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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打斷你的腿

    今天的溫度比昨天還高。

    太陽完全升起之后就開始無差別炙烤整個世界,即使這里草木豐富,裴令也覺得渾身不太舒服。

    尤其是身上那些傷口,在炎熱之中悶悶地痛。

    而教室里的空調還沒安裝好,他又不想回到宿舍,雖然那里有空調,可還有個裴予質。索性找了個空的教室躲著,趴著不動也算是納涼了。

    他一直在想那份名冊,想知道裴予質拿這個做什么,又不好去問。

    系統極為恨鐵不成鋼,在他腦子里一直絮叨,說機會在眼前,怎么能不去把握。

    見他不為所動,最后終于端正了態度問:“那你之后怎么打算的?”

    “裴予質不還是沒搭理沈家嗎?有余地的。而且不知道我養父母是什么態度,之后得去打聽一下。”

    “然后呢?”

    “然后?”裴令側臉貼在冰涼的桌面,望著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那兩口子要是對沈家失望了,我就添一捆柴,把火燒旺一些唄,最好能讓他們也折進去。”

    “那宿主完全不打算利用裴予質了?”

    裴令的目光其實落在隔壁桌安安靜靜坐著的幻覺身上,裴予質和他一樣望著窗外,氛圍靜謐得過于美好。系統說完這句話之后,幻覺忽地回頭看他。

    “不好吧,”他說,“裴予質也沒利用過我。”

    系統沉默片刻道:“……沈家也沒利用過你啊。”

    裴令突然笑了一聲,在幻覺的注視中答道:“你指望我有穩定的道德標準,不如現在就換個宿主。”

    即使他這樣說,幻覺看他的眼神也沒變。

    裴令想,真好,還得是自己腦子最了解自己。不會威逼利誘他來福利院,不會只安排兩個房間讓他抉擇,也不會在半夜偷偷摸摸給他包扎,然后就在沙發上坐一晚上——早起時他注意到裴予質的衣服和頭發,一點躺過的痕跡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系統才說:“有一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宿主你是不是有什么幻覺?”

    裴令反問:“你覺得我有病?”

    系統沒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那我就是有病。”

    “我以為你和裴予質相認之后會好一些。”

    他長久地與幻覺對視,在腦中答道:“怎么可能呢……”

    比起和裴予質相處的時間,他和幻覺在一起的日子早就更久了。

    系統最后只是說:“距離任務截止還有六十九天。”

    裴令嘆了口氣,什么閑情逸致都沒了。他坐起來,打算回宿舍和裴予質商量一下,要是他對裴家出手,裴予質看在他們曾經的戰友情誼上,能不能緩一段時間再對付他。

    然而剛走出空教室,就看見外面有幾人匆匆往一個方向跑去,不止是小孩老師,甚至還有裝運的工人。

    出事了?

    裴令也連忙跑過去,路上隨便抓了工人問發生了什么,工人也有點迷茫,只說好像是打起來了。

    他暗道不好,連忙拖著虛弱的身體跑過去。

    突發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一片林子里,離正門和教室樓很遠,卻和昨晚他翻墻那地方很近。

    一群人圍在旁邊,有人在打電話,裴令擠進去的過程中聽了一下,是打的急救電話。

    “是小槐嗎……”他問道,但沒人理會他。

    好不容易擠進去,他就看見了在地面零零散散的血,腦子里瞬間嗡的一聲。

    小時候的記憶和此刻重疊,但受傷的人變成了另一個小孩,此刻正靠墻坐著,已經被嚇得完全沒表情了,兩只眼睛都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腿。

    血是從腿上留下來的,像是被什么劃傷了,血液已經浸濕了一條褲腿。

    在他慌神的一瞬間,已經有人從他身后擠了進來,嘴里說著他是裴總車隊配備的醫生,是專業的。

    裴令看見那人利索地給小槐止血,輕輕呼出一口氣,視線挪開,就去找罪魁禍首。

    卻先讓他看見了咬著嘴唇憋眼淚的沈然。

    剛才一心都在傷者身上,裴令竟然忽視了小少爺。

    他盯著沈然看了幾秒,對方魂不守舍地對醫生絮叨,說小槐怎么樣了,又說就一會兒沒看好,出去了一趟就變成了這樣,然后又略為崩潰地說他不知道其他小孩會討厭小槐。

    幾乎每個人都看向沈然,但沒人出聲,裴令心中升起一股厭倦。

    他走過去,低頭叫了一聲沈然的名字,對方回神瞧他,竟下意識身體一震。

    “我問你,誰干的?”

    沈然臉色蒼白:“是……是其他幾個孩子……我趕過來的時候看見了……”

    “看見什么?”

    沈然卻不說話了,眼神亂了,看了看小槐,又在人群里掃蕩了一圈。

    “他們應該也不是故意的……”

    裴令揪住沈然的衣領,把人的目光拉回來,沉聲問:“看見什么,說。”

    “他們……他們拿磚去砸小槐的膝蓋,又用小刀……”沈然怯聲怯氣地說,之后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搖頭,“我被嚇壞了!我不知道他們會覺得不服氣!我本意不是那樣的,他們應該也不是……”

    “名字,”裴令用盡耐心問道,“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

    福利院內有監控,但非常少,更別說這種這種偏僻角落了。

    “你要對他們做什么……”沈然有些忌憚地看著他,“像對付沈家一樣對付他們嗎?可他們也還是孩子,你不能這么殘忍。”

    這話落在了每個人的耳朵里,包括齊槐。裴令忍不住想齊槐聽到“他們也是孩子”,會是什么心情。

    他在心里問系統:“沈然腦子到底有沒有問題……他不是主角嗎?一般會有這種主角嗎?”

    系統答道:“他本來就是很善良的一個人,現在也是啊,而且宿主的出現畢竟擾亂了一些事情和設定。”

    見裴令不說話,沈然又堅定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死心吧。”

    裴令平心靜氣久了,但今天這件事讓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福利院里,逮人就咬的那個時期。

    齊槐咬不動,那就他來。

    他現在很想揍人,首先要揍的就是沈然,把那幾個人的名字從小少爺口中撬出來,就算會傷害轉移也無所謂了。

    但系統突然道:“別!要是宿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傷害轉移了,要怎么解釋!”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松開了沈然的衣領。他聽見周圍有人松了口氣,想來是不愿意事態升級。看過去,是那個曾經對他受傷視而不見的男老師。

    很可笑,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一些事情根本沒改變。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小槐突然叫了聲“哥哥”,聲音很輕,仿佛如果沒人聽見就不會再叫第二次。

    沈然立刻揮開裴令的手,蹲下去急切詢問:“怎么了小槐?是不是很痛?”

    那小孩卻直直盯著裴令,又叫了聲“哥哥”,說:“我知道是哪些人。”

    沈然身體一僵,根本不敢回頭看。

    裴令面對小槐的目光,點點頭:“你可以在這里說出來,也可以只告訴我。”

    小槐沒怎么猶豫就說出了一個名字,顯然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了,看起來相當鎮定。

    “他一直都欺負我,聽說我要被領養之后還威脅我,讓我不準去。”

    之后又說了三個人的名字,那些都是那個小孩的跟班和幫兇。

    “好,”裴令道,“我記住了。”

    救護車的警鈴聲在遠處響起,裴令道:“你要先去醫院處理傷口,不用擔心他們被包庇,我保證。”

    小槐始終沒哭,眼里只有沉著和清醒,聞言重重點點頭:“謝謝哥哥……但是可以不要報警嗎?如果其他人聽說院子里出現壞孩子,就不會有人來領養好孩子了。”

    裴令心臟被扯了一下,他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他沒說話,只又仔細瞧了瞧小槐的傷勢,尤其是膝蓋。他不知道那些小孩下手狠不狠,膝蓋很脆弱,傷得嚴重了,以后走路都成問題。

    “哥哥,”齊槐又小聲叫他,“可以嗎?”

    他深吸一口氣:“可以。”

    救護車開了進來,醫護人員把齊槐接走了,只留下地面的血跡。

    沈然想跟著上車,被裴令一把薅住了后領扯了回來。

    “有院長跟著就夠了,你去干什么?”

    小少爺不可置信般轉頭看他,他冷冷看回去:“你要真想去,我就把你捆起來。”

    “你憑什么……”沈然氣得發抖,“你憑什么替我決定?有本事把我腿打斷,我放心不下小槐,肯定要去看他的。”

    “好啊。”裴令道。

    周遭亂哄哄的,就算有幾個人注意著他們兩個,也沒敢靠近。

    沈然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這個“好”指的不是放他走,而是說可以打斷他的腿。

    他壓低聲音,生疏地威脅人:“你手上有傷,我知道,那些傷本來是我劃自己的……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你手上,但只要你敢打我,你也會受傷的……”

    裴令聽了,慢慢扯出一個笑:“我知道啊。”

    他另一只手將小少爺的袖子拉下來,那里并不是完全光滑,也有六道疤。看起來傷得不重,而且愈合得相當快,只留下淺淺的六條印記。

    盯著沈然的眼睛,裴令道:“只劃了六道就停下來了,你很怕痛吧?怎么不試試用火燎?是知道那樣更痛嗎?”

    沈然依舊發抖,沒說出話來。

    腦子里系統又瘋狂警告,說禁止傷害主角,會遭到世界意志的報復。

    可裴令全然不管,只道:“但是我不怕痛,你猜猜我敢不敢打斷你的腿?”

    作者有話說:

    裴令在進裴家之前是條小瘋狗……很會咬人的那種。

    第62章 嫂子(修)

    沈然用實際行動表明相信了他的威脅,最后沒有再掙扎著上救護車。

    人群逐漸散去,他們還留在原地,小少爺掙脫開他的手,往后退了兩步,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對他道:“你為什么要拆散聯姻?以前的說辭是騙我的,對吧?”

    裴令也懶得再編,留下“無可奉告”四個字轉身就走,可又被叫住了。

    “你欺負我單純,傻到相信你那神神鬼鬼的說辭,可我那時候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沈然似乎要在這里對他開誠布公,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我以為你真的是為了我好,才讓我遠離裴先生……什么性冷淡,什么暴力,也都是你編的吧?”

    他回過身,看向小少爺依然單純的臉。

    “所以呢?”他問。

    “你就不會覺得心虛嗎?把我害成這樣,牽累了整個沈家,大哥和二姐這段時間一直在處理那些事情,我都不敢給他們打電話問候,你卻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裴令也很嚴肅,主要是因為他這會兒笑不出來,只能盯著小少爺變化豐富的表情。

    “我為我做的事情負責,要報仇隨便你。”他道,“但你確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扣在我頭上嗎,小少爺?我能綁著繩子讓你跟魏遲在兇案現場卿卿我我?那會兒我正躺在手術室里吧?”

    見沈然一時說不出話,他又道:“替你挨的那一刀子,我原本這輩子不打算提起的,你非要來我面前委屈。”

    他冷笑一聲,撩起了上衣下擺,腹部依然包扎著,腰上纏了好幾圈。

    “還沒愈合呢,大哥,要不你再給我寫幾封道歉信唄?”

    沈然整個人都僵硬了,半晌低聲說了一句:“可那封信你也沒帶走,根本沒看吧。”

    依然挺委屈的。

    裴令的確有點動氣了,而且氣得有點好笑:“我就不稀得看,你但凡自己給我經濟賠償,我現在都能給你說聲對不起,再安慰你幾句。”

    “……那我現在給你。”

    “不用,”他冷硬拒絕道,“你哥給過了。”

    “我哥?”小少爺有點意外,一雙圓眼睜大了看他,“你跟我哥……你是不是喜歡我哥?那你為什么要拆散我和裴先生?”

    又回到這個話題了,甚至還對他多了一層奇怪的誤會。

    裴令今天被沈然弄得都快沉不住氣了,這到底什么人啊?剛才還在威脅他,這會兒又對他露出單純天真的那面。

    他不耐煩道:“都說了,無可奉告!”

    說完轉身就走。

    沈然不死心,追著他走:“我大哥對你也很好,他甚至沒有來追究你,你和他是不是好上了?是他辜負了你,所以你要來報復沈家嗎?”

    要死,這小少爺的想象力怎么這么豐富?

    裴令又想揍人了。

    系統兢兢業業提醒他:“宿主冷靜!傷害轉移!還有世界意志的報復!”

    他猛地在一棟房子的轉角處停下,回身鄭重道:“你煩不煩?”

    沈然也被迫停下,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上滿是糾結,又有點內疚一般:“如果我大哥也喜歡你,以后要和你結婚,那你也算半個沈家人了……我以后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裴令都無語了,片刻后才組織起語言:“且不說我根本沒這意思,你哥也不是什么戀愛腦……離譜,那你豈不是得叫我一聲哥?這么說還是我占便宜了?”

    小少爺看著他,花了一秒鐘時間做心理準備,才開口道:“嫂子。”

    就在裴令懷疑自己要吐血的時候,轉角后突然不緊不慢走出來一個人。

    回頭一看,很好,裴予質。

    他猝不及防和裴予質對視上,剛才沈然那聲“嫂子”還魔音貫耳中,一時之間氣氛非常微妙。

    對方的眼神沒什么波瀾,但看著他的時候仿佛能一眼洞穿他的內心。裴令知道是自己心虛,但他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不由得給裴予質這種眼神取了個名字,叫做“心里有多少只男鬼女鬼都會被裴予質斬立決的死亡目光”。

    “裴總好。”他扯出一個得體的笑。

    差點又叫“哥”了。

    沈然也小聲打了個招呼,不好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裴予質看了看他的臉,之后目光以一種很慢的速度從上而下掃過他全身,就像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用視線將他歸到了自己陣營。

    “沒受傷。”裴予質說。

    裴令腦子不轉了,麻木點點頭。

    “雍九,送沈然先生回房間好好休息。”裴予質又說了一句話,身后才走出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看似禮貌,實則半強迫地將沈然請走了。

    裴令的眼神離不開那個跟班,目送人家遠去了,才神奇道:“你跟班什么時候來的?”

    “剛才。”

    這語氣,情緒好像不高,裴令早就養成了從裴予質一成不變的語氣里辨別情緒的能力,一重逢,封禁已久的能力就自動啟用了。

    他抬頭看過去,就見裴予質又看了看他兩邊手腕和腹部。

    “剛才的事情我聽說了,現在打算怎么做?”

    這就是……當作沒聽見的意思了?剛才的墻角,裴予質一定聽到了不止一句,但也不追究了。

    挺好,裴令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和裴予質只是兄弟關系,還是沒血緣的,他給誰當嫂子都不影響裴予質。

    可裴予質心情不佳,他還是放緩語氣稍微表了一下態:“其實那什么,我對成為哪一家的狗腿子都沒有興趣。”

    他哥的表情,在聽見“狗腿子”三個字的時候有了變化,似乎有點意外,隨即皺了皺眉。

    裴令沒想太多,還記著要幫齊槐收拾那幾個加害者的事情,當即就切換了心情,道:“先去抓人。”

    *

    五分鐘前。

    遠處的二樓上,裴予質和魏遲遙遙看著那片混亂,混亂的中心是裴令和沈然。

    魏遲沉不住氣,很是著急:“他們在吵架嗎?為什么吵起來了?靠怎么好像還要動手!”

    說著就要過去,裴予質對身后的雍九道:“攔住。”

    剛趕來福利院沒多久的雍九立刻執行,把剛邁出幾步的魏遲給抓了回來。因為體型差異加上魏遲不太喜歡健身,所以跟抓小雞崽一樣易如反掌。

    魏小少爺憤怒吼道:“裴予質!你攔我干什么!沒見著已經亂套了嗎?!”

    裴予質語氣平靜:“你過去之后打算幫誰?”

    就這么幾個字,把魏遲完全問住了,也不掙扎了,呆愣在原地。

    裴予質繼續誅心:“幫沈然,宋泠還看著,幫宋泠,那沈然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魏遲想了想,嘴硬道:“我和宋泠剛認識,又沒什么交情,你為什么把他們兩個放在一……”

    “是嗎?”裴予質打斷了魏遲的話,意有所指。

    魏遲再怎么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差點蹦起來。

    “你知道了!你什么時候知道宋泠就是……”

    “魏小少爺,”裴予質語氣更冷了,比之前更為生硬地打斷了魏遲,“慎言。”

    魏遲這才想起來小令的交代,不能將真實身份說出來,否則自己會死得很難看。起初他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可之后回過味來,覺得小令在騙他,不能說出真實身份很可能有其他原因,而且是對小令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他也愿意遵守。

    “……我知道了。”魏遲情緒低落下去,想了想,問,“是小令主動跟你坦白的嗎?”

    裴予質掃了魏遲一眼:“裴令和我的事情,與你沒關系。”

    魏遲一愣,想生氣又忍住了,片刻后譏諷道:“那你幫誰?一個是未婚夫,一個是你……你的那什么。”

    裴予質不想與魏遲多聊,但他還是回答了這最后一個問題,說完便下樓了。

    他說的是:“沈然或許需要別人幫助,但他不需要。”

    裴予質下了樓,雍九跟在后面,內心已經掀起驚濤巨浪。

    震撼,原來宋泠就是裴令,是老板找了很久的弟弟。

    他一瞬間想起來這段時間宋泠做的事情,還有他老板對宋泠做的事情,越想越覺得震撼,現在見面豈不是相當尷尬?裴令拆散裴總的婚事,裴總把人家抓起來關了一天,好一對兄友弟恭。

    所以一時間說話也沒了分寸,問道:“裴總,您現在去做什么?”

    裴予質言簡意賅道:“幫人。”

    雍九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老板上一分鐘還在說,裴令不需要別人幫助。

    他懂了,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別人幫不幫又是另一回事。剛才裴總那句話只說了一半,是用來忽悠魏遲的,所以這會兒不就去幫忙了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會加更。

    24.4.5修

    第63章 他是挺招人疼的(修)

    趁著這一段路的空閑,雍九連忙匯報自己的工作:“沈總今早又找過您一次,被我用您出差的借口搪塞回去了。董事長和夫人也問候您,讓您今晚回去用餐,我還沒回復。”

    “今晚不回去。”裴予質道。

    雍九有點意外。他以為無論如何老板都會抽空回去一趟,因為以前基本沒拒絕過,除了被那個親戚小孩膈應到一個夏天沒回去的那次。

    想是這樣想,但他還是立刻應下來,又說:“名單上所有人都找到了,您重點標注的那些人行程都在掌控中,就等您的意思。”

    “不急,看他的意思,”裴予質道,“先保密吧。”

    又走了幾步,已經遠遠看見了宋泠,裴予質又補充道:“下午把受傷的小孩接到懷城的醫院,別讓沈家接觸。”

    “好的。”

    雍九答應下來,但覺得有點別扭。

    他前兩天都在懷城,在裴總即將登機的那個時間點,接到了秘書的電話。

    秘書小章他們突然折返去抓人了,抓到人之后裴總自己開車跑了,跑去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小鎮,目的地是鎮上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福利院。

    一聽裴總跑福利院去了,雍九就覺得不正常。

    雖然之前也定時做慈善活動,但老板都是只默不作聲直接出錢的類型,從來不會親自跑去關心。

    畢竟裴總連自己的健康情況也不太關心,就這個睡眠狀況和工作強度,能堅持這么久,連他這種抗打抗摔的體質都自愧不如。

    今天趕過來和秘書交接,小章走之前伸長胳膊夠到他肩膀,拍了拍。讓他勸一下老板不要樂不思蜀,公司里事情挺多的,一直遠程處理也不是個事。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樂不思蜀的含義,找到裴令了嘛,的確是件大事。

    幫襯一下福利院的小孩,也就相當于幫襯裴令了,他就算不明白感情,也懂這叫做愛屋及烏,就是他不太懂兄弟之間的愛是怎么回事,有點不對的樣子。

    “你帶沈然回房間休息,看好了,別讓沈家人聯系到他,之后看宋泠的意思來處理。”

    說完這句話之后,裴予質剛好走到了拐角墻后,聽見了裴令和沈然的聲音。

    沈照玄沒有追究裴令干的事情。

    裴予質當然知道這點,他還知道,在沈照玄把宋泠離開后的下落送給他時,還特意囑咐了一句。

    “下手輕點,那孩子身上的傷太多了。”

    裴予質當時并不確定宋泠就是裴令,他不想沈家再插手,所以問道:“你心疼他?”

    沈照玄在電話里輕笑,似真非真答道:“他是挺招人疼的。”

    *

    裴令悶頭走了一段路,裴予質本人也不問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就這么默默跟著。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后腦勺涼颼颼的。

    轉頭看了一眼,裴予質卻一臉平靜地也看向他眼睛:“什么事?”

    裴令不說話,回過頭去,當后面那人不存在,直直朝著學生宿舍過去。

    那幾個人的名字他已經記住了,剛才問了個老師,說那幾個人年紀都差不多,也住在相鄰的房間。人群圍過去的時候早就不見人影了,應該是躲起來了。

    他想起剛才院長在上救護車之前,特地把他拉到一邊,用懇切的語氣告訴他小槐說得沒錯,的確不要報警。福利院里不止那幾個孩子,如果傳出去,會影響到其他孩子的領養情況。

    他點點頭,答應了。

    裴令不準備鬧大,但這事肯定不能就這樣結束。大人不能打小孩,他還有別的辦法。

    進了學生宿舍,問了宿管老師,裴令直奔二樓。

    巧的是,那幾個小孩的房間離他以前的房間很近。這會兒其他房間的門都開著,只有其中一扇門緊閉,一看就做賊心虛。

    不知道是在洗掉刀上的血跡,還是在互相打氣,但絕不可能是在懺悔,裴令了解那些小孩在想什么。

    在門前站定,裴令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后的人。

    “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回避?”

    接下來的場景,可能會讓他在裴家乖巧溫順的形象進一步崩塌。雖然身為宋泠時,他也干過不少缺德事,還被裴予質以為要傍上沈照玄這個金主,可身份暴露之后他就不太自在了。

    這叫及時止損。

    裴予質垂眼看他:“我不能看嗎?”

    很平靜的一句話,但讓裴令心軟了,因為那雙眼睛太專注,就好像幻覺里裴予質看他的眼神。

    ……要死,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裴令移開目光,低聲道:“隨便你……但你一會兒別阻止我。”

    “當然。”裴予質答道。

    他轉過身,抬手溫柔地敲了三下門。

    沒人應,就又敲了三下。

    過了會兒,才有人打開那扇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探出頭來,看見是陌生人的臉趕緊關門。

    不過裴令事先有準備,抬腳就踢,把門踹開的同時也把那小孩掀翻在地。

    一進去,他就掃過了那四個小孩的面孔,無一例外,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地下躺著那個尤甚。

    他開口問:“誰是齊銳?”

    齊銳就是這個小團體里領頭的。

    四個小孩都沒回答他。

    他露出一個笑:“不回答就會被帶走哦,送你們去打黑工。”

    有人指了指被掀翻那個。

    裴令卻沒發難或者動手,他只說:“好,收拾一下跟我出去。”

    那幾個小孩都愣住了,齊銳從地上站起來,戒備問道:“你要干什么?”

    “剛才是開玩笑,沒地方會收童工的。”裴令笑得眼睛都微微瞇起,“小孩之間打鬧而已,你們也被嚇到了,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一行人出去了,坐的是雍九開來的車,裴令沒好意思玷污裴予質那輛座駕。

    不需要他開口,裴總就一言不發自己開了駕駛座的門,老老實實當司機。裴令坐副駕,四個小孩緊張地擠在后座。

    場面有點滑稽,沒人說話。

    車朝著小鎮最繁華的地方開,這里有一小片勉強稱得上商區的地方,一棟百貨大樓佇立在街口。

    下了車,他無視路人紛紛投來的目光,轉頭問那幾個小孩。

    “想吃什么,隨便選。”

    那三個小孩都盯著老大齊銳,最后齊銳指了指那家著名快餐店的招牌。

    裴令笑著看向齊銳:“我問你了嗎?”

    所有小孩都愣住了,身為團體老大的齊銳頓時漲紅了臉,問他什么意思。

    他沒搭理,抬抬下巴沖那三個小孩道:“你們重新選。”

    最后那三個小孩還是選了那家快餐,但看起來比之前更加不安了。

    他們進了商場,小孩安安靜靜走前面,他和裴予質壓著步子跟在后面。

    踏上扶梯的時候,裴予質忽然開口:“裴令小時候來過這里嗎?”

    他心中一緊,卻也很配合地回答:“裴令小的時候這棟樓還沒修起來,他偷溜出來,最多也只是去吃點路邊攤。”

    富二代就是這樣的,他原本就和裴予質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估計馬上裴予質又會問他為什么要吃路邊攤了。他一定會回個白眼,還沒對這人翻過白眼,想想就刺激。

    “好吃嗎?”

    他一愣:“啊?”

    裴予質又問:“路邊攤好吃嗎?”

    裴令看了眼,發現這人是認真在問。他忽地想起曾經有一次,也只有那么一次,下了餐桌之后他哥叫住他,問為什么只吃了兩口,當時他哥的神情就和現在的裴予質差不多。

    自己怎么回答的來著……好像他說的是,不好吃。

    扶梯升到盡頭,他邁出一步的同時喉結不自覺滑動了一下,有點僵硬地回答“好吃”。

    裴予質沒再說什么,他們到了二樓,那幾個小孩卻不敢先走進去,怯怯地在門口等著。

    四個人分成了兩組站隊,齊銳被孤立在一邊,但另外三人都非常尷尬,也不敢說話。等到兩個大人走進去了,他們也才跟著進去,找了一張大桌子坐下。

    點餐時裴令照例詢問,這次沒人回答,四人顯露出一種團結的默契。

    他也不再問,自顧自點了一些,之后又親自去取餐,將幾個餐盤放在桌面,朝對面擠在一起的四個孩子推去。

    “吃吧。”

    沒人動,裴令就笑道:“我付錢,沒下毒,不吃就走。”

    這句話說完,立刻就有人伸手,陸陸續續的,幾個孩子都抵抗不住炸雞快餐的誘惑。平日在福利院里,他們哪兒能吃到這個。

    他啪的一下打在齊銳伸出來的手臂上,沒收力氣,那片皮膚立刻就紅了。

    “讓你吃了嗎。”他盯著齊銳的眼睛,嘴角還帶著笑意。

    所有人又都不敢動了。

    齊銳的自尊心一再受挫,眼睛都氣紅了,露出了欺負人時那盛氣凌人的樣子,狠狠看著裴令,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畢竟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拳頭能解決很多事情。

    裴令卻平淡道:“要么都別吃,我們這就回去。回去之后我找你們院長,讓她餓你們三天。”

    所有人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帶他們出來改善伙食的,名字叫做宋泠的人,并不是什么人傻錢多的角色。

    而且旁邊那個一看就是有錢人的男人,雖然不說話,神色淡淡地坐在旁邊,但看起來非常不好惹。他們幾個都養成了一種對危險的直覺,如果他們對宋泠做了什么,這個男人不會放過他們的。

    宋泠就是來懲罰他們的。

    可是對于齊銳來說才是懲罰,對另外三個人而言,這是意外的驚喜。

    威逼利誘之下,沒僵持多久,另外三個人開動了。

    吃相很迫不及待,掉了一桌子的渣,衣服上也沾了醬料、灑了可樂。

    裴令向后靠在椅背上,很悠閑地盯著齊銳,卻讓對方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他覺得自己大費周章震懾這幾個小孩,場面有點滑稽,可又記起小槐被血沾濕的褲腿,便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吃吧,多吃點,”他笑意里透著冷,“待會兒還有事情可做。”

    每個人都聽見了這句話,但沒人有空理會他,齊銳也不敢說什么。

    裴令卻忽然感覺到有人靠近,一轉頭,就見旁邊椅子上的裴予質傾身過來,表情很正常,動作過了界——一般關系的社交邊界。

    他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的不表露出任何波動,裴予質似乎是要跟他說悄悄話。

    就聽見裴予質非常小聲地說:“辛苦了。”

    他一愣:“為什么?”

    難道是辛苦他收拾這幾個小惡鬼?

    然而裴予質說:“你已經看了甜筒好幾眼,忍著點。”

    作者有話說:

    24.4.5修

    第64章 予質哥哥(修)

    因為這么一句話,裴令差點破功,好在這段時間演技有所提升,只露出了一點無語的表情。

    的確被說中了,他無話可說。

    裴予質坐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沒說過一樣。

    在一片沉默之中就這么吃完了一頓飯,那三個小孩眼見著吃得快吐了才停下。

    之后裴令又帶他們轉了一圈商場,給那三人各自買了一件新衣服,全程當作齊銳不需要,但也不準人離開。

    齊銳也只能跟著他們,這孩子不愧是能抄起板磚往人膝蓋上砸的,也很能忍耐,在這過程中一言不發。

    裴令讓那幾個小孩在原地等著,自己去結賬。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轉身朝著緊跟身后的裴予質伸手:“先預支點錢。”

    裴予質就問:“沈照玄給你的經濟賠償呢?”

    他大驚失色:“這句你也聽到了?!”

    裴予質不明顯地笑了笑,算是承認。

    “他給我的……”裴令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還沒變現,我現在窮得只能吃起飯。”

    見對方不為所動,他有點急了,給那幾個壞小孩買衣服,他不想動用原主的小小金庫。

    他靈機一動,故意想惡心對方,板著臉道:“預支點吧,予質哥哥?”

    很爛的諧音梗,但他管不住這張嘴。

    就見裴予質眼角一抽,沉默兩秒之后伸手從內袋里拿出一個小皮夾,抽出一張卡遞給他。

    裴令識貨,知道這張卡遠遠超出裴予質承諾的價值。

    有點心慌,但秉承著有錢就得拿的原則,還是收下了。

    “密碼?”

    裴予質答道:“你知道。”

    ……小時候的裴予質一點都不惡劣,怎么現在變成這樣了?之前還坑了魏遲一把,讓人家破了財。

    但是好像也不算壞,至少比以前更像個活人了。

    但是的但是……他肯定自己完全不知道密碼,要怎么猜啊?

    裴予質看起來非常篤定他知道,他也只好試試。結賬時想了想,輸入了裴予質的生日,雖然數字后四位也是他的生日。

    錯誤。

    服務員盯著他,他轉頭盯著他哥:“可以不要再玩我了嗎,裴總?”

    而裴予質只道:“再想想。”

    裴令有點破罐破摔,心想多錯幾次讓卡鎖定算了,轉頭就啪啪啪按下一串數字,是他在國外時常用的密碼。

    竟然對了。

    裴令后背突然發涼。

    結完賬,他在走回去之前扯了扯裴予質的袖子,很認真地小聲問:“是不是你讓我借尸還魂的?”

    這句話是他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說出來就等于又承認了一遍,自己就是裴令。

    裴予質垂眼看他,眼里笑意比之前明顯:“這張卡你留著,至于密碼為什么是這個,你自己想想。”

    說完就走了。

    裴令覺得自己被耍了,但是又不明白怎么被耍的。

    回到車上,他的內心才稍微平靜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他發話,他晾了后面幾個小孩一會兒,才回身問:“我對你們好嗎?”

    那三個小孩猶豫一番之后點點頭,他們被這個人嚇到了,不敢否認,但仔細一想,的確對他們挺好。

    “那發表一下感想?”這個人又問。

    齊銳就率先嗤笑一聲:“你以為會感化我們?”

    其余幾個小孩也猶豫著紛紛點頭。

    “我沒這樣說啊,”裴令掃了他們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們小小年紀都這么狠,是塊料子,長大之后能給我當打手。”

    后排幾個小孩都聽懵了。

    但他們聽懂了一點,那就是自己有機會出去,而且面前這個人好像也挺有錢。

    除了齊銳,他明顯不討這個人喜歡。但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上午時,他們三個還在齊銳帶領下收拾了那個小瞎子,可這會兒威風就不見了。

    以后也沒有跟在齊銳身后的必要了吧?

    前面那人又說:“機會只有這一次,除了齊銳,你們愿不愿意跟我走?”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想收養他們,可是自從昨天福利院來了這群人,事情就變了。就連齊槐那個瞎子也能被收養,憑什么他們不可以?雖然這人看起來沒有姓沈那個好拿捏,但實在的好處也是有的。

    打手就打手,打人還能賺錢。

    他們對視了幾眼,都刻意忽略了齊銳恥辱又憤怒的臉色,對前面那人點了頭。

    裴令見小孩都同意了,這才道:“但我只想帶走一個,你們自己決定吧。”

    話音落下,卻是駕駛座的裴予質笑了一聲,很由衷的被逗樂的那種笑。

    裴令莫名其妙看過去,沒意識到自己瞪了一眼。笑什么笑,別在這時候拆他的臺,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嚴。

    裴予質帶著笑意道:“那就回去了。”

    “不,先去醫院。”

    他估算了一下,這會兒那小孩還沒有轉院,就應道:“好。”

    說完發動了車,看了一眼副駕的裴令,看著前面的路,安靜下來和以前一樣,有點呆。

    快到醫院時,裴令又突然回過神,像是卡頓了一樣,臉上又恢復了表情。

    卻是冷冷地對后面幾個人說話:“給你們十分鐘決定好,不管用什么方法。到時候如果選不出人,我就一個都不帶走了,而且會囑咐院長和所有人,讓你們以后的日子不再那么舒坦。”

    裴予質沒去注意那幾個小孩的反應,他只是看了看裴令,然后又看了看。

    開進停車場時,裴令終于忍受不了,轉過頭來皺眉看他。

    “好好當司機,裴總。”

    挺兇的,裴予質當然要立刻答應下來,他點點頭:“好的。”

    停好車,裴令幾乎是立刻開門逃走了。

    等到車上只剩自己,雍九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裴予質接起,就聽雍九說名單上的人自投羅網,主動來福利院了。

    “來了一個名單上重點標注的人,很落魄。”雍九道,“他想留在福利院做事,可能是看福利院有人資助了,所以來分一杯羹。”

    裴予質問道:“提到裴令了嗎?”

    “他說自己以前和裴令住一個房間,是很好的朋友,您想問什么都可以去找他,但是能輕易看出來他沒說實話。”

    裴予質的語氣和工作時沒什么區別:“把人支開,別讓裴令看見。”

    “裴總原本不是打算讓他們……”雍九的話說到一半又閉上嘴。

    他轉頭朝著窗外,裴令的身影雖然清瘦,卻并不像背負著什么往事一般沉重,是不同于小時候的舒展挺拔。

    經過這兩天的試探,他懷疑裴令已經忘記了在福利院所經歷的很多事情,可能出于記憶的保護機制,或者只是不想記起。

    他尊重裴令的決定。

    如果裴令不想回憶,那他就不會主動提醒,那本工作日志他會藏得好好的。

    但尊重裴令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那幾個人的命都得留好,脖子洗干凈,給裴令預備著。

    “別讓他接近,”裴予質難得又重復了一遍要求,“就這樣。”

    之后便掛了電話。

    一下車,就見裴令在遠處狐疑地望著這邊,但又像是在等他。

    他當即跟上去,繼續做裴令的跟班。

    作者有話說:

    走幾章感情線

    24.4.5修

    第65章 給你買甜筒(修)

    小鎮的醫院有些簡陋,住院部那棟樓也矮小,一走進去就能看見幾個格格不入的人,穿著一身黑守在樓道邊。

    裴令一愣,明白過來這應該是裴予質安排的。

    也是,裴予質雖然一向都事不關己,可一旦管起事來,行事風格非常干脆周全且利落。要是不讓人守著,萬一沈家來搶人怎么辦?

    雖然他沒資格評判,但他很不贊同小槐被沈家接走。

    他把那四個小孩留在一樓,讓保鏢守著,說等他們決定出了結果再通知他。

    領著個大尾巴走到病房門口時,裴令卻沒進去。他還沒完成給小槐的承諾,不想這時候見面。

    而裴予質似乎不關心小槐的傷勢,也不喜歡和孩子相處,所以沒有進去看望的必要。

    兩人就站在病床的視角盲區,裴令偷偷往里看了兩眼。小槐靠在升起來的床頭上,低頭玩手指,臉色還不錯。

    只不過里面還有兩個保鏢守著,其他兩床的病人和家屬都躲得遠遠的,就像害怕招惹上黑社會一樣。

    這時候院長剛好從走廊另一邊回病房,在走廊上給他交代了一下檢查情況。小槐膝蓋輕微骨折,腿上的傷口也縫了幾針。

    雖然不嚴重,但畢竟是無妄之災。

    交代完之后,院長又問他那幾個小孩怎么樣了。

    他云淡風輕道:“他們啊,我就帶他們出去透透氣而已,這會兒正在樓下。”

    “你……帶他們出去玩了嗎?”院長面露疑惑。

    “也不算玩,就吃了頓飯,說了幾句話。”

    裴令說著話,目光卻透過大開的房門看向里面,小槐依然低頭玩著手指。

    院長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你要讓他們見小槐嗎?是要給小槐道歉?”

    裴令搖搖頭:“這種人的道歉聽了有什么用,又不是真心的,而且他們也不一定愿意道歉。”

    “那你是……”

    院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保鏢一步三級臺階地跨了上來,有些著急地開口。

    “裴總,他們打起來了。”

    裴予質卻說:“跟他說。”

    那人愣了愣,連忙轉向裴令:“他們幾個找了個買水的借口,趁我們不注意溜走了。發現他們的時候有兩個腦袋見了血,用石頭砸的,這會兒被送去急診了。”

    裴令完全不著急,又問:“另外兩個呢?沒受傷?”

    “也打得鼻青臉腫的,應該是皮外傷。”

    院長下意識緊張,驚呼了好幾聲,好歹也是福利院的孩子,真出了事情就不好了。

    但隨即突然反應過來,驚詫地看向裴令:“原諒我冒昧,但這件事是你干的嗎?”

    裴令聳聳肩:“我沒有讓他們打架啊,真的只是帶他們吃了頓飯而已。”

    “可是……他們怎么會突然打起來?”院長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裴令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他知道裴予質正盯著自己。

    “您不信可以問裴總,裴總當時也在場。”

    院長抬頭去看,卻見裴總十分穩重地點了點頭。

    她只好暫時放下疑惑,先去急診室看那幾個小孩傷成什么樣子。

    保鏢也跟著離開,病房外的走廊上只剩下裴令一個人。

    他不太想進去面對小槐,雖然信守了承諾,但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方法。這一趟確認了小槐沒什么大礙,他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只有一件事,還需要處理。

    或許是他的表情有點糾結,讓裴予質讀懂了,問道:“你在擔心他會跟著沈然走嗎?”

    他轉身去看,沒否認。

    裴予質率先轉身,領著他走到盡頭的窗戶邊,這里沒有其他人。

    之后才回身對他道:“他不是你的責任。”

    裴令愣住了。

    這話幾乎點醒了他,他原本就孑然一身,不對任何人負責,除了自己。其余的擔心都是自找,也包括對裴予質的顧慮。

    他聽見裴予質說:“作為旁觀者,我可以提供一個建議,如果你需要的話。”

    “什么?”

    “不如讓他自己選擇。”

    裴令還是有所顧忌,“可是沈然靠譜嗎?”

    “第一個選擇,接受額外資助,并且我可以提供醫療條件,盡可能醫治他的眼睛。第二個選擇,我們為他尋找可靠的監護人,此后的事情就是監護人的責任了。”裴予質極為理性地說,“他已經到了明事理的年紀,可以做決定。”

    裴令盯了裴予質一會兒。

    以前他天天跟在裴予質身后的時候,裴予質并不是一直沉默安靜的。裴家畢竟家大業大,裴予質從很小開始就要學會應對各種場合,即使是和大人聊起商業,也必須侃侃而談。

    而他不需要了解那些,站在裴予質身后一言不發,被一些人以為是寵壞的小少爺,被更多人認為是裴家的邊緣人物。

    裴予質卻從來不管他,他們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即使如果真犯起來,兩個人也不會是對立面。

    很少有機會像今天一樣,裴予質插手他的事。

    他想起面前這個人找了自己很久。

    于是在醫院的無人長廊上,他仰著頭,小聲問:“哥,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不然為什么現在這么在乎他?

    不同于剛才那聲玩笑的“予質哥哥”,這一句,才是他們彼此最熟悉的稱呼。

    而裴予質的反應并不是完全和小時候一樣,那么習以為常。

    或許時隔數年的親密稱呼,對裴予質來說也是恍然的。眼神有些許的動搖,卻始終看著他,片刻后才開口。

    “在你房間的書柜里,有一整排的志怪和科幻小說。”裴予質這會兒話又變多了,“我記得一開始,那一排擺放的都是自然科學類書籍。”

    “什么?”怎么突然扯到這個。

    裴令隨即突然反應過來,有種不好的預感,提前開始心虛。

    他花了長年累月的時間,才一本又一本地替換掉那些書。這算是他在裴家特別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因為所有人、包括每天打掃他房間的傭人,通通都沒有發現。

    當時他還得意過,沒想到自己一直是某人眼里偷偷摸摸的傻子……

    裴予質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他的腦袋,更像是疑惑他腦子是怎么長的,道:“果然是看得太多了。”

    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低聲道:“正經回答問題不好嗎……拐著彎數落我。”

    下一瞬就聽見他哥說:“變化最大的人,似乎不是我。”

    裴令更緊張了。

    終于到了這個時刻嗎?交代錯誤,坦白實情,解釋他為什么會出現在一具陌生人的身體里,又為什么跑去沈家,把沈家攪得一團糟,還要試圖拆散和裴家的聯姻。

    裴令這兩天也時常在想,如果裴予質真問了,他要怎么回答。

    實話是不可能說的,這屬于任務保密,但編瞎話也不是那么好編的。和糊弄別人不同,他面對裴予質就有點猶豫。

    想到這里,他往后面退了幾步,打算去病房躲躲。

    然而裴予質卻對他招了招手,他一僵,進退兩難看過去。

    “讓他好好休養,我們先走。”他哥頓了頓,“去給你買甜筒。”

    最后幾個字,讓一股難為情的情緒突然上涌。他感覺一股熱流從脖子往上攀,他動也不敢動,傻了一樣站在原地。

    “我……不想吃。”他只憋出來四個字,看見他哥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又連忙道,“我們還是回福利院吧。”

    “你不是很想離開那里嗎?”裴予質相當鎮定。

    他眼神躲閃:“也……也行啊。”

    “那你想去哪里?”

    這句話添了幾分認真,讓他又忽地看回去,盯著裴予質那張臉。

    他哥說:“我不住在老宅了。”

    裴令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什么。

    “現在我住的地方沒有傭人,鐘點工每天只待兩個小時。”裴予質道,“最里面的房間空著,還沒布置。”

    裴予質的聲線冷靜疏離得與夏日相悖,但語氣又像掠過湖面、拂動樹梢的風,沒有色彩,但在裴令聽來相當平和。

    平和的邀請,擺出了自己的籌碼。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可能會修一下文,最近碼字都挺趕的

    24.4.5修

    第66章 小乖

    裴令聽懂了,但他有些茫然。

    茫然于裴予質的變化。

    每個人自己的視角下,時間都是連續的,就像一條流淌不息的河,然后在死亡的那天徹底干涸。

    可那些曾經日日相處,又分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他們如同某一日突然改道的河,朝著另一個方向流淌,從此了無音訊,卻又在某一天再次遇見。

    重逢時,他們看過的風景不同,經歷過的天氣不同,接納的雨水不同……他們還是他們,可是有很多東西在截斷的時間中改變了,而且在彼此視角里改變得毫無前兆。

    裴令的生命之河干涸過一次,時間被截斷又拼起,他依然迎來了再次匯入裴予質的這一天。

    這算什么?命運嗎?還是對世界意志的嘲弄?

    多年不見,裴予質的一部分變得很好。

    但裴令沒有,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里他只會變得比當初更加孤僻怪異。沒有接受別人的好,也懶得去尋找什么美好的東西,他所做只是活著。

    就算遇見魏遲那樣的人,當初在國外對他窮追猛打,他解決不了也跑不了,最后也只是擺爛適應。

    裴予質給他過多的尊嚴,如此委婉,竟然將選擇權交給他。

    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選擇拒絕。

    可這是裴予質。

    系統在腦中慫恿他:“快提條件啊宿主,讓裴予質取消婚約,否則就不跟他走。”

    裴令沒說話。

    萬一呢,萬一裴予質不會答應呢?他們裴家人都是利益至上的,裴予質終究也是那個家里走出來的人。

    而且他不想欠裴予質什么。

    如果他一提出要求,裴予質就答應了,他得結結實實欠對方一個人情。

    人情這東西,關系不近不遠的人能欠,一般親近的也能欠,可太熟了太近了,人情債欠得就不那么坦然了。要么是一方糾結猶豫不忍心,要么另是一方不覺得被虧欠,這兩種情況都不是裴令想要的。

    系統又說他不爭氣,他卻問裴予質:“你為什么要找裴令?”

    裴予質面對他求知若渴的眼神,反過來問:“你喜歡深色還是淺色的布置?”

    氣定神閑的,完全不被他的節奏影響。

    “嗯……淺色?”

    “好,喜歡地毯還是瓷磚?”

    “……地板行嗎?”

    “大床還是小床?”

    “小床。”

    裴令已經放棄思考了,裴予質問什么,他就答什么。

    又問了好幾個關于布置的問題,裴予質才道:“你搬過來和我住一段時間,我就告訴你答案。”

    他恍然大悟,裴予質才不會只給他選擇權就放手不管,這人會誘惑他。

    上一次是一千萬,這次是他喜歡的、獨屬于他的私人空間,附加一個答案。

    “我說過,我能給的籌碼不多。”裴予質道,“再加兩千萬,或者等價的資產,回懷城之后一起轉到你名下。”

    用錢來誘惑,大大的壞。

    本來就準備答應的,這下又有錢到手,裴令立刻點頭。

    裴予質輕笑一聲,眼角都上揚了些許,看得他不自覺愣住了,三千萬即將到手的喜悅都忘了一些。

    “宿主,你真的很沒出息。”系統突然說。

    裴令趕緊低頭,心想活得那么有出息干什么?茍且偷生、隨遇而安也是一種活法,該低頭時就要低頭。

    裴予質笑完之后就道:“今天晚上回懷城,在此之前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可以在房間里休息。”

    說著就跟他一起下了樓。

    坐上車之后,裴令思緒正常了一些,意識到裴予質說的有事情要處理,他想到了資料室里缺失的文件。

    便問道:“你能不能把拿走的工作日志給我看看?”

    已經過去很多年,他早就記不清那個女老師的長相了,甚至除了一些日常和打架的經歷,其余的事情也跟披了一層紗似的模模糊糊。想了大半天,他才隱約記起來,那個老師姓鄭。

    可他越去回憶,好奇心就越重。

    也不是好奇別的,就想知道鄭老師怎么描述的自己。畢竟他記得,那是他遇到過最溫柔的老師,又在他的人生中出現得如此短暫。

    而且他心懷愧疚。

    關于那個老師的記憶碎片,都透著陰天的沉悶。

    他想起老師經常被院長叫去辦公室訓話,十有八九都是因為他又不乖了。

    午飯時碗掉在地上,食物撒了一地,說明他浪費糧食。上課睡覺,說明他生性懶惰。和室友動手,把人打得鼻青臉腫,說明他頑劣不堪,還不合群。

    老師會給院長解釋,具體怎么說的,他在院長辦公室外聽到了,可后來也忘了。

    只是院長根本不會聽,只會罵鄭老師維護一個本性就爛的壞孩子。

    所以沒過多久,老師就被辭退了,裴令甚至沒能好好跟對方說過話。

    裴予質將車開出醫院,片刻后問道:“你想知道鄭老師怎么描述裴令的?”

    沒有遮掩拿走了鄭老師工作日志的事情,相當坦率。

    所以他也坦誠地點點頭,又“嗯”了一聲。

    “她并沒有寫多么隱秘的事情,我想你自己能猜得出來。”

    裴令還真猜了猜,隨即搖搖頭:“我記不太清小時候的事情了。”

    聽他這樣說,裴予質便直接答道:“她說裴令喜歡吃冰淇淋。”

    裴令一愣,懷疑他哥又在取笑。

    “還有呢?”

    “她說裴令不愛說話。”

    “小時候是比較酷……還有呢?”

    “她還給裴令取了一個小名,”裴予質說,“她知道裴令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所以叫他小乖。”

    裴令摸了摸耳朵,又揉了揉臉頰,又開始從心口往脖子上蔓延熱度了。

    在工作日志里寫這個會不會太奇怪了……但他依稀記得老師這樣叫過他,還說他不是一個壞孩子。

    可是當一個壞孩子,也沒什么不好的。

    “小乖。”裴予質突然輕聲道。

    裴令嚇得一激靈,猛地轉頭,睜大了眼睛看向對方,上半身不自覺往另一個方向縮了縮。

    “你這樣很詭異……”他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那是對一個八九歲小孩的稱呼。”

    裴予質毫無羞恥心可言,靜靜看了他一眼,說:“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安排在離開之前。”

    他思考了兩秒,還是搖搖頭:“不用了吧,我又不是裴令,而且只要她過得好就行了。”

    “她如今生活在另一個城市,每個月都會來渠嶺鎮散心。”裴予質語速放緩,“聽起來過得很好,不是嗎?”

    當時裴予質在資料室里,一字一句看完了那本工作日志。

    那個年輕的女人用一支筆極力維護裴令,試圖向院方證明裴令的好,說身為孩子的引路人,至少應該做到一視同仁。

    碗掉在地上,是因為被人打掉的。上課睡覺,是因為夜里在陽臺縮著睡不安穩。和室友打架,是因為對方扔了他的被子。

    可五頁紙,每一面都被畫了一個巨大的叉。

    裴予質想,還好,有人曾經給過裴令溫暖,指引過方向。

    他昨天找到了那個女人,巧的是昨天剛好是女人來渠嶺鎮散心的日子。他沒有告訴對方裴令在二十四歲那年就去世了,驟然得知死訊不會好受,對方不像他,這么快就失而復得。

    見一個在乎裴令的人,這是相當奇妙的體驗。

    對方提到裴令時,露出的柔軟表情,眼神中的懷念和遺憾,很可能是愛。

    不同于魏遲流露在外的殷切,是一種不膚淺也不索取什么的感情。

    在對方記憶中,裴令在福利院的日子相當難熬,而裴令本人從來沒提到過。

    院長醉心于油水,其他方面就缺少精力。處理每一件騷亂太費力氣,不如選一個人,承擔所有指責,這樣每次都能迅速平息風波。

    老師也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院子里的孩子領養出去得越多,他們也就越輕松。為了維持表面的平靜,所以可以對一些事情視而不見。

    小孩有好有壞,可是在那樣環境里生活的好孩子,往往缺少對抗什么的勇氣,維護自己的自尊就已經很不容易。

    裴予質一言不發,聽著女人獨自說了十多分鐘,從平和到語帶痛苦。

    “從上而下爛成一團,我根本沒有辦法改變。”

    一場直入而簡單的談話到了尾聲,那個女人收斂情緒,對他說:“希望小乖他在國外過得好。”

    裴予質沒有回應這個美好而無用的期望。

    對方又深深看向他,說:“我很高興,他能擁有這么在乎他的家人,你很關心他。”

    他覺得很奇怪,自己在這場談話中并沒有說幾句話,也沒流露什么情緒,對方如何判斷他對裴令的在乎和關心?

    這兩個詞不像在描述他,至少不像以前的他。

    然而裴予質沒有否認。

    女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敏銳使得她看出了自己的疑慮:“我帶他的時間其實很短,你能找到我,說明你在乎誰對他好。而且你的確給我一種感覺,就像能支持他做出任何決定的那種家人。”

    裴予質原本只回答了一句“謝謝”,但又補充道:“我會支持他所有決定。”

    女人眼底的淚意淡了一些,露出欣慰之色:“你們兄弟關系很難得,他過得應該不錯吧?”

    他記住了對方柔軟的眼神,試著模仿,但一時失敗了。

    所以他只是點點頭,答道:“他會過得很好。”

    作者有話說:

    更新這章之前把62-65都修了一遍。劇情改動不太大,進展加快了一點,主要是感情線互動多了一些,也增加了一些字數,建議看過的朋友清一下緩存重看一遍……造成麻煩很抱歉,以后會盡量避免修文的

    _(′_`」 ∠)_

    第67章 到底薅了多少錢

    回到福利院之后,裴令被送回房間,就有醫生來替他換藥。

    而裴予質本人出去了,大概是福利院的捐贈工作還有一些細節要處理,他沒想太多,安安靜靜地看醫生給他處理傷口。

    或許是天氣原因,加上這兩天的奔波,傷口有些發炎了。量了體溫,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處在低燒狀態。

    連醫生都很奇怪:“你自己沒有感覺嗎?”

    這醫生說話比較直,也沒有迂回的那些禮貌,裴令聽著還挺舒服。

    他搖搖頭:“沒什么感覺。”

    醫生讓他自己牽著衣擺,把腹部的傷口露出來,然后重新包扎。

    “你以前是不是也經常發燒?”

    裴令一愣,這副身體的情況他不是特別清楚,體質應該挺弱的,所以就點了點頭。

    實際上在他當裴令的時候,可能是跟留學那地方的水土八字不合,的確時不時發熱頭痛的。不過去醫院不方便,預約等待的時間都夠他恢復三四次了,所以每次都只是買退燒藥吃,然后完全無視身體狀況,不知不覺就好了。

    “你現在頭暈嗎?”醫生又問。

    他仔細感受了一下:“你不說我還不覺得,是有一點。”

    “暈就對了,”醫生說,“回頭查個血,但就算不查血我也建議你最好臥床休息。”

    他不敢頂嘴。

    自己所待的是別人的身體,把宋泠的身體糟蹋成這個樣子,他還挺過意不去的。

    那醫生下樓一趟,竟然給他搞來了一袋輸液的藥和架子,當即就給他掛上水了,看得他目瞪口呆。

    怎么覺得就連裴予質身邊的人,都要比沈家的靠譜很多呢?

    裴予質回來的時候,一袋正好快輸完,裴令整個人已經開始犯困了,靠在沙發上,垂眼盯著一截輸液管一動不動。

    醫生跟終于見著小孩家長似的,連忙告狀,說他這里不好那里不對,一定得重視起來。

    裴予質也挺配合,醫生要求什么就答應什么。

    幾分鐘滔滔不絕的告狀結束之后,醫生緩了口氣又說:“我算著日子,之前那瓶藥您應該快吃完了,給您帶了一瓶來,不過我還是建議您盡量少……”

    “徐醫生,謝謝,”裴予質沒讓對方將話說完,“你待會兒拿給雍九吧。”

    醫生一愣,識趣地閉嘴不再提,點點頭就開始給裴令取針。

    裴令在困倦中精準捕捉到了信息——裴予質在吃藥,而且應該是長期的。

    什么情況?

    不是……真是性冷淡啊?在吃那方面的藥?不對啊,裴予質現在有固定伴侶嗎?不固定的呢?

    就在他困得胡思亂想之際,就感覺裴予質靠近了,彎腰對他道:“都處理好了,這就回去。”

    他的思緒也跟著轉了過來,忙問:“小槐那里呢?”

    “安排好了,”裴予質點頭,“他選擇留在福利院,已經出發轉去懷城的醫院了,順帶檢查眼睛。”

    齊槐做出這個選擇,其實裴令也不是很意外。

    物質條件夠了,至于有沒有家,對于他們這樣的孤兒來說也不是人人必需的,至少他是這樣。

    醫生先收拾好下樓,裴令活動了一下有點腫脹的手,慢慢站起身。

    原本想跟在他哥身后出去,然而裴予質似乎打定了注意,要讓他走在前面,主動給他開了門。

    裴令困得不是很想計較,迷迷糊糊出了福利院,心中一點類似于不舍的波動都沒有,再次離開了這個對他而言重要又不重要的地方,甚至不曾回頭看一眼大門。

    倒是那些小孩和老師都跟了出來。他掃了一眼,院長不在,而且好像少了幾個老師,包括那個中年男人。

    他隨口問了一句,裴予質就道,有幾個人辭職了。

    裴令當然知道不是辭職,可他也只是稍微愣了愣,隨即沒再管,朝外面那條公路走去。

    一列車隊停在路邊,他鉆進了裴予質替他打開的車門,緊接著旁邊就坐上來一個人。

    “睡吧。”

    實際上裴令已經開始小雞啄米了,沒等他啄第二下,腦袋就被一只手托住。

    他茫然睜眼,就見擋板緩緩升起,裴予質扶著他躺倒。腦袋挨上西裝布料,裴令意識到自己正側躺在裴予質膝上。

    下意識想躲開,但放在他后腦的那只手稍一用力,就讓他又躺了回去。

    “睡。”裴予質只說了一個字,裴令就心想自己也不損失什么,實在太困,于是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睡去。車開得非常平穩,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顛簸,太適合睡覺了。

    但腦袋上那只手還沒挪開,他很想出聲提醒,但已經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裴令突然感覺身體被輕輕一拋,短暫的失重感之后,一雙手將他牢牢攔住,避免了下墜。

    睜開眼,他睡得都快忘記身處那里,就聽見了裴予質的聲音:“沒事。”

    裴令撐著坐起來,意識到剛才一個急剎把他弄醒了。

    “發生什么了?”

    擋板降下,司機說:“那好像是沈家的車牌號。”

    話音剛落,裴令兜里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他存儲后就一直沒有聯系的號碼。

    聯系人顯示的是——沈叔叔。

    裴令一下子就清醒了許多,下意識抬頭去看裴予質,正對上一雙幽深的黑色瞳孔。

    裴予質其實沒什么表情,見他愣住,就道:“不如聽聽他想說什么?”

    他就點了接聽,又出于莫名其妙的心虛,點了擴音。

    下一秒,就聽見了那熟悉的聲線,帶著笑意,溫和有禮。

    “小宋,這兩天玩得還開心嗎?”

    裴令想起就是這廝把他行蹤賣了,當然沒什么好心情,更何況等在這里直接攔路,來勢洶洶一定沒好事。

    看了一眼窗外,已經下了高速,在懷城邊上了。

    “沈先生有事嗎?”他問道。

    “當然了,”沈照玄說,“你旁邊那位可真難見啊,要是不聯系你,我到現在都還說不上話呢。”

    裴令聽懂了,當即把手機遞給裴予質:“找你的。”

    裴予質露出點無奈的神情。

    裴令這姿勢仿佛在遞一個手榴彈給他,迫不及待想脫手。

    他只好接過,開口道:“有事就說。”

    “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只不過想見見朋友。令尊令堂都說了你今天不回懷城,怎么突然就回來了?天都還沒黑呢。”沈照玄依然不緊不慢道,“有段時間沒聚了,今天晚上出來玩?”

    裴令聽著聽著就意識到,沈照玄今天去找裴家那兩口子了。

    而且裴予質對那兩口子說今天不回懷城,幾年不見,撒謊這么圓熟了。

    見著裴予質盯著自己,他連忙挪開視線,心想他才不替裴予質做決定。

    “可以。”裴予質答道。

    “把我弟和小宋也帶來?小孩兒一個人在家多無聊啊。”

    裴令一聽就覺得這人不安好心。

    一是在跟裴予質要人,自家弟弟跑那么遠去找未婚夫,未婚夫總得給個交代。

    二是今天晚上多半要跟裴予質談婚約的事情,裴令可不想參與其中,他已經有別的計劃,不想接觸沈照玄那老狐貍了。被賣了行蹤的事情他自己認栽,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于是他連忙對裴予質擺手,用口型道:“別拉上我!”

    沈照玄就像預判了他的態度一般,又補充道:“告訴小宋,我在懷城還有套閑置的房產,今晚要是來了就送他。”

    于是裴予質的表情也變得復雜起來,挑眉看向他,那表情就像在問“你到底從幾個人那里薅了多少錢”。

    裴令一愣,隨即深深嘆了口氣,說了句“隨便”就轉身看向窗外,不再掙扎。

    果然,他聽見裴予質道:“好,他會去。”

    作者有話說:

    吞金獸裴令!抱歉今天有點晚啦,花時間在修改大綱上了

    第68章 拋棄尊嚴

    車輛改道,過了幾個路口,裴令卻發現一直跟在他們后面的一輛車駛向了另一條路。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是沈然?”

    裴予質沒有否認。

    裴令就疑惑道:“你把他押下來了?為了威脅沈照玄?”

    然而裴予質卻看向他的手:“還有誰知道你右手有傷?”

    “……魏遲?還有醫生。”他回答完才反應過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的傷和沈然的在同一位置?”裴予質反問,“怎么不想著遮掩?越多人知道這件事,對你越不利。”

    裴令意識到,什么重生什么傷害轉移,他哥從一開始就什么都沒問,可是什么都看出來了。

    “夏天的衣服本來就又薄又少,能遮得住什么……”他替自己狡辯,“就算其他人知道了,也不會殺了沈然的。”

    沈然就是這個世界的絕對主角,怎么可能死。

    但凡不死,受點傷轉移到裴令身上也沒什么,忍忍就過去了。反正現在任務已經進行到一半,再過不久他就能解脫。

    想著便問系統:“你這里有什么進度條嗎?”

    系統答道:“有的,任務進度停滯在60%,混亂值目前下降到50%。”

    比裴令想象中高,但他注意到“下降”二字。

    “為什么還下降了?最高值是多少?”

    “在沈家相關的輿論最熱時,任務進度一度漲到70%,但這兩天沈家控制了一部分輿論,整體降溫了。至于混亂值,在沈然決定領養齊槐時漲到了65%,也因為領養中止而下降。”

    降了這么多……裴令有點牙癢癢,早知道就勸沈然換個人領養了,換成那幾個小惡鬼,反正沈然覺得他們本性善良,孺子可教。

    “不受傷不好嗎?”裴予質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裴令一愣,搖搖頭就急著問:“這會兒讓沈然領養齊銳還來得及嗎?”

    裴予質嚴肅地盯了他一會兒,有些無奈地閉上眼。

    “怎么了?”他皺了皺眉,“你不高興?”

    他哥睜開眼,沉聲道:“沈然暫時不能接觸外界。”

    “為什么?”

    “你自己想。”

    說完這句話,似乎又不太高興了,不再看他。

    裴令從裴予質微妙的表情變化中讀懂這一點,但他一時想不通為什么,半晌也轉過頭看向窗外。

    壞消息,在以前那種毫不溝通的基準下,他與裴予質的溝通竟然還有下降空間,堪稱地獄難度。

    他們跟著前面沈照玄的車,一路開到懷城夜景最繁華的地段,剛好落日余暉散盡,燈火初上,映照出幾乎無邊的聲色犬馬。

    和渠嶺鎮相當割裂。

    但裴令適應良好,他雖然不喜歡這種富家子弟的聚會,但也能很好地當一個透明人。

    至少那里的酒一般很好喝。

    汽車轉了個彎,裴予質開口道:“待會兒穿件外套,不要露出右手的傷口。”

    裴令想了想,頭也不回地答道:“你看見我身上有外套嗎?寢室衣柜里的衣服也沒帶走,你給我變一床被子出來算了,我cos白無常和無臉男都行。”

    旁邊安靜了片刻,才聽見他哥的聲音:“氣性這么大。”

    他猛地回頭:“誰?我?”

    裴予質盯著他不說話。

    “至少十年來誰見了我都說脾氣好,沒人說過我氣性大,你有什么憑據?”裴令毫不心虛,雖然他知道前段時間魏遲還抱怨過他兇。

    幾個字從裴予質口中輕飄飄吐出來:“脾氣好,像宋泠那樣嗎?”

    裴令身體一僵。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賤,馬甲已經搖搖欲墜時,他死扒著不肯放,完全掉馬之后卻很容易忘記以前的偽裝。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囂張刻薄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裴予質卻沒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從身上脫下來西裝外套,搭在他穿著及膝短褲的腿上。

    裴令一愣,他覺得怪怪的。

    但忽然間想起又漏掉了一個人,便問:“魏遲去哪兒了?和沈然一起被你扣下了?”

    兩家一起找裴予質要人,能招架過來嗎?

    “他比我們先離開渠嶺鎮。”裴予質簡短答道,然后又不說話了。

    行,今日字數額度已用完。

    片刻后,車停在了地下。

    沈照玄下了車,和前來迎接的老板敷衍寒暄兩句,回頭去看,卻見個清瘦的身影披著一件西裝外套,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宋泠里面穿得很休閑,甚至腳上還是一雙球鞋,柔軟的黑發垂下來,有些長了,低頭時稍微蓋住眉眼。

    這樣子很像校園里走出來的內向學生,而且被家長強硬披上了外套。

    那雙腿白得有點晃眼,不算干瘦,小腿帶點漂亮的肌肉,適合被握在手里。

    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就露了出來,可以說帶著野獸不經馴化的兇光。掃了他一眼又瞬間恢復柔和,像極了在沈家裝人畜無害的樣子,明明是只豹子,卻要裝成小貓。

    沈照玄被自己的心理活動擾亂思緒,察覺到時頗為意外,卻突然看見另一個人從車后走出來。外套顯然沒了,穿著白色襯衫,但氣質也沒能變得柔和幾分。

    裴予質走在宋泠后面,豹子后面跟了一只更大的豹子。

    而另一輛車下來幾個保鏢跟著,顯然是給宋泠準備的。

    沈照玄神情變得些許玩味。

    他那弟弟的婚姻又要變得更坎坷了,不僅如此,人身自由也沒了,裴予質根本沒帶來。

    一直到從電梯走出來,宋泠都在努力扮演一個沒有危險性的透明人,故意落在他們身后。

    沈照玄看了一眼墻面倒映的身影,笑著說了句:“不知怎么,懷城今天還挺冷。”

    裴予質沒理他,宋泠也不說話。

    這讓他更加好奇這幾天發生了什么,怎么看也不像是囚禁與被囚禁的關系。

    沈照玄獨自說話也不覺得尷尬:“要是裴總著涼了,可得好好休息一陣。就是公司那邊事情多,要是都像我聯系不上裴總,誰來頂上啊,董事長親自出馬?”

    裴令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沈照玄還蠻會陰陽怪氣的。

    不過一汪藍色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頂樓的躍層外是一個顯眼的無邊界泳池,被這棟高樓托著,與深藍色的夜空相接。

    說實話他有點熱,要是能進去泡泡都好。

    “你們聊,我出去吹吹風。”他在前面兩人身后,突兀開口。

    裴予質回身看他:“不和我一起嗎?”

    言下之意是他不算外人,能聽。但裴令不想摻和,這兩個人商量出什么結果,他都有所準備,而且他可以讓系統實時轉播。

    “宿主,我好像還沒答應……”系統出聲。

    裴令沒理會,對他哥搖搖頭:“很無聊。”

    裴予質并沒有堅持,只示意后面兩個保鏢跟著,然后提醒他:“傷口不能沾水。”

    他點點頭。

    “也不能喝酒。”

    他抿了抿嘴,頗為遺憾,原本還想薅沈照玄一瓶好酒的。

    在沈照玄微妙的眼神中,他帶著倆保鏢溜了。

    一走出屋子,夏夜涼爽的夜風就吹散了幾分煩悶,他什么也做不了,索性找了個躺椅休息。

    “轉播,系統。”他在腦海里提醒。

    系統確實回答了,但答得不盡如人意:“在商量正事。”

    廢話。

    “好的還是壞的?”

    “還沒聊到和你有關的。”

    裴令消停了一會兒。

    從這里他剛好能望見二樓的會客室,裴予質和沈照玄進去了,那里原本還等著個人,是魏家老大。

    挺好,三家湊在一起,應該是討論怎么分配一場兩人婚姻吧。

    但他不明白,聯姻有這么重要嗎?兩家想合作,簽協議就夠了,要那虛無縹緲的聯姻關系做什么?

    “宿主你不懂,這是設定。”系統道。

    又是那套。

    “聯姻是這本先婚后愛文的基礎和前提條件,所以對相關角色而言,這個婚必須有人結。”

    裴令靜默幾秒,才在心里問道:“沈然都這樣了,如果后續我停止干預劇情,他們兩個還會走到一起嗎?”

    “如果任務沒有完成,時間一到,劇情和感情線會強行開啟并修正,這是不可抗力。”

    “裴予質會任由支配?”他懷著一絲希望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我沒有預測的能力。”

    他又過了一會兒,才問:“我想知道小說里他們在一起之后的事情。”

    “我沒有權……”

    系統還沒說完,裴令就冷冷道:“我拼死拼活搞了50%混亂值,你一點進展都沒有?說廢物都是夸獎你了,快點,別想騙我。”

    停頓像極了系統無聲的嘆氣:“好吧,世界意志的確有所松動,我可以提供一些片段,你想自己看還是聽我轉述?”

    裴令正準備回答,余光里就看見有個高大的身影來到窗邊,本能感受到一雙視線,他抬頭一望,那身影仿佛正看著他。

    是裴予質。

    他這段時間也不是沒見過裴予質和別人說話的樣子,經過幾年歷練,帶著不自覺的威懾。可這么俯視他時,他竟然不覺得有多少壓迫感。

    房間里沈照玄和魏之延坐在桌邊,討論著什么,裴予質看起來在聽,又像個局外人。

    或許他們在談論聯姻,或許是一些商業決策,但裴令在這一瞬只覺得裴予質形單影只,孤獨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找回自己的思緒,在注視下對系統道:“你給我轉述吧。”

    下一秒,就聽見系統的機械音說:“當沈然心灰意冷離開,裴予質拋棄尊嚴,跪下挽留。”

    作者有話說:

    裴令隱藏屬性即將被觸發:裴予質單推

    第69章 謹慎殺人

    這句話比裴令受過的所有傷更加傷人。

    幾天來的平靜碎成了被打破的鏡子,他忽地發覺,原來周遭還是這么黯淡無光。

    “還有嗎?”他連在腦中發出問句都變得艱難。

    “這只是其中一次,”系統答道,“他們分分合合過很多次,有誤會的原因,還有幾次是因為裴予質占有欲太強,引起了沈然逃離的欲望。越到后期,裴予質挽回這段感情的方式越卑微。”

    裴令移開了視線,可依然覺得被注視著。他害怕自己一旦露出什么表情,就會被裴予質捕捉到他內心的恐慌不安。

    ……為什么要一直看著他?很閑嗎?偏偏在這個時候。

    他問系統:“下跪那次是因為什么?”

    “你真的想聽?”系統卻沒有立刻回答他,“你現在心跳很快,情緒波動也大,我建議宿主先緩緩。”

    裴令正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裴予質下跪的畫面,他怕自己失控。

    緊咬著后槽牙,他在腦中道:“想聽,不用管我。”

    系統停頓片刻,還是說了:“沈然心灰意冷,恰好另一個喜歡他的男配暗中聯系,聲稱可以幫他假死逃脫。沈然同意了,演了一場被綁架的戲碼,裴予質趕到現場卻晚了一步,正好遇上沈然被劫上直升機的畫面。”

    說完一段后停下來,系統仿佛在測試他能不能承受。

    “接著說。”

    “接下來就是假死的部分。但那個男人想看裴予質崩潰,所以假意威脅,如果裴予質不下跪,他就當即殺了沈然。”系統道,“沈然當時就在那人手上,槍頂著頭,裴予質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一出,事先安排的安保人員不足,所以只有照做。”

    裴令問:“所以就跪下了?”

    “是的,原文是這樣寫的——男人眼里已經布滿發狂的血絲,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落入他人之手。在沈然被槍指著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底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名利,也不是占有,他只想讓沈然好好的。為此他可以付出生命,更何況尊嚴。天臺呼嘯的狂風中,裴予質的風衣翻飛,那雙從未跪過任何人的膝蓋緩緩下落,擲地有聲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

    頂樓,晚風徐徐,泳池里一圈幽幽的燈光被水波折射,輕輕晃動,照得躺椅上的人如同身處無垠大海。

    不同于天臺上直升機卷起的狂風與混亂,一切都是安詳平和的。

    樓上,裴予質已經看了少年許久,直到被身后的人叫了名字,才頗有些留戀地落了最后一眼,隨即轉身坐回桌邊。

    視線撤走,少年終于能放松警惕。

    裴令呼吸略微急促地垂下雙眼,看著不遠處的池水。

    系統已經叫了他好一會兒,得不到回應就一直吵,聲音還越來越大。他腦子很亂,不想理會任何人,只是控制不住地去想系統描述的片段。

    “宿主!!你千萬要冷靜啊!最重要的是任務!”系統又調節了音量。

    他被吵得皺了皺眉:“腦子也會聾掉嗎?我感覺我的腦細胞要聾了。”

    系統終于得到回應,音量頓時恢復正常:“我后悔了,我不該把這段說給你聽。你不會又要發瘋吧?”

    裴令坐了起來,身后有兩個保鏢盯著他,遠處還有傭人。

    他依然不能表露出太大情緒。

    可他的確已經給不了什么反應了,回過神時,只是察覺到手又在輕微發抖。

    裴令趕緊用力握住,試圖讓顫抖停止。

    過了大概幾分鐘,裴令在心里問:“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怨恨裴予質嗎?”

    系統沒回答,他就繼續道:“明明只要沒有他,我就不會有在裴家的那幾年。或許在福利院待到成年,成績好的話上個大學,上不了大學也可以打工養活自己。沒有裴家的參與,我會過得很自由。”

    “不知道,”系統道,“而且你的假設不成立,因為你是配角,所以必須要成為裴予質的弟弟。”

    他深呼吸了一口,才對系統道:“我就要這樣假設,你撤回剛才那句話。”

    “好吧,撤回,宿主繼續說。”

    裴令想了想,道:“裴予質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像正常的孩子,幾乎沒有情緒,玩伴也漸漸都遠離他。楚風荷和裴先就覺得他需要一個同伴,有了玩伴,他才能成為正常的小孩。”

    “宿主剛好被挑中了。”系統接上,又說,“所以宿主的意思是,你覺得裴予質很可憐,所以不忍心怪他。”

    “不,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了我,裴予質還是那個樣子。”裴令頓了頓,“沉默是他的底色,他不會為了任何事情、任何人改變。所有強加在他身上的事情都與他無關,我不會因為那幾年時光怨恨他,但我會厭惡強加給他的那些事情本身,還有那些人。”

    這一次,系統沒有再接話。

    裴令在沉默中回憶起少年時期的裴予質。

    在他剛到裴家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哥哥比所有同齡人都成熟。那對夫婦怪異的控制欲,讓裴予質身上有種超乎常人的自制力,自我封閉、自我壓榨似的悶頭朝前走。

    一條坦途被生生走成了滿是泥濘的小路,旁人卻只能看見裴予質身上刺眼的光環。

    他就是地面上被拖長的那個影子,跟隨前面的光,自己藏在陰影中。裴予質太亮眼了,所以其他人都看不見腳下的泥濘,只有他知道。

    因為只有他知道,所以他更不想裴予質有一絲一毫的黯淡。

    “系統,”他在腦海里問道,“他們談到正事了嗎?”

    “魏之延說他已經把魏遲捆起來塞進飛機了,除非魏遲能掏出炸彈把飛機炸了,自由落體掉下來,否則在裴沈兩家婚禮之前不可能再踏上這片土地。”

    裴令聽著很想笑,可沒什么力氣,手依然在抖,他很難控制。

    系統又道:“沈照玄沒有表態,他在等裴予質的意思。”

    其實沈照玄已經表過態了。之前找過裴家夫婦,還將其透露出來,就意味著那對夫婦依然支持這場聯姻。

    這并不讓他意外,但他好奇裴予質的立場。

    “裴家的產業情況,你知道嗎?”他問道。

    系統回答得很快:“裴家的產業龐大,主體是昆玉集團。裴先和楚風荷本身持有,以及通過控股公司所持有的股份超過51%,幾個不小的股東也是他們的盟友,而且董事會里超過一半都是他們的人。”

    這意味著,裴家產業終究還是掌控在那對夫婦手中。裴予質雖然有公司事務的決策權,卻還無法撼動整艘巨輪的方向,只需要董事會的一個決定,總裁位置隨時可以換人。

    然而要是能……

    “宿主,”系統忽然道,“謹慎殺人。”

    裴令感覺自己的情緒幾乎麻木,導致他能毫無波瀾地說:“可他們不是主角,只要能隱秘地殺了他們,世界意志不會做什么。之前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計劃了嗎,綁架我養父母。”

    “綁架和殺人不是一回事,而且那是plan B,你的plan A是讓劇情里單戀裴予質的惡毒配角提前出場,需要提醒的是,我已經安排上了。”系統道,“順便一提,你的plan C更加正常且簡單,打動裴予質,讓他主動取消婚約。”

    他麻木地回答:“那是plan Z,謝謝。”

    如果直接殺了養父母,不僅可以徹底杜絕兩家聯姻,還能讓裴予質完全獲得控制權,從而自由。

    “宿主,我認為你的情緒已經不太正常了。”系統道,“退一步說,就算你殺了楚風荷和裴先,但裴予質依然要聯姻,你怎么辦?最后一步還不是回到了你的Plan Z,打動裴予質?”

    ……有道理。

    但裴令就像陷入了某種怪圈,腦子里這個念頭揮之不去。

    他甚至不敢抬頭,就害怕又看見裴予質的目光,只能死死盯著面前的水池。

    在他感到害怕的同時,那個幻覺又一次出現了。

    這次是在水里。

    白色的襯衣濕透,貼在身上,能看見下面有力的肌肉線條。很適合色誘,但裴令毫無心思。

    “放松一點,裴令,”幻覺說,“按照你之前的計劃,依然可以完成任務。”

    可是裴予質依然不能擺脫。

    “殺了他們會讓你陷入困境。”幻覺在水里走向他,帶起逼真的水聲,“放松,裴令,裴予質比你想象中有能力,你沒有必要擔心他。”

    在這道嗓音的背景里,有一個轟鳴聲,由遠及近。但裴令腦子本來也像被水灌了一樣,悶悶的,即使聽到了也沒有注意。

    就在這時,系統又出聲了:“裴予質表態了,他說……媽呀世界意志有動靜了!發癲發得這么突然,一定是因為我幫了你這么……”

    裴令的注意力剛集中,就聽那道機械聲突兀地斷掉。

    一股被危險盯上的戰栗感爬上背脊,他這才注意到那轟鳴聲變得清晰多了,就盤旋在上方。他猛地起身,就見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

    那東西以極快的速度直直朝著這片樓頂下落,快得讓人看不清形狀。不到一秒鐘,如同炸彈一般砸入水中,巨大的浪花四濺,閃躲不及的他被水撲了一身。

    兩個保鏢沖上來擋在他前面,讓他趕快離開,其中一人將他往后拉。

    抬頭望去,直升機根本沒有停留,又迅速遠去。從打開的艙門里,裴令只遙遙看見了一片白色衣角。

    嗡鳴聲減弱,他聽見保鏢在用對講機通知其他人:“緊急情況,立刻轉移。”

    裴令在晃動的視野里努力捕捉,墜落物似乎已經迅速沉底。

    片刻后他終于看清,那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發癲開始。

    第70章 他們的家

    “查了航線記錄……是裴家的飛機。”

    在對話聲中,裴令正裹著絨毯坐在后排,衣服濕噠噠黏在身上,身體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涼意。

    “裴總,夫人的電話。”

    “你接,說我沒空。”

    “可是……”雍九聽起來有些為難,“既然是裴家做的,夫人一定想讓您回去一趟。”

    “沒關系,轉達我的意思。”裴予質的聲音聽起來很冷,“再讓人把戒指送過去。”

    “訂婚戒指?”

    “今晚就送。”

    車內和以往一樣開著冷氣,裴令忍不住抖了一下。

    裴予質讓司機調高溫度,伸手摸了摸毯子,已經濕透了,便試著扯開。

    裴令從上車起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愣愣盯著一個角落。察覺到有人想拿走絨毯,下意識收緊了手指對抗。

    “你這樣會更冷,”裴予質說,“松手。”

    手指松開,絨毯被拿走,擋板在不知不覺中升了起來。

    “抬手。”

    他照做,濕透的西裝外套被脫下,里面的長袖也被從下往上掀了起來。

    “抬高點。”裴予質道。

    他做了個雙手投降的動作,長袖也被脫下。沒了濕衣服黏在身上,他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裴予質將絨毯卷起來,擦了擦他滴水的頭發。裴令感覺自己像一只不會說話的家養寵物,主人正在耐心地給他洗澡。

    恍惚間,他聽見裴予質嘆了口氣:“手還不放下嗎?你要給我投降?”

    裴令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不是毛茸茸的寵物,上半身沒有東西遮擋會讓他沒安全感。雙手情不自禁摟住自己,那條絨毯又只好展開,再次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

    他瞄了眼裴予質,開口時聲音滯澀:“我沒那么容易被嚇到,你不用照顧我。”

    “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氣。沒關系,馬上就到家了。”

    裴予質說對了,他的確在生氣。

    變故發生之后,他看清了被扔進泳池里的是個人。不僅如此,身上還被繩索捆住,腳底下被綁了一塊石頭。

    他被保鏢強行攔住,后來場面混亂,原本安靜空曠的屋子一下跑出來好些人,擠在樓頂。

    敢情那兩家都帶了人來,暗中守著,各自都防備著,看來今夜的商談原本就不會愉快。

    在混亂間,他聽見有人說“那不是人”,腦海里緊繃的線頓時松了不少。幸好不是活人,他第一反應還以為真的是魏遲,但魏遲不可能在一架直升機上。所以在那一兩分鐘內,他腦中還過了很多種猜測,從裴家的醫生猜到了沈家的司機。

    畢竟受傷的一般都是炮灰。

    像他以前那樣。

    不對,他現在也沒少受傷。

    眾人將那東西從泳池里拖出來,擺在地面。

    那是個類似人臺的人偶,男性身材,沒有五官。這具沒有五官的人偶,被用來當成一個惡作劇,更貼切來說是一個威脅。

    指代誰,裴令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要是當時這個東西的墜落點再偏離四五米,他當場就死了。

    腦袋開瓢,血肉四濺的那種。

    裴予質就算立刻破窗從樓上跳下來,都只能趕上給他收尸。

    在腦海里不抱希望地叫了兩聲系統,果然,無應答。

    世界意志這一次出手相當利落。

    裴令事發時被濺起兩米高的水花淋了個透,思緒全回到腦中時,才后知后覺自己有多狼狽。

    就在這時,裴予質拿絨毯將他裹住,確認他沒受傷之后,就道:“先離開這里,能走嗎?”

    他點點頭,肩膀就被一雙手攬住,被帶著離開。

    不慌不忙下樓的沈照玄試圖叫住他們:“不給個交代就走了?”

    裴予質停也不停,往電梯那邊去。

    沈照玄跟了上來,語氣卻還是溫和的,笑著說:“看來這場鬧劇與兩家都沒關系,想來也不是魏家做的,那會是誰?裴總的仇家多嗎?”

    裴令裹著毯子默默地聽,沈照玄和裴予質的態度似乎不太對勁,仿佛是剛才談崩了。

    從電梯旁的金屬裝飾板上,裴令看見了沈照玄的身影,正好對方也看向了倒影中的他。

    “小騙子,幾天不見功力大漲啊。”沈照玄笑道,“迷得裴總婚也不想結了,家也不愿意回了。回去之后,記得幫我給你沈然哥哥問聲好。”

    裴令眨了眨眼睛,原來裴予質拒絕了聯姻啊。

    他撐起幾分精神,扯了扯裴予質的袖子,在對方低頭聽他說話的時候,又用正常的音量道:“房產,別讓他耍賴,還有精神損失費。”

    在沈照玄地盤上出的事情,肯定得由沈家來補償。裴予質都說了,他的傷口不能沾水的,這下好了,他多慘啊。

    倒影中,沈照玄笑意更深了,但看起來挺不悅的。

    電梯門打開,裴予質帶他走進去,帶來的人也紛紛站到他們周圍。

    就算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保鏢圍著,裴予質也是絕對的視線中心。這人身上擁有一種氣質,沉靜到讓人覺得世界末日也沒什么大不了。裴令第一次完全感受到他哥成年后的氣場,就像展開了一面無形的盾,讓他可以狐假虎威。

    裴予質終于開口:“在你決定繞過我,去找他們的那一刻起,沈家就不由我管了。祝你足夠好運。”

    氣氛幾乎劍拔弩張。

    門合上之前,裴予質又補充道:“還有,房產折算成市價給宋泠,他不需要其他落腳的地方。”

    “你最后那句話挺怎么想出來的,我感覺沈照玄笑得牙齒都快咬碎了。”在車停下的時候,裴令故作輕松道。

    裴予質原本要下車,聞言頓住,轉頭問他:“狡兔三窟,這么喜歡收集房產,你想有幾處家?”

    家。

    這個字眼挺陌生的,讓他想起小時候和裴予質每天的日程,不過是在學校和家之間往返。可是他們都不約而同明白,那根本不是家。

    故作的輕松突然就癟下去。

    頃刻間,裴令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疲憊。扮演宋泠很累,在裴予質面前藏著那些秘密也很累。

    “哥,”他抬眼望過去,“其實我有挺多話要跟你說的,也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裴予質抬手用掌心貼住他的臉頰,像在擦拭從頭發里淌下來的水珠,也像在單純地做這個動作。

    “好,我們先回家。”

    *

    裴令原本以為,裴予質現在會住在什么鬧中取靜的別墅里,沒想到就是離公司不遠的一間普通公寓,甚至不算豪華。

    雍九和司機都沒跟上來,就他們兩人坐電梯到了七樓,一路上都相當寂靜。

    裴令覺得有些奇怪:“我以為你會選頂層。”

    門鎖打開,裴予質在前面推門而入。

    “你小時候喜歡七這個數字。”

    他愣在原地,直到幾秒鐘后裴予質叫他,才猛然回神走進去。

    房門合上,從玄關到客廳的燈依次逐漸亮起,和他想象中那種簡約冷硬的裝修風格不同,這間公寓很……溫馨。

    就像普通人家的屋子,不算大,放眼望去是木質的暖色調,甚至每個家具都刻意保留了生活痕跡。

    沙發上的靠枕是散亂的,桌面的水杯還盛著半杯水,下面地毯歪了,窗簾半喝著。仿佛會有一家人每天早上在這里醒來,一同用完早餐,出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在夜里又回來相聚。

    開關鞋柜的響動拉回他的注意力,裴予質將一雙新的拖鞋擺在他面前。

    不是裴予質的鞋碼。

    “泡個熱水澡?我先去給你放水。”裴予質說著就離開了,似乎知道他心緒難安,故意留給他私人空間。

    裴令心臟那片地方像是被挖空了,又填進去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酸澀液體,在里頭晃啊晃,晃得他既難受又舍不得。

    明明他深信不疑裴予質已經成為了那種……高貴又虛偽的大人,但現實突然告訴他,其實裴予質留了一片秘密基地,里面還藏著他們曾經不能言說的夢。

    他換好鞋,來到浴室門口。

    水聲很安寧,裴予質半蹲在浴缸旁邊,垂眼看著里面一點點漲起來的水平線,似乎在出神。

    “哥。”他輕輕叫了一聲。

    裴予質回過神,用手指試了試溫度,關掉水閥。

    “過來,我先看看你的傷。”

    裴令猶豫了片刻,松手讓毛毯滑下,赤裸著上半身走了進去。

    洗手臺上已經擺著一個醫藥箱,還是嶄新的,看起來很像是刻意放在哪個角落里的藏品。

    “今天你已經很累了,先簡單處理一下,明天再叫醫生。”

    裴予質說著起身站在他跟前,先低頭去取他腰上已經濕透的紗布。這是他身上最深的一道傷痕,差一點就要了命,但幸好愈合得不錯。被水泡過,也只是有些腫脹,周圍淡紅的疤痕更加顯眼了。

    用毛巾輕柔地拭干水漬,裴予質從醫藥箱里拿了一塊新的敷貼,又用紗布在他腰上整整齊齊纏了兩圈。

    裴令不想出聲打破平靜,裴予質卻先道:“等我一下。”

    說著就出去了,他聽見了不遠處翻找東西的聲音,兩三分鐘之后,裴予質拿了一卷保鮮膜進來。

    “家里竟然還會有這種東西。”他有點意外。

    “搬進來的時候買的,當時買了很多日常用品,但很多都沒用上。”

    裴令想象了一下裴予質去采購的樣子,怪欣慰的,又覺得可憐。

    他哥半跪下來,只給他留了個頭頂,接著用保鮮膜又在他腰上纏了幾圈。

    “好了,但還是不要泡太久。”

    說完之后卻沒有出去的意思,裴令放在褲腰上的手頓住了,不解地低頭,正對上他哥沉靜如夜的一雙眼睛。

    “我不放心。”裴予質道。

    他哥說不放心,那就真的只是因為不放心……吧?可裴令不知道要不要脫褲子,他們以前雖然形影不離,可那時候早就有隱私意識了,沒坦誠相見過。

    兩人對視了好幾秒,裴令突然開口:“哥。”

    “嗯?”裴予質依然半蹲著,一直望著他。

    “如果我現在是裴令的身體就好了。”

    如果他還是裴令,今天晚上他就能理直氣壯當一個被照顧的人,甚至主動讓裴予質幫他。都叫裴予質哥了,哥哥幫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裴予質什么都沒說,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聲說這就出去。

    然而站起身后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又摸了摸他的臉頰,手指有意無意觸碰他的眉眼。

    “知道我是在什么時候確認的嗎?”

    他明白,這是在說確認他就是裴令的那一刻,或者說,說服自己相信的那一刻。

    裴令很誠實地搖搖頭。

    “那天我打開后備箱的一瞬間,你縮在里面,抬頭看我時還沒聚焦的眼神,”裴予質聲音很輕,“你腦海里在想的是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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