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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他是您的家人嗎

    走近之后,裴令很遺憾地看見福利院竟然沒有倒閉。

    但里面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可能是因為正處于午睡的時間,但裴令覺得可能是已經沒多少孩子了。

    大門開了一半,旁邊生銹的豎匾上印著幾個金屬字,不過現在能認出來的只有“渠嶺鎮”三個字。

    他還在這里的時候,福利院經常會接到一些捐助,看來他走后,這里并沒能好好經營下去。

    剛走進去,就有人從一旁的門衛室里走了出來。那是個大爺,頭發花白,戒備地看著他們。

    “你們來干什么的?”

    裴令認得這個人,老劉,十多年前就是這副半老不老的樣子,如今還是差不多,幾乎沒有變。

    “我想見院長。”裴予質道。

    老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片刻,才說:“你們是來領養小孩的嗎?”

    裴予質沒有否認,老劉的臉色又轉晴了,當即就要帶他們去院長的辦公室。不過看見了后進門的魏遲時,又停下來數了數他們的人頭。

    “你們要領養兩個啊?”

    魏遲原本就面露嫌棄地打量這里,聽了這話,更加不耐煩了,張口就是:“領養個屁。”

    那老頭的脾氣也不怎么好,立刻掛臉。

    眼見著氣氛不對,卻是沈然先站出來,說:“我和他只是來參觀的,你先帶這兩個人去吧。”

    說著就委婉但堅定了拂開了裴令的手。

    裴令正準備也留下來,可裴予質察覺了他的退縮,回頭看他:“說了,你陪我。”

    他閉了閉眼,實在被煩得沒辦法,想想那一千萬,咬咬牙跟了上去。

    因為傷勢,走得并不快,不知道裴予質是不是將就他,也放慢了腳步,兩人離前頭興致勃勃的老頭有很長一段距離。

    他沒忍住,揣著明白裝糊涂問道:“所以裴令以前住這里嗎?”

    兩步外的裴予質答了句“是”。

    “你覺得他會回來嗎?”

    裴予質又說“不知道”,本來以為答案就這三個字,片刻后卻又聽見前頭那人補充。

    “但總要試試。”

    裴令那宛如下水道的心血管里突然被一股山泉水給沖刷了。

    很沒出息的,他說不上來話了。

    他們隔著那老頭繞過一棟二層建筑,那是教室和活動室,拐個彎,是一片室外活動的空地。

    以前鋪的是水泥,也沒幾個器械,除了已經被磨得蹭亮的老舊滑梯,就是個已經壞了的蹺蹺板。

    但裴令快離開福利院的那幾天,空地上已經開始動工鋪塑膠了,有貨車拉來了一堆室外器械。他合理懷疑,是裴家夫婦捐的錢。

    不過那些東西到現在也已經老化。

    他在心里感嘆了一句,時間真是如野豬一樣狂奔的東西。

    老劉停下來看了眼他們,指著活動場地那一頭的平房,隔著距離喊道:“就在那兒了。”

    他們都沒回應。

    裴令問:“你就打算直接問院長,裴令有沒有回來過嗎?”

    裴予質點點頭。

    “那如果院長不搭理你呢?”他道,“讓手底下的人來辦,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事情,你就干問,能問出個什么。”

    裴予質沒再說話。

    他們穿過了這片空地,裴予質忽然停下來回頭看他,他愣住了,一下子也不敢往前走。

    “怎么了?”他問。

    “我想親自來看看。”

    裴令望著那雙沉靜的眼睛,心里想的是裴家怎么養出個這么念舊的兒子,以前完全看不出來。

    但嘴上說的是:“裴總真的不信裴令已經死了啊?我明明白白告訴過你了,而且裴總查了不少地方吧,有找到裴令的線索嗎?”

    裴予質反問道:“那他的尸體呢?在哪兒?”

    裴令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也想問,尸體呢?自己車禍的事情被隱瞞下來,尸體總得有人處理吧?被拋尸也好,被火化了也好,不可能就平白無故消失了。

    幕后是誰?裴家夫婦嗎?

    連裴予質都被瞞著,或許確實只有那對夫婦能做到了。

    可他現在是宋泠,沒辦法跟裴予質說,你回去找你爸媽問問之類的話。

    見他遲遲不回答,裴予質便轉身往前走了。

    兩人沒有再說話,到了院長辦公室,老劉象征性敲了兩下門就推開一條縫,伸了個腦袋進去。

    語氣不算客氣:“有人來,要領養小孩。”

    說完之后也沒留下,直接走開了,看樣子是要回去接著守門。

    片刻后,一個裴令十分眼生的中年女人從里面打開了門,穿著打扮很樸素。

    裴令站在裴予質身后,有點愣住了,原本都做好了面對當年那個院長的準備,誰知道竟然換人了,而且是個他沒見過的人。

    女人過分客氣地請他們進去,連連讓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又去接了兩杯水。做完這一切,才笑著坐到了另一邊。

    “你們怎么會找到我們這里,說實話,我們這里挺偏的……”女人搓了搓手,“你們是聽誰推薦的,才想到來這兒嗎?”

    裴令拿起杯子喝水,不打算開口,原本這種場合也沒他這個小孩子開口的道理。

    以前他還小的時候,福利院和領養制度就不太規范,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但看起來周轉應該挺困難,沒什么人來捐助,也沒什么人領養。

    而他身邊,裴予質面對誰都一樣從容又恰好地疏遠。只象征性地拿起紙杯,表達出愿意交流的意思,卻沒喝,開口時像是來談正經生意的。

    “院長覺得是誰推薦的?”

    那女人想了想,有點不確定地答道:“上一次有你們這種人來領養孩子,應該是十多年前了吧?也就那一次了,文件上記得很清楚,我也聽老員工說過。”

    裴令垂著眼睛,默默喝水,假裝不知道說的是自己那一次。

    “你沒見過那個孩子嗎?”

    院長被問得一愣:“那個孩子?你們不是來領養的嗎?”

    話已經到這兒了,裴予質放下紙杯,多了點嚴肅道:“我是來捐助的,順便打聽點事情,關于那個小孩的。”

    既然是捐助人,那待遇又不一樣了。

    院長沒立刻回答關于那個孩子的問題,興奮地走出辦公室打了幾個電話,似乎是在跟老師通知這件事。

    之后才又回到辦公室,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連忙問道:“您稍等一會兒,有個老師下了手工課就過來。他在這兒干了二十多年了,應該清楚您想知道的事情,您只管問。”

    裴予質的態度卻沒有變,只問道:“第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我,那小孩回來過嗎?”

    院長想了想:“我來這兒也有六七年了,回來過的孩子不少,我得好好回憶一下……那個孩子,他現在姓什么來著?”

    裴予質立刻道:“姓裴。”

    但說完之后就頓了頓,又改了口:“這幾年不一定是了,但他單名一個令,被領養后沒有改。”

    “令?”女人沒想明白,“小孩子叫什么霖啊琳的很常見,您說的是哪個字?”

    “美好的那個令。”

    “什么?”女人一頭霧水,就連裴令都沒聽懂。

    裴予質一頓,改口道:“時令的令。成年后身高接近一米八,體型修長,很白凈,五官斯文,右邊眉尾上方有一顆小痣,應該很有禮貌。”

    院長被一連串的描述給弄得有點懵,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問:“有照片嗎?”

    裴予質不用思考便答道:“沒有。”

    裴令坐在一邊,沒人注意他,但他已經僵住了。

    他十六歲就被養父母趕出國,之后他與裴予質再也沒見過面,就算是那場訂婚宴,他們也沒真正打過照面。

    自己只站在陽臺上,遠遠看過對方,還被樹影和人群擋住了。

    裴予質為什么會知道他成年后的長相?

    他穩著手放下水杯,輕聲開口:“這里有點悶,我出去等你。”

    沒等裴予質答應,他就起身徑直走出了房間。

    辦公室里,院長看了看那孩子的背影,好奇問道:“他是您的家人嗎?看年紀是您弟弟?”

    裴予質拇指摩挲著紙杯,垂眼答道:“看起來像嗎?”

    院長點點頭,或許是出于客氣:“五官不太像,但神態看上去挺像一家人的。”

    裴予質沉默了幾秒,道:“謝謝。”

    第52章 哥哥也有哥哥

    裴令奪門而出后就往外走,然而走到那片活動場地時又突然停住。想了想,還是倒轉回去,在門外走廊上靠墻坐下。

    正好,他遙遙看見一個老師往這邊走來。

    他撇開視線,即使那中年男人路過時好奇打量他,他也裝作什么都沒發現,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玩。

    房門被帶上,咔噠一聲之后,裴令也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他以前也坐過這個位置,也是一個夏天。

    不同的是,那會兒帶他的老師在里面被院長訓話,而且是因為他的事情。聲音透過并不厚實的門傳出來,罵得很難聽,把那個二十多歲的女老師侮辱得一文不值,時不時還夾雜幾句對于他的評論。

    他的老師一開始還會反駁,后來實在被罵得太厲害,就不說話了。

    裴令在外面也不說話,他聽著蟬聲,感受著遠處那些小孩躲在樹后議論他,看他的笑話。

    但這會兒,周遭還挺安靜的。

    他望著遠處的一棵樹發呆,聽見里面朦朦朧朧的說話聲,因為沒人在罵人,所以聲音有點小,他聽得不是很清楚。

    裴令想了想,還是往門的方向挪了挪。

    那個男老師他不是很熟悉,小時候院里孩子多,每個老師的分工都不同。

    他只隱約記得,有一次看其他小孩玩耍的時候,他被人推了一下,穿著涼鞋的腳磕到了花壇邊緣的瓷磚上,當時腳背就被鋒利的磚沿劃掉一小塊皮。

    一群小孩圍在他身邊,看著逐漸流了一灘的血,沒一個敢去叫老師,懂得怎么處理突發事件的大孩子又都上學去了。

    那個男老師剛好路過,看見一堆人擠著湊熱鬧,連忙拉開,于是就看見了在原地默默流血的他。

    隨即嘴角向下一撇,目光掃過地上那灘血和他的傷口,很生動地表露出詫異和嫌棄,癟著嘴走了。

    裴令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腳。

    然而他突然反應過來,那具身體已經沒了,連同自己和這家福利院的聯系也消失了。

    他想,要是那男的敢在裴予質面前說他壞話,他一定會踹門進去。

    “很疼嗎?”身側多了個人,直勾勾盯著他問道。

    裴令呼吸一滯,隨即嘆了口氣,轉頭看去。

    他們并肩坐在地上,陽光落在兩步以外,少年裴予質的臉被盛夏日光照得有活力多了,像那種最傳統的校草。

    自己的想象力真是很豐富,這些細節也太逼真了。

    裴予質又問了一遍:“當時很疼嗎?”

    裴令搖搖頭。

    不算什么,這會兒他身上還有好多道傷口呢,人都是越活越千瘡百孔的。

    裴予質說:“你的想法太消極了。”

    他不置可否,不再看對方。

    裴令側耳偷聽,里面那男老師正在說福利院的往事。

    以前的院長挪用款項和物資被發現了,事情鬧得有點大,沒辦法糊弄過去,就換成了如今這個院長。

    話題又到了裴令身上,那男的說裴令小時候性格內向。

    “那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俗話說順口了。”那男的訕笑著改口,“誰都不愛搭理,也沒見他身邊有什么朋友。哦一開始好像是有的,后來沒了,聽其他小孩說,是因為鬧矛盾了,那小子動起手來特狠,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一身痞氣。”

    “他說你壞話了,你剛才說要踹門進去。”身側的人說。

    裴令搖搖頭,很小聲地問答:“人家又沒說錯。”

    不過這男的真在裴予質面前說他壞話啊?這么沒眼力見,是不是以為裴予質是來打探仇人往事的?

    也對哦,裴予質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自我介紹過。

    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

    一旁的裴予質平靜地問:“我很老奸巨猾嗎?”

    裴令瞥了眼對方澄澈的目光,小聲嘟囔:“沒罵你。”

    “哥哥……”一道怯懦的童聲在走廊那邊響起。

    裴令一愣,抬頭看去,發現是一個眼睛先天有缺陷的小孩。左眼看起來和正常人差不多,可是右眼無法完全睜開,瞳色也不大對勁。

    福利院里有不少先天缺陷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遺棄的。

    他勾起嘴角,比了個小聲的手勢,然后對那七八歲的小男孩招了招手。那小孩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走了過來,剛好站在他和“裴予質”面前。

    裴令往一邊讓了讓,在兩人中間騰出個位置,招呼那小孩坐下。

    那小孩抬頭,用好一些的那只眼睛盯了他好一會兒,輕聲道:“哥哥,我沒見過你。”

    裴令就笑著答道:“我也沒見過你啊。”

    “對哦。”小孩點點頭。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齊槐。”

    院里的孩子基本都跟著以前的院長姓齊。

    他了然道:“你是在槐樹底下被撿到的嗎?”

    那小孩睜大了左眼,驚喜道:“哥哥怎么知道!”

    裴令只笑了笑,沒說話。

    他之所以能猜到,是因為他當初被人撿到時,那條街道叫凌山路。在他之前已經有叫齊凌和齊嶺的孩子了,為了好區分,他就得了一個“令”字,據說是因為筆畫少,好寫好記。

    根本不像裴予質所說的,時令的令。

    哪兒有什么含義。

    他們沉默下來。

    那孩子小小一個,坐在他們中間,完全無法遮擋住什么。所以裴令能感受到少年裴予質灼灼的目光。

    為什么要這么盯著他呢?

    難道自己的潛意識里,很希望裴予質能這么看他,一直注視他嗎?

    房間里的說話聲停止了幾秒鐘,裴令聽見了裴予質真實的嗓音,他偏了偏腦袋,想聽得更仔細。

    “他喜歡吃什么,飯量好嗎?”

    裴令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

    屋子里其他兩個人可能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那男的才回答:“不知道……但是他挺瘦的,很小一團,大概不喜歡吃飯吧……”

    裴予質又問:“他有什么愛好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可能是看書?”

    “哪位老師清楚?”

    那男的更加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來。

    裴令回頭,對上了那小男孩專注又好奇的眼神。

    他小聲問:“你平時飯量好嗎?”

    小孩點點頭:“我吃可多了,今天中午吃了兩碗飯,院長阿姨還夸我了。”

    他笑意更深了點,又問:“院長阿姨對你們好嗎?”

    “好!”

    或許是感情太真摯充沛,這個字的音量猛地拔高,嚇得裴令趕緊噓了一聲,確認里面的談話還在繼續,才放下心來。

    他回過神,就對那小孩說:“以后還會更好,有人要給你們送東西了,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漂亮的衣服。”

    “我只要好吃的就行。”

    “做人要貪心一點,”裴令語氣輕松,“哥哥再幫你們個忙,讓他多送點,好不好?”

    小孩記住了他說的話,邁出貪心的第一步,用力點點頭。

    裴令這回笑得挺開心:“放心,哥哥狠狠訛他一筆。”

    “又要訛我?”裴予質的聲音突然從門邊傳來。

    裴令嚇了一跳,轉頭就看見了一雙大長腿,順著仰頭望去,就見裴予質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開了門,正看著他們。

    可能是裴令的幻覺,也或許是陽光太劇烈,裴予質身上冷硬的商人氣質褪去了許多,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里的那個人。

    那是連少年時真正的裴予質,都從未表露出的溫和柔軟。

    他感覺到背后的小孩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轉頭看去,小孩好奇地說:“又有一個哥哥。”

    裴令腦子不太轉了,點點頭。

    那孩子就說:“哥哥也有哥哥嗎?”

    作者有話說:

    很喜歡這里的裴令。

    第53章 人偶玩具

    小孩子的語言系統還不成熟,說出來的話混亂又直白,而且偏偏誤打誤撞說中了。

    進了福利院之后,裴令的腦子就不太好使了,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否認。

    還是裴予質將他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對小孩道:“外面太熱,待在這里不好。”

    或許是因為不懂得怎么和小孩相處,說出來的話生硬無比,把裴令逗笑了,竟然還有比他更不會和小朋友相處的人。

    那名叫齊槐的小孩卻聽話得過分,點點頭就從地面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小跑離開了。

    裴令也沒有再坐著的道理,反手撐著墻壁想站起來。

    但身體太虛,剛站到一半眼前就發花,幾乎是一瞬間什么都看不清了,一片黑。

    手也滑了,沒能撐住墻。意識卻還很清晰,心想不會這么俗套地跌進裴予質懷里吧?他不要。

    身體晃了晃,突然停止,視覺和觸覺緩緩恢復,他就看見自己沒在誰的懷里。

    然而一只手正穩穩地扶著他肩膀,讓他能站住。

    裴予質的手挺涼的,在暑氣里讓人感覺很舒服。瞥了一眼,還沒看清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裴予質就收了回去。

    “走吧。”裴予質道。

    裴令點點頭:“沒有要問的了?可以回去了吧,先把錢給我。”

    然而裴予質看了他一眼,明明很冷靜的表情,他卻莫名看出了一點計謀得逞的奸詐。

    “還要在這里住幾天。”

    裴令當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裴予質已經跟院長說好了,以捐贈人的名義在這里住三天,第一批物資今天晚上就能到。

    一千萬在裴予質那里押著,裴令無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他一句話也沒說,被迫跟在裴予質身后,去參觀那些院里其他地方。

    沈然和魏遲也被院長請過來了。

    那兩人剛才已經逛了一圈,沈然對這里挺有興趣的,魏遲卻強忍著不耐煩,只有對著沈然說話時才會擠出一點笑容。見到裴令之后,臉上那點笑也僵住了。

    裴令沒有心情陪這二世祖搞什么三角戀情,他心里只想走。

    知道走不了,又會在間隙中思考,裴予質到底要干什么。

    裴令已經死了——這句話很難理解嗎?

    哪里都找不到裴令的蹤跡,這還不足以說明嗎?

    裴予質到底在找個什么勁?年少時他們彼此冷冷淡淡的,除了一聲“哥”,什么關系都不存在。他在被養父母扔到國外的時候,也不見裴予質跟他告別。

    為什么要找他?是想當面道歉,還是想對他說——其實小時候我特別可憐你,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我自己也挺可憐的,所以現在可以彌補一下我們的關系嗎?

    ……如果是這樣,裴令會動手的,真的,一拳揍在裴予質臉上。

    “裴令。”

    裴予質在叫他,他一時間忘了自己是宋泠,抬起頭來。然而瞬間就反應過來,腦子幾乎充血,立刻逼迫自己直視前方,不要轉頭。

    這次是真正的裴予質在說話,走在他身邊,余光完全可以看見他的動作。

    “他以前住在哪里?”裴予質又道。

    裴令的理智突然恢復,他意識到裴予質是在對另一邊的院長說話,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突然的抬頭。

    他身上出了冷汗,腳步慢了幾分,就落后在魏遲的身邊。

    之前還漫不經心到處瞥的魏遲,這會兒轉頭盯著他,仿佛目睹了剛才的一幕。

    裴令不知道說什么好,所以他沒有開口。

    但魏遲說話了,聲音很小:“所以這間福利院是……裴令以前住的地方?”

    他點點頭。魏遲這人明顯的少爺脾氣,天生帶點傲氣,以前在國外留學時,裴令就已經看出來了這人不太看得起普通人,尤其是窮人,但一般不會表現出來。

    所以什么富二代跨越差距追求窮學生的戲碼,他從來沒當回事過。

    過了幾秒,魏遲又說:“你一見他就緊張。”

    裴令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不想理會。

    “你再這樣,遲早會被……”魏遲難得知道分寸,沒有把后半句話說出來。

    裴令心說,他懷疑自己已經被裴予質認出來了。

    剛才就是一次試探,不對,更像是玩弄。

    ……但裴予質以前從來不是會玩弄別人的那種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做賊心虛,所以多想了?

    院長指了個方向:“那棟樓,男孩住一樓女孩住二樓,具體哪一間我就不清楚了,需要翻一下以前的記錄。”

    裴令心想,一樓最里面右手那間,不客氣。

    之后他們又轉了一圈,路過時,那些小孩也沒出來,就躲在房間的窗戶旁邊看他們,嘰嘰喳喳的。

    他們四人里,只有沈然情緒最為高漲。大概是身為善良主角,某種愛心屬性被激發出來,看著那些孩子就滿眼心疼,當場就說也要捐贈,差點沒把院長高興壞。

    魏遲一口氣上來,看了看沈然又看了看前頭的裴予質,咬著牙不說話。

    裴令笑了一聲,問:“你不捐點?”

    “我現在沒錢。”魏遲惡狠狠道。

    他想起來了,魏之延管著魏遲的賬戶,雖然不知道這二世祖怎么從家里逃出來的,但現在應該挺窮的,乘飛機過來的排場大概是魏遲最后的榮光。

    “你不捐,這里以后就變成那對配偶的愛心證明了,”裴令故意惹魏遲,“你就不著急?”

    魏遲神情復雜地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沈然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臉有點紅。

    裴令笑了笑,沒再提這茬。

    *

    他們被安排在了教師宿舍樓。

    是一棟小巧的二樓建筑,但因為這幾年老師也走了不少,所以二樓空了出來,連家具都已經賣了。

    院長說起來的時候不太好意思,裴予質搖搖頭,說會有人過來安排的。

    天還沒黑,福利院門口就來了個車隊。前面是裴予質的秘書打頭,下車后捧著個電腦來給裴總匯報工作,后面跟了兩輛貨車,停下之后就有人開始卸貨運進來。

    裴令一個人靠著角落里的紫藤架,心不在焉地看著工人進進出出,幾個小孩子在他附近晃悠好久了,想說話又不敢上前。

    他也沒主動搭話的意思,看著這熱鬧的景象,覺得心里有點空。

    又過了一會兒,那些小孩兒去吃飯了,紫藤架這邊只剩下他。

    他看著前方,開口問:“如果你是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會怎么想?”

    身側的“裴予質”一直注視著他,從他站在這里開始。

    聽了這話之后,想了想答道:“我就是他。”

    裴令頓時沒了耐心,但他現在連生氣都沒什么勁,整個人懶懶的,閉了閉眼睛,將那股怒氣壓下去。

    “你說,如果他猜出來了,為什么不直接跟我當面對質,把我帶到這里是什么意思?”

    “他想讓你主動承認。”

    他聽見了想聽的回答,皺起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逼我?是他們這種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但裴予質又說:“其實你不是這樣想的,你希望他是來彌補一些東西。”

    裴令終于轉頭,雖然他知道如果有人看見他這副模樣,會覺得他是個瘋子,但他實在忍不住看向裴予質的沖動。

    這是個假的,他不會窘迫又狼狽地要逃離,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看。

    “哥哥,”他冷笑一聲,“為什么在我以為我們是陌生人之后,你又要對我好呢?”

    裴予質眼里什么都沒有,可明明面對的方向夕陽燒得絢爛。那兩汪幽冷的潭水中,本該倒映著赤色的光。

    “你父母把我當成一個人偶玩具送給你,從一開始我們就很默契,”裴令聲音有點啞,“我不喜歡你,你也從來都不喜歡這個玩具,對嗎?”

    第54章 他不管我的(修)

    裴令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幻想出來的裴予質就像個時而靈敏時而故障的機器,在他問出那句話之后,只是看著他。

    他失望地收回視線,準備離開時,卻聽見對方說:“夜里會涼,注意身體。”

    他扯了扯嘴角,不帶感情地答道:“謝謝哥哥。”

    剛離開紫藤架,他就看見了不遠處正和小孩打成一片的沈然,還有在旁邊當忍者的魏遲。

    齊槐也在那里,站在人群外邊不敢進去,卻被沈然發現了。小少爺被那眼睛嚇了一跳,隨即關心地問了一大堆問題。

    他腳下一頓,換了個方向繞過去。

    路過時,聽見沈然心疼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裴令沒有停留,加快腳步,準備去看房間準備好沒有。舟車勞頓一天,他累了,需要休息。

    走到樓下時,發現工人已經都弄好了,紛紛從樓上下來。

    一起下來的還有秘書,見到他時笑著點點頭,算打了個招呼。裴令心下一動,叫住了對方。

    “秘書小哥,”他客套道,“裴總在哪個房間?”

    秘書一愣,看他的眼神更加有深意了,答道:“上樓后左邊第一間,小宋先生這會兒去的話可能不巧,裴總在處理工作。”

    他搖搖頭:“我不去。”

    問這個問題就是想避開,別挑到裴予質隔壁。

    正準備上去,秘書又反過來叫住了他,他回頭,看見對方禮貌的笑臉。

    “小宋先生,裴總只準備了兩個房間,”秘書善意提醒道,“他說另外兩個人是您叫來的,讓您負責。”

    裴令差點聽不懂這話。

    他愣了幾秒鐘,然后被氣笑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抬腳上了樓梯。

    真做得出來啊,裴予質。

    教師宿舍樓是院里小孩很少來的地方,四周樹木茂盛,顯得有點陰森,走進去之后采光更是不好。

    他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緩了緩氣喘,然后敲了三下第一間房門。其實門是虛掩著的,似乎裴予質故意的留的,但裴令還是裝出了一點不必要的禮貌。

    里面傳出一聲“請進”,他便猛地將門推開。

    房間很小,就一個長方形,擺了一張一米二不到的床,床位是個沙發,旁邊是桌椅,其余就沒多少空間了。

    裴予質正坐在沙發上,膝上放著電腦,根本沒抬頭看他。

    “晚上好。”裴予質道。

    裴令就說:“你說讓我負責他們兩個人的住宿?”

    “是的。”

    他語氣平平道:“當然是未婚配偶住一個房間了,你說呢?”

    裴予質將電腦屏幕合上,轉頭看向他。

    “是嗎?那你之前為什么要破壞聯姻?”

    裴令冷笑一聲。當他做得很樂意嗎?還不是為了完成那破任務。從一開始接到任務的興奮,一路過來,他已經有些疲憊了。

    “你呢?”他問,“也沒見你不高興,所以這婚還要不要結了?”

    系統見他毫無預兆地切入正題,也坐不住了,出來說:“宿主你現在是冷靜的嗎?直接問裴予質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激進了,不符合你的風格啊?”

    裴令沒回答。

    他承認,自己就是一時沖動,在福利院待得越久,他的自控力就越衰退,說不定再過兩天他就真瘋了。

    到時候扳著裴予質肩膀狂搖,大聲質問你當年把我的魔方藏哪里了,你不還給我我就去把裴家炸了。

    系統偶爾能知道裴令腦中在想什么,又勸了一句:“宿主你真的需要冷靜一下……”

    裴令直直地盯著裴予質的眼睛。

    幾秒鐘過去后,裴予質平靜道:“告訴我你阻止聯姻的原因。”

    裴令突然就清醒過來。他猛地收回視線,緩了緩,恢復了正常。

    自己怎么可能回答這個問題。

    任務得保密,更何況任務之外,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沒有私心……剛重生的時候,他還能毫不猶豫地否認,現在卻不行了,可能是因為那會兒他還沒有和裴予質重逢。

    思緒轉了一圈,裴令將話題帶回住宿上:“那你和魏遲一間,你睡床,他打地鋪。”

    裴予質又禮貌又冷漠地拒絕:“他是你帶來的人,我的房間沒有他的位置。”

    說完看了看窗外天色,意思是已經這么晚了,再去買家具也來不及了。

    裴令哪兒能不知道裴予質的意思,是想讓他負責,把那兩個人請走。

    八年不見,裴予質怎么變這么壞了?

    以前不挺善良的嗎?就是話少了點、對人冷漠了點、不管人死活了點……而已。

    他輕笑一聲:“行,我去解決,您忙。”

    說完就退了出去,不顧正張嘴要說話的裴予質,直接把門給帶上了,轉身就朝樓下走。

    系統問:“那你打算怎么解決啊?”

    “我只能提供一間房,交給他們自己商量唄。”他想得很開。

    “那你呢?”

    “我在這兒住了十年,能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嗎?”

    裴令找到沈然和魏遲,交代了住處。小少爺在小孩堆里抬頭看他,仿佛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只笑著點頭。

    魏遲卻當即覺得不對了,在他往外走的時候,幾步追了上來。

    “那你呢?你去哪兒?”

    裴令繼續朝前走:“不會跑的,錢還沒拿到,你記得這趟的任務,把那一百萬給要回來。”

    “不是,那你晚上住哪兒啊,你總得有個住的地方吧?這一身傷的,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的傷口,那包扎得像煮破的粽子一樣,是你自己弄的吧?總得找個正經醫院處理一下吧?大熱天的,發炎化膿了怎么辦?”

    嗡嗡嗡跟念經似的,裴令轉頭無語地瞥了一眼。

    “你以為我真的剛滿十八啊?大哥?”

    “不是……”魏遲緊緊跟在他身邊,眼瞧著就快走到門口了,“裴予質呢?他怎么不管你?”

    “我是他的誰?他管我?”

    魏遲一著急,立刻就說:“我看他已經認出你了!”

    裴令忽然停下腳步,魏遲也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跟著停下,緊緊閉上嘴。

    “所以呢?”裴令問。

    魏遲壓低了聲音,糾結片刻后道:“所以他既然不管你,我管你。你看他,專程把你帶過來逗你玩,以前也對你不聞不問的,我可以對你好啊,你一個電話我就追過來了。”

    裴令盯了魏遲一會兒,把人盯得眼神飄忽。

    隨即轉身朝門口走去,平靜道:“我去旅館開個房間睡覺,隨便你。”

    沒走兩步,魏遲就又跟上來了。

    裴令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把事情引向這個地步。

    他知道,如果剛才自己開口要和裴予質一個房間,對方肯定會答應。另一個房間留給沈然和魏遲,剛好還能撮合撮合。

    可今天晚上,沈然和裴予質隔著一道墻共度夜晚,他卻帶著狗皮膏藥魏遲來了旅館。

    當然,房間開的兩個。

    他一進房間就迫不及待地撲向床,鼻尖聞到了被子陳舊的霉味,也不在意,至少終于能閉上眼睛休息片刻。

    這一覺又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大多數都是小時候,從福利院到高中。但每個片段都跟快進似的,浮光掠影,他完全捕捉不到。

    因此醒來之后身心都更加疲憊。

    他跪坐在床上,頭發亂蓬蓬的,窗簾沒拉,他呆滯地盯了一會兒,覺得嘴里有點干。

    不是想喝水的那種。

    他想起了夢里的一個片段,正值學校里的午休時間,這是裴令少數能自由支配的獨立活動時間。

    裴予質照例去了校長給他準備的單獨休息室,裴令則找賀溫書,看見對方在空無一人的雜物間里抽煙。

    藍色的半長發和漂亮的臉被煙霧擋了一大半,就剩那雙眼睛,看起來屬于叛逆少年的眼睛,里面裝著他和裴予質都碰不到的自由。

    裴令厚臉皮地進去,盯著賀溫書半晌不說話,把人看得發毛,讓他有屁就放。

    他說想試試是什么味道,賀溫書立即就拿遠了一點,斜睨著他,表情有點戲謔。

    “小屁孩兒滾遠點,要是沾上煙味被你哥聞到,你說我們誰會惹上麻煩?”

    他那會兒完全不懂,為什么會扯到裴予質。

    就搖搖頭,道:“他不管我的。”

    賀溫書盯著他沒說話,那眼神似笑非笑的。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頭疼欲裂,寫這章的時候已經不太清醒了,沒檢查,明天我再修一下

    ————

    修了。

    第55章 他找了你很久

    那個畫面在裴令的記憶里并不重要,他甚至再也沒想起,卻在今夜的夢里想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自己回答的那句話吧——“他不管我”,恰好和傍晚時魏遲說的話重合了。

    賀溫書當時那個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時隔那么多年記起來了,卻也沒看懂。

    裴令此刻是游魂一般的狀態,腦子里還在回憶那個畫面,下一瞬卻突然看見自己正拿著手機。

    屏幕上是已經撥出去的號碼。

    響了好一會兒,賀溫書才接起來,聲音沙啞:“怎么了?”

    裴令這才將手機放在耳邊,開口時語速很慢,一聽就不清醒:“你高二抽的煙是什么牌子啊……我有點想那個味道。”

    電話那頭,賀溫書的聲音陡然拔高:“屁煙!大晚上的你就問我這個?知不知道挑時間啊,你以為我還十六七歲,晚上閑得蛋疼啊?”

    他被罵得有點懵,“哦”了一聲,正準備道歉,就聽見一個嗲嗲的男聲在遠處響起:“什么電話呀非得這時候接……”

    裴令瞬間就清醒不少,身體一震,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辦事了,幫我跟你那位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

    趕緊掛了電話,捏了捏發燙的耳朵。

    怎么就這么巧呢……

    裴令呆滯了一會兒,似有所感般轉頭,就看見裴予質站在床邊。

    他腦子又立刻不清醒了,仰頭沖著裴予質傻笑。

    “哥……”他說,“我好像做錯事情了。”

    裴予質也低頭看著他笑,笑意很淺,但眼睛是笑起來的樣子,特勾人。

    然而眼睛一眨,裴予質又不見了。

    裴令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原本是趴著睡的,打電話的時候上半身爬起來,整個人跪坐著,這會兒沒了力氣,腦袋往前一栽,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床上。

    “哥……”有悶悶的聲音從被子的皺褶里傳出來。

    握著的手機突然響了,裴令轉頭,看見了是賀溫書打回來的電話。

    他保持著蝦米的姿勢,接起來放到耳邊,略長的頭發亂糟糟垂下來,遮擋住了他的眼睛。

    “喂?你不是在辦事嗎?”他道,“我不想聽現場。”

    賀溫書一開口就是:“我已經開始戒煙了,你敢抽試試?”

    裴令睜著眼睛不動:“其實我也不是很想抽。”

    那邊嘆了口氣,又說:“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事,說吧。”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以為賀溫書會耐心告罄掛斷電話,然而卻始終沒聽見提示音。

    于是他道:“裴予質帶我來福利院了。”

    賀溫書“嗯”了一聲:“然后呢?他是用童年創傷羞辱你了?還是帶你約會去了?”

    “都不是……我在他面前還是宋泠。”裴令語速依然很慢,“他在找我的下落,而且好像在打聽我以前的事情。”

    這回換成賀溫書沉默了。

    裴令混沌的腦子本能警覺起來,問道:“你們不會正在辦事吧?搞什么情趣,我不要成為你們play的一部分。”

    “……人已經走了。”賀溫書很是無語,頓了頓才說,“你回國之后沒打聽過裴予質的情況嗎?”

    話題逐漸朝著裴令想聊又不敢聊的方向發展。

    他搖搖頭道:“我為什么要打聽他?”

    “那你打聽誰?”

    “我為什么非得打聽人?”

    賀溫書又無語了一次:“……你就是在裴家待得太久了,染上了他們家鬼氣森森的臭毛病,你要是再這么別扭,我就掛電話了。”

    裴令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出聲:“好吧,我想知道,你說。”

    賀溫書那邊有拖動椅子的聲響,隨即傳來倒水和喝水的聲音。

    “真費勁……那我想到什么說什么了?”賀溫書道,“有一件事特別奇怪,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是前段時間的一個下午,我突然之間意識到的。”

    裴令雖然不清醒,但是思維還是在轉的,他當即就問:“不是要說裴予質嗎?你怎么偏題了?”

    賀溫書冷笑一聲:“一分鐘前還嘴硬呢,現在又裴予質裴予質的,你不好好聽,我就不說了。”

    他眨了眨眼睛,感覺自己在賀溫書面前始終是個容易被拿捏的學弟。

    見他不插嘴了,賀溫書才又道:“我那天突然意識到,我把你給忘了。”

    短短幾個字,裴令發覺自己沒聽懂。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逐字地弄明白。這話有點耳熟,好像魏遲也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話。

    當時魏遲說,回國原本是為了找他,然而遇見沈然之后身不由己淪陷了,就把找他的事情給忘了。

    裴令那會兒聽了只覺得很正常,他對魏遲的追求本來就沒當真,更何況喜歡上沈然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但賀溫書竟然也這樣說。

    “我當時一回想,發現根本無法確定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一去想這件事我就頭疼腦脹,比上學那會兒上課還令人痛苦。”

    賀溫書道:“所以我又讓人去問了一些以前的同學,你以前在學校里相當出名,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你,照理來說不會忘記。我手下的人一提及你的名字,他們都很疑惑,每個人都多想了一會兒,才記起有你這么個人。”

    說完一長段后,又倒水。

    裴令在這段寂靜中開口:“我好像猜出來了,可能是從半年多以前開始的。”

    “半年前……訂婚宴?”賀溫書相當敏銳,但還是沒想通,“裴予質訂婚,跟我們忘記你有什么關系?你傷心欲絕,跑去找了仙女教母讓她施法了?”

    ……賀溫書的想象力,有時候非常豐富。

    就和推斷他整容時一樣。

    他搖搖頭,說:“不是你們忘記我,是我的存在被淡化。”

    說完之后,他就在心里問系統:“我猜得沒錯吧?”

    系統道:“本系統的權限還無法探知這件事情,但宿主猜測的方向可能是對的,你車禍死亡之后,留下的痕跡就開始淡化了,包括主角和配角對你的感情和記憶。或許要到之后的關鍵節點,你的存在才會被重新提及。”

    “比如說主角結婚之后,他們發現沈然間接害死了裴予質的弟弟?”裴令平靜問,“你之前說過這個情節,我的死亡可以推進主角的感情線。”

    “很有可能。”系統沒有否認,“但是因為某種變故,這個節點提前了,裴令的存在又恢復了。”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差點被刀捅死的那天,因為又瀕死了一次,所以才讓裴令又回到了別人的記憶里。”

    裴令維持不住蝦米的造型了,背和腿都有點酸,整個人極為緩慢地朝一邊倒去,過了好幾秒才落在床上,彈了彈。

    “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想提醒我,”他一邊想,一邊對賀溫書說,“裴予質也經歷了這個過程,他也是前段時間才突然想起有裴令這個人的。”

    賀溫書又嘆了口氣:“不是,我想說,他找了你很久,即使你的存一直在被淡化。”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已經修改了,看不見的朋友可以試試清一下緩存

    第56章 捉奸

    賀溫書想著給裴令一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又慢條斯理喝完了一杯水,那邊還是安安靜靜的。

    他光著上半身走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看了看,酒店外面的夜色已經很濃了。凌晨一點,裴令還有閑心給他打電話,看來心里很不平靜。

    又等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睡著了?”

    “沒有,我在思考。”裴令的語氣聽起來和剛才一樣,黏黏糊糊的,沒睡醒的樣子。

    “想什么呢?你現在就打開房門,去敲裴予質的門,想知道什么就問,想說什么就說。”

    “和裴予質沒什么好說的。”

    賀溫書笑了笑:“和我就有的說?那一上來就問我裴予質的事情?”

    那邊又閉嘴了,窸窸窣窣響了一會兒,像是被子摩擦的聲音。

    片刻后,賀溫書聽見了一點風聲,大概是裴令將窗戶打開了,有晚風吹進來。

    還等不到說話聲,賀溫書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覺得裴予質挺混蛋的,你恨裴家,最好把他連帶一起恨了,不然你會被我唾棄一輩子。”

    一提到裴予質,裴令就又開口了。

    然而說的是:“我不恨誰,我只想當一個有利可圖的人。”

    賀溫書想說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聽出來了,裴令沒在撒謊,討厭可能是真的,但說不上恨。

    恨一樣東西需要很大的心力,但裴令是個沒什么精神的人。

    上學那會兒,他不過就無意幫了裴令一次,那小屁孩兒就一臉夢游的樣子來接近他,不為別的,就說想和他交朋友。

    賀溫書那時正在叛逆期,朋友要么出國了,要么在其他學校,所以他周圍一個同伴都沒有。

    或許是這小子以為他會被打動,所以鍥而不舍想跟他交朋友。

    可朋友不是這樣交的,裴令根本不懂正常的流程,一有空就來找他,也不打擾,就跟個魂似的站在遠處。

    賀溫書雖然不想惹上裴家的麻煩,后來態度卻也松動了。

    一接觸,他才發現裴令和裴家人還是不一樣的,身上沒有那股腐爛味。最大的問題在于缺了點精神,沒什么脾氣,任由環境拿捏。

    裴家把他帶回來,讓他當裴予質名義的弟弟,實際的跟班,他毫無怨言。學校里那些人把他當成談資議論紛紛,他也完全不理會。

    甚至于后來,裴予質高中畢業之后,不需要跟班了,裴家過河拆橋直接把人趕出國,裴令也一點反抗的動靜都沒有。

    賀溫書曾經以為,裴令就沒有什么在意的東西。

    直到他聽聞把沈家搞得一團亂的,竟然就是那小子。

    賀溫書這幾天時常在想,原來裴令不是那樣溫順。

    他覺得自己以前被蒙蔽了雙眼,但再一想,溫順可能是裴令小時候的保護色。

    這大半夜的,想太多容易頭暈,夜晚的時間原本是用來放松和娛樂的。

    賀溫書結束了沉思,問道:“所以,你攪黃了聯姻,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有利可圖?”

    裴令答道:“對。”

    他不知道裴令到底圖什么,因為這看起來太像是愛而不得了。

    而且他不信裴令對裴予質完全沒有感情,不是愛,那也得是不甘心。

    “那你能從裴予質身上得到什么?”他有點替裴令不平,“情緒價值?他長得也的確不錯,或者你跟他睡幾覺也成啊。正好他費盡心思找你,應該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那邊想了想,試探道:“錢?裴予質說,我陪他來福利院,他給我一千萬。”

    賀溫書好一陣無語。

    “你們兩個到底在玩什么游戲?”他深吸一口氣,“我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你如果還想搞垮裴家,再聯系我。”

    說完就掛了,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罵了句“有病得還挺般配”。

    裴令拿下手機看了看,被掛斷了。

    彎腰趴在窗臺,望著窗外漆黑的小鎮發呆了好一會兒,裴令開始想象裴予質這會兒在做什么。

    沈然想和裴家修復關系,會趁今天晚上有所行動嗎?

    “宿主,”系統突然出聲,“沈然去敲門了。”

    裴令抬了抬眼皮,沒吭聲。

    過了幾分鐘,系統又說:“宿主,沈然進房間了。”

    他還是沒反應。

    進就進唄,敲不開門當然要回去睡覺了,難不成還在裴予質門口守一晚上嗎?

    “是進的裴予質房間。”系統補充道,“宿主確定要前功盡棄嗎?”

    裴令清醒了很多,猛地直起身來。

    又定了十來秒,轉頭就朝門口快步走去。一拉開門,卻突然對上了魏遲的眼神。

    那二世祖就靠在他門邊,一動不動,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這里的門板很薄,隔音效果幾乎為零,所以剛才和賀溫書的那些話,很可能都被魏遲聽到了。

    裴令很少見到魏遲這么低沉嚴肅的表情,愣了愣,覺得還是去拆散那對未婚夫夫更為重要,關上門就從魏遲身邊掠過。

    然而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兩只手上都有傷口,被握住的正好是很新鮮的那邊,他沒忍住吸了口涼氣。

    魏遲一驚,連忙收手,當即就撩起他的袖子去看,親眼目睹了那密密麻麻的刀傷之后,神色更凝重了。

    “怎么受的傷?”

    裴令沒回答,下一秒魏遲又去撩他左邊的袖子,那里的包扎早已被裴令扯掉,露出了一道更猙獰的傷痕。

    片刻過去,魏遲只憋出一句話:“……你以前很少讓自己受傷的。”

    是的,裴令同意這一點。

    但他這會兒沒心思去糾結滿身的傷口,他只想快點趕到福利院。于是用了點力氣掙脫開,朝走廊盡頭走去。

    一開始沒聽見腳步聲,走到一樓時,才有急促的腳步追上來。

    “你要去哪兒?!”魏遲問道。

    裴令辦了退房,然后走出旅館。

    外面什么交通工具都沒有,還得走過去,大概要十多分鐘。他雖然睡了一覺,但身體的疲憊并未消除。

    想到這段不長不短的路程,他就嘆了口氣。

    魏遲追上他,在他身旁問:“裴予質對你做了什么,你右手的傷很新,是這兩天弄的吧?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不是他弄的。”裴令抽出心神答道,隨即邁出腳步,朝福利院走去。

    兩人穿過涼爽的夏夜,這里的路燈歷史悠久,不太亮,照不清兩人的表情。

    但魏遲的語氣非常明顯,毫無立場地質問他:“你一跟他在一起就受傷,為什么還要答應來這里?我看你根本不喜歡這個地方,跟我回去吧,行嗎?”

    見他不說話,更激動了:“我都聽見了,我之所以忘記了找你的事情,都是因為你的存在被淡化了,我受了影響才會……才會追求沈然,現在影響沒了,我絕對會一心一意的!”

    裴令還是沒有理會,只是腳步更快了,堅定地就像要去做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情。

    “為什么裴予質對你的影響這么大……不就是哥嗎,我也有哥,你和我結婚,你也就有哥了,他會對你好的!”魏遲開始口不擇言,“你想用什么身份和我結婚都行,哪怕是宋泠……草,不對,你還沒到法定年齡……不過我可以等的!我們先訂婚!”

    裴令實在難以繼續沉默,他必須得讓這人閉嘴。

    忽地停下腳步,轉頭道:“那你之前想和沈然攜手對抗全世界的努力,不就白費了?沈家受到的影響,沈然受到的輿論指責,又算什么呢?”

    路燈正下方,魏遲又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一雙總是熱情如烈陽的眼睛黯淡下來,低聲說了句:“是身不由己……”

    “不用回答,我并不關心你的感情問題,但現在你必須立刻跟我回去。”裴令道,“再不回去,他倆就要生米煮成熟飯了。”

    半分鐘前,系統開始在裴令腦中循環播報警告,說沈然脫衣服了。

    裴令根本不想聽這么仔細,非常無語,這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去捉奸的。

    “他倆?”魏遲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草,不會吧?裴予質不是性冷淡嗎?”

    他心中一緊:“誰跟你說的?”

    “小……沈然啊。”

    裴令深呼吸,怪他怪他,識人不清,從來沒看出小少爺這么守不住秘密……裴予質這下要在圈子里以性冷淡出名了。

    ……罪過。

    作者有話說:

    老婆在外面說自己性冷淡……裴總,加油

    第57章 玩夠了

    兩人回到福利院附近,裴令一把拉住了要去正門的魏遲。

    傍晚他們離開時,門口就已經有裴予質的人守著了,而且沈家估計也不放心沈然一個人在這兒,肯定派了人來。

    裴令拉著魏遲往樹林里走:“從這邊進去。”

    樹林里根本沒有路,也沒燈,裴令借著月光摸索前進,依稀找到小時候偷偷溜出去的感覺。

    魏遲艱難跟在他身后,問道:“這里有門嗎?”

    “沒有。”話音落下,他們也走到了圍墻邊。

    裴令指了指墻:“進去之后直奔裴予質房間,我走正門,你在樓下窗戶那邊守著。”

    魏遲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是點點頭。

    “要爬墻嗎?”

    裴令壓住不耐煩的情緒,試圖讓混亂的腦子恢復以往的理智,反問道:“不然呢?”

    “可是我不會……”魏遲扭捏起來,“要不你先?我給你當人梯。”

    裴令沒客氣,直接按住魏遲的肩膀就讓人彎腰,從地面一躍,一只腳踩上魏遲的背,反手一勾就扒住了圍墻頂端。

    這具身體雖然虛弱,但體重輕,他做起來也不算太費力。

    只是把自己撐起來的過程有點難,他咬著后槽牙翻過了圍墻,只覺得兩眼發暈,手上傷口也繃扯著。但避免被人發現,所以連喘氣的時間都沒留,直接就往下跳。

    但他沒落在地面,短暫又漫長的下墜之后,被一個人接住了。

    那一瞬間,裴令的心臟都快懸空,滿腦子的念想和妄想都匯在一起,在血管里沖刷。腦子嗡嗡響,可惜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背上和腰上搭著的手掌,溫度很熟悉。

    裴予質。

    莫名的,裴令想起來小時候溜出裴家,去揍人那次,回去時也是被裴予質逮到的。同樣的心虛感涌上來,腦子更糊涂了。

    一道微弱氣流就從喉管里擠了出來,舌頭無意識頂住上顎又松開。

    “哥……”

    說出口的那一剎那,裴令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他強行止住聲,低頭看去。

    遠處有幾盞照明的路燈,但燈光照到這里時已經很微弱,因此裴令睜大了眼睛也沒能看清楚裴予質的眼神。

    但他確定,裴予質正望著自己。

    而自己以撲下來的姿勢掛在裴予質身上,整個人高出一截,手下意識搭在對方肩上,腰和背也被攬著。

    在這關頭,裴令走神了,他聞見了夜風里什么花的香味。

    也忽然意識到,裴予質身上已經沒有了裴家那股熏香的味道。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過幾秒的時間,裴令心中已經燃起了好幾場大火。

    系統正瘋狂提醒他,千萬不要讓裴予質說出他的真實身份,不然都得死。

    裴令遲遲組織不起語言,卻是裴予質先開口:“我聽人說,一些壞孩子喜歡從這里偷偷溜出去玩。”

    腦子里突然一片安靜,系統也止住了聲音,可能被他強行踢下線了。他緊張得抓緊了裴予質肩上的衣料,恐怕這件襯衣已經被他弄皺了。

    “我也是聽說的。”他答道。

    他以為裴予質會問聽誰說的,沒料到對方問的是:“玩夠了?”

    呼吸一滯。

    裴令第一反應是心虛,以為裴予質在質問他隱藏身份在外面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片刻后才突然回過神。

    這是個很狡猾的問題。

    他點點頭:“玩夠了……所以回來了。”

    或許是適應了黑暗,裴令能夠看見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

    他終于能看清那雙眼睛,意識到他們以如此近的距離對視,捏著襯衣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完蛋了,他想,自己那聲“哥”肯定被聽到了。

    裴予質聽見了卻也沒什么反應,所以之前果然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就一直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羅網的這一刻。

    以后他嘴硬沒用,裝作不認識裴予質也沒用,所以他要怎么辦……

    當務之急,是從裴予質身上下來。

    他推了推對方的肩膀,沒推動,只好小聲道:“放我下來。”

    裴予質卻說:“如果我沒接住你,你會摔跤。”

    裴令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只憋出一個“嗯”。

    “墻不算矮,你摔下來會受傷。”

    他又“嗯”了一聲,頓了頓,試探問道:“那……謝謝?”

    “不客氣,能站穩嗎?”裴予質問。

    裴令點點頭,下一秒,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就稍稍用力,像對待什么貴重物品一樣輕拿輕放,把他放在了地面。

    這一刻他又走神了,心里想的是裴予質肯定有在健身。

    剛站穩,就聽見圍墻外面魏遲壓著嗓子問:“你就不管我了?!人呢?你在跟誰說話啊?”

    裴令沒出聲,抬頭盯著裴予質,有點尷尬。

    “那什么……剛好順路。”

    沒了宋泠這層身份的加持,裴令面對真正的裴予質時,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裴予質沉默,他也沒什么話說。

    總覺得話說多了會打破這份寧靜。

    但自己說完之后,遲遲不見對方有反應,只好硬著頭皮又解釋:“爬墻是因為不想吵醒保安。”

    裴予質還是沒說話。

    他繼續緊張地瞎編:“大半夜的突然回來,是覺得把你和沈然留在這里,挺不厚道的。”

    裴予質終于開口:“想好怎么分配房間了?”

    裴令點點頭。

    這時候,魏遲又拔高了一點聲音喊道:“小泠!管管我啊!”

    他低下頭,閉了閉眼睛,聽見裴予質說:“魏遲讓你管管他。”

    “我聽見了……”裴令不是聾子,但這種情況下,要他當著裴予質的面跟魏遲隔墻喊話,就太過怪異了……

    但魏遲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格,得不到他的回應就閉不了嘴。

    裴令被吵煩了,轉身對著墻就道:“你自己找塊石頭墊著翻過來,白長那么高了?”

    魏遲終于不再喊,嘟嘟囔囔的,似乎真搬石頭去了。

    “你怎么就對我這么兇……以前在沈家的時候,你對沈照玄都那么溫柔。怪不得有些人說你是想給小小姐當后媽,這說法雖然挺過分的,但你真的太雙標了,我就這么惹你厭煩嗎……”

    裴令站在墻這頭,有那么一瞬間既想找塊磚頭扔過去,又想一頭撞墻上。

    無法開口阻止魏遲,這會顯得他更加做賊心虛。

    然而他也不敢轉身去看裴予質,甚至不敢去猜裴予質的反應。

    害怕對方聽進去了,又怕對方根本沒反應。

    魏遲還在抱怨:“咱倆在國外那幾年,你雖然不愛搭理我,可也不兇我……我知道了,都是因為裴予質,你見了他之后才變得一會兒暴躁一會兒丟了魂一樣。”

    說話聲因為爬墻而時斷時續的:“草……墻上好多灰啊,真臟……照我說,你既然在裴予質身邊待得這么難受,就別勉強自己,那一千萬我也能給你的,真的,就是需要給我一段時間。”

    隨著這長篇大論,墻上冒出了半個腦袋,接著是一整個腦袋。

    魏遲看清了墻這邊的情形,嚇得差點沒掉下去。

    “我草!”二世祖眼睛睜得溜圓,“怎么還有個人啊!”

    裴令聽見身后一聲輕笑,沒什么情緒,但莫名讓人身上發冷。

    “晚上好,”裴予質的禮貌一聽就很敷衍,“五小時前魏總給我來了電話,托我問你好。”

    魏遲腳下果真一滑,撲騰著往下倒,好在最后關頭扒住了墻,又費勁地探出個腦袋。

    “你什么意思?”

    裴予質道:“為了摒棄前嫌,魏總提議也出資捐助福利院,以你的名義,當然,也用你的錢。”

    裴令聽得眼皮一跳,隨即肩膀就被拍了拍,裴予質輕聲道:“走吧,夜里風大。”

    他跟著裴予質轉身離開,聽見魏遲終于回過神來,喊道:“是你提議的吧?!你故意的!!”

    裴予質沒再說話,裴令回頭瞥了一眼有點可憐的魏遲,又看了看事不關己的裴予質。

    他心想,原來這才是裴予質成年之后的樣子啊。

    作者有話說:

    嘿嘿,一邊奸笑一邊碼字

    第58章 不去觸碰

    裴予質走得并不快,就像故意在前面給他帶路一樣。

    這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已經走到了教師宿舍樓底下,裴令才被系統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宿主,你好像已經把房間里的沈然忘了,”系統幽幽道,“你是來捉奸的,不是來被裴予質拿捏的,你以前的氣場呢?哪里去了?”

    沒出息這點被系統點破,裴令也覺得有點可恥。

    但這不是他能控制的,跟在裴予質身后多少年了,以裴令的身份聽從裴予質,已經變成了他的一項本能。

    而且他感覺還在做夢,無法接受自己在裴予質跟前掉馬的事實。

    裴令清了清嗓子,問道:“都這個點了,你怎么會在墻邊等著啊?”

    裴予質側頭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說他怎么好意思問的。也是……自己不也半夜翻墻嗎?

    走進宿舍樓,踏上樓梯,裴令又緊張起來。他擔心待會兒回到房間,一打開門,看見的是小少爺光著的身體。

    多尷尬啊?撞破別人爬床……

    “宿主半夜趕回來,不就是為了撞破嗎?”系統的機械音響起,裴令從中聽出了無語。

    “這不一樣,”裴令在心里道,“我的計劃在五分鐘前已經徹底被打亂了,要是你能讓我立刻閃現到三千公里外的無人島,給我一天時間靜一下,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現在不是很好嗎?”系統道,“宿主馬上去捉奸,沈然自尊心受挫,可能就會放棄再解除裴予質的。之后宿主再拉近和裴予質的關系,他很大可能會聽你的,取消聯姻。”

    可能是因為有所忌諱,怕提及與裴予質戀愛又讓裴令失控,所以這回系統說得非常委婉。

    裴令也不是沒反應,他身體一僵,下意識轉頭看了看身邊,發現幻覺沒出現的那一刻才又放松下來。但意識到前頭有個真的裴予質,他又無法放松了。

    他沒回答系統。

    一些事情是他不計后果也能做的,比如說在沈家那段時間制造的混亂,或者敲詐勒索裴予質一千萬,甚至于與裴家對著干。

    可他也不是百無禁忌。

    做或者不做雖然只在一念之間,但那一念,他就算死了一次也難以跨過。

    下一秒就見到裴予質停下了腳步,他也只能突然停住。

    “怎么了?”他抬頭,額頭上有一滴汗順著淌下來,他這才發覺自己有點熱。

    樓道的燈一閃一閃,裴予質看他時卻目不轉睛。

    裴令這才注意到,裴予質的襯衣解開了一顆扣子。袖口也被挽了一截,落在小臂上,露出一點流暢飽滿的線條,因為養尊處優,所以膚色偏白。

    襯衣有明顯的皺褶,大概是之前接住他時弄出來的。

    最后,他的眼神才不得已落在裴予質的臉上,發現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不如你走前面。”

    “啊?”

    “你不會無緣無故半夜翻墻,總得為了什么事情。”裴予質似乎能洞穿他的想法,“不能讓你白回來一趟。”

    裴令心里已經在打鼓,面上卻強裝鎮定道:“我又沒安插眼線在這里,怎么會知道這里有什么事情。”

    裴予質卻向旁邊撤了一步,道:“上來。”

    他沒辦法,硬著頭皮踏上臺階,然后慢吞吞走在了前面,上了二樓。

    第一間屋子的門是關著的,裴予質把鑰匙從后面遞給他。他看見鑰匙放在掌心時一愣,不太想去拿,以免觸碰到不該碰的。

    但裴予質盯著他,他也只能小心翼翼拿起來,指尖沒碰到掌心那片皮膚。

    回身開門,鑰匙轉了一圈,并不嚴實的門就緩緩朝里面滑開。

    裴令在趕回來之前,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要是在裴予質房間看見了脫光的小少爺,他就裝驚訝,嚇得退后兩步,然后用目光在小少爺和裴予質之間掃兩圈,再快速說出那句臺詞——

    “我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不會告訴魏遲的。”

    戲夸張了點,但是很符合小少爺的氣質。

    但現在行不通了,他有點演不出來。

    怎么辦呢……被子一裹把人扔出去?但如果讓小少爺又受到心理創傷,尋死覓活的,最后還不是他來吞了惡果?

    門終于大開,但里面空無一人。

    裴令確認自己沒在夢游,于是在腦中呼叫系統:“你玩兒我呢?”

    系統連忙辯解:“我五分鐘前都感知到了沈然在這里。”

    身后,裴予質問:“你原本以為會看見什么?”

    他又嘴里跑火車:“怕撞鬼……萬一裴令來找我,說當初囑咐我的事情沒能辦好,要把我收走呢?”

    裴予質從他身側路過,走進房間,彎腰去拿合上的電腦,似乎對他的胡扯并不感興趣。

    但片刻后,背著他突然問道:“如果是裴令的靈魂,又怎么會來我的房間?”

    他又接不了話。

    是哦,裴予質也有點自知之明,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成天往裴予質房間鉆的。

    裴令依然站在門口,看著里面那張整潔如新的單人床,看來還沒有被躺過。

    忽然之間,心里的芥蒂淡了一些,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躺上小少爺睡過的床。

    但是他不可能和裴予質躺在一起的。

    “我身體不好,”他聽見自己說,“得委屈裴總睡沙發了。”

    裴予質拿起遙控器,打開今天剛裝上的空調,等冷氣一絲絲地蔓延進燥熱的房間,之后卻朝門口走來。

    “別貪涼。”裴予質看了他一眼,“浴室里的東西都有新的,我去交代一下工作,你可以先睡。”

    啊?這是要出去避嫌的意思?

    裴令有點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裴予質又說:“手。”

    他愣愣地伸出手,隨即才突然明白,連忙攤開,露出掌中的鑰匙。

    裴予質拿過鑰匙的時候,也剛好沒碰到他的皮膚,之后什么也沒說,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門鎖合上的咔噠一聲輕響,讓裴令輕輕一顫。

    *

    另一個房間,沈然緊緊揪著衣擺,縮在靠墻的床角一動不動。

    衣服是幾分鐘前剛穿上的。

    那會兒他從陽臺終于看見了裴先生的身影,等了小半夜,已經快涼透的心終于又鼓噪起來。他緊張萬分,躊躇又不愿離去。

    就在下一秒,他看見了裴先生身后的那個人。

    是宋泠。

    那一瞬間,沈然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個無形的耳光,突然清醒過來。拿起沙發上脫下的衣服就奪門而出,跑回自己房間里。

    躲到床角之后,他就不敢動了。

    害怕自己稍微有了動作,就會被發現,那些他好不容易又建立起來的自尊也會隨之崩塌。

    因為聽說過裴先生不喜歡別人碰他東西,所以沈然連床都不敢碰,害怕裴先生回來之后會不高興。

    他就縮在沙發上等了好幾個小時。

    下午時,他偷偷從院長那里拿走一把備用鑰匙,之后滿腦子都是冒險的想法,雖然害怕,但必須要做。

    到了夜里,不知道裴先生出去做什么了,可宋泠和魏遲今夜都不在,這是一個挽回沈裴兩家關系的大好時機。

    只要他讓裴先生喜歡上自己,就算只是喜歡自己的肉體,那也算彌補了這次的錯誤。

    他就終于可以給沈家一個交代了……大哥也不會再對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宋泠會一起回來?難道裴先生剛才出去,就是為了接到宋泠嗎?

    不對啊,他們根本不熟悉,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沈然腦子里一團亂麻,聽見隔壁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卻只能縮在床角發抖。

    為什么又是宋泠……突然之間得到了魏遲的親近和幫助,就算讓沈家陷入輿論,也不見大哥對他做什么,現在又和裴先生……

    意識到自己那不平衡的情緒時,沈然渾身一震。

    “不可以……”他喃喃自語,“不可以嫉妒別人,我永遠不會嫉妒別人,永遠不會討厭任何一個人。”

    第59章 領養

    裴令洗了個澡就去床上躺著了。

    澡洗得很艱難,身上到處都是傷。他在腰上纏了一圈塑料袋,保護了腹部的傷口沒沾到水,卻沒能照顧到右手上的六道傷口,紗布都被打濕了。

    但他也懶得管那么多,從衛生間出來之后,和往常一看見床就急不可耐的習慣一樣,直接撲到床上,翻了個滾躺好。

    躺上去的一瞬間他就愣住了,因為周身的觸感他再熟悉不過,這是六年時間里,每日每夜養出來的第一感覺。

    不僅是床,就連薄被和枕頭,包裹住他的感覺都和以前在裴家時一樣。

    除了尺寸小一些,就像是直接搬過來的一樣。

    雖然裴家像個大型活死人墓,可物質條件是沒得說的,裴令熟悉了裴家生活之后,大多數時候都睡得很舒服。

    裴令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呆滯了好幾分鐘,手掌無意識捏著被子,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面無表情。

    他腦子里過了一些事情,只留下一個結論——裴予質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裴予質從來不挑睡覺的環境。

    曾經他們一起參加的一個夏令營,要夜宿在山上,很多嬌生慣養的小孩都不愿意在帳篷里鉆睡袋,天黑之前直接下山了。但裴予質完全不在乎,和他一個帳篷,兩個睡袋,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雖然裴令不確定那夜裴予質有沒有睡著,但他的確有所改觀。

    所以這一次,裴予質是故意這樣安排的,而且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為了他。

    ……所以裴予質到底是什么時候認出他的?

    宿舍里只有一盞天花板的照明燈,懸在房間正中央,很亮,在他眼睛里快燒起來。

    他想了想,裴予質還沒回來,他也不好把燈關了。

    可平躺了一會兒,他又無法在如此刺眼的光線下睡著。雖然睡不著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跟這個房間的主人有關。

    想了想,他掀開薄被,起床去關燈。

    他沒必要管裴予質會不會摔跤,關了燈,到時候誰也看不見誰的臉,挺好的。

    燈光熄滅,裴令熟悉了一下黑暗,又鉆回被子里躺著了。

    手機被他扣在枕頭旁邊,調了靜音,連震動都沒有,可是屏幕每隔一會兒就亮一下,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魏遲發的消息,要么是未接來電。

    腦子已經不太能處理額外的事件了。

    從他撲在裴予質身上,叫出那聲“哥”之后,一切都變化得太快。

    他忽然感應到什么,轉頭看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見,但他猜到自己應該正望著一雙眼睛。

    幻覺不會因為他回到裴予質身邊就消失的。

    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張開嘴唇,輕聲道:“哥,你怎么找了我那么久。”

    這一聲叫得意有所指,卻光明正大。

    “裴令,”身側的人也輕聲說,“睡吧,你很安全。”

    很安全。

    裴令意識到這點,困倦就不受控制地將他包裹住,往黑沉的夢鄉拉拽。

    他掉進無底的深淵中,這一覺不會做夢,他想。

    *

    裴予質下樓后,走到了紫藤花架底下。

    八月初早已過了花期,但藤蔓茂盛,連月光也遮住。

    他沒有去找秘書,也沒打電話,拿著多余的電腦,站在花架下等了一會兒。

    下午時,裴令獨自在這里待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否真的在看工人搬運裝卸,還是在發呆。

    應該是在發呆的,小時候裴令就時常出神。

    這更像是保護動作,保護大腦不被一些令人厭煩的事情侵占。

    他從來不知道裴令的腦子里裝著什么奇妙的事物,沒問過,裴令也從沒主動對他說過。

    這一次,他為了避免被察覺,甚至沒能靠近。

    旁邊圍著的那些小孩不敢去找裴令說話,如同不敢找他一樣。

    但他們兩人還是不一樣的。他不討小孩喜歡,因為那些孩子能感覺到,他也不喜歡他們,可是裴令和誰都能相處,除了心情很不好的時候。

    裴予質站在裴令站過的地方,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其實看起來有點傻,因為他什么都沒得做,離開工作和尋找裴令這兩件事之后,生活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估計裴令已經洗漱好了,他才又走回去。

    裴予質沒開燈,將房門輕輕關上之后,又靜立了一會兒,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見一些輪廓。

    他看見了安靜躺著的裴令,被子里鼓起來的那一團。

    “宋泠”比裴令矮一點,骨架小一點,也更瘦一圈,即使躺在單人床上也留出了很多空間。

    裴予質走過去,看見了裴令從被子一側伸出來的半截手。

    包扎得太過隨意了。

    指尖碰了碰紗布,摸到一片濕潤,大概是洗澡時沾到了水。

    下午本想讓醫生替裴令好好處理一下傷口,但裴令躲在角落里,晚上又離開了。

    裴予質起身,去角落里拿了醫療箱。半蹲在床邊,遲疑了一瞬,還是動手開始拆下被沾濕的紗布。他動作很輕,不想把人吵醒,即使想仔細看看傷勢也只能作罷,開不了燈。

    手不免碰到了裴令的手腕,被空調吹得有點涼。

    陌生的身體,陌生的觸感,但觸摸到跳動的脈搏時,裴予質似乎摸到了熟悉的靈魂。

    他頓了頓才重新有所動作,用干燥的紗布又將傷口包扎好,做得一絲不茍。

    完成之后,把裴令的手腕放下,扯了扯被子蓋好。起身找到遙控器,將空調溫度調高了些。

    沙發又窄又短,裴予質這種身高躺下來很難受,幸而他也并沒有睡意,只在沙發上坐下,朝著單人床的方向。

    小時候裴令睡覺并不很老實,雖然不說夢話也不亂動,但是會經常翻身。

    可從他進房間到現在,床上那人一次也沒動過,就連被人捧起手也一點反應都無。

    裴予質看著那里,也沒有戳破,任由時間安靜流淌,等到床上的呼吸聲徹底平緩下去。

    *

    裴令中途醒了一次,之后還是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遠處隱約有小孩的聲音,大概在吃早飯。

    身體睡得有點懶了,他在被子里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伸完之后才發現沙發上坐了個人,裴予質沒看他,正在專心處理工作,膝上放著電腦,一只手舉著手機。

    注意到他這邊動靜之后,才開口說話:“嗯,改成視頻會議吧,下午兩點。”

    真是大忙人。

    掛了電話之后,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跟他說話時也不看他。

    “正好趕上食堂早餐時間。”

    裴令睡得有點懵,但還記得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給他包扎,那會兒他半夢半醒的,但下意識緊張起來,動也不敢動。

    垂眼看了看,果然換了新的紗布,包得一絲不茍的。

    他想了想,問道:“你也吃食堂嗎?”

    裴予質應了一聲,說吃過了,剛要再說點什么,電話就又來了。接聽之前,抬眼對他道:“再待一天,明天就走。”

    “哦。”他點點頭,嘴賤問道,“我要是趁你不注意,提前跑了呢?”

    裴總放下手機,問:“一千萬你也不要了?”

    “如果說我不想要錢了呢?”

    裴予質沉沉看著他:“那我就真的沒有籌碼了。”

    說完之后,不再等他的回答,接通了電話。

    裴令閉嘴。

    其實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問,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他沒了說話的機會,下了床之后自然而然去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昨夜洗澡前拿衣服時他神志不太清醒,沒注意到細節,今天他才意識到,衣柜里有他們兩個人的衣服。

    裴予質之前是真的就打算他倆住一個房間。

    他頓了頓,指尖拂過一套嶄新的西裝,這東西和福利院完全不搭,可因為是裴予質要穿的,所以也能接受了。

    從西裝旁邊拿了一套長袖短褲,他去了浴室。

    出來之后神清氣爽的,雖然依然虛弱,但至少比昨天半夜爬墻時看起來更像個人。

    那通電話還沒結束,裴予質的目光不著痕跡落在他手臂上。

    裴令一愣,試探著撩起右邊袖子,露出了干燥的紗布,才又見到裴予質收回視線。

    ……這么關心他,小時候沒能表達的手足之情,長大之后覺醒了?

    裴令暈暈乎乎地走出房間,沒料到一開門就碰上了等在樓梯口的秘書。那年輕秘書十分有職業操守,和昨天一樣對他打了個招呼,似乎對他從裴總房間里出來并不關心。

    他路過時瞥見秘書懷里那疊文件,但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后,往胸前藏了藏。

    “小宋先生,”秘書笑道,“今天天氣不錯。”

    “是不錯。”裴令也笑了笑,這幾天都熱得要死,晴空萬里的。

    他一邊下樓一邊琢磨。

    隱約覺得裴予質來福利院,不完全是為了找他。

    下樓去了食堂,沈然依然被一群小孩圍著。

    小槐挨著沈然,坐在最中心,有些無所適從地看著盤子里堆起來的菜,都是沈然給夾的。

    注意到他的視線,那小孩抬頭看了過來。眼睛眨了眨,但什么表示也沒有,匆匆低下頭。

    裴令沒再盯著小槐,而是掃了幾眼旁邊那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圍著沈然嘰嘰喳喳的。

    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但他沒想太多,低頭吃自己的。

    過了會兒,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一言不發的,盤子里一包子倆饅頭,但一口不吃。

    他沒搭理,都快吃完了,魏遲才終于沉不住氣,開口時聲音悶悶的。

    “你昨天晚上睡裴予質房間了。”

    裴令啃了口饅頭。

    魏遲又說:“我昨天在車里窩了一晚上。”

    裴令喝了口粥。

    “沈然想領養一個孩子。”

    他終于有了反應,咽下之后,轉頭問:“領養誰?小槐?”

    魏遲眼下一片陰影,捏了捏饅頭,又皺眉放下。

    “就那個眼睛有問題的孩子。”

    裴令突然覺得有點荒唐,而剛才那股怪異的感覺也找到了原因。

    是了,那些小孩子圍在沈然和齊槐身邊的場景,不就和當年他被領養之前差不多嗎?

    作者有話說:

    就是……那什么……沒有評論的話,我會缺少一些動力

    _(:з」∠)_

    第60章 資料

    當年裴家夫婦來過福利院三次。

    第一次,沒有直接接觸他們這批小孩,只和院長聊了聊。第二次,裴令就被院長叫去見人了,楚風荷問了他一些問題,還帶著他去了閱讀室和宿舍,和藹但虛偽地看他們玩耍。

    第三次就直接來接他離開了。

    也是在第三次之前,裴令和那幾個孩子又打了一架。

    說實話,那幾個人的名字他都已經不記得了,因為自己打贏了,不會費心思去記輸給他的人。

    可他還記得拳頭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觸覺。

    像是打在了一團被水浸濕的棉花上,并不痛快,相反是一種讓人牙酸的滯澀感。

    后來去了裴家,他腦門上的傷也過了很久才愈合。裴家醫生給他涂了藥,說是不會留疤,果然就真的沒留下一點痕跡,讓他脫離了不乖的過往,像個從小就聽話的乖孩子。

    時間長了,那些出于好奇問過他怎么受傷的人,也都忘記了他是頂著流血的傷口來到裴家的。

    “你又在走神。”身旁的魏遲道。

    裴令回過神,又望向遠處那片熱鬧,說:“沈照玄會同意嗎?沈然畢竟還是未婚,領養回去,怎么和裴家聯姻?”

    魏遲又戳了戳包子,戳出一點油,忙不迭從兜里拿紙巾。

    “沈然沒跟我細說,只說是以弟弟的名義領回去。”

    裴令一頓,有點反胃。

    在旁人眼里,裴予質大張旗鼓回到福利院,是為了了解自己弟弟的往事,而且沒有封鎖裴令失蹤的消息,想來沈然也知道了。

    所以就這么巧?

    沈然想做什么?等到結了婚,裴予質就又能有個領養的弟弟嗎?

    他深吸一口氣。

    把那些猜測按下,卻又在想,小槐愿意跟著走嗎?

    但又說回來,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懂命運走向的。就像他曾經也不知道裴家會是什么地方,就那么跟著離開福利院,然后戶口落在裴家一個旁支的家庭里,成了裴予質的跟班,名義上又是裴予質的弟弟。

    他那會兒十歲,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會有這么瘋癲的家庭。

    而且被裴家或沈家這種家族看上了,實際上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好在沈家比起裴家要好一些,能讓小小姐那種孩子過得不憋屈,沈照玄和沈二小姐也算合格的家人。

    想到這里,他又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別人的人生他也沒資格議論和猜想。

    只是小槐看起來不會打架,要是被那些小孩欺負了,只有悶聲忍著的份。可這會兒被一大堆人圍著,他也沒機會去提醒。

    腦子里念頭過了半晌,最后什么話都沒說。

    魏遲還在等他的反應,見他吃完東西要走,連忙問:“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裴令瞥了魏遲一眼:“我的一百萬,你別賴賬。”

    魏遲忍無可忍:“裴予質剛聯合我哥敲了我一筆,你也不放過!”

    他笑了笑:“你要是沒錢,可以讓你哥努努力給你爭取一下和沈家的聯姻,結婚之后你就有錢了。”

    知道裴令不是在開玩笑,魏遲又只能收起怒氣,嘴里嘟嘟囔囔:“要說聯姻,還有我哥呢,輪不到我……但是他好像誰都不喜歡,成天凈操心沈然和我,說我這么招搖是糟蹋……”

    說著說著又意識到裴令在場,自己不能提到敏感話題。

    可裴令走得相當快,就這么在他視野中逐漸遠去了,似乎對沈然要領養小孩的事無動于衷。

    不是,魏遲覺得很奇怪,小令到底想干什么啊?說是要報復裴家,可昨天又跟裴予質睡一個房間……哪家的兄弟長大之后住一個房間啊?

    他設想了一下自己和魏之延共處一室,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搖搖頭趕緊將念頭甩掉。

    又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小然,魏遲心里不是滋味。

    他還記得這幾個月自己如何追求的沈家小少爺,說不喜歡那是假的。

    沈然突然抬頭看向這邊,對上他的視線之后勉強一笑。是的,就是這種清純又天真的感覺,當初讓他日思夜想,就想把人從裴家未婚夫變成他魏家的。

    那段監控視頻被曝光后,他原本還擔心過小然的狀態,但現在看來,那些流言蜚語沒什么影響,小然還是這么堅定又善良。

    但他們關系也變得僵硬了,小然現在一心想和裴予質結婚。

    魏遲低頭看了看餐盤里那些沒動的饅頭包子,直接起身走了。

    *

    裴令在福利院里待得百無聊賴。

    反觀裴予質,忙到下午了都沒下過樓。本來公司事情就多,遠程辦公更費時間了,也不知道非得在這里再賴一天是圖什么。

    不過那些物資和設備仍然一車車地運來,院子里的小孩很少這么興奮過,就圍在院子里看。

    他也閑著,繼續在紫藤架下盯著。昨天那些不敢找他說話的小孩終于鼓起勇氣搭話。大多數都是年紀很小的女孩,但全然沒有小小姐身上那股自信。

    裴令被問了很多問題,他從哪兒來,叫什么名字,多少歲了,是做什么的。

    他不冷不熱地一一回答,又被問到那個冷冰冰的叔叔是誰。

    叔叔?

    笑了笑,裴令答道:“一個大老板。”

    接下來就有幾個小孩說那個叔叔很兇。

    裴令有點莫名其妙:“他兇你們了?罵你們什么了?”

    大有要去給這些小孩報仇的意思。

    卻見他們搖搖頭,說沒有被兇,但是那個叔叔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話,就連院長讓叔叔和他們握手拍照,也被拒絕了。

    他啊了一聲,點點頭說:“是這樣的,他這個人對人類有點過敏,所以不喜歡接觸別人。”

    這是他去裴家第二年的時候,暗自給裴予質下的論斷。

    那些小孩紛紛說叔叔好奇怪。

    還有個人說:“他不喜歡人,但是很喜歡書,我昨天下午看見他在辦公室里捧著好多書看。”

    裴令覺得有點奇怪,便問道:“在辦公室看書?哪個房間?”

    那小孩轉頭給他一指,裴令立刻明白過來,那是資料室。

    裴予質昨天去查資料了?在找什么?

    他有心知道答案,當即就去找了院長,找了個借口說裴總讓他幫忙再查找一下,就也獨自進了資料室。

    說是資料室,其實就是個不到十平的小房間,里面擺了兩個架子,上面疊滿了陳年的舊紙箱。很多文件并沒有仔細裝訂,而是就那么塞在紙箱里。

    他關上門,打開燈,先去找那些沒什么灰塵的紙箱,全搬到了地面上。

    一共三個紙箱,箱子外面貼著的標簽上,分別寫了三個時間段,裴令粗略算了算,都是自己還在福利院的時間。

    難道裴令想知道自己生活在這里的所有細節嗎?

    裴令一顆心不上不下的,他不明白自己的過往對裴予質意味著什么。但他原本認為,自己這個人連同所有過往,都是乏善可陳且不重要的。

    他花了會兒時間,把那幾箱子的紙張翻了翻。

    都是一些記錄性質的文件,包括每個老師交上來的工作日志。他看見了曾經那個年輕女老師的,字跡漂亮,抬頭寫著名字,但裴令突然發覺他已經忘記了那個老師的名字。

    時間太鋒利,讓他忘卻了很多細節。

    裴令只記得那個老師并沒有在福利院工作很久,但那是他遇見過的最敬業的老師。起早貪黑,事無巨細地照顧他們,面對他們的時候總是笑著,可裴令知道,她被院長罵哭過很多次。

    沒過多久,那個老師就走了。

    工作日志很厚,詳細寫了每個小孩,裴令翻完了厚厚一沓,沒找到自己的。

    翻回第一頁,裝訂的釘子被人動過,看來是有人把自己那部分抽走了。

    “……有必要嗎?”他喃喃自語。

    那個老師只留下這么一本工作日志,裴令又去翻另外兩個箱子,里面是其他老師的,都是薄薄一本,提到他的部分也只有半頁。

    他看著看著就笑了,因為好幾本日志里,描述他的詞匯都差不多。

    特立獨行,自主性高,不合群,和別人打架。

    裴令就當那些人夸他了。

    看完了那些資料,他正要把箱子放回去,就瞥見了混雜其中的一頁紙。之前被他忽略了,這會兒才注意到這是一張手寫的登記表。

    登記了那一年的院里的小孩情況。

    他抽出來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但他有一種直覺,裴予質一定仔細看過這張表,出于某種目的。

    裴令走出房間之后,拐了個彎,又遇見了正好路過的院長。

    中年女人很和善地笑了笑,問道:“找到想要的資料了嗎?”

    他點點頭,瞬息之間思緒一動,開口道:“院長,以前那個院長在哪兒,您知道嗎?”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他問出這個問題:“聽說是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估計在哪個醫院住著吧?”

    生病了?

    裴令并不感到多么暢快,他還想問當年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有沒有回來過,但想了想,面前的院長大概也不清楚,就作罷了。

    “謝謝院長。”他禮貌笑了笑,準備離開,然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聽說沈先生想領養小槐。”

    女人有些高興地點點頭:“是啊,本來小槐這種孩子很難被領養的,你也知道……現在有人家愿意帶他走,還是一個條件這么不錯的家庭,很好了。”

    裴令意不在此,直接道:“我是想給您提個醒,小槐被大張旗鼓優待了,對其他一些小孩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院長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淡下去,想了想,沉重點點頭。

    隨即盯著他,眼神有點奇怪:“很難得,看你也是個孩子,能想到這種事情。”

    他笑道:“對啊,因為我是個孩子。”

    至少曾經是。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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