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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助

    第211章

    韓亭熙在收到笑雨的定位后, 第一時間整軍出發。

    迅速跨越茫茫星河,穿過安全線。

    在安全線之外的這片區域,他們動用任何空間技術或者異能, 都極有可能被發現。

    所以, 韓亭熙仍然等待了一段時間, 精神力蔓延出去,飛速穿過星河, 在笑雨所在的區域之外不斷逡巡。

    直到, 一種隱秘而寂靜的法則,出現在韓亭熙的感受當中。

    那是一種分外安靜的感知。

    明明處在那里, 但卻好似隔著另一次元,若是稍不注意,就會瞬間失去對方的任何信息。

    韓亭熙站在軍艦之上,遙望星河彼端, 隔著無數重空間, 鎖定到了那座尖塔之上。

    他目光銳利而冰冷,聲音發出戰斗的命令。

    “全體,進入目標區域,以最高速度接近目標。伊利亞——”

    韓亭熙的聲音出現在星艦之內。

    “你負責接下來的戰略部署。”

    在伊利亞答了一聲“是”。

    軍艦前方的身影, 也在瞬間, 消失在了原來的位置。

    只有一道聲音, 又平靜響在中控室內。

    “優先進攻反叛當前宇宙者, 火種——不可放過。”

    “是!”

    中控室內,所有軍官齊齊敬禮, 眸中燃著對火種的憎惡。

    這憎惡甚至空前強烈。

    在笑雨封鎖的領域之內, 麥奧斯神色冷靜又瘋狂。

    他存在的意義,不斷被削弱磨損, 但又瞬息恢復。

    整個人處在一種虛無和實體的狀態之中。

    而笑雨空間的力量,作用在他身上,將他的身體碾碎、挖空。

    空蕩蕩的身體上,卻在轉眼之間,又恢復無損。

    異能【不死】,規則上的不死,生生不息。

    他蔚藍的眼眸亮得驚人,在深處奇異的花紋似乎更加深刻。

    笑雨神色也突然微微變化。

    一種從四肢百骸形成的撕裂感,如千百之手同時作用,肌肉纖維被無形的力拉斷。

    他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重若千鈞,彼此排斥又吸引。

    力。

    來自萬物之間的力。

    撼星五指張開,隨意在虛空中揮動。

    笑雨的身體便不受控制般,重重轟擊在了地表。

    強烈的對撞讓土層掀起,地質在這一瞬,發生了巨大的變動。

    以笑雨的身體為中心,四面八方隆起高山。

    渾身粉碎般的痛苦,讓他瞬間嘔出一口鮮血,肌膚表皮破裂,露出森然的骨頭,然后被泥土紛擁而上。

    但也在這一瞬。

    撼星發出一聲吸冷氣的低吼。

    在他動用絕大部分力量對付笑雨的時候,看似沒有反抗之力的笑雨,他的能力卻無聲無息降臨在了撼星的身上。

    只差一點。

    他就陷入了永無聲息的寂靜里。

    他看著握住他肩膀的麥奧斯,從笑雨的法則中掙脫出來,五階異能者的身體也受到了重傷。

    撼星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謝了。”

    他聲音森然冰冷,野獸般狠戾的目光看向從地底重新站起來的笑雨。

    獰笑道:“麥奧斯,新仇舊恨,多好的機會。”

    從鼻腔里發出輕蔑的笑,麥奧斯身影閃爍,瞬間出現在了地表,轟出一拳。

    肉身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而撼星,從高空操控著力,冷笑著看笑雨疲憊應對。

    面對他們倆人,笑雨能感覺到力量在飛速消耗。

    而對方雖然有傷勢,但遠遠達不到能夠終結戰斗的程度。

    麥奧斯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骼,都是他鋒利的武器。

    一拳而出,就有殲星級的力量泄出。

    笑雨除了抵擋之外,還要分出力量維持這片空間的力量不外泄出去。

    他是軍人。

    就算身死,也要在死之前,保護那些普通人。

    這讓他陷入了無比的劣勢。

    “噗嗤”一聲。

    是指尖穿透血肉,刺入胸腹的聲音。

    笑雨口鼻鮮血淋漓。

    心臟被握在了麥奧斯的手中。

    鼓動的心臟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麥奧斯手指輕輕摩挲著,與笑雨離得極近,眼瞳中那些花紋顯得更復雜而夢幻。

    他似嘆非嘆。

    鮮血噴出來一些,染在他的眼角,一路蜿蜒而下,好像血淚。

    這一幕,好似和多年前那道視頻里的影像重合。

    奪目又殘忍。

    砰、砰、砰、砰……

    心臟在跳動。

    笑雨的精神海已經出現了裂痕。

    能量接近枯竭,他仍在勉勵維持著空間封鎖的狀態。

    “小老鼠。”

    麥奧斯緩慢地說:“誰給你的膽子——來這里放肆?”

    “誰、是老鼠?”

    笑雨忽然笑了。

    他輕聲說:“陰溝里的老鼠,如何讓帝國的光輝染血呢?”

    麥奧斯神色猛然變得猙獰。

    手用力,血肉碾碎的聲音出現。

    笑雨如一塊飄零無聲息的布,被隨意扔在了地上。

    心臟被捏碎。

    但五階的身體強度,讓笑雨還活著。

    他被天空的光刺得睜不開眼。

    又或許是重傷讓他已經開始看不清東西。

    他只看到模糊的一片影響,麥奧斯如陰影般籠罩下來,抬起腳,一下一下,重重踩在他的身上。

    神色神經質地癲狂:“染血?你看這不是血嗎?嗯?不是血嗎?!”

    血泊展開,浸沒到土壤里。

    如盛開的一朵深紅色的花。

    笑雨蒼白地躺在地上,身體被踹的稀爛,雙目張開,眼睛里的神采已經漸漸開始褪去。

    韓亭熙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目眥欲裂。

    一種燃遍全身的怒意,讓韓亭熙的神情卻更加冰冷。

    冰冷駭人。

    麥奧斯的腿瞬間頓住。

    抬頭看向天空。

    一種近乎詭異的危險,讓他汗毛聳立,似乎血液都開始凝結。

    韓亭熙只是咬著牙,聲音從喉嚨中擠出來,眼瞳泛著一絲紅。

    “你該死。”

    一瞬間。

    一種好似來自時間長河,帶著枯朽、帶著泯滅、帶著將萬物的時間剝奪,直至追溯到宇宙之初的力量,瞬間降臨。

    麥奧斯蔚藍的眼睛深處,露出了一種荒謬的不可思議。

    怎么可能?

    怎么會有這種力量……就連神也無法擁有……

    但這思緒轉瞬即逝。

    麥奧斯看到了被韓亭熙隨意捏住脖子提起的撼星,他沒有任何猶豫,腳下巨大的□□力量撕破空間,沖了出去。

    一層一層的泯滅的力量,瞬間侵入麥奧斯的身體。

    他瘋了一樣,撕掉自己被能量沾染的血肉肌膚,粉紅色的肌肉組織暴露在空中,兩只眼球失去了皮膚的阻擋,顯得格外可怕。

    而下一秒,又誕生出了新的皮肉組織。

    麥奧斯發出嘶啞的喊叫。

    燃燒起精神海內的異能種子,沖入了宇宙,突破了空間的封鎖。

    他還未來得及欣喜。

    他的身后,韓亭熙揮手,空間裂縫瞬間遍布。

    麥奧斯如被凌遲一般,血肉飄下,但又轉瞬長出。

    他忍著此生經歷之最的劇痛,再次沖了出去,沖向了不死者占據的迷霧之外。

    韓亭熙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將撼星捏成了一團肉球,然后手指抓握,瞬間將其捏碎。

    粉身碎骨,只剩血霧。

    笑雨的生命已經將近盡頭。

    韓亭熙的手都在顫抖,喉嚨滾動,口中干澀無比,吞咽似乎都十分困難。

    空間之力徒勞地將笑雨的血肉重新塞回去,將他破碎的心臟拼合。

    他鼻腔酸澀,聲音哽咽,手上全是笑雨的血,“拼回去,就好了,笑雨,你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軍隊就要來了……只要進入修復倉,你再堅持一下……”

    那些化為血泥的身體,也被韓亭熙一點點拼湊回去。

    但都沒用。

    笑雨的生命還在一點點的走向盡頭。

    笑雨眨了一下眼。

    他連聲音都有些聽不清,但仍然勉勵扯著唇角笑了一下。

    溫暖如春雨,一如既往,如他每一次從遺忘中走出,仍然對世界抱有著最單純的溫柔。

    是獨此一份的陽光和微笑。

    韓亭熙終于壓抑不住,手捶在地上,淚水從眼角滾了下來。

    發出一聲壓抑至極的哭聲。

    “對不起。”

    他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應該攔著你……你不應該來這里,都怪我,怪我。”

    雜著砂礫的風掠過,卷起不知從哪里來的破碎布料,在空中飄揚著,忽然落了下來。

    沾著沙塵的布,輕輕蓋在了笑雨的眼睛上。

    韓亭熙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一幕。

    那雙唯一能昭示著笑雨生機的眼,在此時被蓋住了。

    就像最后一點生機,也緩緩消失不見。

    他猛然伸手扯開那塊布,手握住笑雨的臉,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泄出來聲音,“不許閉眼。”

    笑雨輕輕眨了下眼。

    一滴微涼的淚滴下,韓亭熙單手蹭掉,但眼淚還在往外流。

    褚澤總說他愛哭。

    或許是真的。

    在他所重視的人面前,他總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的異能包含時間的力量。

    可以讓萬物倒流回最初。

    但想要定格在某一個時間,韓亭熙沒有這個能力。

    如同小孩子拿著菜刀,可以肆無忌憚的亂砍,但卻無法精細地將食材切成細絲。

    五階,只是初涉法則而已。

    褚澤可以做到讓笑雨的時間回到完好的那一刻,但韓亭熙做不到。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力量越強,遇到越無法抵抗的事情,就讓他一次又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不是神。

    仍是一個連生命都無法拯救的凡人。

    “韓先生。”

    一道輕柔的聲音,如同穿過時空,來到了他的耳邊。

    韓亭熙睜開通紅的眼,認出了這個聲音。

    他輕聲問:“溫碧絲?”

    “是我。”溫碧絲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很快速地說:“將我的血肉喂給那位先生吃,可以延緩他的死亡。”

    她輕聲說:“蒂絲并沒有注意到我,你最好快一些。”

    韓亭熙忽然想起了溫碧絲曾說過的一句話。

    ——“我是蒂絲的一團血肉。”

    來自“神”的血肉。

    韓亭熙幾乎是顫抖著,從隨身的折疊空間里拿出一只碗,沖入了溫碧絲的城池,看到了那位手臂留著血的少女。

    溫碧絲抿唇一笑,蒼白卻美麗,“請拿走吧。能為您做一些事,我很高興。”

    韓亭熙只來得及匆忙留下一句感謝,就立刻離開了這里。

    溫碧絲看著死氣沉沉,日復一日重復著宮廷舞會那天的城池,抬起剜掉了一塊肉的手臂,支在下頜上,坐在高高的鐘樓上,平靜地看著城中的一切。

    韓亭熙帶來的鮮活消失了。

    不過。

    溫碧絲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

    在數萬年的孤獨中,韓亭熙只要偶爾出現,就足以讓她滿足和欣喜了。

    而拯救笑雨,是她唯一能為韓亭熙所做的報答。

    她輕輕笑著,空靈的歌聲,穿過空間,落在了韓亭熙和笑雨的耳邊。

    輕柔低緩,像來自天國的祝禱,一聲聲,送靈魂回歸故鄉。

    血肉吞入口中。

    笑雨的胸口,那個巨大的空洞,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肉泥中迅速生長出了肉芽。

    他的心臟被強大生機修補,重新具備了形狀,然后堅定的,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跳動了一下。

    韓亭熙手扶著笑雨的臉,顫抖慢慢變得松弛,他的心臟也漸漸恢復了熱度。

    對著無形的空間,他低聲道謝:“溫碧絲,感謝你。”

    “真的……感謝。”韓亭熙重復道。

    少女的輕笑雀躍又輕快。

    帶著幾分煥發的生機。

    “很高興能幫助到您。”

    再見故友

    第212章

    頂峰會議總共進行了四十三天。

    在最后一項決議完成后, 杰森站在演講臺之后,面對著眾文明的領袖以及攝像,宣布頂峰會議正式結束。

    褚澤坐在座位上, 率先站起身, 與叢意輕輕碰了一下手掌。

    然后所有人陸陸續續開始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向外走。

    頭頂的星光逼真絢爛, 褚澤微微抬起眼,看到的就是屬于洛塔利亞爾共和國的星空。

    “這個星圖應該沒有更新。”

    叢意解散了蝎子辮, 銀發披散著, 襯得他矜貴又清冷,只是唇角帶著幾分似有似無的風流。

    這應該是洛塔利亞爾共和國邊境的一片星空, 其中洛斯海關是洛塔利亞爾的一大繁榮區域。

    是在耀銀帝國視角上觀測到的星空。

    “那里。”叢意伸出手指,指向一處,他看了一會兒道,“那里已經不屬于洛塔利亞爾了。”

    精神力化成金色的流光, 在頭頂的星圖上劃出一條蜿蜒的、有縱深的線。

    叢意說:“安全線。”

    這是耀銀帝國和洛塔利亞爾共同擁有的一條安全線, 兩大文明在這條安全線上進行著聯合作戰,也是抵抗不死者的最重要防線。

    韓亭熙現在,就在那里。

    褚澤眉眼微動,他的目光落在那片安全線以外的區域, 定格在一片星系上。

    通過【荊棘玫瑰】, 褚澤清晰感受到了韓亭熙的位置。

    在安全線之外, 那片不死者占領的星系之中。

    他忽然問叢意:“星盜蛇吻, 自從上一次伏擊軍需航道后,遁入了安全線外?”

    “按照對方逃竄的痕跡, 是正好在這里。”叢意說。

    頭頂上的金色流光圈住了褚澤注視著的那一片星系。

    他聽到叢意說:“起義軍曾經駐守在這里。”

    叢意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但后來, 不死者的進攻兇猛,并且殺死了不死者, 對方過一段時間又會重返戰場……起義軍駐扎這片星系的軍隊全滅,安全線被迫向縮減,至今日的模樣。”

    褚澤看著那一片星空,心中有一種隱晦的不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出安全線之外的作戰,韓亭熙是為了什么?

    褚澤只能想到兩個理由。

    抓捕火種與蛇吻,以及——

    收復失地。

    這個猜測讓他心不自覺輕輕懸了起來。

    這意味著大批軍隊先后突破安全線,進入作戰區,意味著連續不斷的進攻和封鎖,也意味著環環相扣的作戰計劃不容有失。

    物資、火力、戰士、部署……

    在每一次的大型作戰中,所有微不足道的細節,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而褚澤,所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只要有心之人,隨意的撥動一環,韓亭熙就會陷入危險當中。

    “前線收到了消息。”

    叢意忽然皺了一下眉,終端里終于收到了層層傳遞之后,送達耀銀帝國星網的消息。

    他面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看向褚澤,“耀銀與洛塔利亞爾的聯盟軍,挺進了A14——C21安全線,作戰負責人為耀銀帝國上校韓亭熙、笑雨,洛塔利亞爾共和國一級研究員申英、起義軍少將莫托。”

    聲音緊促,一字一句,昭告著某種硝煙的氣息,從安全線外燃起,雜著血氣,撲面而來。

    褚澤心臟忽地一跳,猛然抬頭,耳畔叢意的聲音,一瞬間飄得很遠。

    指引褚澤定位到韓亭熙的法則,一瞬間出現在了極為遙遠的地方。

    在無垠的星河中,那是在宇宙最為偏僻,最為邊沿的地方。

    是宇宙任何文明,數千年幾乎都不會造訪的孤寂星系。

    韓亭熙,突然出現在了那里。

    *

    漫天的血,精神海被攪碎的痛,火種基地內驚鴻一瞥的海妖……以及,明照驚恐的嘶吼。

    是韓亭熙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印象。

    記憶中,最后的視線里,畫面定格在主帥澤塔爾高壯的背影上。

    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能看見一只顫抖的手臂,上面青筋僨張,染著刺目的紅,穿胸而過。

    二三十年前,主帥澤塔爾在鳳京的長街上一步一叩,跪地不起,泣不成聲,并言定會親手殺了他的兒子,叛國者麥奧斯。

    如今,麥奧斯死在了澤塔爾的手中。

    死在了他憎惡的父親手下。

    但也就是這一刻,韓亭熙遇襲,在六階的能量之下,強行撕破空間,沖進了不知名的星空里。

    4466年,6月23日。

    上校笑雨孤身一人進入敵后,帶來火種和蛇吻的重要情報,聯盟軍據此追蹤到火種的重要據地,發現重要研究數據、若干實驗體,并以此為導火索,展開針對安全線外不死者占領星系的雷霆攻擊。

    短短三日,尚未反應過來的不死者文明,就面對著作戰計劃完善、幾乎集全部兵力的聯盟軍,節節潰敗。

    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復生從迷霧之外重新加入戰場,但依然難以抵抗聯盟軍的復仇之戰。

    復仇之火,從安全線外燃起,帶著不死不休的瘋狂氣焰,讓不死者文明第一次,嘗到了大敗的滋味。

    戰爭即將結束,只余下清除最后火種奔逃的高級干事。

    其中最為重點的對象,就是麥奧斯。

    而也正是他,帶給了聯盟軍前所未有的驚喜。

    他逃竄的位置,正是不死者文明一個重要根據地,是早在八年前,就被不死者占領的一片星系。

    按照時間線來講,在八年前,火種仍在起源星域內,并未叛出當前宇宙。

    ——但追蹤麥奧斯的線索,所呈現給他們的,卻推翻了這一點。

    火種真正的核心基地之一,正在這里。

    那是一片看上去十分繁華的星球。

    其中神眷作為統治者,地位天然高貴,而被當做牲畜的其他智慧生命,也依然有地位高低的劃分。

    一個等級森嚴,在絕對武力統治下,表面欣欣向榮的社會。

    火種的核心基地,就在不死者的正中央神殿群當中。

    韓亭熙也正是在這里,看到了讓他幾乎咬碎牙齒,畢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在攻破神殿正門后,在綿延萬里的神殿群的正中央的實驗室內。

    他看到了一個海妖。

    閉著眼漂浮于大團大團的不明軟體動物之間,無數半透明的細密觸手,共同構成了她的肌膚紋理、組織。

    粗略一看,是一種達到極致的美。

    但只要仔細看上一眼,就會立刻毛骨悚然。

    面前的海妖緊閉雙目,無知無覺,發絲泛著一種深藍的光澤,在液體中散開漂浮著。

    與神話聯盟中的海妖很像,卻又完全不同。

    觸手會從她的身上斷裂,然后被軟體動物用口器捕食。

    那些軟體動物,又會一圈圈變大,其中像是蘊藏著什么種子樣的東西,微微發亮,達到一種極限后,被識別裝置從液體中抓出來。

    戰亂聲就在身后,廝殺、炮鳴,爆裂的光四射激蕩,從外界穿進這里。

    但韓亭熙看到眼前這一幕時,一切的聲音他都聽不見了。

    他只是哽著喉嚨,劇烈喘息著,從嗓子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氣聲。

    “……艾薇兒。”

    在火種的八年多時間里,艾薇兒成為了最終實驗的“母體”。

    腳邊是早已被韓亭熙碾碎成一灘灘血肉的火種研究員,所以無人能為他解答艾薇兒如今的狀況。

    他并不敢貿然將器皿打碎。

    他不清楚,艾薇兒如今的生命,是否是靠著艙內的液體和不明軟體生物維持著。

    所以他只能壓下滿腔的殺意,輕輕吐氣。

    然后,揮手,地下的巖石凸起,將光滑的地面頂碎,在實驗艙的四周,形成一面面遮擋視線的墻。

    在這之后,他才向外面被他勒令止步的手下下令:“進來。”

    明照這次跟隨韓亭熙作戰,伊利亞則在已經攻破的星系主持戰后工作。

    他剛進到這里,就看到了被韓亭熙人為制造的四面墻。

    看了一眼韓亭熙的神色,明照沒有多問。

    八年的時間,早已讓他從毛頭小子變得沉穩起來。

    他只是說:“所有信號已經被截斷,這片星系之內的一切消息,在不死者文明發現之前,不會被主動泄露出去。”

    “麥奧斯的隱藏很巧妙,我們至今沒有發現對方,不過可以鎖定這顆行星,他一定還潛藏在這里。”

    “不錯。”

    韓亭熙聲音有些低,神情冰冷,一身凝如實質的戾氣,讓明照都有些不敢大聲說話。

    “將所有被俘的火種高級研究員,帶到這里,我有話問他們。”

    明照敬禮,應了一聲是。

    然后轉身出去。

    在外面等著的幾名小軍官也走了過來,問:“里面怎么了?韓上校為什么不讓我們進去?”

    問話的,是一名尚家的小輩,算是尚汝成的子侄輩,而明照比他大一輩。

    他搖頭,沒有說話,只是警告地看了一眼他,“軍令,只要服從,不要多問。”

    那人立刻笑起來,看上去有幾分混不吝的氣質。

    “知道了知道了。”

    轉過身,他揚了揚眉,眼角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不屑。

    只要服從?也就這明照跟條狗一樣,聽韓亭熙這個賤民指哪打哪。

    他冷冷一笑。

    二叔果然早料到明照不會聽話,所以將他排除在計劃之外……

    戰斗的炮火還在繼續。

    在震顫的轟鳴中,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韓亭熙所在的實驗室內。

    ……信號塔被截斷,消息就傳不出去了嗎?

    這里,倒是不失為一個絕好的葬身之所。

    倒是便宜他了……死了還有一個以身殉國的美名。

    不過,不重要。

    不聽話的東西,就應該即使處理掉。

    而明照將那些火種高級研究員帶走的途中,心中忽然泛起不安。

    他直覺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是什么?

    關于拆除這片星系對外交流的信號塔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

    所有有智慧生命生存的地方已經被重重封鎖起來,就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所有不死者已經被全部鎮壓,無一人死亡或自殺。

    ……

    所有的任務環節并沒有紕漏。

    明照眉皺著,卻仍然無法忽視那忽如其來的危機感。

    也就在這時。

    明照猛然抬頭,瞳孔緊縮。

    一種駭人的、巨大的威壓,好似來自無窮盡的虛空末端,撕破空間,轟然降臨!

    六階。

    空間側異能者。

    云端之上,出現了一個坐在云上的身影。

    在他的身邊,麥奧斯冷笑著。

    天地翻覆。

    三維空間在這一刻,好像突然間開始折疊,身前的空間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延展和壓縮。

    明照驚恐地伸出手,卻發現無法做到像前或者向后。

    為什么火種的六階……會出現在這里?!

    在提前偵查的時候,并沒有發現任何六階的波動,所以對方是如何精確定位到這里的?!

    一瞬間。

    明照腦子里閃過無數畫面。

    從數年前,自己身邊不斷更換的親信。

    到一個多月前,尚汝成在宴請韓亭熙的會所對他說的話——“離韓亭熙遠一點。”

    再到剛才——對他陽奉陰違的尚真意!

    明照目眥欲裂。

    原來!

    原來六階是通過他身邊的人!

    他痛苦而惶恐地看著韓亭熙沖向高空。

    拼命吶喊,但聲音卻根本消失在了不同的維度之間。

    一切都是混亂的。

    身體被撕扯的感覺讓他幾乎暈厥,而天空之上高層次的戰斗余波,又透過維度沖擊到自己的身上。

    明照看到漫天的血霧,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韓亭熙落下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韓亭熙從高空迅速墜落,砸在自己的身畔,地面上的砂石都在顫抖。

    韓亭熙似乎也看到了自己。

    他渾身都是血,眉眼卻依然是冷靜的。

    那雙冷冽的眸子,瞥到明照時,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卻讓明照心驀然冷了下來。

    二維的他沒有真實的淚水留下,但這一刻,看著韓亭熙一次次被那名六階隨意擊落,直到咳著血陷入地下,久久難以爬起……明照渾身冰冷到難以呼吸,恨不得自己死去。

    韓亭熙的精神海,在六階的冷笑中,碎裂了。

    對方抬起手,下一刻就會讓韓亭熙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澤塔爾一聲如老邁雄師般的怒吼,摻著血腥味般,響徹了整片天空。

    一只手臂,從后至前,顫抖著貫穿了麥奧斯的胸口。

    麥奧斯的異能是【不死】。

    但此時,卻被一種浩大、磅礴、洶涌而來的力量,遠超于他復生能力的上限,將他死死釘在了那只鐵臂之上。

    麥奧斯那張耀眼的臉,冷笑的神情還凝固在上面。

    那雙蔚藍的眼里,卻是一種難以置信和恐懼。

    他斷斷續續:“父、父親……?”

    下一秒,澤塔爾捏碎了他的心臟,閉上眼,轟碎了他的精神海和異能種子。

    而下方的韓亭熙,面前那道看似不經意的空間之力,已經如死神的鐮刀般,落在了他的正上方。

    在澤塔爾的吼聲中。

    韓亭熙閉上眼,承受著精神海徹底泯滅的痛苦,撕開了混亂的空間,墜入了不知去向的空間亂流中。

    睜眼

    第213章

    “無……”

    叢意捕捉到褚澤那一瞬間閃過的厲色, 下意識開口,想問問他發生了什么。

    但名字只叫了一半,面前的男人便如從未出現一樣, 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甚至連空間的波動, 叢意都沒有察覺到。

    “發生什么事了?”

    叢意面容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他下意識想到了韓亭熙。

    除此之外, 他想不到還有什么人或者事,能讓褚澤連頂峰會議的最后收尾階段都不參與, 直接失禮的消失。

    不過也正是這個時候。

    他的終端之內, 來自耀銀帝國內負責傳遞外界情報的人,又向他的終端里傳來了信息。

    目光在一條條情報上瀏覽過去, 他的神色一直沒有太多變化。

    直到最后一條——

    來自半個小時之前。

    洛塔利亞爾中心研究所申英和起義軍領袖莫托共同負責的C01——C14安全線之外,在將不死者全部擊退之后,進行戰后部署的時候……申英率先發動了軍變。

    以她為首,所有洛塔利亞爾共和國中心研究所統治下的武裝, 紛紛倒戈, 在莫托尚未反應對方撕毀和平條約,未來得及組織起有效的反抗時,絕大部分起義軍將領和戰士立刻被俘,只有莫托等待著尚存兵力迅速撤離C01——C14, 向著安全線內的起義軍求援。

    叢意面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雙目騰起不可遏制的怒火, 腳下的地面被難以控制的情緒擊碎, 向四周蜿蜒出一條條裂紋。

    中心研究所, 他們在做什么?!

    叢意無法理解。

    在大敵當前,面對著不死者文明, 在剛收復失地, 還未等建立防御工事和布防的關鍵時刻——他們對起義軍出手了!

    終端再次響起。

    叢意強壓住情緒,迅速向外走去, 臉色冷硬難看,并未理會想過來與他搭話的人。

    他邊走邊查看終端里新的情報。

    一行行掃視下去。

    他終于忍不住,罵出一聲臟話。

    ——「十三分鐘之前,由耀銀帝國安全線傳來最新消息,已確認火種早在八年前就與不死者勾結,并在其保護之下修建核心基地,其中發現火種“最終實驗”母體,無數有關異能融合、人造異能等非人道實驗的數據和資料……在此期間,主帥澤塔爾升至六階,與十一年前火種第一次現世的六階進行短暫交手……蛇吻首領麥奧斯身死,火種高級干事費列德羅、紀薇重傷失蹤……耀銀帝國關鍵戰力上校笑雨重傷、上校韓亭熙重傷失蹤。」

    叢意終于知道褚澤為什么突然滿身戾氣的消失,也瞬間從這則情報里捕獲了好幾條公布出來會震驚宇宙的消息。

    而此刻,最讓他在意的,是這段情報暗藏的玄機。

    ——在中心指揮部商討戰術的時候,所有高級將領都一致通過并著重強調的一項決策,就是如何在攻占不死者所在星系后成功封鎖消息。

    經過各種模擬推演,以及對戰術相關人員的安排、部署,這一環節應當是不會發生問題的……甚至就算發生問題,也會因為權利的沖突和平衡等而被及時發現解決。

    絕對不會出現這種,被對方六階突破封鎖線降臨的情況。

    但這件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了。

    叢意只覺得一種寒意從骨縫中透出。

    他知道這意味著一件事,一件讓人憤怒至極,也無奈甚至悲哀的事情。

    ——中心指揮部,有叛徒。

    有人反叛了當前宇宙,成為了不死者的內應。

    這是全宇宙最高軍事指揮權的一些人,他們承擔了八年之內幾乎一切大局上的部署和戰略安排。

    在宇宙中,無數人歌頌他們,他們是當前宇宙的定心丸和引領者。

    叢意幾乎難以想象。

    已經成為當前宇宙權力巔峰的人,為什么要成為不死者的內應?

    又或者,叛徒并非完全背棄了當前宇宙。

    他們只是借用不死者……來達成一些什么目的。

    叢意很快冷靜下來,作為領導一個文明的領袖之一,他的心理素質一定過硬。

    此刻,他開始思索這一系列連鎖反應。

    首先,中心指揮部有叛徒是一定的,耀銀帝國內部也必然有對方的內應。

    其次,洛塔利亞爾共和國中心研究所申英率先撕毀和平條約,這也一定是早有預謀……否則莫托不會連反應都做不到,就被對方擊潰。

    這說明了一件事。

    叢意想,申英必然早就清楚,他們所負責的安全線之外,不死者一定會無法阻擋他們的攻勢,將原領地拱手讓給他們。

    中心研究所,與不死者也達成了某種約定……或者說共識。

    他幾乎想嗤笑出聲。

    權利。

    權利的爭奪、鏟除異己——竟然在這種關鍵戰役中,幾乎都各有心思,甚至與虎謀皮。

    “可笑!”

    叢意深深吸氣。

    他需要第一時間回到珀斯那里,現在起義軍必然十分艱難,多一個五階,就多一分震懾的力量。

    他在腦海中,已經開始思索接下來的各項計劃。

    既然對方率先撕毀和平條約,那起義軍自然不需要再維系,那么有關于世界樹的計劃就可以實施了……

    對方手中有起義軍的戰士,但起義軍絕不可能低頭和談,忍讓對方,所以此事還要繼續商議……

    還有查找叛徒的事情……

    無數思緒在他大腦中閃過。

    他勉強擬出一些決策,等回去以后開會商議。

    而終端的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繼續思考的情緒。

    “又有情報?”

    叢意下意識自語,眉心皺起。

    對方傳遞給他的,基本都是相關重要情報。

    而現在戰爭已經告一段落,還能有什么重要消息?

    ——「起義軍內叛徒伊柏萊爾叛逃,并俘虜了盧蘭,交給了中心研究所,申英已向珀斯領袖提出了談話邀請。」

    叢意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盧蘭被俘,請珀斯談話……其中的意味非常明顯。

    對方十分清楚盧蘭與珀斯的關系,并以此為要挾。

    “無恥。”

    一股割喉摧心般的火,從心頭攀沿升起,叢意雙目泛著紅,牙根咬緊,好像能嘗到齒間的血腥味。

    “無恥至極!”

    那個小東西。

    叢意記得盧蘭天天綴在珀斯屁股后面,只要珀斯笑著親一口,就會一副美滋滋樂半天的傻樣。

    那么一個無害的家伙,卻落在了那些人的手里?

    為各國領袖準備的超遠距離蟲洞,在叢意第一時間申請的時候,沒過多久就準備完畢。

    叢意踏出蟲洞,落在了洛塔利亞爾邊境時,他仍感覺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粘稠陰沉時刻尾隨著他。

    這片深黑的宇宙,一如既往冰冷寂靜。

    在安全線內外,這種冰冷尤甚,冷到好似能熄滅無數前仆后繼,為了保衛、為了理想的人,心中的火焰。

    這些情報不會被封鎖。

    只要對戰爭和軍事,具備嗅覺的人,都會從中察覺出貓膩。

    領導反抗者反對侵略的人,反叛了。

    多諷刺啊。

    叢意出現在起義軍總基地時,心情仍非常沉重。

    這沉重,在看到珀斯和藍的時候,變得更深刻。

    珀斯每一次出現,永遠慵懶矜貴,銀色的發打理整齊,衣著舉止優雅萬分,渾身有一種占卜師獨有的捉摸不透的氣質。

    但現在,叢意眼前的珀斯,穿著打扮沒有任何變化,但那張清俊的臉,此刻透著淡淡的疲憊,眼里泛著一層細密的紅。

    “珀斯。”

    叢意頓了頓,喊了對方一聲。

    藍抬起頭看到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對面,示意叢意坐在這里。

    珀斯沒有抬頭看他,只是聲音平靜道:“回來了?”

    “峰會怎么樣?”

    “一切正常,一些我們之前提到的決策,也在會議上得到了解決和完善。”

    “好。”珀斯掐了一下眉心道,“當前宇宙出了叛徒,中心研究所的高層必然與不死者勾結甚密,是我們監管不到位。”

    “對方既然率先撕毀條約,那么開始著手讓眠樹文明暗中出手,世界樹的觸角可以落入我們計劃的星域內了。”

    他慢條斯理,一條條說著。

    盡管看上去很疲憊,但他仍然冷靜、強大,只要起義軍的人看到他,就會從心中鎮定下來,并堅信珀斯可以帶領他們打出漂亮的反擊。

    這是珀斯的人格魅力。

    叢意沉默半晌,道:“世界樹的計劃一時半會兒完不成,對目前的狀況,我們要制定一份計劃,落入申英手里的戰士我們也不能輕易放棄,所以與對方的談話交流需要著重考慮。”

    “不錯。”珀斯淡金色的眼里,在聽到“落入申英手中”時,閃過一絲來不及捕捉的情緒,但轉瞬即逝。

    他贊同了叢意的話,轉頭對藍道:“你需要回到眠樹文明,帶著我的親筆信,交給首席執政官。”

    “好。”

    藍點點頭,但那雙平靜干凈的眼,仍注視著珀斯。

    他獨特的擬態,那只黑色的報死鳥也歪著脖子,用通紅的眼睛凝視著珀斯。

    藍看出珀斯未來的命運線,在某一個地方,出現了奇異的走向。

    但還未來得及觀察,珀斯已經淡淡看了過來,命運線消失不見,不能再被窺視。

    藍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收回目光,又看向叢意。

    “既然如此。”珀斯輕輕道,“叫人來商議吧。”

    叢意沉默了很久。

    在此刻,才忽然問:“叫人來商議如何釋放申英手下被俘的戰士?”

    珀斯轉過身,緩緩抬眼,看著叢意。

    兩雙同樣淡金色的眼眸,對視在一起,彼此之間的情緒,卻完全不同。

    “是。你想說什么?”

    兩個長相完全一致的人。

    卻是完全不同的人。

    叢意閉了閉眼,繼續道:“盧蘭呢?”

    盧蘭呢?

    他想問,在起義軍中沒有軍職,不是戰士,甚至連后勤都算不上,只是作為珀斯伴侶而出入基地的盧蘭,算什么呢?

    商議如何解救戰士們……但盧蘭呢?

    珀斯定定看著他。

    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他沒有回答叢意的問題。

    但叢意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了。

    起義軍的領袖。

    不能有任何可以被捏在掌心的軟肋、把柄。

    他應當最鐵面無私,以大局為重。

    *

    宇宙是一個十分不規則的空間。

    盡管有迷霧存在,但迷霧只是如同一團團不能探索的空間,橫亙在宇宙能夠探索的區域中,又或者阻攔宇宙探索的腳步。

    當前宇宙進入第三紀元數萬年,星際遠征軍不停探索,終于將整片宇宙能夠發現的所有空間都探索完畢。

    在兩面迷霧的夾縫中,是星際遠征軍所發現的,距離宇宙中心最遙遠、也最落后偏僻的一個星系。

    那里位于一個小型河系臂旋的最末端,因為迷霧的阻隔,而又資源匱乏稀缺,且這里只有一個落后的不可干擾的三級文明。

    所以數千年中,這個三級文明,恐怕才會偶爾有幾名造訪者。

    就連最窮兇極惡的宇宙通緝犯,都不會搭理這種荒蕪落后的地方。

    這顆三級文明所在的星球,在宇宙中看,整體泛著瑩瑩的藍色。

    是一片陸地與海洋占據四比六的星球。

    其中陸地多以大型島嶼連在一起,并非是完整的大陸狀態。

    這顆星球上的水很珍貴,多為山泉水和海水蒸餾過的水,地下水只有在雨季后才允許使用。

    今日,蘭多羅村,一名少女哼著歌,雙手提著木質的水桶,到離村莊二百米外的山泉下面取水。

    天海蒙蒙亮,山野間泛著薄薄的霧,呼吸中帶著幾分潮氣,少女清脆的歌聲,宛如林中的鳥鳴,婉轉而動聽。

    不過這聲音很快就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水聲。

    她伸出潔白的手臂,看上去纖細但上面卻有著流暢的肌肉線條,細長的五指抓握住水桶提手,放在地勢低一些的泉水下游。

    汩汩的水就一點點落進了桶中。

    水面倒映著她的面容。

    金色的長發天然卷曲,俏皮的在尖下頜上勾起,一雙眼如清澈的小鹿,天真漂亮。

    “好甜。”

    桶里的水還不多,所以她只是單手提著,蹲在地上,另一只揚起一些水在手心遞到嘴里。

    她小心品味了一下,忽然皺了一下眉毛。

    自言自語道:“雖然很甜,但是有一點奇怪的味道……什么味道呢?”

    她想到了林中小動物的排泄物。

    五官瞬間皺了起來,伸出舌頭企圖可以用空氣拯救自己。

    但伸出舌頭晾了一會兒,她眼眸不經意向下瞥了一眼,瞬間瞪大。

    “紅、紅了?”

    她張著嘴,低下頭湊近,聞了一下。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少女嗖的一聲站了起來,提著水桶開始向上游走去。

    她想,是不是哪些小動物受傷了?

    那她現在過去……

    豈不是可以撿到一只動物回去吃?

    越向上游走去,泉水中的紅就越濃。

    看得少女心驚肉跳,頓了頓步子,遲疑著往前挪。

    這么多血……該不會是什么大型猛獸吧?

    但雖然這么想著,她還是大著膽子偷偷摸摸,穿過碎石樹木,往上面爬。

    終于,在轉了個彎之后,她看到了這些血液的源頭。

    好像是一個人。

    少女心跳了跳,有點害怕地向前走,終于從對方的身形和身上的衣服,認出這是一名人類。

    對方仰躺在地面上,泉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將他臉上的血污沖干凈,露出一張過分蒼白、雙目緊閉,但依然能看出精致的臉。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身形修長,從身上暴露出的傷口,能看出血肉模糊,有的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少女慌忙扔下桶,連挽起裙角都忘記了,就這樣跳進泉水里,伸出手,試探了一下對方的呼吸。

    很微弱。

    但有。

    少女忍不住喃喃道:“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啊。我去村子里叫人……你不要動,不是,你不一定不要被動物發現吃掉!我會很快的!”

    說完,她四處看了看,然后咬著牙,臉憋得通紅,渾身冒著汗,將青年拖到沒有水的地方。

    來不及休息,就迅速跑下山。

    韓亭熙的意識沉入無垠的黑暗。

    他只能隱約感知到身體的存在,外界的一切似乎與他隔了一層透明罩,都模模糊糊,很不清晰。

    他的精神海已經徹底粉碎。

    比之柯音齊當年還要徹底的粉碎,精神力已經不見分毫。

    韓亭熙清楚的知道,他的異能之路,已經走到了終結。

    而現在,穿過不知名的空間縫隙,身體遭受亂流的切割和攻擊。

    即使他幸運的還活著,但如果沒有人發現他,給予他及時的救治,他的生命也將會在此結束。

    他心中無悲無喜。

    只余一種說不清的遺憾。

    不死者還未擊退,耀銀帝國的蠹蟲仍孜孜不倦地吸血,他還沒有與艾薇兒說一聲再會。

    以及……褚澤。

    韓亭熙想,荊棘玫瑰在空間亂流中被擊碎,褚澤還能找到他嗎?

    應該是能找到的。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放棄、忘記尋找他,褚澤也一定會找到他的。

    不過,那可能會有些久。

    褚澤找到他的時候,韓亭熙希望自己的尸體沒有腐爛,還保留著生前的樣子。

    這樣褚澤可以吻一吻他。

    韓亭熙胡亂地想著。

    強撐著思緒沒有飄散,但已經堅持不了很久了。

    他的生機在安靜中潰散。

    意識如寒夜中飄搖的火星,搖搖欲墜,即將熄滅。

    韓亭熙的思緒已經無法聚攏了,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像是鍍著一層薄冰,那些片段也看不清晰了。

    但不知是什么時候。

    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涌入了肺腑。

    渾身的冷意開始消退。

    身上似乎被裹住了一層層的被子,溫暖從寒冷中緩緩升起。

    韓亭熙聽到了模糊的、好像來自遙遠地方的歌聲。

    不知在黑暗中沉浮多久。

    一種力量誕生,韓亭熙猛然睜開了眼。

    一片黑暗。

    但耳邊卻有少女溫柔好聽的聲音,好像通用語,但其中卻語序、音調各不相同,還有一些聽不懂的詞匯。

    “啊,眼睛睜開了!”

    “你醒啦?”

    希望

    第214章

    在白色矮床上平躺著的青年, 如一幅靜美的畫。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如蝶翼扇開,上面好像還綴著幾點細碎的光影。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黑白分明, 眼角像綴著一片桃花, 張揚多情, 但又奇異的被青年眉宇間的冷色中和,變得如雪般透著寒意。

    少女一時有些失語。

    雖然閉上眼時, 已經能夠看出這位青年漂亮的過分, 但睜開眼后,仍然被他的容貌驚了一下。

    不過也就是愣了一下, 少女就發現了對方的異樣。

    那雙清透的眼睛里,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無神地望著半空。

    青年緩緩皺了一下眉。

    少女也聽到了青年的聲音。

    沙啞中,不難聽出曾經的清潤, 但口音很奇怪, 少女皺著眉仔細聽,才聽得懂對方說了什么。

    “請問這位……小姐,這里是哪里?”

    “你的口音好奇怪。”

    少女嘀咕著說:“這里是蘭多羅村,在蒙森帝國埃法男爵領土上, 你不是帝國人嗎?”

    緊著著, 少女又湊了過來, 像是近距離觀察他, 小聲道:“你長得好好看啊,看上去像個貴族少爺。”

    韓亭熙的視線里是一片黑。

    說是黑暗也并不準確, 確切來說, 是一片虛無。

    他看不見了。

    腦海中一種用刀反復翻攪的痛,讓他忍不住皺起眉, 身上的痛苦在精神海粉碎面前,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勉強壓抑著疼痛,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出一句話。

    得到的回答卻讓他眉皺得更深。

    蒙森帝國……

    這是哪個文明?

    而且對方的預言,雖然與通用語類似,但卻明顯不同,自成另一種體系。

    接著,韓亭熙聞到了少女身上的馨香。

    少女笑著說:“我的名字是依蘿,你叫什么呀?”

    “韓亭熙。”

    “你的名字好奇怪,你的長相也像外國人,你來自哪里?”

    “耀銀帝國。”韓亭熙順著聲音,將臉轉過去,看上去好似注視著少女。

    依蘿在腦子里想了很久,說:“沒聽說過。應該是個很遠的國家吧,你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呢?”

    韓亭熙眼眸微動。

    對方并不知道耀銀帝國。

    對于所有二級以上的文明來講,宇宙中頂級的幾大文明,是從剛記事起就時刻活躍在耳邊的話題,甚至對于人類所建立的文明來講,就算不知道神話聯盟,也一定會聽說過耀銀帝國。

    所以答案很明顯。

    這是一個三級文明。

    一個沒有獨立探索宇宙能力的,仍處在放任自由發展情況下的三級文明。

    “戰爭。”韓亭熙簡略回答她的問題,因為長久不能視物,所以干脆就將眼睛閉上。

    “戰爭啊……”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些憐惜,卻沒有繼續追問韓亭熙了。

    她覺得面前的青年流離他鄉,渾身猙獰的傷痕,一定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苦痛過往。

    “那你的眼睛……”

    韓亭熙平靜道:“看不見了。”

    韓亭熙身上沒什么力氣,他只能摸索著,碰到木質的墻壁,緩緩撐起了身體。

    他能聞到炭火的味道,讓整間屋子暖融融的。

    在屋子里燒炭,韓亭熙還聽到了油燈的嗶啵聲。

    表明這里的文明程度不高。

    他頓了頓,沖著依蘿聲音傳來的方向,認真道:“感謝你救了我。”

    “我是耀銀帝國上校,今日恩情無以為報,但我如今身體病弱,雙目失明,恐怕仍要麻煩你一段時間,但……”韓亭熙遲疑了一下,隨即肯定道,“過不了多久,會有人來到這里尋找我,那時我會補全這段時間叨擾所需費用,并送你一份謝禮。”

    依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也就在這時,韓亭熙耳尖輕輕動了動。

    他聽到了遠處細微的交談聲-

    “一個年輕男人,暫時多了一口飯,現在也不是豐收的時候,不過等他能動了,也是一份力氣。”-

    “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養好。”-

    “依蘿這丫頭現在還在那看著他呢,該不是會這丫頭想嫁人了吧?……不過他看模樣可比男爵的幾個兒子都好看。”-

    “說起男爵……小伊森特閣下今天還沒來過吧?”

    這句話講完,外面忽然陷入了一種靜謐的沉默。

    直到一兩聲咳嗽打斷這個話題。

    夾著幾人很低很低的自語:“哎,依蘿……哎。”

    韓亭熙根據這短短的對話,推測出這里的文明程度,仍以人力收割糧食,具備爵位制的貴族制度,是一個在三級文明中,都算是中前期的時代。

    文明程度很落后。

    而韓亭熙同樣敏銳地,從他們各自語句的情緒中判斷出,依蘿似乎與那位小伊森特有什么聯系。

    “依蘿,出來吃飯!”

    一道女聲叫她,“吃完再把這碗湯喂給屋里的人。”

    依蘿清脆的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推開門說:“媽媽,他醒了!”

    “醒了?”

    “讓我看看!”

    幾道腳步聲逼近,韓亭熙根據聲音判斷,這幾人已經從門外探進了頭,正盯著他看。

    韓亭熙知道有幾道視線正停在自己身上,但因為看不見對方的神情,讓他有些煩躁地輕輕蹙了一下眉。

    這種被過分注視的感覺并不美妙。

    但這些人救了他。

    所以韓亭熙只是克制地沖著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你們好。”

    “能下床了嗎?”

    “你叫什么名字?”

    “眼睛看不到嗎?”

    韓亭熙耐心地回答,然后鄭重道謝,并將對依蘿說過的報答的話再說了一遍。

    縱然語氣溫和,眼睛也看不見,但只是安靜坐著,那種在戰場上磨礪出的氣質也讓這些打量他的人,情不自禁信了他的說辭。

    ——這種一看就是貴族老爺的人,失蹤在外,肯定有手下回來找他。他們照顧對方一段時間,等貴族老爺手下來了,那報酬絕對比在男爵家當一年女仆都要高。

    “依蘿!依蘿!”

    忽然從遠處傳來幾道孩子奔跑的聲音。

    他們遠遠喊道:“小伊森特閣下來了!”

    本來吵吵嚷嚷的人都靜了下來。

    韓亭熙從中品味出了什么,他此刻手中拿著一只陶碗,里面盛著一碗蔬菜湯,里面泡著撕碎的面包。

    手指摩挲在略顯粗糙的表面,他側耳聽到依蘿的深深吸了口氣,然后又重重嘆出。

    隨后是一群人慌亂跪在地上的聲音。

    “小伊森特先生,日安!”

    “請讓我親吻您的鞋子。”

    “您還是如此健壯俊美,您的坐騎與您如此相配……”

    一串拍馬屁中,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話,隔著門板傳來。

    門外的馬蹄踏在地上,帶著篤篤的聲響。

    小伊森特享受了一會兒這些低賤的村民的吹捧,才用獨特的貴族腔調,帶著幾分體恤地說:“不用見禮,都站起來吧。”

    “依蘿呢?”

    “日安,伊森特閣下。”

    依蘿推開門,扯著裙擺行了一禮。

    馬蹄反復走來走去,坐在上面的伊森特也如同巡視著自己的物品般,居高臨下上下打量著依蘿。

    “依蘿小姐,這是我第三次來邀請你作為我女兒的家庭教師,你的美麗和學識,一定會教導她成為一位合格的淑女。”

    依蘿曾經跟隨男爵家一位女管家學習,最近一年察覺到了小伊森特若有若無的目光,她才狠心辭掉了那份工作,回到家中幫助自己的母親經營家里的面包店。

    但她沒想到,小伊森特對她竟然如此執著。

    以家庭教師的邀請,追到鄉下自己的家中,給出高昂的薪水和體貼的姿態……

    對方是這片領土的主人,對方已經做足了禮遇的姿態,如果她再拒絕,就是在蔑視領主貴族的尊貴。

    老伊森特男爵,已經是十分著名的慈善家,他對領地中的下等人也溫和有禮,并且賦稅也并不高昂。

    但即便如此,對方那尊貴的身份,也時刻代表著,對方想要做什么,依蘿是無法反抗的。

    她低下頭,金發襯得肌膚剔透白皙,挺翹的鼻梁下是櫻桃般的紅唇。

    伊森特的目光毫不掩飾。

    依蘿幾乎是恥辱地,小口吸氣,輕聲道:“感謝您的賞識,但還請容許我三日后再前往您的莊園……家中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可以。”

    伊森特哈哈一笑,爽快點頭,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依蘿的臉上垂涎般停留了很久,才緩緩收回,策馬離去。

    當他離去后,這里依然是安靜的。

    男人女人們面面相覷,看著依蘿欲言又止。

    貴族的家庭教師。

    這看似體面的一份工作,若是由女人擔任,則代表著一種上流社會心照不宣的暗示——情婦。

    一種家養的情婦。

    小伊森特幾乎是將這種暗示抬在了明面上。

    依蘿吸了吸鼻子。

    拿起桌子上的食物開始收拾,背影沉默纖弱,她眼角微紅地看向四周的人,說:“叔叔嬸嬸們,我想休息一下,等明天你們再來做客吧。”

    當趕走了人。

    依蘿的母親沉默著伸出手臂,將依蘿圈在懷里。

    她幾乎泣不成聲:“我的寶貝,小伊森特那個畜生!”

    依蘿仍只是抿住唇不發一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扯出笑,笑得很天真可愛:“好了媽媽,不要難過,其實、其實……”

    她聲音哽了一下,但仍是笑著說:“是一件好事的。伊森特先生開出的薪水很高,我一個月的薪水,幾乎比得上家里半年的收入呢……而且這也是一件體面的工作。”

    她用力抱了抱母親,哄著哭泣的母親回到屋子里之后,才背著手仰頭看著天上。

    她嘴角向下,但臉上的肌肉還用力向上推,露出一種看上去很別扭的笑。

    鼻子不斷吸著,喉嚨不停壓抑地滾動。

    依蘿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控制好了。

    但身后傳來的一道聲音,卻讓她強裝出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依蘿,你在哭嗎?”

    不知道為什么,普普通通的一句問話,卻讓繃緊的淚水傾瀉下來。

    依蘿緊咬著牙根,不肯發出哭聲。

    韓亭熙聽了很久。

    能聽到少女急促的哽咽和呼吸,也能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他幾乎是艱難地、踉蹌地,一點點挪到了門邊,手撐在門框上,準確面向依蘿,伸出手。

    韓亭熙平靜道:“你要認命嗎?”

    依蘿終于崩潰地哭出了聲,她啜泣著抱膝蹲在地上,抬頭看著韓亭熙的姿勢。

    他站在黃昏的黑暗下,雙目無神,但身上卻有一種堅定而讓人相信的光芒。

    那雙只攤開的手掌平穩地停在幾米之外。

    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

    “我可以幫你,請相信我。”

    依蘿不相信他能做什么,但她此刻,卻鬼使神差的,向前哭著握住了韓亭熙的手。

    給她一點勇氣和希望吧。

    就算……讓她用生命做代價,她也不想就這樣恥辱地活下去。

    貼身管家

    第215章

    來自法則之上的定位, 在某一刻,突然消失了。

    這是褚澤出現在一片星域中后,感受到的事情。

    荊棘玫瑰, 這枚將褚澤和韓亭熙彼此聯系在一起, 可以互相定位到的宇宙瑰寶, 損壞了。

    這是一片遙遠的星域,荒蕪、資源匱乏。

    遠離宇宙文明繁榮的中心, 接近邊境的迷霧。

    就連宇宙中登記的最落后的一些二級文明, 都不會來到這里開荒。

    數千、數萬年,在宇宙中, 沒有任何文明來干預插手這里的發展,而是放任其中的三級文明發展——直至這個文明死亡,或者有新的二級文明誕生。

    不遠處的一顆年邁恒星,正在散發著深紅的光, 安靜燃燒, 等待死亡前的綻放。

    褚澤靜靜在懸浮在深空中,神色在各種迷離的光下,看上去并不真切。

    褚澤只能隱隱知道,韓亭熙在空間亂流中撕開了這里的空間, 落在了這片星域中。

    但荊棘玫瑰卻如此巧合地消失了。

    這片星域太大了。

    縱然褚澤用精神力輻射整片星域, 但一整片星域中的信息不可計數, 就算是褚澤, 想要這樣找到韓亭熙,也不是短短幾天可以做到的。

    韓亭熙的情況很糟糕。

    只是從前線傳回的消息, 褚澤就可以想到這一點。

    從一名六階手上逃生, 想要活著,必然要付出接近死亡的代價。

    盡管知道在原書中, 韓亭熙會被一名金發少女救下,但褚澤仍不能接受無法在對方需要自己的時候出現。

    也只有在這時,褚澤才感謝起這么多年自己一直鉆研著命運類異能。

    神秘側的命運類異能,是所有異能中最特殊的一種。

    它需要不斷地、無時無刻地學習。

    褚澤最初的目的,只是用來抵抗反擊神明的窺視,后來則是在泯滅神明本體后,用命運類異能不斷搜找祂的其他分·身,在這八年多不斷擊殺。

    現在。

    褚澤的精神力涵蓋整片星域,規則源域也好似從虛空中重合出現,一條條法則在眼前交織縱橫,形成瑰麗而清晰的世界。

    命運的長河、星盤、一切的一切,在褚澤抬起指尖時,若隱若現地浮現。

    五階異能者,早已接觸法則,與規則源域有了交互,所以命運類異能的占卜也更加耗費力量。

    就好像聽到了時針走過的聲音,以褚澤為中心,他四周的星河開始出現虛影。

    像是一切都被復制在了另一個維度的空間內。

    ——在如幻影般的空間內,一切時間倒流,開始追溯到韓亭熙墜入這片星域開始。

    像是有時間的鐘聲響起,指針一聲一聲,由慢至快,逆流倒回。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身旁的一顆行星沿著既定軌跡繞過兩圈。

    這時,褚澤抬眸看向了一個位置。

    空間的裂痕張開,又瞬間彌合。

    一道身影流著大片的鮮血,閉眼倒在了一條溪流中。

    找到了。

    一瞬間所有假象消失,這片星域仍按照正常的時間進行下去,而褚澤已經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只是將精神力籠罩在那顆韓亭熙降臨的星球,褚澤就能輕易得知這顆星球的大致信息。

    一顆人類文明程度不高,仍處在冷兵器時代的一個三級文明星球。

    褚澤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群星閃爍之間,再次出現,則在一所村莊之外。

    空氣中有一種松軟潮濕的氣味,這里似乎剛下過雨。

    現在應該是這里的清晨,但已經有小孩子挎著籃筐跑出家門,去遠處的山腳下采雨后的蘑菇。

    有小孩子出門看到褚澤,用一種新奇又畏懼的目光,打量著他,在看到褚澤的眼睛時,又捂著嘴叫著跑回家去。

    “媽媽!媽媽!來了個綠眼睛的家伙!”

    褚澤摸了一下左眼的眼角,牽了一下唇角。

    他此刻已經找到了韓亭熙所在之處,并確認了他的狀態還不錯。

    只不過——

    褚澤站在一家小院的門前,在矮墻和花叢前,看到了一個金發的少女,正捧著下巴,一眨不眨看著院子中的韓亭熙。

    清晨的光線朦朧清冷,籠在韓亭熙身上時,像一層疏離的霧,修長的指握著藥碗,一雙眼卻沒有看著藥,而是筆直落在前方,長睫壓住了眼睛里的光。

    “每天都有人去莊園上做活嗎?”

    韓亭熙喉嚨滾了一下,將苦澀的藥汁咽下,眉尖不著痕跡地抬了抬。

    好苦。

    手指敲了一下碗沿,他憑借記憶,將碗遞到了依蘿身前。

    位置恰好,讓人幾乎看不出他眼睛有問題。

    “有的。”

    依蘿接過碗拿在手里,有些猶豫道:“但只是靠他們……男爵閣下就能知道你是貴族,然后邀請你做客嗎?”

    “他會。”韓亭熙肯定道。

    盡管并未接觸過這個文明上的貴族們,但韓亭熙對于耀銀帝國的貴族卻十分了解。

    他們大部分看中貴族之間的禮儀,也相當遵守貴族之間心照不宣的規則。

    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接濟某些落魄貴族,是他們彰顯善心和手段的方式。

    而且聽依蘿所說,這位伊森特男爵,也確實是一位在這種封建時代里,心地善良、名聲較好的貴族。

    那對方如果聽說韓亭熙編造的身份,不管是否相信,也一定會派人來邀請做客,親自考量一番。

    “但是,即使男爵閣下邀請你……”

    依蘿聲音低低的,“你又怎么讓小伊森特放棄呢。”

    韓亭熙覺得嘴里很苦,輕皺著眉,在腦子里回憶奶油的味道。

    聽到依蘿的話,他只是淡笑了一下,“只要拿出足夠伊森特尊重的東西,就夠了。”

    也就在這句話剛結束,韓亭熙耳尖輕輕動了一下,轉過頭看向了院子外面。

    依蘿也跟著韓亭熙看過去。

    她捂著嘴小聲驚呼:“你是誰呀?”

    籬笆木門被輕輕推開。

    長得像經典中所說的魔鬼般的男人,眼眸一純黑一碧綠,里面含著淡淡的笑。

    身形高大,一步步走過來,腳踩在地面上,只有細微泥土陷下去的柔軟聲音。

    男人沒有說話。

    依蘿忍不住后退一步,然后又橫跨一步攔在了韓亭熙身前。

    她緊張地又問一遍:“你是誰?”

    男人輕笑一聲,終于停下了腳步,優雅至極地款款俯身行禮,“這位小姐,您好。”

    聲線好聽磁性,與依蘿所說的本地語言沒有任何區別。

    他對依蘿問好,但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身后的韓亭熙身上。

    這句話說完,褚澤向前走了一步。

    依蘿只看到眼前的人輕輕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卻好像在那瞬間失去了對對方的感知,等反應過來之后,男人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后,韓亭熙的身前。

    依蘿瞳孔猛地開始震顫。

    “你——”

    她看見,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正微微低下頭,手堪稱放肆地捏著韓亭熙的下頜,抬了起來。

    “請你尊重——”

    依蘿轉過身氣憤喊道,但話說一半就戛然而止,她震驚地看到韓亭熙抬起手,握住了對方落在自己臉上的手指。

    她訥訥整理了一下裙子,拽了拽自己的頭發。

    原來是認識的啊……

    不過,她偷偷看了一眼褚澤和韓亭熙,不自在地手指曲起。看著二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有一些莫名其妙,讓她尷尬的氛圍存在。

    “怎么看不見了?”

    褚澤另一只落在韓亭熙的眼角,拇指在他眼角那片柔嫩的皮膚上按了按,聲音輕柔。

    韓亭熙看不見他。

    但此時卻好像親眼看到了褚澤的神情、動作一樣。

    眼前空茫的一切,在聽到褚澤聲音的那一刻,似乎也不單調乏味,忽然出現了色彩。

    一種讓他忍不住放松的情緒,從心底蔓延到四肢。

    失去力量的恐慌,也在這時輕飄飄地散去了。

    后知后覺。

    韓亭熙的心口酸了起來,他輕輕皺著眉,在褚澤聽來,像是委屈一般,低聲說:“精神海碎了……”

    聲音低落,聲線仿佛在顫抖。

    褚澤心尖也隨之顫了一下。

    “眼睛也受到影響……可能再也看不見了。”

    韓亭熙擰著眉,長長的睫毛眨著,落在漂亮的眼睛上,有一種脆弱而美麗的感覺,卻似乎下一秒就會從眼角滴下淚來。

    捧著他臉頰的手,緩緩落在他的腦后,擦過頭發,停在脖頸上,輕輕捏了捏,然后松開。

    韓亭熙微微抬頭。

    下一秒,就被緊緊抱在了褚澤的懷里。

    頭頂傳來一道溫和但肯定的聲音:“不會的。”

    褚澤抱著他,略微彎下腰,下頜點在韓亭熙的頭頂,聲音平靜而含有力量:“不會的,精神海會恢復,眼睛也會好起來。”

    韓亭熙收起手臂,緊緊回抱住褚澤的腰身,頭埋進了他的胸腹中,像是迷途的鳥找到了家,忽然安定了下來。

    褚澤吻了吻他的發頂。

    “我在呢。”

    “別怕。”

    他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韓亭熙的發絲,在余光中,看到了依蘿震驚而通紅的臉。

    褚澤勾唇,對依蘿一笑。

    “你、你、他……你們?”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講,依蘿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如此坦然而溫柔地親吻另一個人……即使是頭頂,但其中的情愫卻已經溢了出來。

    只是從韓亭熙和褚澤在碰到對方是,細微的動作和神態,就能輕易推斷出這兩人的關系。

    “依蘿小姐,您可以稱呼我的名字——褚澤。”

    依蘿還沒緩過來一樣,神游天外般問:“你就是韓亭熙說的,來接他的下屬嗎?”

    “下屬?”

    褚澤揚了一下眉,笑著捏了捏韓亭熙的耳垂,道:“嗯,我是他的……貼身管家。”

    “貼身……管家?”依蘿喃喃自語,“真禁忌啊。”

    主人

    第216章

    面前的少女很漂亮, 有一種仿佛來自山野般的純凈,一雙眼如不諳世事的小鹿,金色的頭發勾在白皙的臉側, 像是被陽光格外關照一樣。

    依蘿。

    褚澤無聲在齒間重復這個名字。

    在原書中, 褚澤遇難前, 夢中揮毫所更新到的最新的章節,其中提到的那名新的后宮之一, 應當就是眼前的依蘿。

    “我的家人還在伊森特的領土上生活, 為他們納稅……”

    依蘿對褚澤說:“但韓亭熙先生告訴我,不要認命, 有辦法讓小伊森特無法打我的主意……”

    “事情就是這樣。”

    褚澤握著韓亭熙的手,牽著他熟悉這個小院,確保他將這里四周的環境都記在腦子中后,才緩緩松開手。

    看著韓亭熙閉上眼, 腳步平穩地一步步走來走去。

    依蘿的話說完, 褚澤就知道韓亭熙想要做什么。

    以貴族身份,被伊森特男爵邀請。

    憑借口才、談吐、見識等等,讓對方無法質疑自己的身份,以此來獲取伊森特男爵的尊重。

    這對于韓亭熙來講并不難。

    面對一個尚且處在冷兵器時代的三級文明, 韓亭熙一個人, 就是一座巨大的寶庫, 他所擁有的知識遠超這個時代的人所能想象的極限。

    獲取一個男爵的信任綽綽有余。

    “嗯, 這并不難。”褚澤看了一會兒韓亭熙,對方的信息已經全部映入了腦中。

    而轉過頭, 看到了依蘿還有些不安的神色。

    他笑了笑, 對她說:“這件事這并不難。”

    褚澤神情一向風輕云淡,拉過椅子坐好, 一伸手,就將沖著褚澤走過來的韓亭熙拉到了身前。

    韓亭熙沒有防備,手扶在了褚澤的肩膀上。

    他睜開眼,看不見任何東西,但這無數次上演在他和褚澤之間的姿勢,讓他只是隨意回想,就能在腦海中描繪出褚澤此刻的樣子。

    一定是掛著漫不經心般的笑,從下至上看著自己,眼睛里幾分調笑和喜愛,英俊過分的眉眼舒展開,一副將韓亭熙握在手里就會饜足的表現。

    沒有視覺,聽力、觸感等等就會變得更加敏銳。

    他聽到褚澤從喉間泄出的一聲輕笑,手指握住自己的腰,還下意識捏了捏,像是丈量著寬窄和分量。

    耳尖微動。

    聽到褚澤對依蘿編:“我們來自耀銀帝國,亭熙在帝國的身份,按照這里的說法,應當是一位侯爵。所以不要擔心,面對伊森特男爵,對我們來講十分容易。”

    顧及這是一個三級文明,整個文明以科技生產為主,異能者十分少見。

    所以褚澤只是長腿一勾,將一個木椅拖了過來,讓韓亭熙坐下,并沒有動用能量。

    “三天時間,足夠了。”

    韓亭熙即使看不見,但光是聽依蘿的語氣,就能想象到對方的情緒。

    面前這個女孩不過十七八歲,并未見過太多的人和骯臟的事,對于這種事情理所當然,會畏懼和憂慮。

    當年韓亭熙與褚澤第一次相遇后,星艦遭遇火種截持。當時韓亭熙的表現,也是恐懼而不安的。

    所以他理解依蘿。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褚澤一樣。

    天生就是個危險分子。

    好像恐懼這種情緒,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在這種自成一體的莊園式工作環境里,突然出現一個未知身份的傷患,并且還疑似是一名貴族。這種消息,只要一個人傳出去,過不了多久,就會一傳十十傳百。”

    依蘿神情呆滯。

    一雙大眼睛好半天都忘記眨一下。

    韓亭熙說完,她只知道連連點頭。

    但腦子里,剛才褚澤說的話,還在重復循環,震得她遲遲緩不過來。

    ——韓亭熙先生,是一位侯爵?!

    侯爵。

    這是依蘿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大人物。

    據說男爵閣下的領地,都是上一級貴族分下來的呢……

    面前的韓亭熙,盡管失明,但依然不減那張面容的精致,如果要讓依蘿形容,她只能想到剔透的美麗的冰花。

    “依蘿依蘿!”

    門外的呼聲打斷了依蘿的沉思。

    年輕人的聲音停在門外,對方似乎看到了院里多了一個人的身影,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依蘿!村子里來了個奇怪的綠眼睛——你院子里是誰?”

    “褚澤先生……”依蘿轉頭,“他們無意冒犯。”

    褚澤微微點頭:“沒關系。”

    他說著,站了起來,手搭在領口,身上的衣物瞬間變幻了樣子。

    修身挺拔,手上帶著白色的手套,長發在耳后整齊綁起,臉上還戴了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

    站在韓亭熙身側,執起他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依蘿恍惚地眨了一下眼。

    ——剛才褚澤先生,穿著打扮是這樣嗎?

    但記憶里,從褚澤的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從未變過。

    “是韓亭熙先生的管家。”

    依蘿走過去打開門,對門外的人說。

    門打開,院子里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男人一只眼看上去妖異得過分,但只是望過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對方的容貌,而是身上那種內斂深沉,望而生畏的氣勢。

    依蘿送走來人,回過頭,不由得迷茫起來。

    這、這個輪椅又是從哪來的?

    好像、好像是褚澤先生帶過來的……

    總感覺記憶中有什么違和感,但依蘿找不到破綻。

    韓亭熙被放在輪椅上時,很大聲的嘖了一下。

    褚澤摸了一下他的頭毛,笑道:“怎么了又?”

    “我的腿又沒有壞,這樣顯得我好像個廢人。”他不爽道。

    韓亭熙的一切信息一覽無余。

    內臟重傷,骨折都是輕的,身體里很多地方能夠支撐著他活動,都是靠他五階異能者的身體素質。

    現在的韓亭熙,需要靜養。

    褚澤無情鎮壓韓亭熙的抱怨,掐了一下他的臉,“渾身沒一個好地方,逞什么能?不疼?”

    韓亭熙當然是疼的。

    只不過對于他來講,疼痛已經是家常便飯,在戰場上,他從未因為傷勢過重而讓自己得到特殊對待。

    “聽話。”手輕柔地搖了搖韓亭熙的下巴尖。

    韓亭熙陷進了輪椅上。

    “乖一點。”

    一抹緋紅蔓延上耳根,他老實坐著不動了。

    褚澤推著韓亭熙走出門,在各種打量和驚奇的目光中,坦然地繞著村子走了幾個來回。

    于是關于韓亭熙果然有個不得了的身份,還有一個不得了的綠眼睛管家的消息,長了腿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村子,又被去莊園里做工的人帶出去,不久,就傳到了住在城堡中的貴族耳中。

    老伊森特在書房來回踱步,思索許久后,對自己的管家說:“你去親自將那位傳言中的人請來做客。”

    于是不過下午,馬蹄聲帶著車轍壓過地面的轱轆聲從遠方的小路上響起,印著伊森特家族紋飾的馬車由遠至近,停在了依蘿家的門前。

    老管家看著地面上的泥濘,眉頭不著痕跡皺了一下,但面不改色,依然用潔凈的鞋子踩在了地面上。

    很多村民在遠處圍觀著,議論紛紛。

    管家看著面前這家籬笆小院,看著種的很好的花叢,已經潔凈的院墻,微不可查點了一下頭,抬手剛要敲門,木門就從里打開了。

    他看到了一名金發少女。

    這就是那位依蘿小姐了。

    管家心里想,并打量了一下對方。

    如果他沒記錯,就是這位小姐,讓伊森特少爺念念不忘。

    運氣倒是不錯。

    前有伊森特少爺,后有借住的落魄貴族。

    “您好,美麗的小姐。”管家頷首點頭,“男爵想要邀請暫住您家里的先生去城堡做客,特來讓我來親自接送。”

    依蘿認出了眼前的中年男人。

    她在跟著女管家做事的時候,很多次遙遙看見對方跟在伊森特男爵身后,氣派極了。

    聽到了對方的話,依蘿心中驚訝地想,韓亭熙先生和褚澤先生真的很厲害,伊森特男爵真的要見見他們。

    “稍等,管家先生。”

    依蘿轉過身,剛想去叫他們。

    褚澤已經推開門走了出來。

    肩背挺括,頭肩比極好,眉目深邃而顏色純黑濃重,鼻梁高挺筆直,弧度像精細雕琢般利落,周身氣質神秘又慵懶。

    管家這一生,服務于貴族,跟隨男爵出入各種宴會和高級場合,識人無數。

    只是一眼,他就陡然意識到,面前這位男人,絕對是一名身份極為尊貴的人。

    他定了定神,開口:“這位先生,請您——”

    話沒說完,他就驚訝地看見這位貴族老爺,眼角含笑,略略俯身,對著屋子里伸出手。

    然后,管家就看到了另一位,精致冷冽,雙目無光的青年,面容平靜地握著褚澤的手走了出來。

    看上去同樣貴不可言。

    管家為自己看走眼而吸氣。

    不過這不怪他,這兩人看上去可不像普通的上下級。

    他這雙通透的眼睛,只是隨意看過去,看到那兩人親密的姿態,就推測出來了一些內幕。

    教義約束的只是平民,讓他們愚昧而更好管教,但從來約束不了貴族和教會。

    他見多了這種同性相戀的事情,眉眼都沒有任何波動。

    只是和善的笑著,對韓亭熙微微俯身。

    “您好,韓亭熙閣下和您的管家先生,您可以稱呼我班森特,是伊森特男爵的管家……男爵聽聞您因為戰爭流落此地,于是特意讓我來邀請您去城堡里做客,伊森特家族歡迎任何暫時遇到困難的貴族,也十分樂意為你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他彎腰行禮,然后側開一步,伸手請二人上馬車。

    韓亭熙小聲和褚澤說:“你不許抱我上去。”

    肯定很多人看著。

    他絕不能被褚澤公主抱上馬車。

    “遵命,我的主人。”

    褚澤勾著笑,進入角色,盡職做一名貼身管家。

    “你不要亂叫……”

    韓亭熙被一聲“主人”震了一下,喉嚨滾動,低聲說:“你煩不煩啊。”

    褚澤伸出一只手讓他搭著,牽著他往前走,另一只手輕松提著輪椅,聽到這句話彎著眼睛笑了。

    “不煩。”

    “不刺激嗎?”

    “在床上叫你主人,小亭熙會不會立刻就受不了了?”

    韓亭熙咬緊牙齒,手用力摳了一下褚澤的手背。

    “草!”

    “你在放屁。”

    依蘿

    第217章

    坐在馬車上時, 韓亭熙與褚澤坐在一側,管家坐在班森特坐在另一側。

    他們兩人挨在一起,旁若無人的交談。

    “邊境現在如何?”

    韓亭熙手搭在褚澤的手臂上, 目光無焦距地落在前方。

    班森特豎著耳朵聽。

    “在你們共同組織的這場戰斗尾聲, 洛塔利亞爾研究院率先撕毀了和平條約。”

    褚澤先挑一個話題說, 手掌攏住韓亭熙的手指,一根根用拇指揉過。

    他看著韓亭熙的神色, 慢慢道:“至于起義軍內部……”

    褚澤停頓了一下, 韓亭熙從這個停頓中聽出了一些不好的意味。

    “盧蘭被俘。”

    這是褚澤最后得到的前線消息,而他憑他對珀斯的了解。

    盧蘭的性命恐怕——堪憂。

    韓亭熙抿了一下唇, 對盧蘭的記憶其實并不深刻,但作為起義軍領袖的伴侶,韓亭熙對他的了解也并非停留在十一年前。

    那其實是一個沒什么威脅性的人。

    在他們這個位置,身為決策者, 最不應有的就是被人拿捏住軟肋威脅。

    所以, 在沒有能夠破局的能力時,放棄是首要的選擇。

    “可惜。”

    他輕聲道:“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手指由握著,變成十指交纏,韓亭熙看不見, 但褚澤卻無時無刻都能讓韓亭熙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心情的一瞬變化, 即使不說, 褚澤也能精確地捕捉到。

    褚澤了解韓亭熙, 就像了解自己的一塊骨骼一樣。

    他的亭熙,看上去冷漠張狂, 但實際上, 內心就像一塊蓬松柔軟的奶油蛋糕。

    盧蘭和珀斯的消息,讓韓亭熙下意識心情有一些低落。

    他有時會慶幸, 自己與褚澤的幸運,他們天賦驚人,實力超群,擁有守護他人和自己的力量,不會陷入盧蘭受制于人的境地里。

    “麥奧斯身死,澤塔爾臨陣突破六階,抵擋住了那位火種六階的進攻。”

    褚澤簡單說完,頓了頓道:“還有最終實驗的母體。”

    韓亭熙抬起頭,好像看得見一樣,將眼睛定向褚澤的位置。

    “艾薇兒的消息被隱藏了,大概是奧古斯塔家族的手段。”

    褚澤另一只手抬起,將韓亭熙一絲翹起來的頭發捋順,“盧教授負責這方面的研究,艾薇兒此時應該在他那里,不用擔心。”

    “我見到她的時候,”韓亭熙安靜道,“她并沒有意識,而且身上……很奇怪。”

    “看上去已經失去了人類的外表,是海妖的樣子,每一寸肌膚的紋理中,都好像有細小的肉芽舞動。”韓亭熙形容道。

    那是相當驚悚的一幕。

    “八年,我們從沒放棄尋找她。”

    他輕輕吸氣,然后緩緩嘆出,聲音悵惘茫然:“但沒想到,她其實在我們曾經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一片,曾經屬于當前宇宙,后來被不死者占據八年的星系。

    艾薇兒就那樣漂浮在營養艙中。

    八年。

    班森特聽得腦子嗡嗡的,不知道他們兩人在說什么。

    雖然語言與班森特他們本地的話略有不同,但根源都一樣,班森特仍能連蒙帶猜聽明白這兩人說什么。

    也正是這樣,讓他更迷惑了。

    什么不死者,什么邊境前線?

    還有最終實驗,這都是什么東西?

    難道是什么異端教會?

    班森特心里一緊,但臉上仍掛著笑容,只有瞳孔震顫暴露了他內心的震動不安。

    這一切,都化作信息,被褚澤輕易收入眼中。

    不過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對方,以至于這里的所有人的想法罷了。

    褚澤之所以沒有立刻帶走韓亭熙,是因為依蘿他們有救命之恩,所以理應為他們解決麻煩,并報恩。

    除此之外,仍是因為依蘿。

    在褚澤看到她,并聽她說了自己身上的麻煩后,就立刻猜出了自己沒有細看,但夢中揮毫寫出來的一段劇情。

    一段俗套的故事。

    書中的韓亭熙必然也扮作貴族,讓伊森特男爵欽佩,然后順勢要求小伊森特不要再打依蘿的想法。

    如此解決了依蘿的問題之后,少女與他日夜相處,不知不覺就愛上了對方,然后忍著羞澀,將自己的身體獻給了對方。

    褚澤對這種未發生的橋段,沒什么特殊的感想。

    畢竟原書與現實早在韓亭熙在b132基地,沒有被當成實驗體后,就全部發生了改變。

    不過,他倒是猜到了一部分,原書中之后的劇情走向。

    ——關于韓亭熙如何治愈精神海,恢復視力。

    這一切的關鍵,都在于原書中提到的,他與少女依蘿的結合。

    褚澤捏了一下韓亭熙的手指,看著韓亭熙精致的側顏,韓亭熙若有所覺般,微微側過臉,目光好像停留在褚澤的臉上一樣,認真專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親昵和信賴。

    褚澤輕輕一笑。

    回憶起了第一眼見到依蘿時,她身上那復雜的信息。

    依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法則的體現。

    換句話來講,她是一種人類形態的宇宙瑰寶。

    十分罕見的,具備法則層面治愈能力的宇宙瑰寶。

    她的□□,具備治愈的能力。

    不過,這十幾年沒有波折的生活,并沒有讓她這個能力泄露出去。

    一個出現在三級文明的,這種可以列入國寶級的、沒有任何攻擊和自保手段的宇宙瑰寶,可以說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危險。

    馬車搖晃了一下,停了下來。

    班森特心中疑竇叢生,面對這兩人時,竟然不經意出了一身的汗。

    此時馬車停下,他忍不住輕吸了一口氣,壓下腦中的胡思亂想,率先走下馬車,站在外面恭敬等候。

    褚澤單手挑開簾子,另一只手牽著韓亭熙,手上微微用力,就輕松將他帶了下來,穩穩落在地上,再牽著他坐在了輪椅上。

    褚澤手臂上搭著一條毯子,此刻優雅抖開,俯身鋪在了韓亭熙腿上。

    手指從毯子的粗糙質感上摸過,韓亭熙向后一靠,感受到了褚澤的氣息。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人還坐在輪椅上,無法用身體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但只要有褚澤在身后,韓亭熙就能安安穩穩,任由他推著自己去任何地方。

    韓亭熙先后聞到了草葉的清香,然后聽到了噴泉的水聲,再之后是輪椅骨碌碌從石磚上滾動,突然一頓,發出了細微柔軟的滾動聲。

    韓亭熙接受著外界的聲音。

    判斷出褚澤已經推著他走進了城堡內部,正行在厚重的地毯上。

    空氣中有一種不流通的氣味,混雜著濃郁的熏香,壁燈的燭芯燃燒出細微的聲響。

    這里顯得很安靜。

    韓亭熙有些遺憾,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不然可以近距離欣賞一下這種古代文明的獨特氣質,親眼看一下這種文明中貴族生活的畫面。

    不過剛剛這么想著。

    眼前忽然閃爍了一下,一切空茫被一片溫和的黃光取代。

    韓亭熙看到了前方長長的走廊,看到了掛在走廊墻壁上的油畫,還從上到下,俯視到了自己的腦袋。

    他下意識眨眼,抬手揉了一下。

    視野里下面那個腦袋也抬著手揉了一下。

    韓亭熙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褚澤的視覺,褚澤將他所看到的景象,同步到了自己的腦海中。

    他有些新鮮地抬起手,五指活動了幾下,用第二視角看著自己。

    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腦海中的視野也從前方下移,專注看著自己的腦袋,推著輪椅的手也抬起來,輕輕揉了一下韓亭熙的發絲。

    “笑什么?”韓亭熙嘁了一聲。

    褚澤小聲說:“真可愛。”

    韓亭熙抬手打了一下褚澤的手背,卻被反手握住,抬起來放在褚澤的唇邊親吻了一下。

    以第二視角看,這真的奇怪極了。

    就好像自己親自己一樣。

    但被褚澤唇觸碰到的肌膚,那種柔軟的觸覺卻又鮮明清晰,帶著一波細密的電流順著肌膚、沿著手臂電到心口處。

    韓亭熙耳畔又好像赧然一樣,紅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帶路的班森特停下腳步,站在了一道兩側開的門前。

    門前站著衛兵和侍從,他們見到班森特齊齊行禮,退到兩旁,悄然打量著班森特后面的二人。

    視線剛一落在褚澤和韓亭熙身上,他們的目光就凝了一瞬,主要盯著褚澤的眼睛,身體姿勢發出的訊號,也讓他們不由自主變得戒備起來。

    無他,實在是褚澤毫無遮掩的真實長相,看上去妖異非常。

    在這個神權至上的時代,褚澤甚至可以被極端分子打入異端,實施火刑處死。

    “男爵閣下,您好。”

    褚澤微微欠身,推著韓亭熙走進去。

    正背對他們站著的伊森特,立刻轉過身,在看到他們二人的時候,目光閃了閃。

    憑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眼前這二人并非常人。

    “日安,這位先生。”伊森特說。

    他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精神矍鑠,頭發整齊用發油抹好,穿著精致得體的衣服,笑容溫和,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伊森特看著韓亭熙:“聽說您來自遠方的耀銀帝國,因為戰爭流落到了我的領地,不知可否冒昧打聽一下,耀銀帝國在哪里,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國家。”

    “這或許并不重要,閣下。”

    褚澤微微一笑:“您應當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我們也絕非坑蒙拐騙之輩。”

    他笑著說:“您如此慷慨熱情,收容落魄貴族,想必也不會詢問他們的來處。”

    伊森特打量著褚澤,聽他輕笑道:“不過我們此次前來拜訪……”

    褚澤淡淡道:“也并非是請求您的收留。”

    “您未曾聽過耀銀帝國,但我并不吝嗇向您講述它的強大——遠勝您所聽聞的任何強盛的國度。”

    褚澤是一位很合格的演說家,平淡的語氣和措辭,卻能輕易調動人心。

    說太多遠超這里土著想象的生活,容易讓人覺得不切實際,覺得他和韓亭熙是兩個瘋子。

    所以褚澤只說了一個最基本的東西。

    “在耀銀帝國,生產的糧食即使是平民,也可以堆積在自己家的糧倉,讓其堆到腐爛而吃不完。”

    伊森特覺得荒謬:“怎么可能?!”

    “我的領土已經算是很肥沃的土地了,但平民也會餓肚子。”

    “您先聽我講。”

    褚澤平靜敘述著,將前世的地球上的農業水平說給他聽:“這是因為帝國的糧食種子,經過了一層一層嚴密的培育和篩選,我們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來培育這種種子。”

    在伊森特緊盯著他的目光中,褚澤笑了笑:“而我們,也掌握著這種方法——甚至更多。男爵閣下。”

    伊森特半信半疑,但也立刻轉換了態度。

    糧食這種東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實踐成的。

    但褚澤只是以此為開端,然后自然將話題轉向伊森特領土上的一些問題上,他用精神力輻射,再憑借遠超這里的知識水平,輕易為他提供了多種解決的策略。

    伊森特看著二人的目光從溫和變為尊重,最后又化作了隱隱的驚疑。

    再之后,褚澤輕飄飄提到一句:“我家主人被一名鄉下的少女救下,已經將她視作了妹妹,不過恰巧遇見小伊森特少爺邀請她去做家庭教師……”

    話沒說完,但伊森特已經反應了過來。

    家庭教師在上流社會,是一種笑談,可以彰顯貴族們的風流,但也是隨時可以放棄的玩意罷了。

    對比眼前這二人的價值,一個情婦顯然如此微不足道。

    伊森特擺手道:“原來如此,班森特,告訴安德烈不要胡鬧,不可對韓亭熙閣下的救命恩人無禮。”

    對于依蘿來講幾乎是天塌下來的事情,也就如此輕松的解決了。

    褚澤和韓亭熙倒是沒有告辭,而是品嘗了一下這里的食物,又在碩大的城堡和莊園中四處看了看。

    這種難得悠閑的時光,是他們八年中很少有的。

    呼吸著山風,聽鳥雀啼鳴,即使看不見,韓亭熙也感受到了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安寧。

    褚澤手搭在他的肩上,站在草地上,迎著夕陽。

    瑰麗的暮光灑落一片金芒,褚澤忽然開口:“等戰爭結束,我們可以找一顆這樣的星球暫住,種一片花海,就在山上。”

    這幅圖景很美。

    韓亭熙不由有些向往,“但兩個人會不會太寂寞了?”

    “那我們可以邀請朋友們來住,笑雨、金筠、艾薇兒、叢意……還有你父親,盧教授和柯音齊他們。”

    “還可以喝一些云來星的果酒。”韓亭熙笑著說,“再讓長樂居開展一下跨宇宙業務。”

    “嗯。”褚澤聲音溫和地應道。

    “戰爭應該快結束了吧。”

    “快了。”褚澤靜靜道,“很快就會結束了,無論不死者,還是火種,以及……陰影。”

    “他們的滅亡,都不會太遠了。”

    這是一種冥冥中,他將要突破六階前的預感。

    褚澤如此篤信著。

    ——那時,就是一切終止的時刻。

    重返前線

    第218章

    “盧教授。”“老師。”

    靜謐的研究院長廊上, 一道身影從遠處走近。

    白色大褂襯得來人挺拔高大,有一種沉靜的氣質。

    盧敬瑜眼眸掃過實驗室里來往的學生,對他們微微點頭。

    走進實驗室內, 穿過兩扇門, 然后輸入指令和讀取生物信息, 最內的一間緊閉的門向兩側滑開。

    他站在門前,目光中有一種復雜的情緒閃過, 一瞬即逝。

    也只是頓了一剎, 接著便抬腳向里走去。

    身后的研究員和盧敬瑜的直系學生們也立刻紛紛緊跟上去。

    這是只有盧敬瑜權限才能打開的一間實驗室,跟在他身后的這些人, 無論哪個人,單獨放出去都是數一數二的學者。

    也只有他們,才知道門后是什么。

    ——火種最終實驗的母體。

    那群瘋子用不知多少歲月,最終開展的一項實驗。

    耀銀帝國高層結合多年來從火種基地繳獲的研究資料中, 終于清楚了火種這項實驗的目的是什么。

    他們這群瘋子, 在以難以理解的方式——造神。

    艾薇兒·奧古斯塔,陰差陽錯,在最終實驗正式開展的前一刻,被火種發現了其與最終實驗的高適配性。

    是成為母體的最佳人選。

    此時, 她正闔著雙目, 安靜漂浮在這間屋子中央的水箱內。

    水箱里的液體, 一比一復刻了當初發現她時實驗艙內的東西。

    作為曾經耀銀帝國的公民, 并且還是奧古斯塔家族那位第一繼承人,她的身份十分敏感, 也極為重要。

    所以帝國經過多方權衡之后, 交由盧敬瑜負責對接火種的這項實驗的后續研究。

    盧敬瑜目光落在艾薇兒身上。

    年輕的海妖美得不可方物,冷光燈透過水面拂過她的臉頰, 蒼□□美,恍惚下一秒就就會融化在水中。

    在水箱的下方,是一系列檢測裝置,各種數據屏幕圍繞在玻璃壁四周,上面飛速閃過無數條信息。

    他輕輕地,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

    十一年前,艾薇兒在校期間,就成為了曙光大學研究院的研究員,天資縱橫,后來更是跟著盧敬瑜學習。

    可以說,盧敬瑜是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的。

    從明麗少女,成為那個宇宙知名的奧古斯塔家的超級明珠。

    如今,卻物是人非,成為了不知何時能夠睜開眼,恢復自我意識的,一個沉睡的“偽神”。

    她的一切血肉、組織,早已與人類不同,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具有獨立的思維,從她身上掉落,就是火種所期待的子體,是人造異能種子。

    “教授,您看一下。”

    旁邊的助手遞給他數據眼睛,并呈上數份報告。

    盧敬瑜收回思緒,眸間的情緒沉淀起來,灰藍的眼垂下,開始查閱起來。

    那些不斷掉落的“子體”,是一種偽造的、劣質的異能種子。

    如今帝國的科研人員無法解決艾薇兒此時的情況,無法阻止她作為“母體”,于是也只能根據火種提供的資料,一步步研究這些人造異能種子的情況。

    火種的關于最終實驗的科研資料,是對方的絕密級文件,無法被人查閱,強行調用權限開啟,則會自動銷毀。

    他們的研究也就遇到了重重困難。

    關于最終實驗,只有火種那群瘋子對此最為清楚。

    他們缺少普世的道德,為了至高的理想可以犧牲任何殉道者。

    他們的最終實驗,是用無數智慧生物的生命換來的。

    這也是盧敬瑜他們研究的難處。

    作為守序一方,恪守著底線的同時,也意味著要面臨更大的挑戰和困難。

    這同樣也是盧敬瑜看著這些報告,眉峰從未松開的原因。

    “這些異能種子……無法在非智慧生物的身體內兼容。”

    報告上的數據,全部表明一個后果,那些承載人造異能種子的實驗生物,在經歷不同的時間后,都紛紛爆體而亡。

    盧敬瑜沉厚的聲線緩緩自語,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以智慧生物造神……而神的信徒——”

    “——只能是人。”

    所以,要想真正讓這個最終實驗進行下去,只能在智慧生物身上植入人造異能種子進行檢測。

    盧敬瑜眸色陡然沉了下去。

    *

    “上校。”

    門向兩側滑開,來人掀開從上垂下,遮了一半的門簾走了進來。

    他身材瘦高,臉上帶著幾分疲憊的神色。

    “還請您注意身體。”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笑雨的床前,伸手攔了一下正要起身的年輕軍官。

    “您仍然需要接受治療,暫時不能離開醫療部。”

    坐在病床上的人,正撐起身體,腿半搭在地上,看上去似乎想要下來。

    他看到來人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訝異。

    “伊利亞?”

    比起看到伊利亞出現,讓他更詫異的是伊利亞能夠看到、感知到他的存在。

    目光下移,他注意到伊利亞手中握著一條領帶。

    憑笑雨的眼力,能看出這是一條特殊制作而成的超凡物品。

    伊利亞能夠看到自己,應當與這條領帶有關。

    從領帶上移開視線,笑雨看向伊利亞:“你是來攔我的?”

    “不是。”

    伊利亞的胳膊仍停在笑雨身前,“我沒有任何立場阻攔您的去留,我現在只是以您摯友親信的身份,勸阻您。”

    “是這樣啊。”笑雨聲音溫和,但他抬起手,手上的力量很輕卻十分堅決。

    手指握在伊利亞的手腕上,緩緩按下去。

    “我知道了,但是,伊利亞——”

    “前線需要我。”

    病號服寬松的衣袖滑到他的手肘上,露出了一截有著猙獰、縱橫交錯傷疤的手臂。

    “亭熙失蹤,不死者趁此機會發動突襲,安全線后岌岌可危。”

    笑雨陳述:“軍人們血戰戰場,我作為這里的最高軍銜指揮官,必須站出來。”

    “戰士們需要我,前線那些在戰火中掙扎的平民,也需要我。”

    伊利亞沉默不語,只有在聽到笑雨說“亭熙失蹤”的時候,眉骨上的肌肉輕輕顫了一下,然后又在笑雨平靜的語調中,慢慢收回了被握住的手臂。

    “但您的傷并未痊愈。”

    笑雨的神色在冷白的燈光下,此刻有一種溫柔而堅定的平靜,帶著說不出的力量。

    搖搖頭,他掀開了被子,手撐在床上,用這股力量支撐自己從床上下來。

    伊利亞視線隨著他的舉動平移,看著他透著虛弱,但仍然挺著脊背走到了掛衣架前。

    重新定做的嶄新軍裝,沒有血污,其上的肩章閃著金光。

    笑雨唇很輕地扯了一下,手拂過肩章,然后將衣服拿下來穿上,垂著頭認真扣上扣子。

    短短十幾天,笑雨的身型卻驟然消瘦了下來,站在地上,好像只是由骨頭強撐起來的身體,似乎下一秒就會坍塌崩解。

    伊利亞握緊了左手中握著的這條領帶,半晌,輕輕吐氣。

    “您的精神海并未恢復。”

    伊利亞走到他的身前,將領帶遞過去。

    他站在一旁,沉默了半晌道:“上校,您的異能短時間仍不能使用……精神海已經承受不起使用異能時的能量了。”

    “我知道,伊利亞。”

    笑雨平靜道:“我會坐鎮后方,指揮作戰。但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前,我會一直站在戰場之上。”

    指尖觸摸到領帶,笑雨立刻從中感受到了屬于規則的力量。

    這股力量深重,覆蓋在笑雨的身上,似乎將他從無人所知之地拉到了現實當中。

    “澤塔爾主帥讓我將他交給您。”

    伊利亞只在戰爭結束后不久,匆匆見到了澤塔爾,而也正是那時,被帝國議會召回審訊的澤塔爾讓他將這個禮物交給笑雨。

    “主帥親手制作的超凡物品,但也只能讓與您能級相差不多的人觀察到您。”

    “我知道了。”

    笑雨看著領帶微微出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作為第二作戰軍軍人,初次隨澤塔爾進入迷霧邊境的時光。

    那位如雄獅般的老人,在又一次戰爭結束后,站在等候軍艦歸來的停機坪上,第一眼看到了遠離一切喧囂熱鬧,安靜站在一旁的他。

    眼中惋惜、贊賞,神情如每一個普通的老人,看著自己的孩子。

    從此之后,孤兒笑雨,有了一位敬重的長輩。

    曾經的種種在眼前一閃而過,笑雨唇畔帶著一抹淺笑,不過這笑意很短暫,幾乎不會被察覺到。

    伊利亞看著他,忽然說:“在某種方面上看,您與上校真的很像。”

    鏡中倒映的笑雨的臉,蒼白虛弱,帶著病氣,但眉宇之間的溫和之下,是藏著的銳利。

    他低聲道:“如果是上校,他也會做出與您一樣的決定。”

    “我們是摯友。”

    笑雨手指停在鎖骨上方,壓著領帶,停頓了一秒,才笑著說:“盡管看上去截然不同,但我們總歸是有相似的地方,才會成為朋友。”

    伊利亞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早已知道,自己這次的勸解,也只是一次徒勞的嘗試。

    門外一名少將所帶領的軍隊,早已等候多時。

    這名少將是笑雨的直屬上司,一名五階異能者,他的軍隊,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笑雨的親信,就連他本人,也完全聽命于笑雨的調遣。

    這是第二作戰軍中,代號“影子”的三支隊。在這里,所有人無論軍銜高低,全部完全聽令于笑雨。

    伊利亞作為韓亭熙的副官,此刻臨時接任韓亭熙的職位,負責坐鎮曾經韓亭熙守衛的安全線,對不死者的進攻進行攻防。

    他與笑雨在臨時基地外分別。

    這次不死者進攻意外的猛烈,重創笑雨、韓亭熙失蹤、洛塔利亞爾內亂等等事件的發生,讓對方如嗅到了鮮血的鯊魚,第一時間找到了軟肋和傷口,然后給予當前宇宙戰爭開始以來,幾乎是最為兇猛的一次進攻。

    對于每一個身處前線的戰士而言,生與死的距離只是一線之隔。

    哪怕是他們這樣的異能者,也是如此。

    只要戰爭失利,所有人面臨的處境,都是俘虜或死亡。

    最終,在臨別前,伊利亞站姿筆直,緩緩對笑雨敬了一個軍禮。

    喉嚨滾動,“保重。”

    “望君同樣珍重。”

    笑雨含笑,被部下扶著,坐進了前往前線的軍艦里。

    世界

    第219章

    “先生……”

    依蘿小聲說:“您在看什么?”

    前方的褚澤撐著下頜, 目光似乎停在視線前方的依蘿身上,但又好像并沒有看著她,而是透過她看著別的什么。

    褚澤聞言微微抬眸, 眉眼深邃, 看向依蘿的目光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不好意思, 冒犯了。”褚澤輕聲致歉,“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依蘿體貼地點頭, “看來是很復雜的事情了, 就連您也要想這么久。”

    確實是一件復雜的事情。

    褚澤想,解析宇宙瑰寶的規則, 比解析任何異能都要復雜。

    因為依蘿在某種意義上,可以類比誕生自我意志的宇宙瑰寶【世界樹】。

    即使她有著無害的人類表象。

    依蘿和褚澤坐在藤架下的桌子旁,她正在拿著針縫著衣服上的破洞,針腳細密平整, 神色認真。

    褚澤看著她, 忽然問:“依蘿,你有沒有注意到過你身上發生的異常的事情?”

    “異常?”

    “什么是異常的事情?”

    依蘿咬掉線頭,叼著一根斷線,皺著眉想不出來:“您想的事情和我有關嗎?”

    “聰明。”褚澤笑道, “確實與你有關。”

    他輕輕笑了, 禮貌道:

    “我想要一點你的血。”

    “血?”依蘿緩緩張大眼睛。

    *

    “教授, 關于最終實驗……”

    穿著白色大褂, 胸口銘牌上是「一級研究員」的人,站在盧敬瑜身后半步, 躑躅許久, 終于開口吞吞吐吐道:“我們要進行嗎?”

    這句話剛問出口,盧敬瑜的面容陡然嚴肅了起來, 甚至是一種警告似的嚴厲。

    目光鋒利,像是刀子一樣,倏然掠過半空,扎進這名研究員的身上,恍若真有刀扎進皮肉一般。

    “慎言。”

    這名一級研究員瞬間噤聲。

    盧敬瑜目光掃過在會議室內的所有人,再看向桌面上科研助理整理好的數據文件,片刻后,他平靜道:“在座的諸位,都是帝國科研界的中流砥柱,你們應當都清楚最終實驗的進行,是依靠著什么的——

    “——不是普通的、沒有智能的科研動物,而是鮮活的智慧生命,這一點,不需要我說,你們也早就心知肚明。”

    他頓了頓。

    用一貫沉穩的聲線道:“一切以無智生命為代價,所進行的科研實驗,必將以為智慧生命的科學進步拓寬前路為目標。但這絕不包括以任何智慧種族的生命為代價。

    “這是我們所有科研工作者都必須清楚的底線。”

    啪嗒。

    資料夾被盧敬瑜輕輕合上。

    他看過在座的所有人,一雙眼無比洞徹。

    盧敬瑜看到或堅定,或閃爍,亦或者搖擺不定的神情。

    這些一一被他收入眼中。

    在能夠輕松量產人造異能者的巨大誘惑中,很少有人能夠堅定本心,不被這巨大的利益蠱惑。

    但盧敬瑜并未再說什么。

    有些事情多說無益。

    “教授,那是否要將最終實驗的母體封存,結束這項研究工作?”

    “不。”

    出乎意料地,盧敬瑜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火種的研究非人道,手段卑劣殘忍,但建立在這種情況下所誕生的母體,還具備極大的研究價值。”

    盧敬瑜坐在主座,高大的身軀有一種淵渟岳峙的沉穩和冷靜,神態平和,每一個動作都好似透露著一種強大的自信。

    “最終實驗就此停止……”

    在會議的最后時間,盧敬瑜終于慢慢道,聲音帶著藏鋒于鞘的暗芒:

    “但屬于我們的新的研究,也開始了。”

    他不僅要讓艾薇兒蘇醒,重新“活”過來,更要基于火種的實驗,找到另外一條里程碑式的道路——一條迥然于火種的道路。

    這是宇宙頂尖學者的自信。

    更是盧敬瑜的自信。

    *

    站在高聳入云的信號塔上,空氣極寒,巨大的風吹刮著一道身影。

    笑雨站在這里看著星空,目光好像穿過時空,落在了星空的彼岸。他的身體如一棵扎根在峭壁上的樹,瘦入骨卻始終挺直著脊背。

    他站在這里已經很久了。

    透過云層向下看,是層層的破敗的浮空軌道,再向下,則是一塊塊亮著星火的居住區。

    這里曾是距離洛塔利亞爾及耀銀帝國公共安全線第二道防線之外,最繁華的星球。

    也是重要的屯物資的地方。

    但短短一周的時間,第一、二防線相繼被不死者突破,曾經的繁華之所,第一時間收到了戰火的沖擊,成為了新的邊境。

    笑雨閉上眼,似乎能聽到大地的記憶。

    那是戰火之中的人,在臨死前的悲嗥。

    “這就是戰爭。”

    “戰爭無正義,但不屈者渴求的勝利有。”

    “孩子。”

    在他第一次看到血肉遍地,昔日同胞化為絞肉場下的亡魂后,澤塔爾按住他的肩膀,對他說的話。

    這句話,如今又反復響在耳畔。

    “上校!”

    副官的聲音被狂風碾碎,一件帶著室溫的大衣,隨之被披在了笑雨身上。

    笑雨仰著頭看著璀璨的星空。

    體表的溫度在被隔離了寒風后,漸漸回溫,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低聲自語:

    “這是最后的決戰了。”

    “您說什么?”

    副官沒有聽清笑雨散在風中的聲音,下意識追問了一句。

    但笑雨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平靜道:“勝利屬于我們。”

    語畢,他輕咳一聲,轉身走向信號塔頂向下的階梯,沒人能夠看懂他此刻的神情。

    在黑夜和階梯內的光交錯的一瞬,副官怔愣在笑雨身后。

    對笑雨十分熟悉的他,捕捉到了笑雨那一閃而過的,幾乎不能被任何人發現的眼神。

    那是一種極度堅定而明亮的顏色。

    明亮到……就像一位殉道者坦然走向焚燒的烈火。

    無畏,飽含希望。

    *

    “這是……我的血?”

    細瘦的手指上,有一道泛著淡紅色的傷口,傷口邊緣正微微泛著白,其內的血已經不再滲出來。

    在指尖垂下的地方,一個鐵碗擺在下面,鮮紅的血將碗底覆蓋住,倒映著昏暗的燈光。

    依蘿正一臉驚詫。

    碗中的血看上去并無任何奇異之處,但依蘿清楚地看到,就在不久之前,一只被褚澤攔腰按扁的蟲子,搖晃著觸須即將死去時,褚澤將一滴血取出滴在了蟲子的身上。

    奇跡出現了。

    蟲子的身體幾乎是眨眼間恢復了正常,生機瞬間恢復,甚至更強壯。

    這是依蘿從未見過的現象。

    在她過去的十多年來,從來沒有受過太大的傷,最多只是手指或者表皮擦破,滲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血。

    而顯而易見,她也不會關注自己流的血是否被某個路過的受傷的生命沾上。

    “天啊。”依蘿的表情難以言喻,不可思議中,又透著隱隱的惶恐和興奮。

    “褚澤先生……”她嗓子緊了緊,“為、為什么我……”

    褚澤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在少女緊張的視線里,褚澤溫聲道:“這關系到一個你我需要保守的秘密。”

    室內此刻點著油燈,夜風從窗外吹入,燈光有些飄忽,透過窗,只能看到韓亭熙側躺著的模糊身影。

    褚澤的聲線低而華麗,輕輕響起,在尾音散在空中的那一刻,依蘿甚至覺得四周的蟲鳴、風聲等等,都霎時間消失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種讓人下意識緊繃起來的氣氛中。

    依蘿輕輕咽了口水,神色緊張中,帶上了幾分試探和認真。

    “您說。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屋內躺著的韓亭熙耳朵輕輕一動,閉著眼睛忍不住小聲笑了一下。

    即使看不見,他也能用聽覺簡單構建出一副畫面。

    現在的褚澤,那種假惺惺的模樣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二人最初相處的那段時間。

    永遠優雅的笑著,風輕云淡又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此刻依蘿眼前的褚澤的模樣,韓亭熙都能在腦海中構建出來。

    ——模樣比十一年前更成熟,姿態更隨意自如,比起曾經的矜持貴氣,現在則如收斂了鋒芒的刀,只是平靜的坐著,就有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韓亭熙抬指摸了一下眼尾,露出一種懷念的神色。

    門外的褚澤透過窗看著韓亭熙的身影,在依蘿緊張的視線里,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清脆的響指聲驟然響起的同時,黑夜中陡然浮現出點點的螢火,連成一片,瑰麗奇幻,在黑夜中璀璨絢爛。

    依蘿霎時間屏住了呼吸,眼眸倒映著光點,其中的種種情緒不斷涌現,唇一開一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是她短暫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這種遠超認知的東西。

    但透光連成片的螢光,看到眼眸碧綠神秘的男人,一切又好似理所當然,理應如此。

    “這是……什么?”

    無論是浮在黑夜中的螢火,還是褚澤想用螢火表達的意思,依蘿都想不明白。

    “世界。”

    褚澤的手指輕輕劃過半空,那燦爛的星點便隨之而旋轉、流動,像一條由光組成的河流,“這是真正的世界。”

    依蘿仍滿目茫然。

    “認真看,依蘿。”褚澤輕緩道。

    光的海洋飛速閃爍,一顆顆光點像是極速從眼前倒退,從遠及近放大,直沖至眼前,讓依蘿下意識閉上了眼。

    但光點接觸到眼皮卻沒有任何觸感,依蘿小心地將眼皮揭開小縫,只是一眼,就陡然張大了雙眼。

    她看見了無數漂泊的、陌生的球體。

    這是那些光點放大后的樣子。

    緊接著,她看到了球體內的樣子。

    視野穿破大氣和云層,掠過插入云霄的峰尖和連綿的山脈,俯沖下去,看到縱橫交錯的水脈和深藍的海。

    再之后,依蘿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一張張飛速劃過,最終定格在了自己熟悉的院門之前。

    浮在半空中的那扇門緊閉著,而褚澤含著笑靜靜看著她,“依蘿,如果推開它,我會將你帶到一個真正的未知世界中,我無權替你做決定,所以——選擇權交給你,如果你選擇拒絕,這段記憶我會替你消除。”

    依蘿的心間輕輕顫抖了一下。

    推開這扇門,就好像意味著面對一個陌生的、全新的、沖擊她淺薄世界觀的世界。

    而褚澤將接納和拒絕的權利,都交給了她。

    指尖緩緩抬起,盡管不解、迷茫,但依蘿目光卻漸漸堅定而閃光。

    黑夜里半空中的那扇門,緩緩打開。

    熒光散開。

    在如夢似幻的光中,門后的依蘿抬頭,目光與虛空中那個庭院中的自己交匯。

    霎時間光點四散,一切如煙消云散。

    而褚澤長指敲了一下桌面,笑道:

    “依蘿小姐,你是個勇敢的孩子。”

    他坐直身體,神色認真了起來。

    “那么……曜日兵團,歡迎你的加入。”

    褚澤伸出手,勾唇,露出幾分匪氣。

    “而你已經失去了拒絕的權利。”

    指骨

    第220章

    天空是一種灰藍, 沉沉壓下來,空氣中有一種喘不上氣的壓抑。

    銀色的發尾泛著光,發絲劃過帶著冷意的唇角。

    珀斯雙腿交疊, 坐在椅子上, 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

    “咚。”

    “咚。”

    ……

    一聲一聲, 在靜默的半露天會議室內,清晰可聞, 像某種有形的催促。

    “答應……這個條件?”

    終于, 帶著幾分涼意的聲線驀然響起,打破了寂靜。

    珀斯單手撐著自己的下頜, 輕輕掀起眼皮,漫不經心一般看向對面。

    在他的對面,會議室長桌的另一邊,有一道虛擬投影。

    那是一個臉上帶著幾分輕佻的女人, 眉宇慵懶, 五官是濃墨重彩的艷麗美,狹長美麗的眼睛抬眸低眼之間,藏著一種危險的光。

    洛塔利亞爾共和國一級研究員,申英。

    正是十三位核心研究員之一。

    也是其中異能等階最高的一位。

    “這是你我二人的私人會談……”申英不疾不徐開口, 尾音都透著一種綺麗, 意有所指般, “沒了你那些下屬的關注, 想說什么便說什么……”

    珀斯只是平靜地看著她,面上看不出來任何變化。

    于是她笑著開口:

    “況且——”

    “這么多年, 你只有這一個情人吧。”

    珀斯深斂著眸, 手敲在木質座椅上,指尖莫名泛起一陣隱秘的陣痛。

    他只是瞥過去一眼, 便收了手指,換了一個坐姿,松垮的蝎子辮發尾搭在胸前,清貴薄涼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動。

    “哦?確實如此。”

    珀斯似笑非笑:“但這與你說的條件有什么關系?”

    申英笑道:“自然是有關系的。”

    “我說了,這是你我二人的私人會談,所以……你大可以放下在你那群下屬面前的偽裝……你的小情人,你不想救嗎?”

    在女人言笑晏晏之時,她把玩著什么東西的手也抬了起來。

    像是不經意般,她做作地叫了一聲。

    “啊,差點玩壞了。”

    攤開手掌,一節白色圓柱狀的東西,在虛擬形象下看不出什么材質,就這樣躺在申英的掌心。

    但只一眼,珀斯就知道那是什么。

    一節指骨。

    五階命運類異能能力,讓珀斯只是目光觸及這個影像,就能清晰將這節指骨的來龍去脈看個一清二楚。

    也正是如此。

    在目光觸及的那一刻,只有珀斯自己知道,他幾乎難以維持住面上的情緒。

    但也只是“幾乎”。

    他聽到自己用一種冷靜至極的聲音,似乎還帶著幾分輕諷似口吻道:

    “申英,你想看到我的憤怒?痛苦?還是崩潰?”

    “就憑這節指骨?”

    “一個……我解悶用的玩意……的指骨。”

    申英從他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她想要的情緒。

    她輕輕瞇了瞇眼,遂即開懷一笑。

    “真有趣。”

    “這個條件你在考慮考慮吧,親愛的珀斯閣下。”

    她笑了笑,“畢竟一個合心意的解悶的東西,用了這么多年,再找一個也不好找的……對吧?”

    直到視頻切斷。

    面容上的輕諷、嘲弄等諸多情緒,倏然間褪去。

    珀斯如凝固般,一動不動在座位上。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如夢初醒,他才緩緩將手肘撐在桌上。

    閉著眼,牙用力咬緊,以至于頜骨兩側出現緊繃的線條。

    一聲接一聲重重的呼吸,壓抑而顫抖。

    他從未因為什么后悔過。

    除了如今。

    “……盧蘭。”

    良久,他站起身,看著申英影像消失的位置許久。

    申英并不愚蠢,她也不會自負只憑這一次交談,用一個盧蘭就能動搖珀斯。

    這是一次觀察。

    觀察這個名為盧蘭的男性,在珀斯心中的位置,之后再將其列入接下來的計劃中。

    ——她只需要一個關鍵的節點,讓珀斯動搖即可。

    只是如此簡單。

    “珀斯。”

    從會議室的門口走出,等候在門口許久的身影,忽然開口叫住了珀斯。

    往日吊兒郎當的聲音,此刻卻有一絲遲疑。

    “你……”

    叢意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么。

    他有很多想問珀斯的問題。

    但他看著珀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珀斯眉目并沒有什么波動,只是站定,轉過身,看向叢意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你要聽什么?”

    作為起義軍的最高領袖,珀斯此刻語氣卻平和,“申英砍下了盧蘭的一根手指——她試圖激怒我。”

    叢意猛然抬眼看向珀斯。

    “指骨?”

    淡金色的眼眸中涌動著讓人看不清的情緒,珀斯聲音很輕,像一陣風:“是啊。一節指骨。”

    “卑鄙。”叢意咬牙低聲道,“低劣的手段。”

    他幾乎立刻就從中窺探到了對方的意圖。

    看向珀斯,叢意問:“你的想法是什么?”

    頂光顯得有些冷,光線鍍在珀斯那張清貴俊美的臉上時,如同無情的蠟像。

    他只是靜靜道:“起義軍會勝利,而我的情緒不會成為博弈的籌碼。”

    叢意看著他的臉,此刻心情有些復雜。

    當初從耀銀帝國投奔珀斯,到后來堅定地加入起義軍,其中的原因,除了與他之間微妙的親緣關系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洛塔利亞爾共和國的現狀。

    這是他們所有起義軍領袖,所共有的理想。

    所以,此時的他,心中的滋味一時難以言表。

    一方面他希望盧蘭平安活著,能夠重新回到珀斯的身邊。

    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珀斯不會因為盧蘭的生死而影響到他的決策。

    “那盧蘭……?”叢意低低開口詢問。

    “……”

    珀斯沉默。

    過了片刻,才沙啞著聲線說:“……他不會對起義軍造成任何影響。”

    叢意看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說:“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

    他頓了一下,“——別太責怪自己。”

    “盧蘭被劫走……我們都有責任。”

    珀斯并未接話。

    一時間,二人之間陷入一種靜默。

    像是為了打破這種粘滯的沉默,

    一片黑色的羽毛,悄無聲息在空中飄過。

    珀斯和叢意同時看了過去。

    明亮的走廊盡頭,突兀地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道身影無聲無息,就好像一直存在著,只是在現在才被人察覺一樣。

    他面容美麗明艷,眼眸卻清淡純澈,肩頭一只黑鳥,歪著腦袋,紅寶石一樣的眼眸和它主人一齊看向珀斯和叢意。

    很顯然,在珀斯和叢意談話的時候,藍已經不知何時到了這里,更不知聽到了多少他們的對話。

    但藍沒有任何其他的情緒波動。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們,然后道:“樹神的根脈孕育出來了。”

    *

    “用體·液……治療?”

    韓亭熙爆紅著臉,干巴巴地重復褚澤的話。

    他的眼睛盡管失去了神采,但五官仍鮮活的好像會說話。

    耳尖微動,韓亭熙敏銳的耳力能夠聽見,此刻依蘿并不在室內。

    只有他和褚澤二人。

    這讓他稍微松了口氣。

    但隨即而來的,就是腦海里因為“體·液”二字,而翻涌的各種不可描述的畫面。

    “對。”

    褚澤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復刻了依蘿的能力。”

    衣物布料摩擦,室內此時很安靜,只有二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韓亭熙就這樣聽著褚澤的聲音,在腦海里構想出男人此刻的動作神情。

    “怎么了?”腳步聲停在了身前,褚澤溫熱的氣息在頭頂上方。

    他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帶著把小鉤子,在空氣中劃出幾分曖昧的質感。

    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肌膚的感受好像變得更加敏感,褚澤的聲音都似乎化作無形的手,輕輕撫摸在了肌膚之上。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韓亭熙手指摳了一下床單,向后稍微靠了一下。

    低笑帶著男人獨有的性感,從頭頂上方俯下。

    韓亭熙在一片空寂的視野中,下意識抬起了頭,然后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下頜。

    唇微張,紅潤的唇珠綴在上面,仿佛亟待人輕輕咬上去,看看是否能嘗到汁·水。

    往日凌厲張揚的眉眼,此刻有著不聚焦的空茫。

    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褚澤拇指揉了一下那枚唇珠,欣賞地想,真漂亮。

    片刻后,才湊近,唇輕輕印在上面,距離極近地低喃:“不是,或者說,不止是用性·交的方式……”

    但緊接著。

    他深深吻住韓亭熙的唇,牙齒輕輕碾磨著,帶著幾分肆意的味道說:“但我只喜歡和你用這種方式。”

    韓亭熙霎時間感覺半身都在酥麻。

    在褚澤吻住他,并用手扣住他的腰壓下去的時候,他茫然無措地憑借肌肉記憶勾住褚澤的脊背,腿蹭了一下對方。

    這種感受前所未有。

    以一種完全被控制的姿態,什么也看不見,自己的一切都由對方來操控。

    就好像,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哭笑,一切的開關,都以一種獻祭的方式交給了褚澤。

    他嗚·咽了一聲。

    也正是如此,褚澤也同時發現了韓亭熙與往日不同的反應。

    他新奇地抬起身,端詳著眼底不自覺泛起水霧的韓亭熙。

    “寶貝,你在緊張?”

    手指擦過韓亭熙的眼角,然后向下握住對方的手,指根嵌進指縫里,是一種親密的信號。

    “我看不到你。”

    韓亭熙摸索著,將褚澤的握住放在胸口,心臟跳動的力量隔著胸腔一聲一聲震在褚澤的掌心。

    他皺著眉,握得很緊,模樣看上去茫然可憐。

    韓亭熙又重復:“我看不到你。”

    褚澤本想惡劣一些。

    但看到韓亭熙的模樣,他忍不住無奈笑了。

    俯身把韓亭熙緊緊抱在懷里,肌膚最大面積貼在一起。

    他吻了吻韓亭熙側臉,手輕撫對方的脊背,聲音又低又溫柔:“這樣好嗎?”

    接著,用哄誘的語氣說:“這個姿勢……喜歡嗎?”

    最終,韓亭熙在一聲聲破碎的嗚咽中,眼前漸漸有了微茫的光亮。

    而那時,他已經無力為失而復得的光明而喜悅,只汗濕著閉上眼,睡在了褚澤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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