底還是不確定地問:“如果說非要在查萊特和江鳳之間,尋找到什么值得你關注的東西……”

    “那大概只能與陰影有關。”

    韓亭熙特意在“你”字上加重強調,惹得褚澤將半個身子壓在韓亭熙肩上,笑了起來:“情報部部長,也只是‘值得我關注’嗎?”

    笑完,褚澤伸手在勾過韓亭熙脖頸,在他耳畔打了個響指。

    “猜對了。”

    “他的身上也有陰影的信息。”

    “哇哦。”韓亭熙聳了聳肩,這個消息讓他有些意外,但不至于吃驚。

    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查萊特這個人,就是一條毒蛇——一條為了獵物可以不擇手段的毒物。

    在追求權力和力量的過程里,就算查萊特轉頭公布自己是火種的一員,韓亭熙也不會太過驚訝。

    ——哦,說不定他還真與火種有什么關系呢……畢竟與陰影有關的不死者文明,就一直背后支持著火種。

    “與江鳳曾經的信息類似嗎?”韓亭熙問。

    褚澤垂著目光看向下面。

    四階異能者……異能種子上卻有與其本身不符的能量,與曾經褚澤身上的異化很相似,但并沒有侵略性……

    這是來自陰影賜予他的能力,在查萊特本身異能種子之上,進行了一種覆蓋……讓本應達不到四階異能者的查萊特,成為了四階。

    “是不同程度,但方式相同的手段。”

    褚澤意味深長道:“用如今宇宙新聞內的流行話語描述,或許可以稱之為——人造異能。”

    “人造異能?”

    韓亭熙微微揚了一下尾音,想起了如今還沉睡在實驗艙中的艾薇兒。

    二者之間有什么關系嗎?

    他費解地皺起眉頭,仔細尋找其中的關聯。

    陰影……人造異能……艾薇兒……火種……還有母體。

    母體?

    韓亭熙想起了最終實驗對于艾薇兒的稱呼——母體。

    人造異能的母體。

    而陰影又可以賜予別人異能。

    陰影也是母體。

    “褚澤!”

    韓亭熙在想通的第一瞬間,立刻攥住了褚澤的手,“艾薇兒是——”

    “——容器!”

    輿論

    第225章

    在永恒寂寞的宇宙深空中, 一艘巨大的星艦正穿梭前行。

    在星艦內,透明的觀景臺上,金發少女趴在透明的罩子上, 一眨不眨看著眼前的光景。

    在她的身后, 是捂著胸口不住祈禱的一位中年女人。

    正是依蘿和她的母親。

    在依蘿詢問母親是否和自己一起遠離家鄉, 去新的世界生活,母親給予了肯定的答復之后, 在褚澤大人說啟程之后, 只是一眨眼,他們就出現在了這座星艦之上。

    而褚澤和韓亭熙, 留下了兩句話,就消失不見了。

    “這是我的部下,他們會帶你們去基地,也會在星艦上的這段時間里給你們普及宇宙的常識, 好好相處。”這是褚澤閣下的最后一句話。

    之后的好多天, 依蘿和她母親都是這幅樣子。

    “他們還要這樣持續多久?”夏玲小聲問百安。

    “正常正常,當初曜日文明的土著接觸宇宙之后,也要適應好長時間,因人而異。”

    百安剛說完, 星艦的前方就出現了一顆中年恒星, 而依蘿的母親, 也隨之跪地拜伏:“太陽之神啊!我等愚鈍之人竟能目睹您的真神……請寬恕我等……”

    百安咳了一聲, 對夏玲說:“我們的常識課程要趕緊提上日程,爭取在下一次超遠距離躍遷之前讓他們先粗略了解宇宙的構成……”

    “對了。”

    夏玲忽然說:“依蘿應該是來自三級文明的土著吧?是自然覺醒的異能者?為什么我在她的身上能感受不到如異能者一樣的能量流動?但明明她給我的感覺并不是普通人……”

    百安豎起了一根手指, “噓。”

    他小聲說:“我們只要做好老大吩咐的事情就好了, 其他的不用多想。”

    百安拍了拍夏玲的肩膀:“如果需要我們知道,日后團長就會向我們解釋了。”

    夏玲看著依蘿若有所思。

    也許是從幼時就在宇宙中流浪的經歷, 讓她對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有著無比敏銳的嗅覺和目光。

    她總覺得……依蘿很像她曾經見過的一些貴重的寶物。

    反正不像人。

    “行吧。”夏玲嘀咕一聲,轉而問道:“那老大現在到底去哪了?他沒和我說,總該告訴你了吧?”

    “和那位——”百安在嘴邊挑挑揀揀出一個合適的稱呼:“——韓亭熙上校,回了耀銀帝國。”

    “那前線——?”

    “耀銀帝國和兵團負責的安全線上,有耀銀帝國……”百安皺了一下眉,想不起來到嘴邊的那個名字,然后轉頭便忘了。

    接著說:“……和我方數個s級兵團在,短時間出不了大問題,老大他們在耀銀帝國有需要第一時間解決的事情。”

    百安說著聳了一下肩膀,說:“畢竟,你也知道耀銀帝國那群高層……韓上校身上現在都是臟水。”

    “那倒也是。”

    夏玲想起了前段時間接連不斷的宇宙大新聞,其中關于耀銀帝國軍方主帥的軍事審判,以及其麾下韓亭熙等人的黑新聞占據了頭條。

    其中幾條新聞的標題,夏玲記得格外清楚。

    ——【聳人聽聞——韓亭熙通敵!昔日英雄今日狗熊!】

    這還算是比較溫和的標題。

    還有言辭極端,不乏更深入惡意揣測的——【文明將亡!當前宇宙是否不戰而屈,澤塔爾及其下軍團是否已早投敵?】

    此時是4466年7月23日,正值耀星的夏日。

    也就在夏玲回憶著曾看過的新聞標題的時候,距離她數百億光年之外,遙遠的耀銀帝國耀星之上,褚澤和韓亭熙也同時看到了這些新聞。

    刺目的陽光穿過最上方錯落的浮空軌道,穿過街巷和路邊的綠化,星星點點照在林蔭下的二人身上。

    “哇哦。”

    褚澤垂眸意味不明地說:“這些標題……倒是讓人分不清這次的事情是娛樂新聞和政·治新聞。”

    “一些蠢貨,自以為是的‘主流媒體’罷了。”

    韓亭熙諷刺地說,說完又覺得不夠似的,忍不住道:“他們自己也知道,已經到了文明存亡之際,所以為什么還有心思博人眼球換取關注?”

    他不能明白。

    褚澤聞言抬頭看向四周。

    路旁是培養和修剪美觀的花圃和木植,此時仍有機器人和工人在認真維護。

    不遠處就是最近的權貴常去的紅燈區,即使正值中午,但空中的信息告訴褚澤,其中仍有種種醉生夢死和不堪入目的事情發生。

    再遠處,滿是小吃和餐飲娛樂的區域……依次以空間范圍輻射過去,穿行的人群、學校、場館、行政樓、工廠……

    無論是丑惡還是尋常。

    是文明存在的景象。

    “是你、我,和無數投身戰場者……”

    褚澤輕輕道:“……所共同守護而成的。”

    所以他們言談提及存亡,但卻不知對此的敬畏為何物。

    韓亭熙聽著褚澤繼續道:“話雖如此。”

    褚澤似是輕諷般:“但平民百姓不懂,權貴卻不會不懂。那些媒體背后,是某些人的聲音罷了。”

    韓亭熙捏了捏手中的報紙,其上的還帶著油墨味,上面標紅的標題十分安靜,紅色刺目,恍若鮮血。

    他感受著指腹下柔軟的質感,這種復古的材質是當今人們奉為享受物品的東西,所以曾在一段時間被淘汰的紙質品,又在耀銀帝國內平穩、安定、繁華的時代風行。

    良久,韓亭熙聲音低低的:“軍事審判尚未開始,帝國官方對外也仍是指控,在此時掀起輿論,是因為他們認為澤塔爾主帥,以及被污蔑的我們……沒有翻身的余地了嗎?”

    報紙被韓亭熙團成團握在手心。

    他眉眼摻著幾分冷色,嘴唇抿緊,顯得人格外冷厲。

    陪審團的決定是會被干涉的。

    “據我所知。”

    褚澤伸出手,將韓亭熙攥緊的拳輕輕攤開,手指嵌進他的指縫里。

    那幾頁報紙也“簌”的一下,散做了空氣中最基本的組成元素,消失的無影無蹤。

    褚澤道:“在上次大戰結束后,澤塔爾被關押看守,臨時統帥及第二作戰軍全員留守安全線邊境,抵御不死者,無令不得返回。”

    “而宇宙中,各個文明之間星網并不聯通,除星際雇傭兵團之外,消息具有一定滯后性。”

    “所以對于耀星之上發生的一切,澤塔爾元帥的親信及部下,對此做不到最迅速的反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也鞭長莫及。”

    正午放學的學生,踩著迷你飛行器倏的從二人身邊飛過。

    年輕的生命帶著不顧一切似的朝氣和活力,熱熱鬧鬧地邊飛邊笑。

    褚澤略側過身站在路邊,耳邊還殘留著學生們的余音。

    “你們看沒看新聞?那個澤塔爾……”

    “說實話我是真沒想……不過這么多新聞……應該也是真的……”

    韓亭熙看著他們遠去在街頭的身影,輕輕蹙了一下眉。

    “很多人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褚澤拉著韓亭熙,踩在林蔭下慢慢向前走。

    他輕哂道:“他們只要一個茶余飯后的談資和新鮮感。”

    “然后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看著韓亭熙還擰著的眉,褚澤食指壓上去,在眉心點了點。

    故意用和小孩說話一樣的語氣,笑道:“這么大人了,又氣呼呼咯?”

    韓亭熙頭向后仰了一下,想躲開褚澤的手指。

    但褚澤隨即用牽著的那只手一拉,再抬起來,順著韓亭熙的力,摟住了韓亭熙的腰,將人抱在了懷里。

    “你好煩。”韓亭熙嘟囔一句,掙了一下沒掙開,索性也不躲了,揚起腦袋枕在了褚澤的肩窩,側過頭看向褚澤。

    正好能看見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形狀完美的鼻尖。

    韓亭熙說:“還是有一點氣的。但我又清楚,這不關這些普通人的事。被輿論裹挾著,從而人云亦云隨波追流,這是絕大部分人的常態。”

    他低聲說:“清醒的人才是少數。是政·治的博弈影響了他們。”

    “但我還是不免有些低落。”

    他垂著眼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投射下淡淡的鉛影,襯在白皙的肌膚上,讓人看不清眸中的神情,但莫名有一種沉沉的難過。

    褚澤抬起手將韓亭熙的腦袋扣在肩頸的位置,從上至下,一下下從腦后撫摸至頸骨。

    沒有人能比他更能感受韓亭熙各種微小的情緒。

    韓亭熙此刻的低落,他也完全清楚為什么。

    至誠、至熱,從年少時就以守護耀銀帝國為理想的韓亭熙,他從未奢求過耀銀帝國中的人的理解。

    他與戰友將血灑在邊境,無數年輕熾熱的靈魂魂歸他鄉,所為的,也不是任何人的擁護和贊美。

    他們只為了理想,為了守護一個和平和美麗的文明。

    就只是如此純粹而已。

    但——

    他們不是被輸入“理想”這個口令的機器,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在疲憊的身軀返程時,在將士們的衣冠冢魂歸時。

    韓亭熙也會有那么幾瞬,得到那些被他們守護的人的幾聲寬慰和感謝。

    也正是如此。

    他才會失落、難過,將疲憊的自己攤開給褚澤看。

    “要哭嗎?”褚澤將下巴抵在韓亭熙腦袋上,聲音是外人從沒聽過的溫和,“不讓別人看見韓上校哭鼻子。”

    他這樣一說,原本還有些低落的韓亭熙抬起頭,有些好笑,眉目放松了下來,“我是小孩子嗎?一點小事就哭鼻子。”

    他揚了揚下巴尖,“上校只流血,不流淚。”

    褚澤忍不住笑了。

    伸手捏住韓亭熙的下頜晃了一下,面前的韓亭熙,在他眼中和十多年前的少年沒什么兩樣。

    “好好好,親愛的上校。”

    陽光晃了下,是頭頂飛過一艘飛車,光滑度極高的表面反射了一下強光。

    韓亭熙抬頭瞇了一下眼,也在這一刻整理好了心情。

    “只是低落罷了。”韓亭熙一笑,臉上是久違的自信意氣。

    “如果我真的重傷失蹤,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那么,那些背后操手又可能真的得償所愿。但我回來了……”

    他字字句句頓挫堅定道:“那么這次軍事審判,也只會有一個結局。”

    韓亭熙目光明亮,眸底似乎燃燒著熊熊的烈焰,亮得燙人:“就算公開與帝國官方決裂——我依然要做。”

    他仰頭看向高空。

    畢竟。

    主帥及其支持者,在耀星并非沒有。

    ——他們所缺少的,只不過是一個反擊的契機。

    而這個契機……以韓亭熙來提供,最好不過了。

    只要一個噱頭,一場表演。

    那些虛偽政客所做的,他韓亭熙也可以。

    棄子

    第226章

    “所以。”

    褚澤領悟了韓亭熙的言下之意, 他微微笑道:“要從你此時的處境入手?”

    韓亭熙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點在胸口:“現在在大眾的眼中,幾乎已經可以宣告我的死訊。”

    當初, 澤塔爾在戰場上進階六階, 并與火種六階對抗, 后來火種六階又在援軍抵達之前離去,同時重創了澤塔爾。

    而戰爭結束后, 澤塔爾還未有修養的機會, 一道刑拘書便從鳳京加急直達前線,同行的還有兩位不在元老殿名錄中的六階。

    彼時, 前線軍團中,主帥重傷被兩名六階看守奪權,軍隊中的第一指揮官韓亭熙重傷失蹤,笑雨瀕死。

    澤塔爾一脈在前線當中, 群龍無首, 受制于人。

    這之后,澤塔爾押送回鳳京,由前線軍銜最高者接任臨時主帥,笑雨撐著病體接過韓亭熙的指揮權, 繼續堅守安全線。

    澤塔爾于軍中所能動用的力量, 就這樣被隔在了星海的兩頭。

    與此同時, 關于澤塔爾、韓亭熙等人暗中投敵的消息也甚囂塵上。

    真正的叛徒、主導者, 就這樣掌握了主動權,一步一步逼著澤塔爾丟盔卸甲, 在民眾口中聲望一日比一日不堪, 直到即將接受軍事審判的如今。

    現在。

    韓亭熙回來了。

    除了褚澤無人知道他的任何情況。

    曾經的幕后主導者在暗,他們在明, 所以在戰后兵荒馬亂之際,面對對方的發難,他們措手不及。

    但如今,明暗逆轉。

    這是絕佳的機會。

    “所以。”

    韓亭熙眉梢輕輕挑起,看向褚澤道:“那些藏在幕后的臭老鼠,就等著我一點點把他們沒藏好的尾巴揪出來吧。”

    “而在這之后……”褚澤接道,“就是你的表演?”

    “當然。”

    韓亭熙露出一種冷且鋒利的笑,目光如劍般凜冽:“畢竟,舞臺他們已經搭好了。全帝國的目光之下……就看看主角應該是誰。”

    褚澤自然知道韓亭熙所說的舞臺是哪里。

    ——軍事法庭。

    一個完美的,無法終止表演的舞臺。

    無論戲目進行到何時,無論主角配角是否更替調轉,都必須走下去的舞臺。

    多么合適。

    “那從哪里入手呢?”褚澤問。

    他自然有答案,但仍然喜歡看到韓亭熙自信分析的模樣。

    每當韓亭熙口中的答案與自己腦中的想法不謀而合……褚澤就會有一種無比滿足的成就感。

    韓亭熙對此毫無察覺。

    但就算知道褚澤在想什么,他也只會罵一句“變·態”,然后又習以為常。

    “明照。”韓亭熙給出了答案。

    “你也注意到了吧?”他說,“在這次我方所有重要軍官,都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指控,只有明照——”

    “他成為了公眾口中的‘英雄’。”

    褚澤舒張了一下手指,重新牽起了韓亭熙,并肩慢慢順著人行道向前走,看上去十分愜意地和韓亭熙聊著:“所以你覺得明照是英雄嗎?”

    “他當然是。”韓亭熙不假思索,“只不過,是這次戰爭勝利的英雄之一,而不是唯一。同時,也不是因‘遞交澤塔爾等人通敵證據’而被冠以英雄的名義。”

    明照是和他并肩作戰許久的戰友,他清楚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韓亭熙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做不出這種事情。”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睛堅定清亮,能讓褚澤想起夜空中的星星,明亮而美麗。

    褚澤低聲輕笑了一下。

    這就是韓亭熙能讓人忍不住追隨并信任的魅力,當他將信任交出去之后,便堅定不移。

    “一個很好的破局點。”

    褚澤看向前方,無數信息在空中交錯糾纏,以一種恐怖的數量鉆入褚澤的思維中。

    他在其中輕松地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在我們抵達耀星的一個星期之前,他離開了這里。”褚澤目光深邃,眸底浩渺而神秘,時光在他眸中也不過是能輕易穿梭注視的東西。

    韓亭熙皺了一下眉,看著褚澤,等他接著說。

    “不猜一下他怎么離開的?”

    “不猜。”韓亭熙手指用力捏了一下褚澤的指節,“你快說。”

    褚澤假模假樣的遺憾嘆氣,“沒有情趣。”

    得到韓亭熙一聲響亮的“嘖”了之后,他笑道:“好吧,我的上校。一個星期之前,明照在金筠的幫助下,偷偷從耀星離開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被監禁在明家的一處私宅當中。”

    “金筠?”韓亭熙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和褚澤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我還真沒想到。”他彎著眼睛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明照這個破局點暫時不方便去找,那么下一個破局點……

    韓亭熙略微思索,道:“我想去找江鳳。”

    “江鳳?為什么?”

    褚澤挑了一下眉,他以為韓亭熙會決定去找盧敬瑜,或者明淵。

    “直覺。”韓亭熙不知為什么,在和褚澤從禮堂觀眾席離開之后,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沖動——去找江鳳。

    他在冥冥中有一種預感,查萊特·奧斯維,其人必然是幕后的操手之一。

    而從江鳳入手,是探明原委的機會。

    “查萊特身上有陰影的信息,而陰影與火種……”

    韓亭熙想到了艾薇兒,他目光沉了沉,道:“很難不讓我去猜測查萊特與火種之間的關聯。”

    褚澤瞇了一下眼,道:“帝國內……與火種有關的人或勢力,必然想對澤塔爾一脈下手。查清帝國高層內部信奉陰影,并且與火種關系匪淺的人……就大致可以鎖定這些蛀蟲的范圍。”

    “沒錯。”

    韓亭熙道:“從江鳳身上,大約可以看到什么。”

    *

    雪白的醫療室內,床單潔白,中間微微隆起,有人在被子下安靜睡著。

    交叉的手放在被子上方,依稀能看出瘦骨嶙峋。

    旁邊是一排排的醫療器械和修復艙,室內干凈整潔,窗邊是修剪漂亮的盆栽。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透過窗欞,光照在床上,分割成明暗的界限。

    明亮的那一片,正照射在床頭,將床上人枕邊的發絲鍍上金色。

    隨著時間的推移。

    那一抹金色一點點移動,從發絲攀上肩膀,再照亮失血蒼白的嘴唇,挺拔秀氣的鼻梁,以及顫抖著好像陷入夢魘的緊閉的眼。

    “我——!”

    驚呼戛然而止。

    那雙眼突然睜開,其中充滿著痛苦、恐懼等等復雜的情緒。

    似乎是看清了眼前的環境并非夢境,胸口劇烈的起伏漸漸趨于平緩,

    他看著天花板很久,直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從門外漸漸飄近,才回過神,慢慢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床也隨著他的動作改變著形態,讓他保持任何姿勢都能最省力舒服。

    “你醒了?”

    門被很用力地推開,來人大步走向床上人,帶來一陣馥郁的香氣。

    那是一種好似百花齊放時,交雜在一起的香氣,偏偏又很神奇的并不過分刺鼻,而是形成一種獨特的香味,以至于只要聞到這個味道,就能意識到來人是誰。

    “說話。”來人脾氣并不好,半天沒等到回音就生氣的直呼名字:“江鳳!”

    “我耳朵會疼,莫蘭。”

    江鳳聲音很低,像是隨時能散開的棉絮,輕柔得過分。

    莫蘭立刻閉上了嘴。

    但眉頭緊皺,一種沉郁煩躁如有實質,身邊一朵一朵花隨著他的心情濃烈綻放在半空,然后又散作一片能量落在地上。

    “你這次睡了七天。”莫蘭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那種不斷升騰的憤怒情緒,盡量平靜道:“我抱你去修復艙。”

    江鳳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幾乎只剩下皮包著筋骨的手,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靜靜道:“沒什么用的。”

    他神色淡淡地說:“我的異能種子本就是殘次品,它的崩解沒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都是徒勞的。”

    “那你也該吃東西。”

    江鳳看向了窗外。

    他沒回應莫蘭的話,只是轉而問:“莫蘭,沒有了異能你會怎么樣呢?”

    莫蘭盯著江鳳:“我會吃東西,反正不會絕食。”

    江鳳牽了一下嘴角:“當初沒有異能的你,在那個鄉下星球里是什么樣的,你還記得嗎?”

    莫蘭眼角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一下。

    江鳳的這句話,讓他的腦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現出一些記憶片段。

    ……那些深深刻進他腦海,以至于一直不能忘記的記憶。

    至今只是想起,都能讓他心底的情緒翻涌。

    憤怒、憎惡、無力。

    在那個鄉下的星球……

    在他還沒有覺醒異能的年幼時……

    一切一切,幾乎如席卷來的風暴,只是回想,都能讓他顫抖窒息,想要撕碎破壞眼前的一切。

    “作為奧斯維家唯一的孩子,查萊特·奧斯維唯一的后輩,必須繼承查萊特的地位,為奧斯維家帶來榮耀的你……被判定沒有異能、精神力天賦之后,面對的是什么?”江鳳攤開手掌,讓陽光落在掌心。

    他輕輕說:“是無盡的指責,是前恭后倨的落差。”

    江鳳音色冷清,慢慢道:“最難過的是,失望的目光,被認為是棄子、是廢人后的漠視。”

    “莫蘭。”

    江鳳看著掌心的光束,很久之前他還能操控著光,但現在光線穿過指縫,卻怎么也握不住。

    “曾經的你只是沒擁有過異能,只是被輕易下了判決,就幾乎不能承受,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我——”莫蘭咬著牙,深呼吸,想要辯駁,但又無從解釋。

    只有在江鳳的面前,他才能無力的承認,他就是這樣一種極致缺陷的性格。

    “而我曾經擁有過。”

    江鳳目光失焦,呢喃道:“我體會過天之驕子的滋味,成為過自己敬愛之人滿意的樣子……”

    聲音微微沙啞:“你說,如今被漠視,被遺棄,成為棄子,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在意的我——又為什么還要努力活著呢?”

    s003

    第227章

    氣氛在江鳳破碎般的尾音下沉默。

    他此時十分消瘦, 抬眼看向人時,一張臉上好似只剩下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平靜如死水般的眼睛,毫無求生的欲望。

    對他而言, 活著似乎只是因為莫蘭要讓他活著。

    是兩道平穩的腳步聲, 打破了這種沉默。

    莫蘭神色陡然一變。

    “是誰?”

    這里是莫蘭對外聲稱私人建造的療養院, 實際只有江鳳一人。

    平時有層層守衛監控巡邏,從天空到地下中都有能量罩保護, 除了莫蘭之外任何人沒有許可接近, 都會第一時間響起警報。

    所以,在此刻, 本應不會有任何人接近這間病房。

    這是不應該存在的腳步聲。

    精神力迅速如海嘯般猛沖出去,卻在沖出門外之后,如遇到了一堵無比堅固的墻。

    然后又一一點,隨著漸近的腳步聲, 被那堵墻強行壓著后縮。

    莫蘭現在是四階初級異能者, 但他幾乎傾瀉而出的精神力,卻被對方輕描淡寫般就推了回來。

    來者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最少也是四階高級的ss級異能者。

    莫蘭渾身肌肉緊繃,眼睛緊緊盯著緊閉的屋門。

    是誰?是自己的罪過的仇家?

    ……但這里是鳳京!怎么有人敢來尋仇?

    多個人的面孔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莫蘭想確認是誰能有這種能力, 或者是誰有調動四階高級異能者的實力。

    但眨眼間, 腦海中浮現的人卻太多了。

    沒有江鳳的周旋, 似乎他總是能夠與人不愉快, 甚至結仇。

    門被推開的場景,打斷了莫蘭焦慮的思索。

    門縫一點點擴大, 與此同時, 莫蘭的瞳孔也在這一瞬縮小。

    來人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對象。

    其中一人, 五官隱沒在門后的陰影中,個頭高一點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漸暗的天色,彬彬有禮道:“晚上好,二位。”

    莫蘭唇張合,怔愣半晌,才吐出一個陌生但熟悉的名字。

    “韓……亭熙?”

    面前的人已經多年沒有這么近距離的見面了。

    在大學畢業之后,莫蘭見過這人最多是在他叔父,查萊特書桌的資料中。

    其次是隨著時間推移和各種戰事的發生,越來越多出現在新聞報道之中。

    他們之間的差距,也從畢業之后,變得越來越遠。

    曾經年少時的齟齬、不甘,以及……嫉妒,在多年后,看到韓亭熙本人之后,莫蘭竟然也回想不起來曾經那些復雜的情緒了。

    “是我。”韓亭熙抬了一下眼皮,視線越過莫蘭看向江鳳。

    記憶中那個s級異能【逐光】的擁有者,曾經也可稱為天才的少年,此時的樣貌讓韓亭熙一時都認不出來。

    簡直就好像,只剩下了骨架在支撐著這個人的生命。

    曾經俊秀的面容在過分的病瘦之下,也看不出來分毫。

    褚澤不動聲色將江鳳的所有信息看了一遍。

    如他在遠方捕捉到的一樣,他的異能種子是一種奇異的狀態。

    漂浮在他的精神海之上,但如霧如云,有著異能種子的樣子,卻虛幻地好像下一秒就會散落消失。

    褚澤能看到他的異能種子上,有著熟悉的,屬于陰影烙印下的紋路。

    但這紋路殘缺不全,顯然并不完善。

    其上有著“人工”的痕跡。

    這種“人工”的痕跡,也只有褚澤會從根源信息上看到。

    人造異能的半成品。

    果然。

    褚澤眼底露出一抹了然。

    他的目光從江鳳身上,落到虛空之中。

    無數信息交錯之中,他看到了耀星之上,屬于最終實驗母體的信息。

    火種與陰影之間——果然存在著緊密的關系。

    “你們來找我?”

    在莫蘭和他們二人對峙,不知道如何開口之時,江鳳輕聲打破了僵持。

    江鳳視線緩慢地打量韓亭熙。

    一如多年前的挺拔俊美,就連那雙眼睛,也是灼灼生輝的,凜冽如寒星一般。

    新聞報道中所說的,受到火種六階刻意攻擊下的重傷,如今在他身上竟然也看不到分毫痕跡。

    于是慢慢看向了韓亭熙身邊的那個人。

    江鳳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這個人的身影,但他卻下意識覺得熟悉。

    多年以前。

    韓亭熙也是這樣站在一個少年的身邊,彼此為最值得托付信賴的人。

    “是來找你的。”韓亭熙說。

    站在一旁的褚澤,輕輕打了個響指,兩張椅子憑空出現在了他們二人身后。

    無視莫蘭盯著椅子露出的震驚神情,韓亭熙坐下,單腿翹起,手腕搭在膝蓋上,看著江鳳,開門見山:“你和火種是什么關系?”

    這句話說完,莫蘭像是回過了神,想起了這二人是非法闖入。

    他怒道:“你大張旗鼓闖入這里,就是問這種毫無邏輯的廢話?!我們是耀銀帝國的人!就算你再看不上我們,我們也不會和火種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那張風情艷麗的面孔,因為薄怒而染紅,像是被侮辱了一般:“多少年了?你們軍方為什么一直認為我和江鳳與火種有關系?你們查到了什么證據嗎?明淵就算了,你憑什么來質問我們?!少侮辱人了!”

    韓亭熙側過頭,嘖了一聲。

    他怎么十多年前,沒有發現莫蘭廢話這么多?

    不過這很容易就發怒的模樣,倒是一如曾經。

    “明淵?”

    褚澤手指閑適愜意地一下一下敲著膝蓋,在聽到明淵名字的時候,才頓了一下,對韓亭熙道:“看來教授他們,也早有懷疑。”

    明淵是盧教授的學生,他的態度,有時也體現了盧景瑜等人的態度。

    韓亭熙經此提醒,微微挑起了眉梢。

    盧教授他們大概是懷疑查萊特·奧斯維與火種有牽扯,所以也從江鳳莫蘭這里入手調查。

    倒是和韓亭熙褚澤的想法不謀而合。

    只不過。

    褚澤他們知道的更多。

    ——查萊特、江鳳,不止是與火種有聯系,還與陰影有著更隱晦的關系。

    莫蘭被他們無視,顯得更加惱火,嘴張開,亟待罵出聲,卻突然瞪大眼睛,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褚澤輕描淡寫看了他一眼,“安靜。”

    一瞬間,莫蘭臉色青紅交加。

    過分敏感的自尊和面對強者的畏懼,讓他身體的肌肉不自覺輕輕顫抖。

    “莫蘭,你出去。”

    江鳳忽然開口,薄薄的眼皮抬起,看到莫蘭的神情,他又重復道:“親愛的,出去。”

    莫蘭在原地站了兩秒,輕輕吸了口氣,驚怒的表情戛然而止,凝固成一種極度別扭的神情。

    他看著江鳳幾秒,聽話地轉身出去了,猶豫了半晌,還是關好了門。

    屋子內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彼此打量,試圖從對方的神情中分析出對方的想法。

    “如你們所見,”江鳳淡淡道,“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也是徒勞的。”

    出乎褚澤和韓亭熙的預料,江鳳竟然沒有一絲辯解,就這樣不回答也不反對的,默認般承認了他與火種之間的關系。

    “你這么坦蕩,倒是讓我驚訝。”韓亭熙探尋著看向江鳳。

    “你以為我會否認?我會百般辯解?”

    江鳳的單眼皮很薄,在沒什么表情時,顯得有幾分涼薄的冷漠。

    “沒有必要了。”江鳳說:“莫蘭或許還對你的印象停留在多年前,覺得你胸無城府直來直去,莽撞又青澀。”

    他目光看著韓亭熙。

    二人的對話進行到現在,對面的韓亭熙依然姿態閑適,神態放松,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他此刻的心思和心情。

    那是時間賦予曾經的少年不曾擁有的城府和成熟。

    他頓了頓,眸底一瞬間有些復雜,“你變了很多。”

    “人都會成長。”韓亭熙輕揚了一下眉。

    江鳳終于在他的眉梢看到了一點熟悉的影子。

    “韓亭熙上校戰無不勝,他歷經的每一次戰斗,無論大小,從未輸過。”

    江鳳輕輕道:“這次來見我,你也是抱著肯定的結果來詢問的,所以……沒有必要掙扎反對,因為無論過程如何,你也會得到想要的結果的。”

    “你也變了很多。”韓亭熙敘舊一般,看著面前瘦骨嶙峋的同窗,“曾經的你一直跟在莫蘭屁股后面,皮笑肉不笑的,現在倒是直爽了很多。”

    直爽?

    江鳳想,這種正面意義的形容,他幾乎沒有聽到過發生在自己身上。

    ……大概是心中本不想繼續活著,所以也變得和曾經不同了。

    “講講吧。”褚澤對江鳳說:“你也火種的交集。”

    然后他揉了一下韓亭熙的頭,似笑非笑道:“談正事了,敘舊可以放在之后。”

    這種親昵的舉動,讓江鳳下意識看向了褚澤。

    但他對此并無好奇心,聞言身體輕輕向后靠了一下,目光看向虛空,并不落在某一具體的位置,好像在回憶著來自久遠時期的往事。

    記憶里最開始,是一片紛紛揚揚的大雪,成片的雪被刺骨寒涼的風從四面八方卷起,雪漫長到好像永遠不會停止。

    那是在4441年的一顆三類行星上,那里每個半球都有長達7個月的雪季,全年平均溫度在零下五十度左右。

    這是人類勉強可以可以居住的一顆行星,是耀銀帝國最底層的貧民們居住的行星之一,整顆星球上只有少部分能夠適宜居住的土壤,其余大部分為巖石地表和水。

    所以每當雪季降臨,人們要進行長途遷徙,從居住地到避難所躲避極寒。

    五歲的江鳳被疲于奔波去避難所的家人,遺棄在了漫長的雪季中。

    當時砭骨的冷現在似乎依然清晰。

    五歲的孩子在那時,該如何活下去呢?

    江鳳唇勾出一抹,似是嘲諷意味的弧度:“我昏倒在了雪里,再睜眼,就成為了實驗體s003。”

    審判前夕

    第228章

    “滴——滴——實驗體s003, 請穿好衣物,檢查手環,在五分鐘之內到門口等待……此提示重復三遍。”

    “滴——滴——”

    江鳳, 不, 實驗體s003, 聽到廣播后,神情平靜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年幼的身體單薄瘦弱, 其上布滿了注射針頭的痕跡, 手腕處有一枚方形黑色的金屬手環,緊緊箍在他的腕骨上方。

    他將疊好的實驗服展開, 蓋住自己滿是實驗痕跡的身體,起身走到了門前。

    五秒鐘倒數結束。

    門上下劃開,門外站著兩排穿著白色研究服,胸口佩戴著銘牌的研究員。

    也許是他站了太久沒有出去, 手腕上的黑色手環若有若無般開始縮緊, 身體就像料到這之后的后果一樣,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s003,今天進行對你的最終測試,如果你能挺過去, 你就會獲得無上的榮幸——”說話的是為首的一名女性。

    她的銘牌上寫著——s級研究員辛西婭。

    她用贊嘆的語氣, 打量著面前這個堪稱完美的實驗體:“——去面見火種的神。”

    “火種的神?”韓亭熙聽著江鳳的敘述, 開口問:“是火種目前沒有任何人知道身份的首領?”

    “是。”江鳳停下, 他伸出手指舒張了一下,露出一點不知是疑惑還是了然的神色。

    從不久之前, 他就發現了, 曾經無時無刻好似監控在他身邊的束縛消失了。

    那是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枷鎖。

    那種隱晦而遙遠的注視消失, 于是,如今的他說出這些辛密竟然也不會立刻死亡。

    “祂,”江鳳頓了一下說,“是無法想象的存在。”

    褚澤微微頷首:“繼續說下去吧。”

    他對陰影以什么樣的身份出現,有一點興致。

    “我成為了當初s000至s100,這一百個s級實驗體中,唯一挺過最后一次實驗的幸運兒。”

    “然后見到了祂——”

    江鳳一時陷入了回憶,他從挑揀了一下言語,道:“望而生畏。”

    江鳳甚至回憶不起祂的性別,只記得一雙通透碧玉的眼,瞳孔的藍紫豎線讓人毛骨悚然。

    想到這里,他看向韓亭熙,眸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遺憾。

    他想起了曾經陪伴在韓亭熙身邊,如流星劃過一般的少年……那個容器。

    江鳳知道褚澤的身份。

    對方是那位神明最為看重的容器之一,但他的了解,也僅限于此。

    “螻蟻,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神明高高在上的聲音在回憶中回蕩。

    年幼的s003只垂著頭,跪在地上,微微顫抖。

    “查萊特·奧斯維,”神明的聲音像是遇到什么滿意的玩物,“這個人類,是耀銀帝國最有趣的東西,你要跟在他的身邊,傳達吾的旨意。”

    不含絲毫人類情感的瞳孔從上至下俯視s003:“讓你的異能變強,并且瀕死時不死,這是我給予你的獎勵。”

    年幼的實驗體的精神海內,那枚半成品的人工異能種子撕裂又重組,成為了新的異能。

    而在這之后,是查萊特數年的私下培養,最后在年滿十八歲時,s003實驗體擁有了他自己的名字。

    ——江鳳。

    從江鳳那里離開,褚澤和韓亭熙得到了確認的答案,并收獲了一份江鳳能回憶起的、已知的帝國中與火種有聯系的名單。

    這份名單比起帝國龐大的政治·體系,顯得并不長,只有上百人罷了。

    但這上百人,涵蓋范圍之廣,則令人咋舌。

    韓亭熙甚至在其上,看到了第二作戰軍中,他曾賴以信任的戰友的名字。

    這讓他不由得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并不好看。

    “異能司、情報部、外交、財經……”褚澤雖已多年不在耀銀帝國,但身為星際雇傭兵團副團,名單上的人卻都了如指掌。

    他目光掃過一個名字,便將對方的背景相應說出。

    這樣看了一大半就包括了耀銀帝國的文、政、商等等領域。

    “手真長啊。”

    但想起陰影存在的歲月,以及祂在世界中留下的無數可以作為容器的種子,這也很合理。

    祂早在萬年前就可以操縱規則,賦予信徒異能。

    為了力量而追隨祂的人,只會多不會少。

    “知道了名單,那其他的也就好辦了。”

    韓亭熙看著名單里一些熟悉的名字,半垂下眸,神色漸漸變得冷酷,某種驚人的肅殺之意,在下一秒恍惚從他的身體里沖出來。

    于是,在這之后的第二天,金筠在第二世界,“偶遇”了他幾乎不抱希望還活著的摯友。

    等短暫的會面結束,金筠還有些恍恍惚惚。

    “我哥們兒還活著?”金筠湊近岑止意,無視對方常年的冷臉,反復嘀咕:“真他媽牛逼啊,六階攻擊下沒死就算了,還在生存率幾乎為零的情況下撕開空間掉進了一類行星里……還他媽是不會被火種或者其他任何勢力發現的三級文明……我靠!”

    他越說,越覺得韓亭熙的運氣簡直荒謬!

    “我他媽就像小說里主角的背景板好兄弟!有事找我,沒事下線!”金筠感嘆道。

    岑止意瞥了他一眼,低頭擦著機甲核心,淡淡道:“他那樣的人,怎么也不能成為配角吧。”

    時隔多年,他仍能想起曾經,在陰暗巷尾向他伸出手的兩個少年當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想起當初,他便極輕的笑了一下。

    那樣光明的人,就應該是世界的主角。

    *

    “出來吧,前主帥閣下。”

    聲音帶著一點譏誚。

    監牢里一片安靜,只在幾年后,慢慢響起一點腳掌踩在地面上那微不足道的聲音。

    屋內的黑暗像是隨之蔓延出來,半晌,一只筋骨分明有力的腳,從暗中踏了出來,暴露在了光下。

    片刻后澤塔爾整個人,也站在了監牢靠近回廊一側的光下。

    他還穿著當初被關押前穿著的軍裝,上面還有血跡和灰塵,手腕、脖頸、腳腕上都戴著最高等級的抑制環,赤著雙腳。

    門外的人澤塔爾不陌生,在議會上攻訐他的那一派的人。

    與他姑且算作政敵。

    現在這副模樣倒有幾分狗仗人勢之感。

    澤塔爾從對方不加掩飾的態度上,看出來了一些更深層的東西。

    這次針對他,以及他這一派系的審判,自己這一方,大概率將找不到反擊的證據——對方在這段收押時間,應當已經將尾巴清掃干凈。

    澤塔爾有一頭威嚴如雄獅一般的鬢發,多日收押監禁的日子,看上去也沒有讓他有一絲一毫的頹敗之色。

    仍然偉岸沉著,藍色的眼睛抬起,看向隔著鐵柵欄外的那人時,一種格外危險的氣勢,讓那人登時收斂了神色。

    也立刻想起,這人不是尋常的政客。

    而是帝國中極少的六階之一。

    是屹立于宇宙金字塔頂端的強者之一。

    這次審判即使針對的是澤塔爾,也不會讓他死去。

    他們想要奪走他的權力——但仍需要他的力量來面對耀銀之外的勢力。

    或許是攝于澤塔爾的氣勢,一時監牢內外陷入了寂靜。

    直到澤塔爾開口:“走吧。”

    這幾乎凝結的空氣才開始重新流動起來。

    穿過迂回的走廊,守在走廊盡頭的是一扇沉重,用宇宙中最堅硬合金制成的門,上面有能量的波動,能抵抗六階的能級,此時這扇門門一點點向兩側劃開,外界的光瀉了進來。

    驟然看向外界,在直射的陽光下,是一團刺目的光。

    片刻后,眼睛才微微適應,看清了外面是什么情況。

    分列兩排,軍人在第一列,然后是各帝國機關部門領導站在其后,最后則是一排輕型機甲和一排重型機甲。

    這種待遇,足以說明帝國從各方面對于澤塔爾的重視。

    盧景瑜站在異能司司長顧均身邊,深藍的眼睛看向澤塔爾。

    他們之間雖然并無太過親密的友誼和聯系,但澤塔爾是他為數不多在帝國高層中保持了幾十年友善關系的人。

    他們有一致的政·治目標,對待耀銀帝國從上至下的問題也有同樣的看法。

    如今澤塔爾戴著鐐銬,即將面對政敵狂風暴雨一般的打擊和針對。

    在軍事法庭上,在耀銀帝國所有公民的觀看之下,澤塔爾將打一場沒有鮮血潑灑的硬戰。

    而戰斗的主角卻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能量,以及敵對勢力,這二者之間的交鋒。

    “這一次……恐怕難了。”

    顧均低聲對盧景瑜說,精神力隔絕了外界。

    聞言盧景瑜一言不發,雙手放在研究服的口袋里,目送著澤塔爾在衛兵的帶領下,一步一步走向軍事法庭的方向。

    然后隨著軍隊、機甲等的引領,慢慢跟在了后面。

    盧景瑜早已看清了澤塔爾面對的局面。

    在對方早已準備好的偷襲之下,這次的苦果只能由他們一方咽下。

    ——無論這苦果有多難,即使如裹著糖的刀,吞下口就將五臟六腑扎個對穿,也要咽下去。

    “澤塔爾被奪權已成定局。”

    盧景瑜目光投向很遠的地方,看著不知名的一處,慢慢道:“這種局面,也只有一個人能解。”

    顧均立刻追問:“哪個人?”

    他搜腸刮肚,也不能從已知的信息中,找到澤塔爾翻盤的關鍵。

    盧景瑜目光露出懷念,“與耀銀帝國命運相連,化身為司法正義,是公平公正的審判法則……”

    顧均啞然。

    他忽然知道了盧景瑜在說誰。

    也只有這個人,能夠以毫無爭議的方式,將澤塔爾身上的一切臟水洗干凈。

    但——

    他低聲道:“老師,您也知道,這不可能。”

    盧景瑜沉默幾許,輕嘆:“是啊。”

    重復道:“是啊。”

    記憶中嚴肅冰冷,如刀鋒般的身影,已經在多年前便不復了。

    升級異能

    第229章

    這場軍事審判在萬眾矚目中開始了。

    氣氛嚴肅, 軍隊里一層外一層圍著審判庭。

    攝像飛舞在半空,如實記錄著這場審判的每一個細節。

    法官是十年前上任的大法官,現任司法部部長, 雖然無法動用宇宙瑰寶【審判庭】, 但其也是民選中公認的鐵面無私。

    陪審團人數也是歷來最多, 足有四百零五人,來自耀銀帝國各大星域。

    而席下則是各貴族、勢力的話事人及核心成員, 以及其他在各行業頂端的人物。

    這次庭審足見帝國對于澤塔爾的重視。

    各方勢力, 對于澤塔爾手下權柄力量的角逐,也將從這一刻起, 即將迎來結局-

    【開始了嗎?】-

    【前排蹲】-

    【啊啊啊啊來了來了,哇靠,好多牛逼的人物啊】-

    【話說澤塔爾真的通敵嗎?】-

    【由帝國官方發起的審判……幾百年間也只有兩例是誤判,應該沒錯了】-

    【還是不敢相信】-

    【在沒有一錘定音的證據之前, 我還是支持元帥, 一定另有隱情】

    軍事審判的直播也隨之開始了。

    無數公民在此刻目不轉睛盯著直播畫面,不想錯過這次能讓耀銀帝國震動的大事件。

    澤塔爾不止被帶上了抑制環,手腕腳腕也被扣上了特制的鎖鏈。

    如他這般層次的強者,只是抑制環是不夠的, 他的身體力量可以輕易撼動這片土地, 抑制環內作為限制的神經毒素起作用之前, 澤塔爾可以輕易殺死幾乎這里的所有人。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這種鎖鏈本身就是一種超凡物品。

    他正襟危坐在座位上,正前方的高臺上坐著大法官, 法官之后高懸著帝國的國徽和司法標語。

    法官翻了翻厚厚的法典, 神色嚴肅,讓人望而生畏。

    周遭只有細微的衣物摩擦聲, 無人交談。

    無論是法庭內,還是屏幕外的人,都在等著法官宣布這次庭審的正式開始。

    “咚——”

    庭審終于,在法官宣讀起誓之后,開始了。

    “由議會提出,情報部落實,現對元帥澤塔爾以通敵、叛國、泄密……等罪名進行軍事審判,被告可進行辯護……最終結果由陪審團四百零五人及法官確認……現宣讀陪審團名單……”

    澤塔爾看著高臺上的后輩,冷靜地聽其有條不紊進行著審判的流程。

    他的身后的席位上坐著帝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偶爾兩句交談,也被他一字不漏聽在耳邊。

    “元帥真的……嗎?”

    并未摻和此次爭斗的人,低聲隱晦交流。

    “誰知道呢……他們的之間有沒有真的罪行……不重要。”

    這是一場上層幾乎人盡皆知,無所謂正義的斗爭。

    澤塔爾忽然想起了多年前。

    他成為五階,進入元老殿之后,第一次被卷入權力斗爭的時候。

    那時候他被黨爭的洪流裹挾著,主動或者被迫地進行了數不清多少的內斗。

    他的手并不干凈,對于這種斗爭也從不陌生。

    他能走到如今的地位,能夠站在權利的頂峰實現自己的理想和理念,身后的道路上也躺著數不清的枯骨。

    成王敗寇,曾經他勝利,今日或許他會慘敗。

    對于每一個結果,澤塔爾都接受。

    但如果被冠以叛國的罪名,澤塔爾便免不了對一件事冠以遺憾。

    韓亭熙。

    他是澤塔爾第二作戰軍中最為優秀的后輩,澤塔爾也是親眼看著韓亭熙是如何一步步,腳踏實地,乘著時代的浪潮成為讓不死者聞之膽寒的強者。

    那是一個干凈、純粹,似乎用任何褒義詞匯去描述也不為過的孩子。

    澤塔爾不希望韓亭熙在重傷失蹤……甚至極有可能死去后,還被冠以這種完全與之不符的罪名。

    那是對他生前所有功績,對他一腔赤誠的玷污。

    不應該。

    也不能。

    但——

    澤塔爾看著周遭,掃過陪審團和法官的一張張面孔,回憶著自落難開始串聯起來的所有細節和伏筆。

    他竟找不到翻盤的點。

    針對他的布局如此完美,近乎無懈可擊。

    “咚——”

    法槌敲擊聲驟然再次響起,這聲音讓澤塔爾從思緒中回神。

    “——那么請被告人一方進行陳詞。”

    澤塔爾左手邊坐著一名軍政界的年輕人,出身平民階級,曾畢業于銀星頂尖學府之一,是新派的后輩。

    他對澤塔爾微微頷首,起身環視四周,語氣不疾不徐:“我方拒不承認以上罪名……”

    面對羅織起來的罪狀,澤塔爾一方短時間內只能尋找到不多的漏洞進行駁斥,更多的只有幾句“拒不承認”垂死抵抗。

    事實在大眾面前似乎很清晰了-

    【我真不敢相信…今天就像做夢一樣】-

    【同前面,這可是澤塔爾啊……】

    澤塔爾在帝國上下,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有如一座高山,巍峨立在所有人的身前,偉岸而心生敬畏。

    那是一位生平履歷,除了他的兒子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污點的人物。

    無數孩童從小時候就將一個事情當作嘗試——只要帝國有澤塔爾在,就不會有任何打不過的大戰。

    那樣一個角色,如今卻在審判庭內,被冠以了那么多幾乎不能想象出現在澤塔爾身上的罪名。

    ——而這些罪名,有似乎,確切的,是不可辯駁的-

    【不知道說什么,帝國要完了吧】

    討論的話語在某一刻,在法庭上出現上一場戰爭的死亡名錄之時,變成了一種群情激憤的怒火-

    【處死澤塔爾!】-

    【天啊,三億普通人??!!】-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將情報泄露給不死者,三億人啊!!】-

    【處死澤塔爾!】-

    【處死澤塔爾!】

    那種憤怒,讓監督著直播環境的專員都心驚。

    在審判庭外,坐在曙光大學內,英華區A06幢獨棟別墅內,四個人看著星網上的直播評論,周身的氣息一瞬間變得壓抑。

    這四人正是韓亭熙、褚澤和金筠、岑止易四人。

    曙光大學的警戒線,對于曾經生活在這里的幾人來講并不是問題。

    出于種種因素的考慮,幾人商議在這里會面。

    拋出其他的不談,曙光大學的隱秘性在耀銀兩顆行星上,排在前列。

    金筠大罵一聲:“澤塔爾元帥瘋了會通敵?這些狗屁證據擺出來,所有人就一股腦相信了?一群蠢貨!!”

    “不是所有人都真的接觸過澤塔爾元帥。”韓亭熙冷靜道,“他們對于第二作戰軍、對于我們的一切了解,也只是基于網絡。”

    褚澤贊同道:“民眾是最好被上層煽動的。”

    他似笑非笑,“在軍事審判這種政·治·行動中,民眾也是最好利用的。”

    一旁只是沉默的岑止易,忽然抬頭看了一眼褚澤,視線落在褚澤的唇角,看著那抹笑,眸光微動。

    在褚澤將目光投來時,扯了一下嘴角,微微點頭。

    這個陌生的男人,跟在韓亭熙身邊,無端讓岑止易想起了一個曾經故去的人。

    慢條斯理的語氣,通身優雅卻矜貴的氣質,除去那張臉,岑止易幾乎要將他看作另一個人。

    “我們早在多年前就在查探你們提供的名單中的一部分人,”岑止易道,“但這些人很謹慎,查不出來什么東西,只不過我們根據他們彼此之間線索的重疊,分析出了一些關鍵情報。”

    他及時打斷了金筠的憤慨,將談話拉回正題。

    這也是他這么多年來,在金筠身邊一直習以為常的事情。

    “再結合這份名單上其他一些身份不高的‘邊緣人’的行蹤線索,往日我們受阻的調查,也便清晰了,但時間短暫,我們還未來得及跟進。”

    “需要多久?”韓亭熙問。

    “最短十五天。”金筠給出了一個期限,他無奈道:“主星區內,這個時間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了。”

    他們之中,只有岑止易的【面具】異能,極其擅長做這種調查搜證的事情。

    但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并且岑止易如今也只有三階。

    他動用金家和他自己培養勢力的能量,調查這件與勾結火種有關的事情時,也并不容易。

    “十五天……”

    褚澤手指輕輕敲了敲,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岑止易。

    他攤開手掌,掌心之上,最開始是一個微小的光點,之后光點浮現飄旋,如銀河般匯聚。

    岑止易從中感覺到了一種讓他親近,并且渴望的氣息。

    “這是什么?”

    “法則。”褚澤隨手一拋,將其扔到了岑止易身前漂浮。

    “【面具】的頂級上位異能是sss級異能【萬物之源】,”褚澤如同在說什么尋常無奇的東西般,“觸碰這些法則,你的異能就會晉升。”

    金筠眼睛瞪大,張開嘴,聲音卻因為震驚堵在喉嚨里。

    半晌,才發出嘶啞的叫聲:“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而另一邊,岑止易看了一眼平靜的韓亭熙后,就伸出手觸碰了這團美麗的法則。

    “我怎么沒見過?”韓亭熙摸著自己的下巴,揚起眉梢問。

    “唔……”

    褚澤笑了一下,將身子倒在韓亭熙肩膀上,懶散道:“江鳳和陰影給我的靈感,今天第一次嘗試凝聚出來。”

    “改變人的資質,賦予、提高異能……”褚澤勾唇,“也不過如此。”

    甚至于,對他來講,他所賦予的一切,就是完整的、永恒的,不會出現江鳳這樣異能崩解的情況。

    這是他和陰影本質的區別。

    褚澤天生便是規則的主人,而非偷竊規則的陰影。

    金筠瞪著眼睛看了看褚澤和韓亭熙,又看了看突然暈過去趴在了桌子上的岑止易。

    他忽然,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像某種極為耿直動物特有的直覺。

    不經大腦思索般脫口而出:“——褚澤?”

    原本耳語的二人忽然頓住。

    目光微妙地看向金筠。

    “啊……”金筠剛說完就覺得不可能,面對二人的視線,尷尬地撓了一下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

    或許是某個抬眼的瞬間,和曾經某些時刻的那人有驚人的相似。

    像是突然想起在韓亭熙現任面前提及褚澤會有些許冒犯,金筠找補似的干咳一聲:“那、那個,當我沒說,行不。”

    褚澤:“不行。”

    金筠:“啊?”他愣了一下。

    褚澤玩味道:“褚澤是誰?”

    韓亭熙重重咳了一聲。

    金筠顯得有點可憐,在褚澤的問話下,滿臉糾結地在褚澤和韓亭熙二人之間看來看去。

    “呃、嗯……這個褚澤,怎么說呢……”金筠磕磕絆絆道,“是一個很——”

    他說到這,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在韓亭熙現任的面前耿直道:“是一個非常耀眼的人,也是我的摯友,亭熙曾經的愛人。”

    褚澤楞了一下,又笑又嘆:“你還真是——”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關于褚澤為何還活著,并且成為無相,此事說來話長。

    并且,他與陰影的對抗尚未結束,在并未塵埃落定之前,結局依舊是未知,

    他并不欲在此之前告知所有熟悉的人。

    也就在這時,岑止易悠悠轉醒。

    如做了一個長久而瑰麗的美夢,他神色間還帶著一絲舒適和饜足。

    而在內,他精神海上方那顆異能種子,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規則的力量,從根本上改變了他在這世間存在的本質。

    岑止易此時的異能,是b級異能【面具】的上位異能之一——s級異能【因變效應】

    發現萬物的基因,從中取得變化,甚至引起某些連鎖反應。

    一種神秘側和肉·體強化側的異能,盡管為s級,但如果使用得當,將其連鎖反應應用得出神入化,甚至可以有sss級造成效果的可能。

    “感謝您……”

    岑止易回過神,常年平淡冷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激動的神色,他難以置信:“您能讓我的異能——”

    他艱難道:“——改變。”

    這是六階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岑止易悚然而敬畏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一個詞語在唇齒邊幾欲脫口而出——神明。

    褚澤手指托著下頜,輕輕敲著太陽穴,淡笑道:“只是一個小小的嘗試,很湊巧,在你身上成功了。”

    他滿意道:“所以,能否用你新的異能,來達成這次行動?用這次行動來嘗試和鍛煉你的異能效果,也很合適。”

    岑止易的新異能,對敵上非常弱勢,但縱橫復雜的情報網,進行一些特工行動倒是沒有能比這更合適的。

    “你能做到嗎?”褚澤問。

    岑止易神色認真肯定,承諾:“五日之內,我會做到。”

    重現

    第230章

    “所有陪審團成員請針對此次判決進行投票表決。”

    “……”

    法槌落下:“咚——”

    清脆一聲, 所有陪審團表決完成。

    法官在高臺之上嚴肅冷漠,法典攤開,宣讀最終的判決。

    “陪審團共四百零五人, 棄票四人, 贊成票三百四十——”

    光從彩窗外照到澤塔爾的臉上, 將白色的胡須照出剔透的彩色,落在帶著細紋的眼角, 眼神像風暴中海面安靜的礁石。

    他等待著最后的宣判。

    對, 最后的宣判。

    這次軍事審判分為兩場,第一次審判于五日前結束, 第二次審判,則于今日,也就是新歷4466年7月30日進行。

    這個時間節點很微妙。

    曾經帝國對于如澤塔爾這樣的角色進行軍事審判時,往往需要三次審判, 每一次時間間隔都會拖得很長, 以便充分搜證以及傾聽民意。

    但這一次,僅僅間隔了五天。

    是什么能讓如此一個龐大的帝國機器,背叛了曾經堅守多年的準則,變得匆忙而慌亂, 就像是趕著時間走一樣。

    而這也不是某一派系的力量所能決定的, 因為軍事審判面向著民眾。

    那又是為何?

    如果有民眾們, 對于宇宙局勢的嗅覺敏銳一些, 就會從接連不斷的新聞中發現關鍵。

    剛剛經歷過一次大戰的安全線上,未迎來戰后短暫的休息, 而再次發生了戰火。

    綿密不絕的小型戰爭發生在所有安全線的各個角落, 暫時未匯集成上次那般有六階出手,動輒毀滅一片星域的程度。

    但在宇宙各文明高層的眼中, 已經能看到未來戰火連天,邊境線岌岌可危的局面了。

    所以,在這種局勢之下,耀銀帝國議會才決定打破曾經多年的規則,提前進行第二次審判,且取消第三次軍事審判,澤塔爾的最終罪名將以第二次審判的最終結果為準。

    因緣巧合。

    這對于針對這塔爾的一派來講,卻是再好不過的巧合了。

    高臺上的法官宣判的話語即將落下。

    萬眾矚目中,卻在轟然一聲中,戛然而止。

    一道光倏然從被打開的門外射進來,煙塵匯聚成一道道迷離的光束。

    觀審席位上有些人在強光下瞇起了眼睛,看了過去。

    一瞬間,驚疑聲漸起。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前一道身影很薄很瘦,就算風衣的影子鼓起了她的身體,也能看出來她的瘦削。

    隨著走近,他們在光中漸漸顯露了模樣。

    高跟鞋踏在地上,皮質包裹著纖細的腳踝,落在地上卻顯得格外鋒利。

    光下的塵埃旋轉著漂浮。

    透過光,庭內所有人,看到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風情萬千,卻冷面漠然。

    來者正是昔日的大法官,柯音齊。

    目光再向后移。

    高挑身影的男子下半張臉藏在束起的衣領下,冷白的手握住拉鏈,骨肉均勻,修長漂亮。

    碎發蓋住了他的眼睛,只能依稀看到他高挺的鼻骨,看不清神色和五官。

    他無聲息站在柯音齊身后。

    但此刻已經無人在乎他,只盯著柯音齊一人。

    柯音齊——出院了?!

    她的身體好了?!

    眾人只是這樣想著,就看到柯音齊抬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

    盡管如此,她依然挺拔站著,如刀鋒,看不見絲毫病氣。

    萬中無聲中,臺上的法官卻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宣讀下去。

    他曾是柯音齊的下屬,也是柯音齊卸任后力薦成為下一任大法官及司法部部長的人。

    一直以來,他秉公執法,每行一步都萬般謹慎,唯恐褻瀆法律。但他卻終究不是柯音齊,他沒有天然融入帝國律法的能力,帝國律法所形成的規則,仍只認柯音齊這個主人。

    這個國家,也只有柯音齊,才是真正的,代表著法律的公平和正義。

    他猶豫著,看向臺下的柯音齊,輕聲問:“大法官,您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柯音齊掀起了眼皮,環視四周。

    聲音微啞。

    “為了公正。”

    與此同時,星網上也炸開了鍋-

    【我靠!柯音齊!】-

    【大法官好帥好帥好帥我舔我舔我舔】-

    【鞋子能不能不要踩在地上踩在我的臉上好嗎?!好嗎?!!!】-

    【有些彈幕是不是有病啊?這是軍事審判直播,不是追星直播!滾出去啊!】-

    【不聽不聽,姐姐請抽打我吧】

    也有些正常的彈幕-

    【大法官身體好了?】-

    【哇哦,那她這次來是為了主持審判?】-

    【等等,她精神海不是早就粉碎十年了?】-

    【對啊……那她異能肯定不在了……還怎么主持審判】-

    【大法官又不是靠異能才成為大法官的】-

    【前面的彈幕,不承認也得承認,只有有異能的柯音齊才是完全公正的】

    星網爭論不休。

    但吵到最后,都聚焦在兩個問題上——柯音齊身體是否痊愈?她為什么會來到軍事法庭?

    法庭之內,柯音齊微啞的聲音引起嘩然。

    而柯音齊卻未等他們開口,就向前走去。

    風衣衣擺利落滑過半空,尖細鞋跟落在地上。

    清脆的聲響響起之時,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韻從她的身體里迸發出來。

    “止步,柯音齊。”

    第一作戰軍將軍坐在觀審席,“你已不是大法官,并無審判的權利。”

    兩旁的衛兵抬手攔住柯音齊。

    第一作戰軍將軍明風,是個看上去俊美英氣的男人,頭發用發膠向后梳,軍裝筆挺整潔,沒有一絲褶皺,雙腿交疊,手搭在膝上,氣度斐然。

    “請出去吧。”明風對柯音齊也有幾分客氣。

    但柯音齊沒有回頭,在衛兵前面站定。

    她淡淡道:“結束這場鬧劇吧。”

    “什么?”人們竊竊私語。

    “注意言辭,柯音齊。”明風皺眉道。

    “軍事審判庭我已好久沒來了。”

    柯音齊忽然道,聲音沙啞,像一杯醇厚的烈酒飲入喉。

    觀審席上眾人,紛紛皺眉看著柯音齊,不知道她突然停下要說什么。

    “上次站在這里,我還是帝國的大法官,見證無數帝國要員或者重要罪犯的審判。

    “在我的視線之下,軍事法庭是帝國面向大眾最嚴肅、最公正的審判場所,我所見證之下,從未有過一次非正義且不法的判決。”

    她頓了頓,“即使在我最后一次站在這里,抱著必死的信念阻止帝國面臨的一次重大危機之前,這里進行的審判也依舊是公平正義的。”-

    【她要說什么?這次審判有問題嗎?】-

    【證據確鑿……還有什么問題?】-

    【除非她的異能還在,不然她說的話一直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詞】

    黑色的衣擺站在審判的高臺之下,柯音齊面容冷漠而嚴肅,盡管瘦的驚人,但脊背依然如筆直的刀劍挺立著。

    在她在任期間,在帝國歷史上都是驚人的一筆。

    這期間,帝國上下,律法所在之處,沒有一筆錯案。

    原因只有一個。

    帝國律法所化作的規則,在千年之中,只認可柯音齊一人。

    她是帝國律法的化身,律法所普及之處,就是她目光投向之所。

    “你說我沒有審判的資格?”

    柯音齊突然側過身,穿過漂浮的微縮攝像,目光筆直看向觀審席:“這些不夠嗎?”

    話音落下。

    突然間,似乎有什么深奧而無法理解的感覺,從空氣的每一個縫隙里蔓延出來。

    陪審團內,所有四階以上的人,神色紛紛大變。

    這對于高階異能者來說并不陌生。

    規則的力量。

    可是——

    柯音齊不是精神海受到了無法修復的傷害嗎?

    那此刻的規則之力又是從何而來?

    虛空中好似有鐵鏈與刀劍驀然浮現,又在碰撞中發出激烈的錚鳴。

    在她的背后,掠過細碎的浮光,有一座巍峨的宮殿若隱若現。

    柯音齊輕咳一聲,面容似乎白了一些。

    她聲音冷漠地繼續道:“帝國律法的規則的代行者,仍是我。”

    眸光冷冽,氣勢此刻極其逼人。

    她陳述道:“我是否有審判的權利,不由你們決定。”

    “讓開。”柯音齊平靜轉身,看向身前的衛兵。

    走上高臺的臺階之前,再無阻攔。

    她一步步慢慢走上去,瘦削的身材慢慢變小,在所有人目光之中卻又變得醒目而高大。

    掀起風衣衣擺,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利落劃開,柯音齊坐在了正中,目光冷漠嚴肅,直視席下。

    一道女聲如從浩渺的高空落下,威嚴莊重:“審判開始——”

    “審判對象:澤塔爾·圖蘭、韓亭熙、尚京云、金蘭……共41人。”-

    【我屮艸芔茻!】-

    【審判對象為什么這么多人?四十一個我靠了】-

    【這是傳說中的仲裁之庭嗎?前排合影!!】-

    【我第一次看到規則的具象化啊窩草,大法官牛逼!!!】-

    【窩草窩草,別激動了,我他媽沒看錯吧……韓亭熙的名字為什么在里面????】

    星網上沸騰了。

    柯音齊仲裁之庭的重現如一枚石子投進池塘,掀起了軒然大波,與之相隨的,就是仲裁之庭列入審判對象的其余四十人。

    這是澤塔爾一人的審判,但仲裁之庭的審判對象,卻有四十一名。

    其中的名字,每一位單拎出來,都是帝國上層階級中,讓人驚詫的存在。

    所以——為什么?

    所有關注這次審判的人,都屏息凝視著接下來的發展。

    不知名的風聲響起,虛空之中驀然誕生無數法典,紙頁簌簌扇動。

    無數銘文字符纏繞在鎖鏈和刀劍之上,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環繞在法庭之上。

    又在某一刻,驟然靜止。

    法典齊齊定格。

    縹緲的女聲再現。

    “據帝國刑法第四十一條、第五十六條、第一百三十四……四千八百條,判處金蘭通敵叛國之罪……”

    “據帝國刑法第四十一條……判處……”

    一條接一條的宣判,一錘錘敲在所有人心臟之上。

    ……為什么?

    疑惑浮現在所有人心頭,更加質疑的聲音在法庭之外高揚。

    ——既無證據,憑什么光憑律法之規則,就可以判處罪行?

    但緊接著。

    柯音齊目光落在了一直以來沉默在角落的那道身影上。

    是從最開始跟著柯音齊進入法庭的那個男子。

    “韓亭熙,上來,將所有證據展示出來。”

    一道道震驚的目光倏然落向了韓亭熙的方向。

    震驚、不解、疑惑、畏懼……

    種種情緒如此清晰落在了韓亭熙的眼中。

    他終于不再掩飾,拉下衣領的拉鏈,帽兜的陰影之下,一張清晰而漂亮到張揚的面孔顯露了出來。

    ——所有人也終于明白,為何審判對象之中,會有韓亭熙的名字。

    韓亭熙視線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唇不屑般扯了一下,指尖摸著兜里壓縮空間中的東西轉了轉,接著一步一步,走到了高臺之上。

    站定,俯視臺下。

    開口講出了他現身后的第一句話:

    “我回來了。”

    以及:

    “真相如何,從不會因擅權者的手腳而被掩蓋在正義之下。”

    他肆意一笑:“現在,真正的罪人應當伏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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