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催眠還是失眠
雍九在車里待了半晌,到頭來還是沒搞懂裴令和裴總的關系好不好。
再仔細問,司機卻嫌他煩了,說要回家陪老婆孩子,把他趕下車,揚長而去。
雍九只好步行回了自己家,等到他準時在早上六點醒來,趕去公寓時,才發現裴總已經去公司了。
而且是昨天半夜自己開車去的,大概又因為睡不著。
已經數不清是這段時間第幾天失眠了,而且情況在請來那個催眠師之后,變得更加嚴重。
那催眠師應該叫做失眠師吧?
第一次催眠時他在場,就看見那個女人讓裴總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放松身體。
接下來引導裴總去思考一些有的沒的東西,一會兒是草坪,一會兒又是大海。
雍九在旁邊守著,不能說話,但有點不耐煩。
又過了十多分鐘,裴總卻突然睜開眼睛,打斷了催眠師沒說完的話。在對方驚詫的目光中開口,問有沒有辦法從他的記憶中確認一個人的下落。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明顯有點無語,說她不會算卦。
“一開始說好了,是讓我確認您記憶的真假!迸宋竦溃俺悄挠洃浿邪莻人的下落,否則我不可能幫您找到他。”
裴總又問:“那我的記憶是真是假?”
催眠師答道:“您跟我兜了半小時圈子,什么都不肯說,我怎么能知道您的記憶是真是假?”
雍九摸摸鼻子,這點他可以作證。無論那個女人問什么,裴總好像都沒回答實話。
人家問海上是晴天還是正在經歷風暴,裴總答陰天。
人家又問,船上有幾個人,裴總說兩個。女人順著話往下問,除了他自己,還有一個人是誰。
裴總想了想,說,剛才說錯了,只有我一個。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裴總說:“好,我可以直白告訴你一件事,你憑借經驗回答我。”
或許是終于坦誠,女人也來了興趣,立即點頭。
“前段時間,我總是會忘記一件特定的事情,可有一天,那件事情突然就在我腦中清晰了。”頓了頓,裴總提出問題,“排除精神疾病因素,還有什么原因會導致這種事情發生?”
催眠師的臉色隨著話音,逐漸變得奇怪。
思索了好一會兒,問道:“為什么要排除精神疾病因素?”
然后裴總就讓他送人離開,還不忘吩咐他,多給一些補償。
雍九點頭,心說是該給人家一些精神補償,送催眠師離開的時候,他瞥見人家的表情就像遭遇了職業生涯的最大滑鐵盧。
之后雍九出于好奇,去問了裴總。
“您說的那個特定事情,是關于裴令嗎?其實我和手底下一些人也一樣,前幾個月莫名其妙就把找他的事情給忘了……很奇怪,明明您剛發現聯絡不上裴令的時候,我每天一睜眼就是讓手底下的人去找……”
說到激動出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話太多,連忙閉嘴。
裴總看了他一眼。
雍九以為即將聽見什么關于老板的八卦,沒想到裴總說:“你去精神科檢查一下!
他傻了。
為什么裴總不去,讓他去?
但他也不好問出口,只能抽空真去掛了個號,他把健健康康的檢查報告單給裴總看的時候,裴總竟然看了兩遍。
這事就暫時作罷了。
然而之后的這幾天,裴總失眠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說實話,他都有點擔心老板哪天猝死在崗位上,再去找一個好老板太不容易了。
雍九憂心忡忡地趕到公司,剛出電梯就接到了手下的消息,正是看管宋泠的那兩個人。
他掛了電話之后敲門進了辦公室,裴總工作得正廢寢忘食,大有消耗自己壽命的架勢。
“裴總,”他出聲道,“宋泠受傷了,送早飯下去的時候,他們看見宋泠手上有一道傷口!
裴予質抬起頭來,眼神過了片刻才聚焦,掩去了疲憊。
“他身上本來就有很多傷口!
雍九補充道:“新鮮的……這會兒還沒止住血,而且最奇怪的是人還好好綁著!
那道傷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神神鬼鬼的,難不成真是什么東西托夢……
裴予質冷冷看向他,道:“有監控就去查,沒出結果就告訴我,有意義嗎?”
“好的裴總,”雍九立馬誠懇應下,但又不放心問,“那他……”
“繼續綁著,他喜歡錢,就用錢和他談條件,松口了再通知我!迸嵊栀|似乎完全從昨夜的踟躕中走出,變得冷漠,“把下周的出差安排到今天下午,你留下,如果沈照玄來找你,就說我不在。”
雍九沒太懂老板的意思,但答應得很快。
隨即才反應過來,這是要躲著沈家的人嗎?為了避免在風口浪尖上,讓裴家也被卷進輿論里?
那還聯姻嗎?
他想到什么就問什么:“您不和沈然結婚了嗎?”
裴予質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董事長和夫人找我,你也說我不在。”
雍九點點頭,又問:“那宋泠找您呢?”
裴總去拿水杯的手忽然一頓,隨即恢復正常,先喝了幾口水,才回答他的問題。
“看情況。”
雍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應該是讓他注意著那邊動靜吧?
他想了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尤其是昨天沈照玄告狀的內容,還是不解。
宋泠一個小屁孩,哪兒來的膽子胡編亂造,說裴總性冷淡又暴力,企圖拆散裴總和沈然。又是哪兒來的膽子,敢敲詐裴總,一張口就是上百萬。
而且很不對勁的一點,宋泠敲詐裴總時,似乎很了解裴家的情況。
雍九腦子不好使,但直覺好使。
直覺告訴他,宋泠不正常。
徹底銷聲匿跡的裴令也不正常,簡直就是人間蒸發。比起消失,更像是……死了。
直覺還告訴他,這兩人之間鐵定有什么關系。
就算他沒見過宋泠,也覺得這人應該和裴令挺像的,不然魏遲為什么要幫宋泠?
但雍九不敢說出這點。
因為他察覺到,裴總不喜歡聽別人說誰和裴令很像。
前幾年,董事長和夫人帶回來一個裴家親戚的孩子,大學生,說是暑假來暫住,讓那男生管裴予質叫哥。
那男生好巧不巧,一開口就提到了裴令,說可惜沒能見到小令哥哥。管家這時候幫腔,玩笑道兩人長得還有些像,尤其是眉眼。
那是雍九第一次見到裴總表露出明顯的不悅。
轉身就走了,一整個夏天都再也沒回老宅一次。
作者有話說:
把昨天寫好的幾千字推翻重寫了,裴予質真是個難以捉摸的男人(點煙
第42章 不是最喜歡哥哥嗎
裴予質比一陣風還虛無縹緲,來了地下室,又很快離開。
只剩下裴令,聽見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立刻泄氣了。但顧忌著房間內可能存在的監控攝像頭,所以只是輕微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后知后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腦子里亂得就像兇案現場,他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有多久,四下寂靜又昏暗,毫無參照物。
直到腰背坐得僵硬了,他才緩過神。
系統有點擔心地問:“宿主,你還好嗎?”
裴令在腦子里道:“裴予質不知道我死了?”
“看起來是的!
裴令得到了旁人的肯定回答,知道不是自己出現的幻覺,就不說話了。
坐在那里,又盯著虛空發呆了好一會兒。
“宿主你說句話吧,我害怕!毕到y道。
裴令沒搭理。
“你這會兒在想什么?”饒是系統都無法窺測裴令真實思緒,只能問,“不會是要和我同歸于盡吧?”
裴令緩了緩神,說:“裴予質在尋找我的下落!
“……算好事還是壞事?”系統問。
裴令垂下腦袋,深深吸了口氣。
這不是好與壞的問題,這是……是裴予質在找他的問題。
裴予質竟然會找他。
不是陌生人嗎?他出國之后,他們兩個就徹底成為了不再熟悉的陌生人,八年來從未有過任何聯絡,為什么這會兒又要找他?
他張了張嘴,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這么久了,我還是搞不清楚裴予質在想什么……”
小時候就搞不懂,更別說分別了八年。
算了,現在不是急于弄懂這個的時候,他得想辦法逃出去。
裴令掙了掙,暫時放棄了。
以普通人的力量,別說出去了,就連椅子他都掙脫不開,系統又是個廢物,一點幫助都提供不了。
“他問我裴令的下落……”裴令喃喃自語,隨即冷笑一聲。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上哪兒給裴予質找到問題的答案?
也不知道裴予質現在有沒有變得喪心病狂,難不成真的一直關著他?那不是會把他關到死?
“宿主,你要不就坦白吧……”系統勸道,“坦白之后,日子就好過了!
裴令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他不甘心。
這輩子好不容易擺脫了裴家,又回去吃裴家這碗飯嗎?
裴令沒回答,閉上眼睛睡覺。
可昏迷了好幾個小時,入睡不太容易,又是坐著的姿勢,他整個人就像在受刑,雖然不痛苦卻像鈍刀割肉似的難熬。
迷迷糊糊過了許久,他突然被手臂上的疼痛驚醒。
還沒睜開眼,右手就因為一陣劇烈疼痛而不自覺往后縮,可又被繩索勒得緊緊的。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長袖,此時右邊小臂那里,正有紅色的痕跡逐漸蔓延開來。
裴令定了定神,突然明白,是小少爺又受傷了。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里給世界意志念了幾句往生咒,被系統找出了三個錯誤發音。
“我制造的混亂還不夠嗎?還差多少才能讓世界意志別再逮著我一個屠害?”他在心中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問。
系統答道:“不準確估量,目前大概40%了,沈然正在崩潰中,你手臂上的傷是他自己劃的。”
裴令沉默了片刻。
無論如何,他還是不想看到再有人自殘或者自殺了,除非是十惡不赦的人。但十惡不赦的人最好被他解決掉,滿足他現在很想殺人的沖動。
他問:“裴予質呢?他怎么不崩潰?”
“……也看不出來他崩不崩潰啊!
裴令又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怒火和無語。
裴予質……又是裴予質,怎么八年過去了,他人生里還充斥著裴予質?!
裴令想到自己剛進裴家的時候,想到自己第一天被安插進裴予質班里的時候,想到自己視野前方永遠有個身影,即使在他離開懷城之后,也依然……
手臂上疼痛加劇,又出現了新的傷痕。
裴令的腦子快爆炸了。
生理疼痛和記憶帶來的疼痛感混雜在一起,他的思維不受控制亂竄。大腦是不是以為他是個水泥做的人,什么都感覺不到?都這種程度了,還不觸發自我保護機制,立刻暈倒過去嗎?
“裴令。”
他身體一僵,立刻低下頭,將眼中的痛苦隱藏起來。
“裴令。”又是一聲輕喚,位置在他左前方的角落。
他假裝什么都沒聽見,然而從雙手開始,身體又在細細顫抖。
那人又開口:“看著我,裴令!
裴令死死盯著手臂上的血痕,克制住抬頭的想法,但克制不了身體的本能反應。
“你不想看我嗎?”
“為什么不看我,是討厭我了嗎?”那人頓了頓,又問,“為什么討厭我?”
裴令自己也沒注意到,手掌已經握成了拳頭,一用力,血跡加速擴散。
鮮血在光線不足的地下室內,顯得像黑色,濃稠而深邃的液體,染臟了白色布料。
他的沉默讓那道聲音也安靜了片刻。
然而還不等他放松,角落里又傳來了聲響。
“裴令。”又開始了,這么叫他的名字,似乎無休止。
他試圖深呼吸,壓下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可是沒有用,他滿腦子都是“裴予質”三個字。
“你不是最喜歡哥哥嗎?”那道聲音說,“看哥哥一眼,你會好受一些的!
……喜歡?而且是最喜歡?
裴令竭力忍耐著,手背的青筋都爆起?扇缤皇裁茨е湮K于還是抬起頭來,朝角落看去。
他對上了一雙視線。
裴予質正溫和又憐憫地看著他,目光里是擔憂。
“裴令,你看起來很不好。”裴予質說。
他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了一句話:“滾開,我現在不需要你了!
被他罵了,裴予質卻并不生氣,甚至一絲低落的情緒都沒有表現出來。似乎對他再了解不過,依然憐憫地看著他。
裴令受不了這種眼神。
他想掙脫,想動手,想對裴予質揮拳,可他動也不能動。
手臂上還在繼續出現新的傷痕,裴令實在不明白小少爺到底還要劃幾條才收手。
但凡兩個突發情況不同時出現,他都能應付其一。
可這會兒他實在倒霉透頂。
裴令幾乎用請求的語氣,在腦海里對系統道:“讓我暈過去,現在,快……”
系統叫了他一聲“宿主”,但最后什么也沒說,第一次非常義氣地執行了他的請求。
頃刻之間,裴令終于再次暫時告別了這間地下室,陷入暈厥之中。
作者有話說:
哥哥長哥哥短,弟弟受苦哥哥管不管
第43章 不要緊張,裴令
裴令沒能暈太久,感覺只昏睡了一瞬就醒過來了。
面前站著個人,腳邊還擱著一個箱子,他瞇了瞇眼,確認周遭沒有任何裴予質的聲音和身影之后,才看向那人。
是個醫生,看樣子要幫他處理傷口。
別說,裴予質還挺人性化。
低頭一看,右邊衣袖上的血已經不再冒出來了,但已經被染紅了幾乎整只袖子。
這位醫生看起來比沈家那個柳醫生沉默多了,一言不發撩開他衣袖,露出下面的皮膚。血糊成一片,根本看不出來具體有幾道傷口,總之傷勢挺駭人的。
裴令嘴唇干澀,舔了舔,發現已經起皮了。
他靠著椅背,看醫生開始給他清創。視線一抬,掃了掃四周,后面站著一個保鏢盯梢,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后猛地看過來。
“大哥,商量一件事。”他開口道,“幫我拿瓶水下來唄?渴死了。”
地下室里沒水,想要喝只有從外面拿。
眼看著那保鏢掏出手機,大概是要叫同伴帶下來,他又道:“再幫我拿瓶酒唄?還有冰,酒得醒過我才喝,你們最好搞個酒店的那種推車,弄點儀式感出來。喝了酒,我就把裴令的下落交代出來!
裴令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平緩,聽起來挺真誠。
那保鏢衡量了一下,一邊往外走,一邊拿出手機,卻像是在匯報情況。走上樓梯的時候,裴令聽見保鏢說“那小子松口了”。
等到人影消失,他才將視線放回醫生身上。
和他差不多高,但顯然比他這種瘦弱病人強壯得多,手中正拿著一瓶生理鹽水,往他胳膊上倒,另一只手拿棉簽小心擦拭。
垂眼看,醫療箱在一米之外,里面有包扎用的剪刀。
裴令在心里呼叫系統:“體力變強的增益,現在。”
系統答了一聲“好的”,頃刻間,裴令忽然覺得身體里的細胞都充盈起來,萎靡不振的精神都突然有了活力。
雙腿不動聲色用力掙了掙,原本困得嚴嚴實實的繩子,就真的被他弄出縫隙來。
裴令再猛地向外扯,繩索一松,落在地面。
醫生也在這刻注意到他的動作,然而比他反應慢了一拍,還沒來得及阻攔,就被裴令用膝蓋一撞,腹部一痛,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解開手腳上所有束縛后,裴令拎著醫生的衣領,將人輕易就扯著轉了半圈,按在了椅子上。
他剛才那一頂沒用什么力氣,但可能是因為增益效果太好,這醫生痛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不好意思啊醫生,你的職業我很敬仰,但你錯在沒選對老板。事后記得找裴予質多要點賠償,他這人別的不說,出手挺大方!
裴令小聲絮絮叨叨著,趕緊將醫生的手腳都綁好。
醫生嗚嗚地說了句什么,痛得含糊不清,裴令理解為“痛痛痛”,所以又誠懇地道了句歉。
做完這一切,他看了看,不太滿意,將醫生腦袋扳得垂下來,然后又把額前的發絲弄亂。頭發遮擋住了半張臉,在昏暗里,的確不容易立刻分辨出來。
“裴令,你忘了堵住他的嘴。”一道聲音又飄渺響起。
裴令一愣,假裝沒聽見,但立刻從醫生外套衣角出撕下一片布料,團吧團吧塞對方嘴里。忙活完了之后彎腰拿起醫藥箱里的剪刀,還有在自己腳邊躺了一夜的手機,轉身就藏進了房間角落處,一個柜子后面。
這個角落在樓梯那邊的盲區內,柜子也剛好擋住他的身形。
或許一分鐘也不到,樓梯就傳來了腳步聲。
下來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手里拿了兩瓶水,另一個左手紅酒瓶右手冰桶。
裴令想了想要不要干脆出手解決,但系統提示他效果只剩下五分鐘。意思是最好不要冒險,萬一五分鐘內解決不了這兩人,他就慘了。
但裴令很不爽,心想在這里關了一天,不搞點破壞再走他渾身難受。
而且他不想當一個揍醫生專業戶,影響多不好?得一視同仁。
裴令瞅準了時機,助跑過去,抬手一勒其中一人的脖子,借力飛身起來給另一人的肩背來了個旋踢,一下子就把那壯漢給踢趴下了。
手底下這個反應也很快,當即就扯住他的手,想弓腰給他來個過肩摔。
裴令沒系統訓練過,只知道出手得快準狠,伸手搶過對方手中的紅酒瓶,在被過肩摔的過程中朝對方腦袋狠狠一敲。
清脆聲響過后,酒香四溢。
裴令還是被摔到了地面,感覺身上落了些玻璃碎片,有點疼。
不過他只躺了一秒就立刻起身,離開時不忘給兩人分別補了一腳。
裴令飛奔上臺階,拉開地下室的門就沖了出去。
然而出去之后是一間面積不小的別墅,一時間他還真分不清大門在哪里,而且從大門出去太顯眼了。
猛然間,裴令想到了小小姐,立刻在心里喊道:“系統,車庫!”
系統收到指令,立刻答道:“直走左轉第二道門。”
不等系統把話說完,裴令就跟離弦之箭一樣沖了出去,還不忘用左手接住右邊淅淅瀝瀝往下滴的稀釋血水,以免暴露痕跡。
后面的腳步聲很快追到了一樓,還摻雜著兩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他顧不得渾身上下的傷痛,跑到車庫之后,打開后備箱就鉆了進去。
空間立刻變得狹窄又幽閉,四下安靜極了,他劇烈的心跳聲變得異常清晰,還有跑動導致的喘息。
裴令側躺著,強迫自己屏住呼吸,將喘息聲壓了下去,一邊匆忙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很快接通,賀溫書的聲音響起,一開口便是:“你在哪兒?!”
他突然間反應過來,自己連話都說不了,只能立刻掛斷電話,找出此刻的定位。
懷城,他又回到了這里。
裴令只怔愣了短短一瞬,很快將地址發了過去,還附上一句話——
【我會想辦法到學校后門,接我】
賀溫書立刻回了個“萬事小心”,之后又緊跟一條——
【裴予質已經出發去機場了,別太緊張】
手機里也立刻安靜下來。
裴令突然間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還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響。
“他媽的這么快就沒影了。”
“增援馬上就到,我守在這里,你出去找!
兩人分工好之后,有人打開前面的車門,上了車,很快引擎聲響起,裴令感受到空間移動起來。
終于稍微松了口氣。
那道聲音又響起:“你打算在哪里下車?”
裴令一愣,沒理會。
“中途跳車不是一個好選項,現在車速很快,你會受傷,傷勢會嚴重到無法立刻爬起來逃走!
他還是裝作沒聽見,瞥見自己的手在抖,立刻移開視線,假裝沒發生。
“你認為他會在什么地方停車?”
裴令終于忍不住了,在引擎聲中和隱約的風聲中罵了一句:“你能不能閉嘴!
系統出聲:“宿主……你在跟誰說話呢?”
他咬了咬牙,無言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感覺到體內暫時充盈的力氣忽然消失了。
那聲音又說:“后備箱連通座椅,如果你能快速地放平座椅并爬出去,可以嘗試在后排制住他。不過也有風險,車輛可能會失控。”
裴令依然沒回答。
但他確實在思考這幾種可能性。
腦子很亂,想到了賀溫書發來的消息,說裴予質去往機場了。
很忙吧?明明將他綁過來了,又不來親自審問他。
在恍惚間,裴令突然感到寬敞的后備箱變得擁擠起來。
或許是一種錯覺。
他向后退了退,背脊抵住了箱壁,慢慢抬起頭。
裴予質的臉就在他面前,呼吸都纏繞的距離。那張臉還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樣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春日里一片寧靜溫暖的湖水。
“你需要調整呼吸,”裴予質開口時幾乎是氣聲,并不存在的吐息打在他耳畔,“不要緊張,裴令。”
第44章 陪我去個地方
裴令心跳如擂鼓,但所有磅礴的情緒也只化成一句:“你不出現,我就不緊張!
裴予質就那么靜靜看著他:“可是我不想消失!
那是“裴予質”不想嗎?
那是他潛意識不想。
裴令無言以對,只好又閉上眼。
手機震動,他低頭看了一眼,是賀溫書的消息。
【定位給我,我直接來接你】
他目前的藏身之處有點一言難盡,想了想,還是告訴了賀溫書自己正躲在一輛車的后備箱里。
很快就有了回應。
【還記得是什么車型嗎?我來攔車】
裴令皺起眉頭,他覺得自己又欠了賀溫書一個人情。
正在他打字的時候,裴予質又說:“你最好答應,他可以帶你離開這里!
“關你屁事!迸崃钚÷暳R了一句。
“上學的時候,你就喜歡和待他在一起!迸嵊栀|的語氣很平靜,“他能幫到你!
他手指一頓,隨即將定位和車型都發了出去。
賀溫書回復得很快。
【我就在附近,等著】
視野里突然出現一只手,一抬眼,裴予質伸手想拂開他散落下來,擋住了眼睛的碎發。
當然沒能成功。
但裴令憑空感受到了一股微弱氣流,他耳畔有點癢,往后縮了縮。
沉默了片刻,他開口輕聲道:“我都死了,你不該再出現的。”
身體都換了一個,他怎么能料到老毛病竟然如影隨形。所以第一次在宋泠身上感受到幻覺的時候,他的恐懼才無以復加,沖進了衛生間,試圖用冷水讓自己冷靜。
裴予質的聲音也很輕:“你需要我,我就會出現。”
裴令直視著裴予質的眼睛,他想自己現在看起來應該很沒有殺傷力,什么氣勢都弱下去了。
他小幅度搖搖頭:“我害怕想到你的時候,你才會出現。”
汽車在此刻突然一個急剎。
裴令閉上眼迎接緩沖,再睜開眼時下意識去看近在咫尺的裴予質,然而后備箱的門突然從外面打開了。
他的目光撞上了裴予質,能喘氣的那個。
自己臉上還殘留著那種沒出息的柔軟神情,就像是真正的裴令在看虛假的裴予質。
身旁的幻影如泡沫一般,被外面炎熱的風一吹,陡然消失不見。
裴予質還保持著單手打開后備箱的姿勢,垂眼看著他,兩人有片刻的怔愣。
外面陽光太過刺眼,裴令很快受不了光線的刺激,眼里蓄上了一層生理性淚水,瞇起眼睛,看不真切對方的臉。
“出來!迸嵊栀|說。
裴令現在的心情很奇怪,一點都不慌張,大概是知道已經死到臨頭,或者說沒力氣再掙扎。
他動也不動,答道:“沒力氣!
下一秒,他就像小雞一般被拎了出來,身體軟得跟面條似的,磕磕絆絆被提著衣領落在了柏油馬路上,被熱浪和烈日蒸烤著剩余不多的健康值。
四周空曠無人,是郊區,所以幸好沒有圍觀群眾欣賞他的慘況。
裴令實在有些站不住,向后靠在了車上,揉了揉眼睛,把生理性淚水給揉沒了。
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心想他就是逃了,怎么樣吧?雖然技不如人被抓住了吧,但也不會害怕被報復。
但裴予質一開口就出人意料:“陪我去個地方!
“?”他懵了,猛地抬頭,就看見他哥視線落在他右邊手臂上,察覺到他的目光之后很快移開,但是又被衣服上大片大片的紅酒漬吸引了注意。
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他:“陪我去一個地方,我會把之前說好的錢都給你,然后放你走!
裴令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或許是他的沉默在裴予質看來是無聲的詢問,又補充道:“一千萬。”
他的理智還卡著,情感就已經驅使著他點頭了。
點完頭他才回過神來,在心里罵了一聲草。
不是,裴予質這演哪出啊?
而裴予質不給他多余解釋,見他點頭了,就后退一步,示意他去另一邊的車上。
“能走嗎?”
裴令不敢想自己否定之后會發生什么,他連連點頭,又說:“能走,能蹦能跳能揍人!
實則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差點跪地上。
他咬著牙沒出聲,撐住了后備箱才沒倒下去。
視野里突兀出現一片暗色,他看去,才發現后備箱外面有半個血色的掌印。應該是他藏進去時留下的,怪不得裴予質能一下子找到后備箱。
裴令察覺到了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抬眼看了一圈,不止那個司機下車了盯著他,不遠處還站著個像是秘書的人,對他行注目禮。
心想丟人也不差這一次了,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卻看見裴予質把原本的司機請了下來,然后自己坐上駕駛座。裴令皺皺眉,去拉后排車門。
然而突然之間,他就像被野獸盯上的羚羊一般,本能感受到了一雙存在感極強的目光。
抬頭望去,裴予質正轉頭盯著他。
雖然什么也沒說,但裴令還是重重合上車門,坐進了副駕。
就在這時候,賀溫書趕到了。
雖然來遲一步,但實在也非常迅速了,裴令還是覺得欠了對方一個人情。
明明以前讀書的時候,賀溫書還是內熱外冷一人,表面上裝作對他愛搭不理的,還帶點嫌棄,怎么長大之后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熱心好市民?
那輛紅色的跑車幾乎沒減速,在快速逼近他們這輛車的時候,猛地剎停在了前方,堵住他們的去路。
賀溫書下車的姿勢很自然,卻跟男模拍畫報一樣,紅色的頭發在夏日微風中飛揚,那張臉一副厭世感。
隨即走到副駕這邊,敲了敲車窗。裴令看了看口型,是在說“下來”。
說實話,裴令想邀請賀溫書上車。
他還記著那一千萬,又不想辜負賀溫書的好意。然而他剛把車窗降下一條縫,窗戶又直直升了上去。
裴令無語轉頭,看見裴予質收回了控制車窗按鍵的手,打開門走了出去,還不忘帶上車門。
他緊張起來,想提醒賀溫書別暴露他身份,連忙又降下車窗。
馬路上的熱浪頓時打了進來,他難受得瞇了瞇眼,再定睛一看時,那兩個人已經走得有點遠,說話聲隱隱約約的。
賀溫書看了一眼他的方向,開口道:“不是吧裴總,現在氣量這么小了?他搞亂的是沈家,又不是你們家,至于把人綁起來嗎?”
裴令稍微放下心來,扒在車窗上,沖賀溫書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就僵在臉上,因為裴予質也轉頭看了過來,看得他突然心虛。
裴予質用那種云淡風輕的眼神看他,卻對賀溫書道:“你問他,是被我綁上車的,還是自愿的?”
裴令徹底笑不出來了,默默將腦袋縮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下章開始要入v啦,從25章開始。下章更新時間是周五晚上九點,更兩章,非常感謝每一份支持。
第45章 沒有盡頭的路
他不敢再看那邊,聽見賀溫書冷笑一聲,放輕聲音似乎問了個問題。
氣氛凝滯下來,變得沉重。
但裴令沒聽清。
車外,賀溫書剛才問的是:“裴總您日理萬機,不就是一個搗亂的小角色逃跑了嗎,這種小事也值得親手來辦。俊
裴予質冷冷瞧著面前這個張揚的青年,學生時代,賀溫書就是如此。
他記得裴令以前常常去找賀溫書。
不想和這種人兜圈子,裴予質直接問:“你想帶走他?”
“廢話!辟R溫書又摸出煙盒,“這個季度的業績就靠他了,我等著家里老爺子把我調去其他地方呢!
裴予質話沒這么多,依然簡短道:“裴令出國之后,你有再見過他一面嗎?”
賀溫書點煙的手一頓,隨即放下打火機,那點嘲諷的笑意也沒了。
他發覺,這么多年過去了,裴予質說話還是一樣難聽。
“朋友沒必要隨時見面,但是一家人八年不見面,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他又故意問,“不會是和家里關系破裂了吧?”
賀溫書陰陽怪氣,然而裴予質根本沒有被激怒,冷靜得沒夾雜一點私人情緒。顯得他乳臭未干般幼稚,就喜歡到處挑釁人。
但他明明說的是實話。姓裴那一家子,裴令這種正常人能在那里生活幾年,已經算是相當頑強了。
所以也不怪裴令出國之后,再也沒回來過,也沒再聯系他們這群人。
裴予質暑天也穿著西裝,而且看起來還不熱,周身冷氣非常充沛。
沉默片刻后,對他道:“你帶不走人,也沒機會被調到其他地方!
賀溫書被氣笑了,還不等他調用罵人詞匯,就見裴予質轉身回了車上。
他連忙過去,想拉裴令那邊的車門,然而車鎖在他碰到門的前一秒落下。
低聲罵了句臟話,裴予質已經發動了車。
裴令靠近車窗對他揮了揮手,臉上還帶著點抱歉的笑意,做了個“放心”的口型,頓了頓,又無聲說了句“謝謝”。
他缺“謝謝”嗎?
賀溫書眉頭緊皺,黑色的車突然就動起來,逼得他向后一退。裴予質似乎對攔在前頭的跑車視而不見,直接提速,眼見快撞到了,只略微打了點方向,擦著他的車頭開過去。不僅撞了個坑,還擦出了長長一道痕跡。
手里的煙就那么被賀溫書捏斷了。
瘋子,他剛提一個星期的812。
賀溫書沒好氣轉過身,裴予質的秘書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和老板一樣淡定。
“不好意思賀總,我們會照價賠償的!
*
裴令親眼目睹了剛剛的擦掛。
裴予質看起來不像故意的,但他知道,一定是故意的。
也不是為了報復,純粹是賀溫書攔了路。按照裴予質的邏輯,敢攔路,就要做好被當成路障清除的心理準備。
他往車門的方向挪了挪,余光看著裴予質,覺得有點奇妙,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人開車。
速度并不很快,風格也是中規中矩。
但裴令莫名其妙有點害怕自己被甩飛出去,默默系上安全帶。
“去哪兒啊?”他問。
裴予質沒理他。
他又問:“遠嗎?”
裴予質還是沒理他。
裴令問出了很久以前就好奇的問題:“……你的語言系統是不是設置了每日定額,說夠一定字數了,接下來一天就說不了話了?”
裴予質瞥了他一眼,依然沒回答,但成功讓他閉上了嘴。過了會兒,他們又回到了市區里,車停在了一片商區路邊。
“等我十分鐘。”說完這句話,裴予質就下車了。
有一千萬這根胡蘿卜在眼前吊著,也不怕裴令跑了,看起來十分放心。
裴令還真的不打算跑了,但他鉆到了后排去。
這輛車大概是裴予質平時工作用車,很商務很寬敞,遠離了駕駛座,就連空氣都清新一些。
終于安靜下來,他腦袋昏昏沉沉的,還輕微耳鳴。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勢,一看就被嚇了一跳。要是他這會兒下車,一定會被當成兇殺案的受害者或者兇手。
撩起右邊袖子,之前清創過了,顯露出了真實的傷痕。他數了數,一共六道,有深有淺。
但好在都不算太深,不用縫針也能養好,就是得多費點時間,還得小心傷口再次裂開。
“你可以要求裴予質帶你去醫院!
裴令聽見這聲音,下意識抬頭,就看見假的裴予質坐在后排另一側,垂眼盯著他的胳膊看。
從對方口中聽見“裴予質”這個名字,讓他起了雞皮疙瘩。
“不去。”裴令簡短答道。
又不是什么重傷,他不想進醫院,而且還耽誤時間,早點辦完事情早點拿到一千萬,一走了之。
不過裴予質到底要帶他去什么地方?
“可能是裴家老宅,”裴予質道,“他對你起了疑心,否則不會親自來抓人!
裴令已經習慣了對方就這么接話,畢竟是活在他幻想中的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正常。
“那他這份疑心起得也太晚!彼洁斓。
心里泛著點晃晃悠悠的酸水。
一開始不希望裴予質認出他,可逐漸的,線索都這么明顯了,裴予質還認不出他,他又開始不滿。
要么就是不了解他,要么就是蠢。
排除第二個選項,只剩第一個,裴令有點不服氣。
憑什么?他都自認為數一數二了解裴予質。
“你不覺得,是因為以前偽裝得太好嗎?”身旁的人說,“你在裴家一直很乖巧。”
是裴令不愛聽的話,他假裝沒聽見。
“宿主……”系統在一片沉默中開口了,“你到底在跟誰說話啊?需要我對你做一份精神評估嗎?”
裴令垂眼,在儲物箱里翻出濕巾,試著擦拭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血漬酒漬。
“沈然現在怎么樣?”他在腦中問道。
系統只好回答他:“被沈照玄控制起來了,應該沒機會再自殘了。”
“那沈照玄在做什么?”裴令想知道沈家如今的態度。
“在找裴予質,但找不到,裴予質讓人敷衍著!
裴令一頓,又問:“讓人敷衍著?那人是裴予質的跟班嗎?看起來像傻大個的那個。”
“是的,他叫雍九,”系統好心地多透露了一句,“他是裴予質救助回來的,很忠心。”
裴令聽了這話,發起了呆。
一旁傳來聲音:“我還在你身邊,或許你應該相信我們彼此的唯一性!
只有裴令能看見他,他也只能對裴令說話。
可太唯一了。
裴令想冷笑,但嘴角扯不起來。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
裴予質看見他坐到了后排,微微一愣。但沒再像上次那樣盯他,坐進來之后,將幾個口袋遞到后面。
裴令接過,翻了翻。一只袋子里全是藥和包扎用的東西,一只袋子里裝著打包好的快餐,還是熱的,其他幾個袋子里都是衣服。
他有點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在裴予質并不是一個需要旁人表達什么的人,大概已經習慣了安靜與沉默,繼續開車。
這次車速要快一些,他們很快上了高速,裴令更是感覺要飛起來了。
身側早已經空空蕩蕩,以前也這樣,在真正的裴予質出現的時候,他的幻想就會停止。
這導致了原本就天天和裴予質在一起的生活,被這個人完完全全填滿了,不留一點供他喘息的時間和空間。
裴令在一開始的慌亂和恐懼之后,漸漸平復,回到了習以為常的狀態。
他開始給自己處理傷口。
先把臟到沒眼看的長袖脫了,光著上半身,繼續給自己清理手上的血漬。
皮膚暴露在空氣里的感覺很不好受,但這里只有裴予質,這意味著除了自己,沒人能看見他的赤裸——裴予質在非禮勿視這種基本教養上,表現非常優秀。
血跡已經凝結,他廢了好一段時間才處理好,然后開始消毒。
消毒的過程當然會疼,他提前做了心理準備,所以也只是抿緊著嘴唇,白著臉生生忍住罵出來的沖動。
包扎的手法非常粗糙,屬于裹好就行的風格。
等他處理完傷口,后排已經被他弄得一團亂,到處都是棉花球和棉簽,還有他的血跡。
裴令看著這一片狼藉,心中竟然升起幾分暢快。
接著他翻了翻裝著衣服的幾個口袋,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些衣服都很合他的喜好。最簡單的款式,沒什么設計,屬于一套上就能出去遛彎,順便烤個燒烤的風格。
隨便拿了一件長袖T套上,他看了眼同樣染血的褲子,又抬眼看向后視鏡。
裴予質正專心盯著路。
裴令做賊似的朝后視鏡盲區縮了縮,然后開始換褲子。
為了防止裴予質突然轉頭,他全程都盯著駕駛座,那樣子更像個不懷好意的采花賊。
換好之后,裴予質突然在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睡一覺,還有三個小時!
裴令還是不習慣與裴予質對視,總容易露怯,得強打起精神才能掩蓋住。
他想了想,還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哪里。
“你能稍微透露一下嗎?我好有個心理準備,萬一你想把我帶到深山老林里殺了呢?”
裴予質沒回答,但他忽然感覺車速又快了一點。
又僵持了兩分鐘,裴予質忽然說:“袋子里有消炎藥,天氣熱,傷口容易發炎!
裴令翻了翻,老老實實就著水吞了,然后又開始發呆。
氣氛沒了之前的緊張,也不劍拔弩張了,反倒沉靜得有點讓人無所適從。
裴令透過前面的擋風玻璃,看向蜿蜒的高速公路,恍惚覺得這條路沒有盡頭。
裴予質曾經有帶他去過某個地方嗎?他想了想,沒在記憶中找到類似的片段。
他們兩個人的時間和記憶,都耗在了灰暗色的少年時代中。
裴令想起了少年時代的開啟。
應該是那一天,有個臉生的同學找到他,遞過來一個信封。那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叫他“小朋友”,然后說,你能不能幫我把信交給裴予質?
作者有話說:
后面還有一章更新
第46章 他們的少年時代
校園中,無人的走廊角落,被叫到這里的裴令仰著腦袋,又看了這個男生兩秒鐘,發現的確非常眼生。
不過沒有關系,這種事情他經歷過很多次了。
自從兩年前裴予質開始迅速長高,來表白的人越來越多。
從他這里著手的人沒有五十個,也有三十個了。因為如果直接對裴予質表白,只會收獲一句冷淡的“不用了,謝謝”,但是如果讓他轉交,至少希望的泡泡會晚一點被戳破。
這次他也想答應下來,可是很不巧。
自己幫忙轉交情書的事情,前段時間被宅子里的傭人發現了,他的養父母也就知曉了。
他們讓管家轉達了意見,讓裴令以后不要做這種事情。
所以這一次,裴令只能拒絕了。
見他遲遲沒說話,那個白白凈凈的男生就笑了。
不明顯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很和藹:“小朋友,我們都知道你是裴予質的小跟班,想要假裝不認識他的話,不是一個好借口哦!
裴令剛上高一,但實際上才十四歲不到。
別的同學已經紛紛抽條拔高,變得瘦瘦高高,身姿挺拔。
而他雖然長高了一些,可還是不夠。而且那張臉嫩得一看就不是同齡人,還沒什么攻擊性,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與這里格格不入。
所以這個人會用威脅小朋友的語氣對他說話,連威脅都沒有絲毫尊重,究其原因是沒把他當成對等的人看。
裴令眨眨眼睛,答道:“裴予質去老師辦公室了,很快就回來,你可以自己交給他!
那個男生嘆了口氣:“你是不是不聰明呀,我要是能直接給他,還來找你干嘛?”
裴令很配合地點點頭,就像沒聽懂一樣。
于是對方的眼神也變得鄙夷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朋友,我看裴予質根本不管你,如果你被欺負了,他也不會說什么吧?”
這人說得很對。
開學不到一個月,裴予質不管他這件事就已經被旁人看出來了,所以必然是真的不管他。
裴令在心中同意,但是面上裝出瑟縮的神情:“你要怎么欺負我?”
那人歪了歪腦袋:“說出來怕嚇著你,但是會很痛哦,你可以去打聽一下。”
裴令抬手,接過了那封情書。
正準備離開,那人扯住他的胳膊:“以后還要多麻煩你了,把你哥每天做什么都匯報給我。”
他回頭看了眼那人,乖乖點頭。
終于被放開,裴令沿著走廊回教室。走出幾步,聽見那人笑著說,還真是個乖寶寶,真被欺負了也不會吭聲吧。
他裝作沒聽見,垂眼看著手上的白色信封。
過去所有情書,他都沒拆開過,原封不動轉交給了裴予質。
裴予質每次都會接,什么也不說。后來實在太頻繁了,才忍不住對他提了一句,說以后可以試著拒絕。
但他還是一次都沒拒絕過,悉數轉交給了裴予質。
或許是出于某種隔岸觀火的惡趣味。
裴令走過拐角,毫不猶豫地撕開了信封。
里面是輕飄飄的一張紙,但被冠以情書的名字,好像就能變得很沉一樣。他一目十行掃視過,沒從里面覺察出什么真情實意。
說實話,換個表白對象的名字還能二次利用。
他把信和信封折起來,揣進了校服外套的內兜里。走到教室門口時,遇上了回來的裴予質。
兩個人沒有說話,甚至都裝沒看見彼此,一前一后回了座位。
整個學校都沒有同桌,裴令被安排在了裴予質身后的位置。
上課鈴聲響起來,他抬頭看向黑板,余光在看裴予質的背影。
裴予質已經很高了,可能因為定時運動鍛煉,看起來也并不瘦弱,這讓裴令變成了一個,被墜在身后也顯得突兀的掛件。
老師進來了,開始講課,讓大家打開課件。裴令垂下腦袋,盯著人手一個的平板,和上面的課件大眼瞪小眼。
他看不懂,老師接下來的話他也聽不懂。
這里相當一部分課程都是全英文授課,和曾經那所初中一樣。
他從前在福利院只學了一遍字母表,來了裴家也沒想過要好好學習,以后出人頭地。所以幾年過去了,他還是聽不懂。
裴令就想完成養父母交給他的使命,然后等待成年。
成年之后應該就可以離開了吧?帶著一筆很可觀的錢。
他又出神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這節課好像是法語課,怪不得聽起來更陌生了。
這節課他是睡過去的,下節課也是。
之后就放學了,才下午三點半。裴令睡眼惺忪地假裝收拾書包,實則每天背回去的書包都是空的,他這樣假裝忙碌,主要是為了等待裴予質。
裴予質收拾好之后,他就可以跟在后面離開學校了。
車就在校門外,照例他坐左邊,裴予質坐右邊。司機跟裴予質問了聲好,裴予質也簡短回了一句。
“小令,很困嗎?”司機又跟他說話,這是裴家里為數不多愿意和他寒暄的人。
裴令眼睛都快睜不開,點點頭,說了聲“是的”,之后便一車無言。
他越睡越困,就保持著拘謹的姿勢開始小雞啄米。
然而他突然聽見裴予質叫他:“裴令!
一個激靈,他睜開眼,轉頭看去:“哥?”
“書包取下來吧!迸嵊栀|說著,伸手來幫他。
“哦!迸崃钣悬c抗拒,雖然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多次。
他經常上車之后就忘了自己背上還有個包,畢竟太輕了,幾乎什么也沒裝。
書包被放在兩人中間,裴令終于能放心繼續睡覺。
回了裴宅,他被司機叫醒,下了車跟在裴予質身后。
養父母依然不在家,他們上了樓,回了不同的房間。裴令終于有了獨處的時間,將書包一甩,外套一脫,飛撲到床上。
睡到晚飯時間,聽見管家的敲門聲,才又驚醒。去洗了一把臉才出了房間,和也剛剛走出來的裴予質一起下樓,去餐廳。
和以往每一天一樣,吃了一頓安靜的晚餐,又回到各自的房間。
裴令從來不知道裴予質在房間做什么。
他以前也猜過,看起來像個好學生的裴予質,說不定每天晚上都在房間里打游戲。
可這種猜測的樂趣也隨著時間褪去,他逐漸變得不再好奇。
裴令的房間有個書柜,足足占據了一整面墻。里面的書從文學類到科普類,應有盡有。
來裴家不久那會兒,他在房間里實在沒事做,逼不得已開始看書。
一開始經?床坏絻扇摼烷_始犯困,現在有進步了,很無聊的時候能一直看幾十頁。這三年多里,最上面一排的書已經被他看完了。
他把昨天沒看完的那本拿下來,然而路過地上那件外套時,忽然想到什么。
于是蹲下來,把那封情書連帶信封給撕碎了。
為了方便毀尸滅跡,撕得非常碎,花了他大概五分鐘的時間,然后捧到衛生間,全扔馬桶里沖走了。
情書時間過去了三天之后,那個男生終于坐不住了,又找上了他。
這次的態度沒那么游刃有余,直白地質問他,裴予質為什么沒有反應,是不是他沒把信交過去。
裴令依然仰著那張稚嫩青澀的臉,真摯地說:“裴予質看了,他讓你今天晚上去裴家找他。”
“晚上?裴家?”那男生明顯有點懷疑。
他點點頭:“九點鐘,一定要準時,他不喜歡等人!
或許是他的神態太過認真,或許是這個誘餌太過誘人,那個男生點頭了。
“是裴家的老宅子嗎?我知道大概位置,但我怎么進去?”
在這所學校讀書的孩子,家世都不算太普通,可是很少有人能和裴家一樣。所以即使裴予質再吸引人,死纏爛打的人也少之又少,更別說摸到裴家去。
裴令答道:“不用進去,山腳下有個路牌,你就在那里等著!
男生連連點頭。
之后的事情和過去每天的日常一樣,上課,放學,回家,吃飯。
八點半的時候,裴令從房間的陽臺翻了出去。
三樓,十米,但他盡量不去看地面,只盯著昏暗中的墻壁,順著外墻突起爬了下去。落地之后,避開所有傭人,朝山下走去。
十月初的天氣有點冷,裴令穿了件外套,他從里面摸出三根線香。
裴家各處都燒著這種東西,散發出一種古舊又沉悶的香味,他從儲存線香的地方拿了三根,并不會被發現。
他走到了山腳下,遠遠就看見路牌那里等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里說是山,其實只是個丘陵,但勝在偏僻,人跡罕至,公路上一輛車都見不到。
裴令走出公路,來到樹林里,踩著柔軟的泥土來到了那人身后。
站定之后,他瞧了一會兒對方緊張又雀躍的樣子,然后抬起一腳,踹向那人的膝窩。
畢竟也是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少爺,而且身上一點鍛煉痕跡也沒有,那人猛地撲倒在地,爆發出一聲尖叫。
他聽得刺耳,皺著眉頭走上前去,朝著腦袋又踹了一腳。耳朵頓時撕裂,有血流了出來,這下連叫都叫不出聲了。
遠處路燈勉強照到這里。
裴令蹲下來,似乎怕對方看不清自己一樣,湊近了,朝著那張臉說:“我去打聽過了,你喜歡用煙頭燙別人!
那人的臉色煞白,看他的目光憤怒又驚詫,在他拿出三根線香之后變得驚恐起來。
“可是我找不到煙。”裴令說著,去摸對方的口袋,果然摸到了打火機。
他目光沉靜,將三根香并在一起,點燃了。
火星在黑暗中亮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變成仙女棒一樣,迸發出漂亮的煙花。可最終,只有一股沉沉的香味飄散出來。
“你……你要干什么……”那人嚇得完全忘記了反抗,像條蠕蟲一樣往后縮,“我招你惹你了?!”
裴令吹了吹火星,香燒得更旺了。
他答道:“你要欺負我。”
“我他媽哪兒欺負你了,不是還沒動手……”話沒說完,又是一聲痛喊,不過這次啞了很多。
三個小點燙在領口往下一點的位置,沒有聲音,但能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蛋白質燒焦的味道。
混在香味里,更加令人作嘔了。
裴令沒抬手,維持著用香抵著對方皮膚的姿勢。
稚嫩青澀的臉上,眼神卻冷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
“不能告狀哦,不然你半夜跑來裴家騷擾裴予質的事情,我養父母知道了會很不高興。”他緩慢地說,聲音帶著剛進入變聲期的輕微沙啞,“你可能不了解,他們對你這種人有多厭惡。”
那人已經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空回答他。
裴令只好自問自答:“什么?你問這種人是哪種人?我想想……”
他假裝思考了片刻,在對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中,道:“大概是擾亂了裴予質人生軌跡的人吧!
“裴令!
裴予質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裴令手一抖,香就脫手了,散落在地面。
他連忙轉過身去,然而黑暗的樹林里什么都沒有。
那道聲音又說:“盡快回去,別被發現!
第47章 哥哥
裴令有那么一瞬間,以為自己終于瘋了。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拳砸在他下巴上,他下意識去擋,抓住了那個男生的手就用力一掰。
沒聽見那種夸張的骨折聲,但那人痛得在地上打滾,再也顧不上反擊。
裴令有點氣喘,站起身來踩滅了線香,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破皮了,有點疼,希望回去的時候不要被任何人看見,否則他得想個借口來解釋這道傷。
他沒再管地上那個人,從對方身上跨過,朝著山上方向走去。
原本不在意的樹林突然變得有點陰森,仿佛活了過來,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一層層將他圍住。
可只要他一抬眼,樹還是樹,一旁的公路還是公路,天上被云蓋住的月亮還是模模糊糊。
裴令可以確信裴予質不在這里。
可之前那個聲音又是怎么回事?
“小心一點!
裴令停住了腳步,懷疑自己的耳朵,又懷疑自己瘋了,甚至他覺得是否自己已經死了。
這里鬼氣森森的,誰說不是通往地府的路呢?就像在福利院里,老師給他們講過的一個恐怖故事,離家出走的小孩會被鬼差抓去下油鍋。
可是沒有鬼會讓他小心一點。
他猛地轉過身去,路燈漏了點光線過來,枝葉的影子在輕微晃動。
“要盡快回去,時間越久越容易被發現!
聲音是從前方不遠處傳來的,可是那里沒有人,只有他那被分割的殘破影子。
裴令深吸一口氣,轉身狂奔。
還未從小孩完整過渡到青春期的少年,踏過凹凸不平的泥土,任由秋夜的風從衣領和袖口灌進去,透徹的涼意竄到全身每一個地方。
可是他很快跑得熱起來,出了汗。眼里也是熱的,像蘊了一團小小的火,被風吹得更盛,然后在看見那座宅子的一瞬間又熄滅下去。
裴令停下來,緩了緩亂糟糟的呼吸,然后從原路走了回去。他避開了所有人,來到自己房間后面,仰頭準備爬上去。
然而他突然看見了,在另一側,一個房間的陽臺上,正站著一個少年的身影。
宅子在夜里會熄滅大部分燈光,裴令看不清裴予質的臉,卻莫名感受到了一雙視線。
裴令僵住了,呼吸還略微急促,目光卻挪不開。
不知道過去了幾秒鐘還是幾分鐘,陽臺上的人終于動了,轉身回到了房間。
他知道,按照裴予質的性格,可能會裝作沒看見他,這件事就這么被壓下去?伤是一時間邁不開腿,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是裴予質下樓還是幻覺里的聲音再次出現。
過了一會兒,裴予質真的出現在左側的小路的盡頭。
似乎穿著睡衣,什么也沒帶,朝他走過來。
裴令嗓子很干,但下意識做出一個吞咽的動作,只扯得喉嚨疼。
他頭一回有了當弟弟的感覺,心虛地立著沒動,直到他哥站在他跟前。
“你的下巴,好像流血了!迸嵊栀|開口,這句話有點耳熟,裴令以前好像聽過類似的。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垂著雙眼答道:“不小心弄的,不用管它。”
低著腦袋所以能看見裴予質一個人的影子,另一個影子在自己身后。氣氛沉默下來,他只好盯著裴予質的影子研究,還沒研究出什么結果,就見影子突然進攻,包住了他的下半身。
裴令一愣,下意識想退后,就聽裴予質道:“很晚了!
他心想,下一句就是問他去哪里了,做什么了,為什么要偷偷出去。
然而他聽見:“上樓吧!
裴令猛地抬頭,裴予質卻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他只能小聲叫了聲“哥”,然后在裴予質回頭的目光里,厚著臉皮問:“屋子里有其他人嗎?”
如果有傭人看見他和他的傷,養父母就一定會知道,到時候想要圓謊得費一番力氣。
“你等等!迸嵊栀|說完,先回去了。
大概兩三分鐘后又出來,但沒走近,只在小路盡頭等著他。
裴令明白,這就是說他可以進去的意思了,于是連忙快步走過去。
兩個人一起進了屋子,里面果然一個值夜的傭人都沒有,應該是被裴予質支開了。
不知不覺地,裴令就落后了裴予質一步。
這是他的習慣,自己是裴家少爺的跟班,當然最好走在后面。
他們一前一后踏上樓梯,到了三樓,他準備跟裴予質道謝再離開。站定之后,他看向已經很高的裴予質,望得稍微有點吃力。心里忽地冒出來一個想法,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也能長這么高。
“哥,”他說,“謝謝你!
裴予質垂眼盯著他,終于有了一種長兄般的氣質。但幸好只是氣質而已,并不是真的,所以裴令不會被訓,也不會被盤問。
“房間里有藥嗎?”他哥問。
裴令點點頭,醫藥箱是常備的。
裴予質又說:“母親和父親明天會回來。”
說完這句話之后,就真的轉身離開了,去了和他房間截然相反的方向。
裴令聽見了門合上的聲音,才像緩過神一樣,慢慢地也回了自己房間。
他哥最后那一句話,其實是在知會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這個習慣從裴令剛來裴家,就一直保持著。
但這次更像是在提醒,如果傷口不盡快消下去,明天養父母看見了一定會詢問。
裴令在門邊呆站了好一會兒。
之后才眨了眨眼,進了衛生間沖澡。出來之后給傷口仔仔細細消了毒,又抹了點藥。
在公路邊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被他淡忘了。
他躺上床,關了所有的燈,打算早點睡覺,今天他有點累。
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做了個夢,這個夢恰好發生在他房間。床頭燈亮著,他背對著燈側躺,半睜開眼,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在夢里他并不感到畏懼,反而覺得這個人很熟悉。
再仔細看,看見了昏暗中裴予質的臉。
裴予質垂眼看著他,神色很平靜,代替了被遮住的月亮,目光有點憐憫地看著他。
但其實他根本看不清裴予質的目光。
裴令想說點什么,可是受夢境限制,他張不開嘴。
“睡吧!迸嵊栀|說。
困意愈發強烈,他強撐精神,在睡過去前的最后一刻,終于說了句話,輕得仿佛沒說出來。
“哥哥,”他說,“謝謝你。”
第48章 多熱鬧啊
裴令窩在汽車后排,右后方的位置,盯著裴予質的后腦勺和側臉,詭異地看了很久。
等到裴予質終于忍不住從后視鏡里看他的時候,他才開口:“你不想知道裴令的下落了?”
裴予質答道:“你不會說!
他笑了笑。的確,反正他不會說出來的。
“真不能告訴我目的地是哪兒?”他問。
“過會兒你就清楚了!
裴令見這人就是不肯說,他也不想再追問,干脆把打包的快餐大口吃了,然后開始犯困。
但又不敢真的睡過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夢。
尤其是夢見一些關于裴家的事情。
閉上眼睛,他艱難地與睡意抵抗了一會兒,受不了似的睜眼。
“你不好奇我的傷嗎?”裴令問,“胳膊上的,保鏢應該匯報給你了吧?”
裴予質眼睛看著路,道:“和我沒什么關系。”
裴令輕笑一聲:“怎么沒關系了,都是因為你未婚夫。”
雖然裴予質沒什么反應,但他還記著任務,來了勁。
“聽過克妻和克夫吧?但你肯定沒聽過那種夫妻雙雙克,就是說你和沈然這種情況,你倆在一起會克身邊的人!
裴予質一個眼神也不肯給他,看微表情大概有點無語。
他毫不氣餒,傾身扒住前面的座椅。
想著看過的那種霸總小說,信口胡謅:“你們的秘書和管家會累死,你們身邊的朋友也會紛紛陷入單戀你們的魔咒,然后被你們其中的另一方給消滅。到最后,全世界都得陪你們一起談戀愛,你倆的氣場太強了,能克整個世界!
裴令以往瞎編胡話的時候,對方或多或少都有捧場,然而這回他遇上的是裴予質,根本不帶搭理的。
更別提挑撥離間了。
他也忽然覺得沒意思了,往后一靠,冷冷道:“我好像忘記了,裴總應該沒有朋友吧?”
這句話實在缺德,他說出口之后也有點后悔,但裴予質完全不在意。
過了兩分鐘,突然有人給裴予質打電話。裴令瞄了一眼車載屏幕,發現竟然是沈然,這不是巧了嗎?
裴予質沒理會,任由一分鐘后電話自動掛斷。
裴令有點意外,問:“為什么不接?沈家現在這么熱鬧,裴總不想摻和摻和嗎?這么好的機會,錯過可就再難遇見了!
剛說沒一會兒,沈然又打來了。
他連忙道:“接吧,我想看熱鬧,可以嗎?”
這一裴予質接聽了。
不過幾天不見,小少爺的聲音一響起,裴令還覺得有點陌生。
“裴先生……”沈然有點唯唯諾諾的,“你在哪里啊?”
既然接通了,以裴予質的教養就肯定會回答。
“在開車,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秘書!
“等等!這件事只能找你!”沈然趕緊喊了出來,見電話沒被掛斷才又小聲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見沈家的人,我大哥應該也沒找到你……但是我覺得,我才是那個闖禍的人,我有責任跟你溝通的……”
裴令在后排看得津津有味,裴予質那張臉被他一瞬不瞬盯著。
說實話,以前他從來沒這樣的機會,這么直勾勾看著裴予質,不用避諱,也不用在乎對方會想什么。
然而他忘記觀察裴予質的表情了,注意力逐漸偏向觀察對方的五官走向。
和十七八歲時比起來,變化其實挺大的。乍一看還是那個人,但盯久了,一股陌生感就這么鉆進他腦海里。
裴予質耐心聽完了沈然的話,很尋常地問:“需要溝通什么?”
這種坦然反而讓小少爺一時語塞:“我……我就是想說……對不起,以前是我沒能注意分寸,以后為了沈家和裴家,我會好好注意的!
“好的。”裴予質答道。
“那……”沈然又陷入了糾結,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能來找你嗎?你現在是不是在懷城,我馬上就出發,到時候我們可以稍微出去轉一圈,拍點照片什么的……”
裴予質又等沈然說完了,才禮貌又干脆地說:“不用了,不太方便,就先這樣吧!
電話被掛斷了,裴令全程一言不發,一點亂子都沒添。
就連系統也奇怪:“我以為你要趁這個機會刺激沈然!
“刺激他干嘛?”裴令莫名其妙,“讓他又自殘嗎?”
系統沉默不語。
裴令不被問還好,一提到自殘的事情他就冒了點火氣上來,在腦中質問:“你好意思嗎?我都做出這么大努力了,你連小小的傷害轉移都不能幫我防御,是不是該對我進行一些全方位賠償?”
“此事稍后再議!绷滔逻@句話,系統又裝死了。
就在這時候,裴令的手機響了。
一看,竟然是魏遲。
還挺湊巧。
他抬眼看著裴予質點了接聽,然后將手機放在耳邊。
“你好啊少爺,”他搶先開口,“我猜你是來問我在哪兒的,我和裴予質在一起!
前排的人終于又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話想說,甚至想靠邊停下。但這里是高速,不能停車。
魏遲那邊破口大罵幾句,似乎在發泄情緒,然后才對著手機吼道:“果然是裴予質那狗東西!我就說怎么可能被我哥抓到,肯定是我去幫你拿錢的時候就被裴予質盯上了!他抓你干什么了?是不是想報復你?你在哪兒,我現在就來救你!”
裴令已經有點擺爛了,不太在乎裴予質知道魏遲對他的親近態度。
所以即使魏遲那大嗓門在車內傳開了,他也沒想著捂捂聽筒。
等到那邊發泄完,他才問:“錢呢?”
魏遲被他問得一噎,片刻后語氣低落下來:“你就只想知道錢的事情嗎?”
他沒被影響,又道:“你先說,錢呢?”
“行吧……”魏遲挫敗地嘆了口氣,道,“被我哥拿走了,好像還給裴予質了。”
和裴令猜得差不多,他點點頭道:“既然是在你手上被弄丟的,你得幫我要回來吧?”
“對……?什么玩意兒?”
“我在高速上,定位隨時給你更新,你最好馬上過來!迸崃罴傺b看不見裴予質,“你親自找裴予質,把那一百萬要回來,我等你。”
說完之后也干脆利落掛了電話。
然后他一抬頭,就和鏡子里的裴予質對視上了。
交錯的視線持續了一秒鐘不到,裴令開口道:“我不想車毀人亡,看路,裴總!
裴予質又重新看向前方,沒說話,但質問意味十足。
裴令解釋道:“你只說了讓我陪你去一個地方,沒說我不能帶上其他人,對吧?”
見對方不語,他煽風點火道:“其實還可以叫上沈然,多熱鬧啊。”
第49章 死動靜
系統夸了他一句“干得好”。
裴令想著越亂越好,被傷害轉移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過了。外部有沈然前男友之流,拿著刀子要為愛同歸于盡的,內部還有沈然自殘,風險實在是很大。
就是不知道,小少爺手臂上會不會有傷疤。
很有可能是沈然割了兩刀,定睛一看,咦怎么沒有傷痕?然后又唰唰唰來了四刀。
傷在少爺心,痛在裴令身。
他越想越覺得荒謬。
其實裴令想搖人過來,也不只是出于制造混亂這個目的。
有一個他不太能承認的理由——他不想和裴予質共處一室。
裴予質不像是要傷害他的樣子,反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裴予質。沒辦法回到小時候的故作乖巧,也無法做到自然如陌生人,所以到目前為止,這一路上他都只能色厲內荏。
多叫點人過來,也就不必和裴予質獨處了。
“可以讓他們過來,”前面開車的人終于開口,“是你自己決定的!
裴令一頓,從這話里聽出一點警告的意味。
在心里做著最壞的打算,他面上依然低著頭,擺弄手機,給沈然發了定位過去。
三分鐘后沈然搭理他了,回了一句“你和他在一起嗎”,見他沒理會,又發來一句“謝謝”。
和魏遲的聊天界面則吵鬧得多,滿屏的字,全是魏遲怒罵裴予質的話,中間夾雜了兩句對他冷漠的數落。
裴令心想,他冷漠點沒什么,來了之后還有小少爺呢,四個人多熱鬧啊。
裴予質當司機的時候也非常兢兢業業,一路上沒打擾他,只顧開車。
裴令一開始還沒什么耐心,想著三個小時的車程,只覺得難熬。可過去一個多小時之后,他正準備更新定位給另外兩位,看著那串地址,突然就覺得有點不對。
點開地圖一看,更是愣住了。
他們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裴令曾經待過的那家福利院。
汽車義無反顧往前飛速駛去,裴令卻幾乎有了跳車的沖動,離那家福利院每多一米的距離,他都會更煩躁一些。
裴令從不往回看。
要再回到那里,他一步都不會邁進去的。
他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能開口。現在說什么都會暴露,他阻止不了裴予質。
如果要問裴予質去那里福利院做什么,他也問不出口。
更何況他能猜到答案,裴予質原本就在尋找裴令的下落,這次過去可能也是為了這件事。至于為什么要帶上他……
他不太明白。
沉默又維持了快兩個小時,他們下了高速,來到一個不出名的小鎮。
看著路牌上“渠嶺鎮”三個字一閃而過,裴令已經坐到僵硬的身體徹底冷了下來。
車速減慢,他們很快進入了小鎮邊緣,周遭從農田慢慢變為了稀疏的低矮建筑。前方不遠處的建筑更密集一些,但都還保留著上世紀末的樣子,在守舊與迭新的邊緣淪為美丑混合物,主要是后者。
他們這輛車與周遭格格不入,開車的那個人尤其是。
與裴令離開的時候相比,這座小鎮的變化并不大,甚至路都還和以前差不多。
這種熟悉感落在裴令眼里,就好像一根不太正經的鞭子,而他恰巧不是那種體質,雖然打著不太疼,但也不爽。
本以為會直接開到福利院門口,裴予質卻在半路減速,然后停在了路邊。
兩小時沒說話,裴令開口時聲音有點沙啞:“到了?”
裴予質解開安全帶,一邊用依然冷靜疏離的聲線答道:“下車,先吃飯。”
他覺得有點怪異。
像裴予質這種不沾煙火氣的高嶺之花,主動提出吃飯,實在有點超出他的認知,而且這地界也和裴總不太匹配。
眼見著這哥下車了,他沒辦法,只好跟上。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一兩點,太陽更烈了。一站在地面,整個人的水分就會立刻被烤干,街上都看不見幾個人。
裴令稍微松了口氣,就見裴予質已經走進了那家小面館的門。已經過了飯點,里面一個顧客都沒有。
等到他進去的時候,裴予質都還沒點餐成功。
裴總抬頭望著墻上那面巨大的菜單,旁邊的老板娘臉上笑著,但好奇打量的目光藏得不是很努力,和那笑容割裂得仿佛兩個人的表情拼在了一起。
瞟到又進來一個人,那老板娘又問了他一遍吃什么,還用的是帶口音的普通話。
裴令直接答道:“揚州炒飯,小份!
其實他根本不餓,只是出于好心,想解救一下說不出話的裴予質,所以略過了各種面,選了最常見的炒飯。
他實在想象不出裴予質低頭嗦面的情形,也不愿意去想。
果然,裴予質接著道:“我和他一樣!
他無聲冷笑了一下,隨便在一張桌前坐下,揚聲道:“他要大份。”
裴予質也沒否認,過來在他對面落座,落落大方。
姿勢依然得體,自然而然解開了西裝紐扣——剛才在車上時也是解開的,從下車到走進店里這短短路程,裴予質也出于習慣和本能扣上了那顆紐扣。
裴令用零點零一秒得出了推斷,然后有點心煩。
裴予質到底來這里干嘛?!
這樣想著,他就沒忍住,問了出來:“裴總在這里有熟人?”
對面那哥就點點頭:“是有一個。”
他沒想到裴予質會回答,一時之間被噎住一般。
裴予質又道:“這里是他小時候居住的地方,唯獨這里我還沒找過,或許呢?”
裴令看著裴予質,但裴予質正盯著桌面上粘著的收款碼,這讓他的壓力稍微減輕了一些。
可他還是不明白……不明白很多事情。
他勉強鎮定問道:“我又幫不上忙,把我帶來算什么?”
裴予質終于抬眼凝視他:“秘書有急事!
這什么狗屁理由?
他被氣笑了,想也不想就問道:“你那大塊頭跟班呢?”
語氣有點沖,很莫名其妙的那種,裴予質盯著他,略微挑了一下眉表示疑問。
裴令這才發覺自己失態,連忙閉上嘴,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有病。
提那跟班做什么?
可能是天氣太燥熱了,店里又沒開空調,空氣團在這不大的空間里,讓人胸悶氣短,情緒也跟著不穩定起來。
正好這時候兩盤炒飯都端上來了,老板娘擺在他們面前,還很熱情地問他們來這里做什么,說沒見過看這種車。
裴令敷衍了幾句,一句實話沒說,在老板娘離開之后,動作有點粗魯地把自己那盤炒飯推了過去。
“沒胃口,你吃吧!
裴予質也沒說什么,拿起勺子低頭開始吃面。西裝的袖子蹭到了油膩膩的桌面,整個人卻依然跟一桶干冰似的,仙氣飄飄。
過了片刻,又放下勺子,將外套給脫了,就那么直接搭在了旁邊的椅背上,仿佛那是裴家老宅的沙發。
裴令忍住了把外套薅過來以免弄臟的想法,罵了自己一句“多管閑事”,目光卻落在了裴予質的白襯衫上。
終究是和十七八歲時不一樣,身體完全蛻變為成年男性的樣子,肩膀寬闊,身材飽滿,肌肉線條很流暢。
裴予質對人的視線應該很敏感,這會兒卻根本不理會他的打量,又拿起勺子,自顧自吃飯。
裴令片刻后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移開目光,開始盯那盤小份的炒飯。
色澤鮮亮,還有食物的香氣飄散,應該挺好吃的。
反正他小時候在福利院就沒吃過這種。
外面的蟬鳴傳了進來,距離應該挺遠,但實在太吵,他都快耳鳴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震動了幾下,他拿出來一看,是沈然發的消息。說根據他給的位置趕過來了,馬上就到,還又跟他道謝。
裴令沒回,心想來了就好,總之場面不會比現在更加窒息,小少爺還能免費欣賞到裴總吃炒飯的優美身姿。
然而一分鐘不到,他卻聽見了某種低沉的極其轟鳴。
正皺眉分辨,那動靜就越來越清晰,下一瞬他忽地一愣,明白過來那是直升飛機的響聲。并且不是路過,而是持續逼近。
老板娘從后廚跑了出來,喊著“什么東西”,緊張地跑到了外面空地上。
裴予質在這時候結束了進食,顯然沒吃完。抽了粗糙的紙巾在嘴邊輕拭兩下,跟剛吃完法餐似的。
隨即看向他,表情挺平靜,似乎在問他是哪位大駕光臨。
裴令心想這還用問嗎,能整出這死動靜的還有誰?
他閉了閉眼,艱難道:“應該是魏遲!
裴予質點點頭:“你的朋友!
意思大概是,你的朋友你來招呼,不關我事。
裴令更加心煩了,他看了眼自己那一盤沒被動過的炒飯,問:“不吃了?”
裴予質搖頭。
“浪費糧食!彼滞狭诉^來,往嘴里猛地塞了一大口,心想著找個借口閉嘴,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他踢得正大光明,頂著裴予質那雙目光繼續吃。
僵持了那么十來秒,裴予質落了下風,起身出去應付魏遲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應該看出來了,主要由魏遲負責喜劇效果。
第50章 也沒見你多喜歡熱鬧
裴令穩如泰山地拖延時間,把一盤炒飯吃得干干凈凈,一粒米不剩,才走了出去。
他實在是不想親眼看見魏遲那風風火火的場面。
幸好出去之后,直升機已經沒了。然而原本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已經站了不少圍觀群眾。
“小泠!”魏遲大嗓門在遠處響起,但終于改了稱呼。
裴令皺著眉頭,幾乎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只看見裴予質那輛車旁邊站了兩個人。
看起來更沒心沒肺那個說著就大步走了過來,張開胳膊就要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裴令一句“我有傷”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整個人就像被扔進了垃圾處理機器,魏遲的兩只如同就像兩個巨型的齒輪,將他肺里的空氣和生命力都擠了出來。
“小令……”魏遲靠在他耳邊抱怨道,“你怎么跟那個人跑來這鬼地方了?這是哪兒啊,我都沒聽說過,看起來破破爛爛的……”
他吊著一口氣沙啞道:“我快死了!
嚇得魏遲猛地松開他,他一下子彎腰咳嗽起來,咳得渾身上下的傷口都疼。
“你沒事吧?你怎么了?”那二世祖嚇得不輕,連忙關心他。
裴令根本沒那閑工夫回答,一邊甩開了魏遲來攙扶他的手,一邊努力順著自己的呼吸。余光里,裴予質靠在車門上隔岸觀火,一點人道主義都沒有。
就在這會兒,一輛車疾速駛來,又在裴予質的車后剎停。車門打開之后,小少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魏遲?你怎么會在這里?”
行,來齊了。
裴令稍微緩過來一些,依然輕微咳嗽,但是能直起腰了。他抬頭看向小少爺,對方一臉驚詫,視線落在了魏遲不死心來攙扶他的手上。
魏遲被針扎到似的猛地收回手,下一秒又覺得自己反應不太對,就這么傻在原地,跟突然失智一樣。
“上車吧,”裴予質終于開口,“我帶路!
那眼神盯著裴令,置身事外的樣子,就好像在問他熱不熱鬧。
他忽然之間就不咳嗽了,生生忍住,然后快步朝沈然走去:“小少爺,我跟你一輛車,咱們快走!
其他三個人似乎都沒料到他會這樣安排,最先提出異議的是魏遲。
“不是……為什么你……這不對。∥覟槭裁匆莻人坐一輛車?!”
裴令回頭道:“去要錢!
短短三個字堵得魏遲啞口無言。
他又看向站在原地不肯動的沈然,對方臉上依然有著糾結的神色,循著目光看去,裴令看見了裴予質。
啊,是想和裴予質坐一起啊。
但這是不可能的,裴令不當月老,他是來拆散這門姻緣的。
想著就抓住了小少爺的胳膊,把人往后面那輛車帶:“你要是舍不得魏遲呢,也可以把他叫過來,我坐前面,你倆在后面敘敘友誼,隔板一升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然被握住右手小臂也絲毫沒有吃痛的反應,裴令的猜想驗證了,果然傷口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天殺的世界意志。
沈然回過神來,連忙道:“不!不用叫他過來,你和我一起坐后面吧!
“行!迸崃钜矝]廢話,趕緊上了車,透過車窗沒能瞧見裴予質的表情,想來應該是沒什么表情的。
魏遲不情不愿拉開了前面那輛車的車門,然而剛拉開一條縫就頓住了,隨即一臉氣急敗壞地甩上車門,來了他們這里。
只剩下司機旁邊的副駕位置,魏遲一屁股坐了進來。
還沒坐穩就抗議道:“他竟然嫌我臟?!我臟?!他有什么資格這么說我,他的靈魂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臟的東西!”
沈然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魏遲忍不住又開啟了話嘮模式,正后方的裴令聽得煩躁不已,半分鐘后實在忍不住,抬腿就朝椅背踹了一腳。
世界立刻安靜了。
裴令微笑著轉頭,對愣住的沈然道:“抱歉把你車弄臟了,我可以出清洗費。”
“不用了……”沈然小聲道。
接下來就平靜許多,他們跟著裴予質的車七拐八拐,穿過了整座小鎮,二十分鐘不到就停了下來。
周遭很荒涼,除了遠處幾個小廠房和更遠處的小鎮建筑,就都是荒地了。
而熟悉的大門藏在幾十米外的一片小樹林之后,看不清具體情況,但能看見二樓的樓頂。
沈然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問司機:“這是哪里啊?”
司機瞥了眼地圖,道:“小少爺,是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沈然看了裴令一眼又挪開視線,只問道,“為什么你們會來福利院。颗嵯壬窍腩I養孩子嗎?”
他笑了一聲:“不知道。”
下了車,裴令站在這路口,覺得或許能在那片樹林后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可他不想看見。
身體和大腦都在抗拒靠近那里,但裴予質下車后,突然回頭看向他。
一瞬間他就不小心露了怯,收回情緒已經晚了。
裴予質盯著他,道:“陪我一起進去!
裴令有點想擺爛了,他開始懷疑裴予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為什么非要讓他進去?
見他沒動,裴予質又道:“否則不給錢!
他咬咬牙,邁步朝前走。
然而路過魏遲時又被抓住了,幸好抓的是左邊的手臂。那里是原身自殺留下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不如右邊痛。
然而裴令三番兩次被魏遲碰到傷口,已經快壓不住揍人的沖動了。
他冷冷看過去:“做什么?”
“你跟他做什么交易了?”魏遲壓低聲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你……”
“不知道。”裴令趕緊打斷魏遲的話,“有交易也和你沒關系,你只負責把那一百萬給我要回來,我可以分你三個點的辛苦費。”
魏遲又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沈然在他們身后小聲問:“你們……在說什么?什么一百萬的,你們什么時候這么熟了……我都不知道。”
裴令深吸一口氣,回頭就拉住了沈然:“你陪我吧,我有點走不動路。”
小少爺一聽他這么虛弱,趕緊就上來扶住他,但表情還是懵懵的。
氣氛尷尬又和諧,但好過裴令和裴予質獨處時的微妙,至少裴令現在可以轉移注意力了。
兩人走到裴予質身邊時,裴令低著腦袋,聽見裴予質對他說:“也沒見你多喜歡熱鬧!
他盯著地面,硬著頭皮答道:“非常喜歡!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寫這么復雜的修羅場,我腦子已經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