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認識裴令嗎
裴予質一放下手機,便察覺到了一雙視線。
事實上,今天晚上那個叫宋泠的人已經偷看過他很多次了。每次他看回去的時候,宋泠又會異常警覺地快速收回目光。
這次也一樣。
但是表情不再那么完美,透著心虛。
他的目光瞥見了輸液管里的一截空氣,便走了過去。
隨著他的靠近,那少年低著頭,身體愈發僵硬。他捏住那一段輸液管,手法略有些生疏地將空氣排出。
再看過去時,宋泠放在身側的手剛好松開了拳頭,身體也放松了一點。
“謝謝。”聲音悶悶的。
裴予質后退幾步:“不客氣。”
本打算離開,宋泠卻叫住了他:“裴……先生。”
少年抬起頭來,難得主動直視了他一次。那些害怕他的人,避免與他對視是因為畏懼或者不自在,而宋泠目光中毫無這種情緒,竟坦坦蕩蕩的。
“怎么了?”他問。
“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裴予質沉默了一瞬,答道:“沒有。”
裴令愣住了。
他了解這位的習慣,如果是真的,那裴予質通常會說陳述句。如果是假的,那裴予質會下意識反問,例如“我需要跟你說什么”這種話。
除非裴予質已經改正了這個習慣,那……這人就沒說謊。
真的沒有話要跟他說。
所以這意味著,他沒有暴露身份?
他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裴予質提出只給一天的時間,應該是出于商人本能的試探與控場吧?想奪回一些主動權。
將時間縮短到一天,即使那個小巷人流量大,裴予質也能將調查范圍縮小到一定程度。調出小巷附近的監控,多派一些人手去查,未必不能查出蛛絲馬跡。
對,應該就是這樣。
就在這時,裴令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有人給他打來電話。
低頭看了一眼,他有些意外,竟然是魏遲。
挑這個時間點打來,很有可能跟沈然有關。剛才裴令并沒有把柳醫生的下落告訴小少爺,看完那兩大段心理剖白之后,他根本沒有回復。
或許小少爺找到了魏遲詢問,而魏遲也不清楚,所以給他打來電話。
裴令不想接,然而手機屏幕應該被裴予質看見了,在那頗有重量的目光下,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點了接聽。
“您好?”
二世祖黏糊糊的聲音傳來:“小令……你怎么了?沈然進不了你房間,門口被好幾個人守著,他們說你病得厲害,不能探視……”
……竟然是來關心他的?
裴令更別扭了,想著裴予質還聽著,艱難地裝出恭敬的語氣:“我沒什么大事,可以麻煩您轉告那位嗎?進不了就別進。”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魏遲的語氣突然變得著急起來:“小令你怎么了!你怎么這么說話啊,是不是有人在旁邊,誰?沈照玄?他大半夜為什么在你房間!!是不是要老牛吃嫩草?!你讓他滾蛋!”
……
裴令徹底無語了,一時間接不上話。
在這空檔里,他聽見了裴予質手機震動起來,應該也是一通電話。
他不由得瞥了過去。
裴予質接起來,冷淡道:“說。”
那頭簡短說了句什么,裴予質又道:“誰?”
短短一個字之后,裴予質詭異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兩個接電話的人目光對上,氣氛有些微妙。
裴令在這一瞬間分了心,他才注意到裴予質今天穿的什么。深灰色的西裝就不必說了,里面的領帶竟然是深藍色。
他記得,以前裴予質總是在正式場合系上各種深藍色的領帶,養父母有意無意夸過好幾次。但只要是那種養父母不會出席的場合,裴予質從來沒有用過深藍色。
所以,這人今天見過裴家夫婦了?
該不會是那對夫婦讓裴予質來沈家做客的吧?所以剛才沈照玄還在書房的時候,裴令也沒見兩人聊了多少公事。
裴予質不知道宋泠在想什么,這個對視來得莫名其妙。
他只是因為需要消化一下聽見的消息,因為剛才在電話里,雍九說找到裴令的追求者了。
是魏遲。
正好是剛才給宋泠打來電話的那個人,也是這段時間對沈然死纏爛打的人。
他的心情沉了沉。
雍九在電話那邊道:“裴總?您那邊信號不好嗎?是魏遲,魏家老二,需要我幫您聯系嗎?”
“不用了。”裴予質道,“先別掛斷。”
他說完之后,走到床邊,對疑惑抬頭的宋泠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啊?”宋泠的神情更加疑惑了,很快反應過來,“最好不要吧……我還在通話。”
“正好,我找魏遲。”
少年盯著他看了兩秒,喉結滾了滾:“找他什么事?”
裴予質沒有說話。
裴令背上已經又冒了一層冷汗,他完全不清楚裴予質在鬧哪一出。
電話那頭魏遲還在喋喋不休:“誰的聲音?沈照玄嗎?他跟你說什么?小令你別怕,把電話給他,我幫你把他罵出去!”
他閉了閉眼睛,荒唐感在此刻攀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片刻后,他對著手機說:“裴先生找您。”
“裴先生?還有誰姓裴啊?你在說什么啊小令,你是不是傻了?”
當著裴予質的面,裴令只能暗示到這里了,希望魏遲能閉上那張碎碎念的嘴,別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將手機交了出去,裴予質接過時,出于教養也好嫌棄也好,注意著沒有碰到他的指尖。
手機放在耳邊,裴予質垂眼看著床上的他,開口道:“你好,我是裴予質。”
裴令腦子里亂成一團,忍住了嘆氣的沖動。
他聽不見手機那一頭的聲音,只能通過觀察裴予質的表情,來推斷對話內容。
還好,魏遲應該沒有說漏嘴,因為裴總下一句是:“我有個問題,希望你可以替我解答。”
裴令八卦起來,他好奇裴予質要問魏遲什么。
關于小少爺的?好歹也是情敵身份,兩個人不鬧一場,實在有點可惜了。
然而片刻后裴予質補充道:“不是關于沈然。”
什么?他猜錯了?
“關于裴令,”裴予質停頓片刻,“我的弟弟,你認識他嗎?”
裴令感覺自己的魂都快散了。
不僅是因為親耳從裴予質口中聽見“弟弟”二字,這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更棘手的是,裴予質在說話時一直看向這邊,他分不清有意無意,但不敢躲避對方的目光。
一旦躲了,就會露出破綻。
“那個……”他微弱出聲,“能開外放嗎,我八卦,想聽聽。”
裴予質盯著他不說話。
他又說:“是我的手機誒……”
裴予質紋絲不動。
裴令頂著一雙真誠的眼睛:“真的,我特別八卦,但我嘴特別嚴。”
作者有話說:
24.2.17改了一處bug,希望沒人看出來……前期大綱改了太多版,把我自己都繞暈了,有時候會記錯細節orz
第32章 在他世界里消失
裴予質用另一只手掌堵住了收音孔,對他道:“你對誰都自來熟嗎?”
裴令被這話哽住了:“……我沒有巴結你的意思。”
以前裴予質沒這樣對他說過話,就算情緒冷淡,但至少態度還是好的。
所以他一下子有點懵。
還沒等他再說什么,裴予質竟然后退幾步,走遠了,并且沒有同意他的請求。
他的笑容頓時裝不出來了。
裴予質什么毛病,找魏遲問他?
想打聽他在世的時候做了些什么?小時候都不見這么關心過,而且分開的八年里也從來對他不聞不問,突然興起,搞什么?
而電話另一邊,魏遲正在酒店套房里焦慮地握著手機踱步。他才洗完澡,身上只裹著一條浴巾,發梢還在往下滴水。
原本還算平靜的夜晚,突然就兵荒馬亂起來。
先是小然和小令的事情,怎么又突然出現了一個裴予質?
不是,為什么小令會和裴予質那狗東西在一起啊?
而且問的這問題……巧了嗎不是?他一時間都弄不清楚,裴予質是知道內情來找他盤問了,還是真不清楚宋泠就是裴令。
啊啊啊腦子快爆炸了。
魏遲抓了抓頭發,反問道:“我認不認識他關你什么事?他是你弟弟又怎么了?從外面帶回去的就是不如親生的好啊,小令在國外孤苦伶仃的,還得自己打工,你給過他一分錢嗎?你去看過他哪怕一次嗎?”
回過神時,他才發覺自己已經不過腦子罵了一通。
好像不該就這么暴露自己認識小令的……實在是太生氣了。
魏遲回國之后,查明了裴令的身份就是裴家養子,他第一時間就托了他哥的關系去拜訪裴家夫婦。
那對夫婦跟笑面虎似的,不論魏遲怎么問,他們都說裴令在國外好好的,只是不希望被熟人圈子打擾,所以不方便透露行蹤。
他還沒說去找裴予質問問,裴夫人就委婉地告訴他,說裴予質與弟弟也有段時間沒聯系了,讓他不用去找。
說到底,就是不希望他為了裴令的事情打擾裴予質。
魏遲不信邪,回家之后當即就要去找他那素未謀面的大舅哥,卻被魏之延攔住了。
他哥原話是這樣說的——
“沒必要,那兄弟倆關系不是很好,讀書那會兒我見過,就是大少爺和小跟班而已。你去找裴予質問不出什么,估計裴令在他們家就是個高級傭人而已。”
被魏之延一攔,魏遲才回過味來。
回想在國外,接觸裴令的這兩年時間里,他一直都以為裴令家庭條件非常一般。要么就是家庭關系不好,家里人沒有給裴令提供金錢支持,而且也從沒聽裴令提起過家人。
現在看來,明明裴家如日中天,卻對養子一點也不上心。
對外宣稱送出國深造,估計也只是流放一詞的美化說法而已。
魏遲越琢磨越生氣,再也沒去找過裴予質。
后來稀里糊涂喜歡上沈然,裴予質又變成了他的情敵,心里更談不上什么友好友善了。
只是前段時間總是忘記要尋找裴令的事情,連帶著都忘記了裴予質是裴令他哥。
現在猛地被提醒了,那些銷聲匿跡的怒火一下子又涌了上來。
糟糕的大舅哥以及討人厭的情敵,雙重身份加持,魏遲此刻想過去揍那狗東西一頓。
魏遲冷笑一聲,張口接著懟:“你問我認不認識裴令?不好意思,我是他前男友,我比你熟。”
手機那邊一時間沒聲音。
“喂?”魏遲將手機拿下來瞥了一眼,“沒掛斷啊……你那邊信號不好?沒關系我可以再說一遍,我是他前男……”
“我聽見了,不用重復。”裴予質忽然道,“很有意思。”
語氣依然平平,但莫名地,這人說話讓魏遲感到一種居高臨下的孤傲。
裝什么裝啊?
他反駁道:“……怎么就有意思了?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所以你和他早沒聯系了,對嗎?”
裴予質這句話一出來,魏遲下意識地停頓了一瞬間。
就是這么一瞬間,讓對方捕捉到了漏洞。
“看來是真的,那我不打擾了。”裴予質語氣說不上多好,但禮數周全,“以后有機會再聯系你,如果你想分享和裴令的感情故事。”
魏遲聽出了話里藏著的刀,當即嗆聲:“你想聽我還不想說呢,小令以前跟我說過,他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一家子,尤其是你……”
他還沒罵盡興,突然聽見了小令的聲音,語氣笑著,但笑得有點咬牙切齒。
“魏先生,您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
魏遲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了:“小……怎么是你?那狗東西怎么突然把手機還給你了?你剛才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他有些心虛,關于說自己是裴令前男友。
“聽到了啊。”裴令答道。
他火速滑跪:“對不起對不起,我說是你前男友純粹是為了氣你哥!對了,他現在知不知道你就是裴令啊?”
裴令握著手機的手緊了又松。
如果不是裴予質還在邊上盯著他,他現在肯定就翻身下床,溜出去找到魏遲痛揍一頓了。
前男友?
他笑得無懈可擊,柔聲答道:“魏先生,謝謝您前段時間受小少爺之托照顧我。也替我跟小少爺道一聲謝,祝愿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就算是地下戀情也愛得光明燦爛。”
裴令說這話時一直望著幾步外的裴予質,幻想這人腦袋上頂著個綠油油的帽子。
然而裴予質根本就不會為了未婚夫移情別戀而生氣。
所以到頭來生氣的還是他。
魏遲支支吾吾道:“對不起……我不會跟沈然有什么的,以前是我忘記你了,我對他肯定不是那種真摯的感情,就一時上頭而已……”
裴令沒聽完這二世祖的愧疚告白,直接微笑著掛斷了電話。
房間重回安靜。
裴令仍然與裴予質對視著,好在他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不再像一開始那么慌張。
雖然沒聽見剛才魏遲對裴予質說了什么,但他可以放心一些了,至少自己的身份還沒暴露。
就是裴予質看起來好像沒那么高興。
……被罵了?
看來魏遲還是做了一件人事。
裴予質沒有從少年的臉上看出什么。
即使發生的一切都有點巧合了。
從沈照玄將少年帶回來之后,這里就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他也注意到,玻璃杯掉落在地毯的那一天,他的記憶突破禁錮的那一天,正好是這個少年替沈然擋了一刀的日子。
這兩天,裴予質讓人仔仔細細查過。
宋泠與裴令沒有任何關聯,一絲一毫也沒有。
正好今天晚餐時間回家見了父母,兩人叮囑他要對聯姻的事情上心,他想了想,直接過來了。
順便來找找線索。
有收獲,方向卻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名為宋泠的少年忽然開口:“看來您婚后會非常繁忙。”
裴予質沒接話,他知道對方的話還沒說完。
“光是現在小少爺就桃花纏身了,婚后您不得天天處理這種事情啊?看看沈先生,操不完的心。”
他問道:“你在勸我嗎?”
少年搖搖頭:“沒有,我是說您不用擔心。等到您以后成為戀愛腦,就會甘之如飴的,再處理那些情敵的事情就叫做情趣了。”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但裴予質能肯定,不是好話,還帶著刺。
裴令那張臉和面前少年的臉重疊在一起,卻也并不重合。
他拒絕將兩個人的相似處聯系起來,只是忽然想起了裴令還年少的樣子。
十五六歲,穿著和他一樣的校服,卻因為本身還不到讀高中的年紀,比校園里的人群矮一點,瘦一點。
經常會有人說裴令是可愛的小朋友,雖然裴令從來沒有露出可愛的一面。
但沉默本身,體現在弱小生物身上的時候,在旁人眼中就會被解讀為可愛與可親。
裴令,還沒成年就在他世界里消失了。
即使訂婚宴上,他也沒看清過那張臉。
訂婚宴的夜里,裴令走得匆忙,連道別也未曾有。父母說是因為學校里有急事,不得已連夜趕回去,又說裴令走之前交代過,以后就在國外工作定居了,不會再回來。
裴予質那時還慶幸,裴令比他先自由了。
后知后覺時,卻連對方的行蹤都再也查不清楚。
再回過神時才猛然發現一個事實——他的回憶里只存在著十歲到十六歲的裴令。
跟在他身后,用冷淡語氣叫出親近稱呼的那個小孩。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不更新,補在后天!
第33章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裴令再遲鈍也發覺了,今天的裴予質奇奇怪怪的。
也不是閑得無聊,就好像在查證什么、試探什么一般,但最終似乎也沒什么收獲。
兩人沒什么話好說,裴予質出于照看病人的目的,還是在房間待到了沈照玄回來。
沈總看起來比離開之前更加疲憊了,臉上笑意淡了一些,如同打了一場硬仗。
裴令注意著沈照玄身后,幸好,小少爺并沒有過來。
他暫時不想看到沈然。
原本順利進行的任務再次回到了原點,雖然有小少爺搖擺不定的原因,但裴令更煩躁的是他之前竟然對沈然抱有希望。
完全是一次重大戰略失誤。
所以還不如不見,以免讓他這會兒更生氣。
他耐著性子接受了沈照玄又一輪的過分關心,以及角落里裴予質意義不明的目光。嘴角都快笑僵了,沈照玄才有出去的意思。
好消息是這回似乎真的要和裴予質談正事了,所以離開前帶上了房門。
裴令的嘴角瞬間垮下來,當即摸出手機。
因為擔心房間里會有竊聽儀器,所以他沒選擇打電話,而是給魏遲發了消息過去。
【給你一個幫忙的機會,愿不愿意?】
那邊幾乎是秒回。
【愿意愿意,當然愿意!】
【行,那你在明天日落之前去這個地方幫我取一樣東西,一定要隱蔽,別被發現了。】
裴令將取錢的地址發了過去。
魏遲這次遲疑了半分鐘。
【懷城?是你以前留在那里的東西嗎?是什么?我看了一下那個地方,和裴家離的挺遠啊。】
裴令就猜到魏遲會詢問,但他不打算完全交代。
【是錢,拿到之后你收著,再用你的名義給我開張同等額度的支票。找機會把支票給我,到時候我會提前通知你的。】
屏幕上顯示著“正在輸入”,持續了快一分鐘。
【缺錢你可以找我要啊。】
裴令沒有跟魏遲廢話。
【不愿意幫忙就算了。】
果然,那二世祖連忙發來“愿意”兩個字,后面還跟了好幾個感嘆號。
錢的事情搞定了,接下來輪到系統任務。
裴令打開了郵箱,有一封幾分鐘前的郵件回復。
他提供的線索果然奏效了,大半夜的,那家媒體的打工人還在工作,問他手上有什么料。
他原本也不打算用這些消息換取錢財,所以也沒有吊對方胃口,將想爆的料一并寫了出來。
包括兇手的身份其實是沈然前男友,目標其實是沈然和未婚夫。但那天和沈然同行的另有其人,是他的一個曖昧對象,明峰集團總裁的弟弟。
裴令點到即止。
【我提供的線索已經足夠多,接下來的故事就靠你們自己深挖了。如果你們能爆出來,我還有更大的料等著你們,關于裴家裴予質。】
他發過去之后就沒有再管了。心想這種料要是不爆,那這家媒體也就別開了,收拾收拾解散吧。
手機扔開,裴令看著對面墻壁,輕輕呼出一口氣。
為了這狗屁任務,他真是不容易。
最早明天,最遲再過幾天,他可能就要踏上跑路的旅程了。
目前他暴露出的破綻已經夠多。
首先是小少爺那里。
他造謠裴予質性冷淡加暴力傾向的事情,就像個不定時炸彈。雖然以小少爺的性子來說,承諾了幫他保密就不會主動說出來,但是萬一有意外呢?
其次就是他今天晚上發的那封郵件了。
一旦這些料爆出來了,他作為遇刺事件的親歷者,一定會被沈家懷疑的。
更別提今天晚上裴予質的態度實在有點奇怪,雖然那個匿名號碼足夠安全,但裴令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不行,不能再拖,明天錢一旦拿到手他就立刻跑路。
沈家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沈然這條路堵死了,而沈照玄那條路他只是想想都覺得難受,根本不是咬咬牙就能堅持的問題。
而且這座莊園看起來風平浪靜的,但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呆的地方,他總感覺自己跟這兒八字不合。
之前激情揍人給裴令身體造成不小的透支,他急需一場睡眠來修補身體。
不再思索,他躺下之后強迫自己入睡。
勉強休息了一晚上,裴令一直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第二天清晨醒來時腦子暈暈乎乎的,但好歹身上的傷沒那么痛了。
結果剛坐起來就發現房間角落的沙發上坐著個人,給他嚇了一跳。
沈照玄放下手中盛著咖啡的精致瓷杯,沖他笑道:“早上好,感覺身體如何?”
這人不會在房間里坐了一夜,就這樣盯著自己吧?
裴令背脊有點發涼,但他還是提了提嘴角,禮貌回答道:“不太好,身上到處都疼。”
但是揍人的沖動還沒消退,現在尤其強烈。
沈總身上的衣服與昨天的截然不同。或許因為待在家里,沒穿外套,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最上面的紐扣也開著。
看起來很休閑,也讓場合顯得私人了一些。
這讓裴令心里有點慌。
“早餐想吃什么?”沈照玄問道,“你來這里之后,早上的胃口似乎都不怎么好,有好幾天只吃了兩口蘋果,對嗎?”
裴令臉上笑著,心里已經開始罵人了。
有病吧沈照玄?連這點小事都要注意嗎?看來他以前的猜測是對的,這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是有點變態在身上的。
只是裴令目前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吃饅頭。”
裴令說完之后,成功看見沈照玄臉上的微笑凝固了片刻。
沈總用生疏的語氣重復了一遍:“饅……頭?”
裴令點點頭,又說:“饅頭,還有白粥,最好再來一疊泡菜,謝謝。”
沈照玄沉默思考。
“我還想出去走走。”其實是想去查探一下地形,方便制定逃跑路線。
裴令勇敢迎著沈照玄低垂的目光,直視著對方假裝出來的過分關心。
但是莫名的,他覺得沈照玄的演技好像比他還好。
沈總臉上重新出現了溫和的笑容,而且連眼里都盛著笑意,對他道:“好,沈家往日也太過一成不變了,不怪你覺得悶,吃完早餐我帶你去山下轉轉。”
……什么意思?他們兩個對“出去”的定義好像不太一樣?
裴令原本只是想在莊園里逛一下而已,但是轉念一想,有沈照玄送他下山也好,還省下一段路。
到時候他找個借口直接溜走,消失在巨大而繁華的城市之中。
如果借口不管用,裴令也不介意直接動手,把人敲暈。最好能一悶棍暈到明天,到時候他肯定已經不在汀城了。
第34章 只要你準備好
裴令被護工幫著整理了一下,之后被沈照玄親自抱到輪椅上,推出了房間。
他忍下親密接觸帶來的不適,穿過書房和會客室,來到了起居室。
裴予質早已不在這里了,裴令并不意外,因為這人絕不可能在別人家過夜,大概昨天半夜就離開了。
他被推到了沙發旁,沈照玄體貼地打開電視,上面正播放著晨間新聞。
“在這兒等一下,早餐很快送過來。”語氣依然平穩又溫和。
沈照玄說完之后就離開了,裴令卻依稀聽見了沈總小聲詢問管家——“廚房會做饅頭嗎?”
他沒忍住笑了一聲,也沒管會不會被對方聽見。
電視里正傳出主持人嚴肅的聲音,他看了看,這個節目的新聞都正兒八經的,他不是很關心。
拿出手機,裴令想看看那家媒體的速度如何。
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裴予質與沈然的花邊新聞。
標題是——裴予質深夜探訪沈宅。
還有一個小標題,寫著——沈然匆匆趕回家,與裴予質恩愛相聚,婚期在幾時?
下面還配了兩張照片,分別是裴予質和沈然的車駛向沈家莊園的圖。不過兩輛車都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里面坐著的人。
怪不得,昨天晚上裴予質不遠千里過來,原來是早就安插好了自己家的媒體,就為了拍下這兩張照片是吧?
裴令看了一會兒,又想到自己那二度中道崩殂的任務進度,只覺得鬧心。
他轉而打開郵箱,好消息是里面躺著一封昨天凌晨的未讀郵件。那家媒體說感謝他提供線索,并且提供了一個私人的電話號碼,說期待后續合作。
看來是已經決定采納他提供的爆料了。
只是這家媒體的動作有點慢,裴令搜了搜傷人案,發現還是前幾日那些新聞,并沒有新的說法出現。
好在他也不是太著急,恐怕魏遲要再過幾個小時才能拿到錢。
裴令放下手機,轉頭看了看起居室內守著他的兩個護工,一男一女,體型看起來都挺能打的。
經過昨夜一事之后,沈照玄把他身邊的醫護人員全換了一遍,包括護工,之前那幾個熟悉的面孔也不在了。
他現在才有點回過味,這好像有點兒防著他的意思吧?
昨天晚上沈照玄對他動手的事情并不關心,也沒有詢問他過程細節,敢情都憋在心里,嘴上不說但是行動果斷。
也是,第一次見時,他還是那個坐在走廊里,無助說出“沒有家了”的少年,柔弱沉默且曾經一心向死。
然而在昨夜,他突然就變成了帶傷制服一個成年男性的奇怪少年。
沈照玄大概也還在觀察他。
裴令又看了一眼那兩個護工。
這會兒視線雖然不在他身上,但一直處于警戒狀態。似乎在注意著他這邊的動靜,只要他有站起來的意思,立刻就能飛奔過來把他按住。
沈照玄派過來的不是護工,而是安保人員吧?
害怕他把這里砸了?
裴令不喜歡被人監視的感覺,但也能勉強忍受,所以干脆眼不見心不煩,閉目養神。
順便等待魏遲的消息。
就在這時,系統突然又上線了。
“宿主你好,本系統暫時恢復穩定,很高興為你服務。”
裴令心如止水,默默在心里回道:“服務?你確定不是添堵?”
系統短暫蜂鳴了一聲,像是在抗議,卻又沒有話能說。
他在輪椅上挪了挪身體,感受著傷口的疼痛情況,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想要干脆利落跑路,目前的身體狀況還是有些吃力。
“你能給我搞一個體力增強的短時增益嗎?”他問道。
系統沉默了半晌,只憋出來兩個字——“多短?”
裴令深吸一口氣,壓下揍人的沖動。
“我已經制造了混亂,結果你這頭一點長進都沒有,是嗎?”
“……混亂還不夠,”系統道,“可以提供十分鐘的體力增強效果,要現在開啟嗎?”
算了,十分鐘就十分鐘吧。
他在腦中冷冷道:“不是現在,到時候我提醒你。今天過后還會有更大的混亂產生,如你所說,世界意志會有所松動,希望你到時候能稍微有個系統的樣子。”
系統的機械音里莫名透著心虛:“好的。”
本以為這場對話結束了,然而系統又突然問:“魏遲知道你要爆料他嗎?”
裴令忽地睜開眼,冷冷看著前面的電視屏幕,但是腦海中的系統突然噤聲了,就像被他的眼神威懾到了一樣。
“你是在落井下石,還是在威脅我?”他問。
“我沒有,”系統語速變快,“我只是好奇而已,新聞出來之后,魏遲還會把錢給你嗎?”
裴令垂下雙眼,整個人又變得懶懶散散的。
他果斷答道:“他會。”
不待系統再次提問,沈照玄就帶著早餐回來了。
還真的弄到了饅頭,拿昂貴的餐盤裝著,五六個整整齊齊地摞成了金字塔形狀。
迎著裴令有點意外的眼神,沈總笑了笑:“傭人剛去外面買的。”
裴令說了聲謝謝,拿起最頂上的一個就啃了兩口,不忘拍拍一旁的沙發扶手。
“叔叔也坐下來吃啊,吃習慣了就好。”
聽了這話,沈照玄本人的表情還算自然,只是一旁的管家以及護工的臉色都有點奇怪。
房間里面最坦然的就只有裴令了,一臉無辜地望著沈照玄。
沈總也看著他,嘴角笑意加深:“我已經吃過了。”
看來是不愿意嘗試了,裴令也不在乎,自顧自吃起來。
等到他啃完第一個饅頭,伸手去拿第二個的時候,手機頁面終于被他刷出了新的東西。
那家媒體終于發出來了。
匆匆掃了兩眼,里面不僅提到了沈然前男友的身份和目的,還吊了胃口,說當日與沈然親密出現的神秘人并非未婚夫。至于其身份,中午十二點半會直播爆料。
裴令有點無語,還搞預告這套。
不過也可以了,這次他制造出來的混亂應該夠了吧?
喝了半碗粥,再看手機時,輿論已經造出來了。不到十分鐘,就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討論。
而且風向不再只是單純的花邊新聞,畢竟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持刀傷人,性質惡劣。網上開始有人討論起受害者的身份,發現到目前為止都找不到那人一星半點的信息。
當然找不到了,八成是沈家壓下去的。
沈家說著感謝裴令挺身而出,實際上卻隱瞞了他的身份,以免讓外界知道他是替沈家小少爺挨的刀子。
裴令在沈照玄看不到的角度刷著手機,片刻后關閉了屏幕,抬起頭來,對著沈照玄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沈總挑眉,意外道:“心情很好?”
他點點頭:“吃到我喜歡的東西,心情好。我們什么時候出去啊,叔叔?”
沈照玄也笑,就連眼角細紋都稱得上溫柔:“只要你準備好。”
作者有話說:
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第35章 離開
裴令在這棟別墅里待得渾身不舒服,說不出具體原因,但應該和那些人明里暗里的監視有關。
能盡快離開,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在出發之前,他收到了魏遲的消息,說已經出發了。那語氣依然雀躍且話嘮,看起來還并不知曉網上發生了什么。
裴令回了個“好”,便沒再管。
終于上了車,沿著車道來到那棟主建筑前,裴令卻瞥見樓上一道身影。
三樓的陽臺上,沈然站在那里注視著他們,沒有被陽光照到。
然而小少爺臉上依然帶著如暖陽一般的笑容,在裴令主動降下車窗之后,對他揮了揮手。是問好,也算是道歉吧。
發生了持刀傷人那件事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但裴令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了。
他沒揮手,也沒笑,就這樣任憑汽車將他越帶越遠,然后徹底與莊園的方向背道而馳。
回過頭,裴令感受到了沈照玄的眼神。
“你真的喜歡聽小然演奏嗎?”沈照玄突然問道。
裴令當然不喜歡了,他不愛聽任何人演奏。
但他沒有說話,沈照玄只好解釋道:“從來到這里開始,你對小然并不算熱情。”
他想了想,答道:“年輕人的喜好是會變的,而且我三分鐘熱度,現在更喜歡聽一些冒險故事。”
不得不說,小小姐喜歡的那本書還挺吸引人的,雖然他念得辛苦,可每次也都沉浸其中。
話音落下,后面突然傳來一道興奮的聲音:“真的嗎?!”
裴令和沈照玄紛紛一愣,轉身朝后看去。
那聲音來自后備箱的位置,緊接著又是一句:“我把那本書帶來啦!小宋哥哥你接著念給我吧!”
沈總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頭疼,沉了語氣道:“沈靖,你這樣做很危險。”
隨即立刻讓司機停車,去將后備箱打開。
小小姐一骨碌爬了出來,蹦蹦跳跳來到后排,打開裴令這邊的車門就往里鉆。
“小宋哥哥你過去一點!”沈靖將門一把關上,遞上故事書,“聽說你不在那個房間了,我還擔心找不到你了以后。”
車內空間寬敞,后排坐下三個人依然有空余,只是裴令被擠在中間,頗有些進退為難。
裴令接下書,轉頭看了一眼沈總。
沒有沈照玄發話,司機沒敢發動汽車,就這么停在莊園門口。
“回去,小叔叔也可以給你念故事。”沈照玄沒松口。
沈靖有點害怕,卻依然反駁道:“小叔叔不給我念了。”
裴令想著有了沈靖,待會兒他離開的借口也就更好找了,便幫著沈靖說話:“我曠工也好幾天了,既然是來兼職,要領薪水的,我總不能不干活吧?”
他還有個言下之意——錢,記得給我錢。
都要離開了,別到時候一分錢都拿不到,他不做給人打白工的事情。
沈照玄與他對視了一秒鐘,說了句“開車”,視線卻依舊停留在他臉上。
裴令尋思著,這個眼神,應該是明白他想說的話了。
下一秒,沈總從內兜里拿出一把鑰匙,放在掌心,遞到他面前。
沈靖好奇湊過去瞧:“這是什么?”
“是你的報酬,也是給你的謝禮。”沈照玄道,“原本想等你離開的那天再拿出來,這個時機也不錯。”
裴令腦子宕機了兩秒,問道:“這是開什么的鑰匙?”
沈靖率先回答:“房子呀!”
沈照玄點點頭。
他依然有點懵,這是要給他一套房?
不過裴令很快就回過神來了,挺好,這是他應得的。要是面積小于兩百平、地段太偏,那都算沈照玄不會做人。
但面上還是要裝一裝的,他茫然道:“什么意思……薪水放在里面,我自己去取嗎?”
說完這句話,裴令自己都覺得演得有點過,看起來太傻白甜了。
然而沈照玄卻笑了,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掌攤開,再把鑰匙輕輕放進他掌心。
“里面的確有薪水,不過那間房也是你的,不如用過午餐就去過戶,你說呢?”
裴令也不想裝了,他哪兒等得到中午,中午會有另一條爆料出來,在那之前他就得跑。
跑路必須得跑,但房子他也必須要拿到。
他用著這段時間以來最真摯誠懇的語氣,問道:“能現在就去嗎?”
不怕沈照玄覺得他掉錢眼里了,就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沈照玄笑得實在開心,仿佛這種頂級有錢人都不在乎窮人的勢利心,反而認為有趣。
“好,現在就去。”
沈靖見大人的話說完了,連忙見縫插針,又朝著裴令挪了挪。
“小宋哥哥,快給我念吧。”
裴令心情很好,就算小小姐說又要從第一頁開始讀,他此刻也不會生氣。
他點點頭,低頭看見書簽的位置,原來這本書已經漸近尾聲。沿著書簽翻開,他開始給小小姐最后一次讀故事。
書里的主人公,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到故事最后已經成長為了身穿盔甲的戰士,守著身后的那座古老城堡。
城堡里住著她環游世界交到的各路朋友,少了一條腿的灰熊,戴著厚厚眼鏡也看不見路的豹子,漂亮可愛卻精神不正常的兔子……
一大群朋友都被她一個人守護著,最后的最后,平靜的生活下,開始有動物厭倦了城堡中的生活,提出離開。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裴令的聲音安靜下來,沈靖卻久久沒回過神。
一瓶已經被擰開瓶蓋的水遞到裴令面前,他對沈照玄道了聲謝,看窗外,原來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已經到了辦手續的地方,司機給他們打開了后座車門。
其實按理說,沈照玄不用親自處理這些事情的,可今天答應了陪他轉轉,也就親自推著輪椅帶他去辦理。
裴令什么也不用做,只用當一個擺件。可當他聽見那套房的面積時,還是沒有繃住平靜的表情,挑了挑眉。
沈照玄還挺大方,敢情送了套別墅給他,還不小。
不對,也不算送,這是他用傷換來的。
辦完手續之后,日頭已經很烈了。
雖然還不到中午,但沈照玄也讓司機先出發。裴令看那方向,朝著汀城偏僻的地方去,目的地應該是什么私人會所。
如果到那兒了,交通不方便,他不好跑路。
因此當他們穿過舊城區時,裴令開口道:“前面好像有個公園,我想下去逛逛。”
沈照玄毫不猶豫答應了。
停好車后,依然是親自抱著他坐上輪椅,再慢慢推著他,沿林蔭小路散步。
沈靖不喜歡他們慢吞吞的速度,但礙于自己老爹在場,不敢放肆,只能委屈巴巴地跟著。
裴令看了眼小小姐,說:“我看旅游攻略說,前面有一個賣棉花糖的網紅小鋪子,你想吃嗎?”
沈靖眼睛亮了,猛地點頭:“想想想!”
他指了個方向,去到那里要穿過一段沒有樹木蔭蔽的路。
沈照玄便說:“我去吧,你們在這里等我。”
其實他們后面幾步還跟著管家,根本用不著沈照玄親自去,裴令也只是試試而已。
他突然覺得有點奇怪,抬頭看去,沈照玄一如既往地低頭看著他。神色和往常一樣,就連笑容的幅度也沒變,可是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怎么了,叔叔?”裴令鎮定問道。
沈照玄盯著他,道:“昨晚你做了一個夢。”
裴令一愣,他沒料到話題會是這個。
“而且似乎是一個不太好的夢。”又是一句讓他更加緊張的話。
他從來都沒有說夢話的習慣,可是換了個身體,他不敢確保這具身體也沒有那習慣。
緊張了一瞬,他突然又放松下來。
因為裴令想起,昨夜自己并未做過夢,沈照玄在胡說。
他順著問道:“我不記得了,叔叔可以詳細說說嗎?”
沈照玄不像在編,當即就緩緩道:“你說,你想離開這里。”
裴令凝神望著對方,片刻后突然一笑。
“叔叔把夢當真了。”
沈照玄抬起手來,似乎想揉他頭發,被他下意識往后躲開。隨即那只手落在他肩頭,很輕地拍了拍。
隨即道:“你早晚都會離開這里的。”
不待裴令回答,沈照玄就收回手,對沈靖道:“你和我一起去吧,周叔,你也是。”
這不是個問句,小小姐不想去,磨蹭兩下卻也跟上去了。
等到三人走遠,裴令才突然呼出一口氣,視線收回。
系統出現,問道:“現在應該開啟體力增益了吧?”
裴令在腦中答道:“不用了。”
“啊?為什么?宿主不是要跑嗎?”
沈照玄剛才的神情在他腦中又浮現,一閃而過。裴令撐著輪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來,站定之后松開手,試探著朝前邁了一步。
挺好,很穩當。
他朝著那棉花屋相反的方向離去,對系統道:“這次用不上了。”
拿出手機,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半。
那家媒體如之前預告的那般,放出了剩下的料,關于那天與沈然同行的人。
還附上了清晰的視頻,是馬路另一邊的監控視角。
魏遲抱著半個身體都是血的傷者跑出了那家私房菜餐館,開車離開。
大約一小時后又返回,身上也沾了不少傷者的鮮血。之后從戒備封鎖的現場中接出了沈然,與沈然距離親密地離開。
走到路邊拐角處時,魏遲抱住了因害怕而痛哭的沈然,就這么靜靜抱著,任憑顯示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裴令邊走邊看完那個視頻之后,魏遲的電話也正好打了進來。
饒是再心大的二世祖,如今也反應過來了。
一接聽,裴令就聽到魏遲的質問:“小令,是你做的嗎?”
他沒說話。
魏遲是沉不住氣的,語氣更加激動了:“我已經替你拿到錢了,一百萬,你從哪兒搞來的錢?!不是,我都愿意替你做事情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就連我抱了小然,你看見了也不會在乎的,是嗎?”
他依然沒說話,走出了公園,抬頭望了一眼汀城的天空,盤算著自己之后要去哪兒。
“小令?!你說話啊!”
裴令注意力被拉回,他平靜道:“我說過了,別叫我小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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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拉黑
或許是因為裴令的語氣太過冷淡,電話那邊的魏遲停頓片刻后怒吼了出來。
“憑什么!!就連裴家人都可以這樣叫你,我比他們對你好多了,我卻不行?而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段時間沈照玄對你那么親近,是不是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也可以叫你小令?”
聲音有點大,裴令腦子嗡嗡的。
他心想這個稱呼其實沒哪里不好,但偏偏他不喜歡。
從前養父母就這樣叫他,裴家所有的傭人也這樣叫他,就連有別人來做客時,看見他之后也會用貌似親和的語氣這樣稱呼他。
即使不在裴家,每天在學校里,那些同學也是“小令小令”地叫來叫去,像在逗弄一條小貓小狗,明明眼神都在他旁邊的那人身上。
可唯獨他旁邊那個人從來不叫他“小令”。
裴予質對他永遠都連名帶姓,沒有裝出來的親昵,用坦然的語氣說出諷刺的姓氏,沒有情緒,沒有褒貶。
電話那邊,魏遲還在憤慨地輸出那些洶涌情緒,還挺委屈的。
裴令沿著街道漫無目的走著,走得很慢。腳下被花瓶碎片劃傷的疼痛還在,恍惚間他以為自己是上岸的美人魚。
裴予質應該看見了新聞吧?
會是什么反應呢?應該多少動搖了聯姻的念頭吧,沈家陷入輿論中,不再是一個完美的合作對象了。
“裴令。”
他猛地一怔,停下腳步,站在行人寥寥的街頭,卻沒有去找聲音的源頭。
那道飄渺的聲音猛然出現又突然徹底消失。
盛夏正午的烈日懸在他頭頂,上岸的美人魚都快被烤成魚干了。方才還沒出汗,這會兒卻突然間冒出一層冷汗來。
裴令整個人暴露在陽光下,然而身上的寒意怎么也曬不透。
就像那夜系統讓他攻略裴予質的時候,如潮水一般的恐慌逐漸將他包裹住。耳邊魏遲的話音變成噪音,被扭曲成電鉆砸進墻體的動靜,仿佛在往他腦子里砸。
裴令低頭,抬起空著的那只手一看,好像在抖。
偏偏要挑在這個時候嗎?
大街上犯病可不好,多影響市容啊,而且周遭完全沒有能讓他清醒的東西。
放在耳邊的手機突然間震動兩下,將裴令忽然拉出了恐慌的狀態。
他眼皮輕顫,勉強恢復了理智,將手機拿下來瞥了一眼,有新的短信。
他重新舉起電話,冷漠道:“可以先把錢給我再罵嗎?隨便你罵多久。”
魏遲突然閉嘴。
緊接著,聽筒里傳來長長的吸氣聲和嘆氣聲。
“我給你五百萬,你過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魏遲的語氣變得卑微,“不住一個房間,至少讓我看著你保證你的安全。我的價值不止幫你取錢吧?你不是要報復裴家嗎,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令心中毫無波動,他問:“讓你家公司和裴氏作對也可以嗎?”
那邊沉默了。
他沒力氣冷笑,只道:“把屬于我的一百萬給我。這次是我坑了你,但你從今以后也可以對我放下愧疚了,和小少爺好好過吧。”
魏遲聲音有點沙啞,問道:“你是不是想拆散沈然和裴予質?為什么?我想不明白。”
裴令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有時間,你什么時候把錢給我?"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我已經在回汀城的路上了,到了之后我來找你,你身上有錢嗎?我先轉給你一些,你找一家酒店休息吧。”
“有錢,到時候聯系,那我掛了。”
“等等!”魏遲突然叫住了他。
裴令沒吭聲,等著對方憋出一些廢話。
魏遲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你要相信我。”
他舉著手機,逐漸麻木的良心又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他開口回應道:“謝謝。”
隨即果斷掛斷了電話。
裴令又一動不動緩了兩秒,等到體內殘留的恐慌盡數散去,才查看那條新短信。
是裴予質發來的。
【拿到錢,該辦事了。】
辦事?
他很輕地扯了扯嘴角,將號碼拉黑了。
當初他就只是為了這一百萬保證金,才編出借口跟裴予質交易的。錢都拿到了,還有什么廢話的必要嗎?
裴予質承諾過給他一千萬,可剩下那九百萬他原本就不指望得到。
一百萬,夠他這段時間生活了。
完成任務之后還能剩一些,就算系統不給他裴家家產的獎勵,他也比之前有錢。
更何況還有沈照玄給他的那套房,賣了之后是一筆不少的錢。
裴令繼續抬腳沿著街道走,隨便選了個不起眼的小酒店,住了進去。
*
另一邊,沈靖舉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棉花糖,不知道從哪里下嘴。
她想叫爸爸先吃一口,但抬起頭來,卻看見爸爸在走神。
一行人走回去,沈靖卻發現那個地方只剩下輪椅,人已經不見了。她抿了抿唇,想問,卻又朦朦朧朧地明白了,小宋哥哥應該不會回來了。
上了車,她舉著棉花糖,沉默地小口咬著。
“回去。”她爸爸的聲音變得很冷。
過了一會兒,前面的管家突然轉過身來,舉著手機:“先生,出事了。”
沈照玄沒立刻反應,捏了捏眉心才接過手機。
上面顯示著關于沈家的輿論,不僅有早上那會兒的,還有幾分鐘前剛曝光的一些消息。不少人在好奇,在看戲,在指責沈然和魏遲。
他垂眼看了一會兒,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卻看得很認真。尤其是那個視頻,鮮血的顏色太格格不入了。
“先生,幸好那些消息曝光不久,現在還來得及。”
沈照玄不置可否,手指滑動著屏幕,依然在看。
周管家抹了抹額頭的汗,又問:“我可能多嘴了,但還是想說,小宋先生他……”
“嗯,應該是他。”沈照玄終于抬起頭來,沒帶笑意,卻還算冷靜,“讓念云和公關部門去處理吧,也打電話給魏之延,收拾爛攤子也有魏家的一份。”
周管家應下來,立刻執行,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他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名字,沒辦法,只好又回身對沈照玄道:“先生,二小姐的電話。”
“你接吧,開外放。”
管家接起來后,恭恭敬敬叫了聲“二小姐”。
沈念云的風格一如往常,冷靜又凌厲:“我哥呢?沒空還是裝死?”
這話實在為難周管家,他只說先生這會兒沒空。
沈念云輕笑一聲:“好,你跟他說沈家出事了,我這會兒已經讓人去處理輿論了。但這件事,他怎么著都得給我一個交代,我不在家這段時間,聽說家里很熱鬧啊?”
“是……家里都還好。”周管家額頭冒汗。
“是嗎?那你讓大哥好好休養身心,和裴家那邊的生意以后就交給他對接了,我不管了。人家可著這機會要叼些肉去,正好大哥為人大度。”
沈念云語速有些快,但每個字說得清清楚楚,透著壓抑的怒氣。
眼看著沈念云那邊就要掛電話,后排的小小姐突然甜甜喊了一聲:“姑姑!”
沈念云一愣,立刻換上了親和的聲線:“小靖?你剛剛和周爺爺在一起嗎?”
沈靖不答話,只喊道:“姑姑我想你了!沒人陪我,你帶我出去玩呀!”
那一邊,二小姐敏銳問道:“你小叔叔怎么了?是不是受到刺激了?”
“他和那個魏遲一起玩,不和我玩。”沈靖委委屈屈地說。
就在這時,沈照玄皺起眉頭,抬手示意周管家結束通話。
周管家只好立刻找了個借口,將電話草草掛斷。
車內頓時恢復寂靜,幾秒鐘之后,沈照玄有些不悅地問:“沈靖,為什么要故意這樣做?”
沈靖轉了轉眼珠子,盯著手里的棉花糖:“姑姑人好,對小叔叔也很好。小叔叔不結婚,就是姑姑結婚了,我不想。”
所以不如讓姑姑覺得小叔叔也沒那么好。
她這段時間發現了,小叔叔和裴叔叔好像要結婚,好像又不要結了。她搞不清,但是覺得干脆不要有人結婚,這樣最好。
沈照玄沉默下來。
隨即幫沈靖牽走粘到頭發上的一小片棉花糖,什么也沒說。
他想起了剛剛離開的那個少年。
宋泠,看起來沉默乖巧,卻捅了這么大一個簍子。
但沈照玄不是很意外。
畢竟他早就知道了,宋泠只是看起來沉默乖巧。
沈照玄兜里的手機正在瘋狂震動,他猜測那是沈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沈然坐不住的。
但他沒有理會,任憑沈然打來無數個電話。沈然很快打到了管家那里,但周管家被沈照玄示意,統統沒接。
回了沈家,車停在樓前。
一下車,沈照玄就隱約聽見了來自樓上的哭鬧聲,比以往幾次都要嚴重。
鋼琴被當做了一個破裂的鼓,被敲擊被砸中,痛鳴著沉重而破碎的音符,不成樂章,沒有意義。
他抬頭望去,看見了窗邊沈然崩潰的身影。
將好奇的沈靖攔在自己身后,他轉身囑咐管家:“周叔,帶沈靖去別處玩會兒吧。”
第37章 除了被愛再無出路
沈照玄從樓梯一路上到三樓,見到的每一個傭人都屏息凝神。
那砸琴的動靜也愈發清晰,等到他終于見到沈然時,那一架作為十八歲生日禮物送給沈然的、獨一無二的鋼琴,已經破損了。
但沈然力氣不大,終究沒能把鋼琴給拆了,只是沒力氣地坐在地毯上哭。
一見到他,神情突然有了點希冀,不過很快又滅下去。
過了會兒,抬眼問他:“大哥……網上那些人罵我什么,你看見了嗎?”
沈照玄沒有回答,沈然情緒忽地激動起來:“他們都說我不識好歹,說我推別人替自己擋刀,死的為什么不是我……還有我根本不認識的人站出來,說我從高中開始就愛亂搞!他們為什么那么污蔑我!”
的確,罵得很難聽,惡意的猜測和污蔑也有,沈照玄都看見了。
可他依然沒有回答。
沈然忽地又泄氣了。
擦了擦眼淚,低頭又說:“對不起……我把這樁聯姻毀了,我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沈照玄依然沒有說話。
他記起了沈然十八歲生日那天,父母送出這個禮物時臉上的笑,以及發自內心的欣慰與愉悅,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們害怕自己對沈然不夠好,不足以彌補當年把小孩弄丟的錯誤。
這個錯誤顯然是巨大的,巨大到要他和沈念云一起來彌補。
沈然走丟了十年,這十年缺少了太多應得的物質條件,這些物質被沈家另外兩個孩子享受著,于情于理上自然有所虧欠。
他顧及父母的觀念,和沈家的體面,這些年來盡量滿足沈然的需求。不以兄長的角度,而是以一個欠債人的立場。
所以他不期望將沈然培養成一個精英,來接手公司事務,也不指望沈然對沈家有歸屬感。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沈然的情感世界竟然比他們想象中都要健全。
當年兩三歲的沈然走丟后,幾經曲折,被一個鄉下農夫收養了,當成親生孫子一樣疼愛,養到十三歲。
沈然不缺愛,也不想要錢,最大的特質是為人善良,容易心軟。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被人欺負了都忍氣吞聲,不敢告訴家里,因為害怕家里會讓那些人得到過分的代價。
生活就這樣過下去,逐漸地,沈照玄也沒有再費神細想沈然的內心世界。他開始對沈然好,這份好成為了習慣,一種不需要思考就能行動的本能。
可是這段時間他就像撥開了迷霧一般,突然發現,這一家人之間,終究還是陌生的。
一如此刻。
他看見面前的天之驕子被打擊得悲慘痛苦,心中蕩不起一點漣漪,腦子里甚至在想公司股價。
沈然還在跟他道歉,眼神躲躲閃閃,話題又慢慢拐向了他們的父母。
“爸爸媽媽知道后會不會著急,會不會生我的氣啊……我對不起他們,讓沈家蒙羞了,就算我被誤解被冤枉也沒辦法站出來說話,沈家應該不能回應這種事情吧……對吧大哥?”
說著,沈然又眼含希望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在暗示他,能不能幫忙澄清,給他一個對外界辯解的機會。
但很可惜,這種輿論沈家是不可能回應的,原本就是渾水,何必去蹚,何況還掉價。
沈照玄平靜許久的臉,終于又浮現一絲笑容,就和往日一樣,溫和得沒有攻擊性。
他走近了,將沈然從地上攙扶起來,低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沈然愣住了:“不是我的錯嗎……”
“當然不是,”沈照玄語氣自然,讓人不由得相信,“爸媽不會責怪你,我也不會,這件事明顯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你恰好被選中,作為突破點。”
“可是……可是聯姻怎么辦?裴家那邊會說什么嗎?需不需要我去跟他們解釋,我可以給他們道歉的!”
確保沈然站穩之后,沈照玄帶著幾分認真打量他這個弟弟的表情。
還真不像在開玩笑,臉上除了單純就是單純,一看就是除了被愛再無出路的命。
沈照玄調整了一下心情,盡量溫和道:“不用去想怎么和裴家交代,我會處理的。”
裴家人不一定想見到他們,聯姻的事情很可能也會出現變數。
那邊的家教甚嚴,家風清正得過了頭,甚至稱得上迂腐。只有裴予質還算是半個正常人,對聯姻這件事只要求做好表面功夫。
然而就算現在裴予質有了話語權,老裴董和他夫也人還沒死,裴氏依然被他們攥著不放。
那對夫婦對于今天的輿論,可能不會同意大事化小。
沈照玄想著,分神瞥見遠處地毯上的手機。應該是被主人扔出去的,而且今天之內不會再被主人撿起來。
過了會兒,沈然才問:“今天的事情是誰做的?那天出去吃飯,不可能有媒體蹲守的,怎么可能就那么巧?”
沈照玄不答反問:“你覺得是誰?”
沈然沒說話,但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也對,我欠他一條命……現在算還清了嗎?”沈然喃喃自語,突然間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沈照玄,“大哥,那天我不小心跟你說的那件事……”
沈照玄挑眉:“怎么?”
“你……你做什么了嗎?能不能忘了那件事,就當我沒說過?”
盯了沈然許久,沈照玄忽而覺得有點累了,太多的糾結讓他的思緒也跟著變得不清爽。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大哥!”沈然倉皇叫住準備離開的他。
沈照玄嘆了口氣,回頭道:“怎么了?”
沈然擦了擦臉上的淚,有些用力,皮膚都蹭紅了一些。
之后小心翼翼地問:“你會對宋泠做什么……會報復他嗎?”
“你希望我報復他嗎?”
沈然似乎陷入了糾結,片刻后只問道:“我可以見他嗎?”
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意味著否定,也意味著連說出否定的勇氣都沒有。
沈照玄有些失望,哪怕沈然點點頭,他的心情都會好一些。
算了,何必抱有期待,沈然的性格是沈家的例外。
“他已經離開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沈照玄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處理,未來幾天應該回不了家。
可宋泠不在,沈然渾渾噩噩,沈靖獨自留在這里,可能無聊也可能害怕。
沈照玄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有點頭疼。
他走下樓,打算先給裴予質送一件小禮物。
作者有話說:
人家想要那個……就是那個叫海星的東西
_(:зゝ∠)_
第38章 喜不喜歡
裴令在旅館的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他有一瞬間以為哪里著火了。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火燒般的夕陽。
隔著白色的窗簾也熾熱滾燙。
沒吃午飯,肚子有點餓,他翻了翻外賣軟件,看得眼花繚亂,最后隨便選了一家評分高的叫酸菜魚米線。
吹著空調,吃著燙嘴又帶點辣味的米線,裴令的整個魂才終于回來了一些。
沒吃過,好吃。
沈家人的口味可能偏淡,這段時間的飲食全都精致且寡淡,比曾經的裴家還過分。
他當年出國之后,飲食上也沒能得到多少提升,畢竟是在國外那種中餐荒漠的環境,吃點東西把命吊著就不錯了。
也就重生之后和宋泠外婆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吃到了一些樸素但美味的東西,帶著鍋氣。
吃到第一口回鍋肉的時候,裴令差點鼻子一酸,那一頓他吃了兩碗米飯。
吃到差不多,他才想起任務的事情。
打開手機看了看,果然沈家出手了,整件事情的熱度不高不低,隨便點進去一個頁面,都有人提到屏蔽和刪帖的事情。
但是經過半天的發酵,一開始的震驚已經演變成了對沈然和魏遲的討伐。
還行,比他最壞的打算要好一些。
裴令想了想,得繼續加一把柴火才行。
在睡覺之前,那家媒體就已經給他又發了好幾封郵件。無一例外說想和他繼續合作,附上了聯系電話,讓他盡快打過去。
他不想牽扯太深,當然沒同意,打算就用郵件聯系。
這會兒隨手又翻了翻郵箱,最新那封郵件的口風卻變了。
【我們需要先確定你手里關于裴家的料,東西太大了,吃下去會噎到。我們老板想找你聊聊,請問你方便嗎?】
老板?
所以這事鬧大了,老板下來過問打工人了?
其實對方說的話有道理。
如果和這次沈家一樣,是不痛不癢的花邊新聞,那還好說。要是涉及到商業機密,媒體很難爆出來,而且也沒有必要,吃力不討好。
裴令去搜了搜這家公司,頁面剛一刷新,他就愣住了。
怎么又是老熟人啊?
賀溫書竟然是這家公司的老板?
裴令很久沒看見過這個名字了。
上一次和對方聯系,還是在幾個月前,農歷新年那天。
在國外凄凄慘慘的他,給賀溫書發了條五六行的新年祝福,對方只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這些年兩人之間沒怎么互相關心過,裴令默認賀溫書處于還活著的狀態,一點都不了解對方的動態。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其實有跡可循。
因為高中他那會兒隱約聽說過,賀家公司的業務包括傳媒這塊,果然現在子承父業了。
裴令心情復雜,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個說大不大的舞臺劇。他這種炮灰路人,跑來跑去也跑不出舞臺邊緣。
而且除了他,臺上那些人都是富二代。
沉默了片刻,他直接把自己那不記名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
【讓你們賀總直接打給我。】
很快就有電話打來,不過對面并不是賀溫書本人,而是秘書。裴令把旅館地址發了過去,說自己就在這里等著賀總,對面竟然同意了。
電話掛斷之后,裴令想著趁賀溫書還沒趕過來,先把魏遲的事情辦了。
他這才注意到,這一覺睡過去了五個小時,魏遲一條消息沒發,一個電話沒打。
很反常。
不會帶著錢跑了吧?
這么一個二世祖,難不成還真看得上這區區一百萬?
裴令嘗試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中午那會兒態度還挺好的,所以突然失蹤不太可能是因為生氣,更像是遇見什么突發事故了。
被裴予質逮住了?
不對,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把錢拿到了,照理說早就離開現場了。
不會也車禍了吧?死了之后會像他一樣重生嗎?任務又會是什么?
“宿主多慮了,”系統在這時幽幽開口,“魏遲不是炮灰,綁定不了覺醒者聯盟系統。”
他面無表情:“他是不是炮灰,都得把我的錢給我。”
正郁悶著,敲門聲響起。
賀溫書比他想象中更快到達了,熟悉的嗓音隔著門板傳進來。
“開門。”
和以前一樣沒什么禮貌,裴令卻不在乎,過去打開房門。
一頭耀眼的紅色中長發率先映入眼簾,比窗外染血一般的晚霞還紅。
挺好,和高中沒什么區別,這些年光染發劑就用了不少吧?
長得比以前高了一些,一張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臉卻搭配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軀體,看得他不太習慣。
門徹底打開之后,兩人對上目光。
賀溫書用那雙略微上揚的眼睛,嫌棄地將他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然后盡量避開他,從一旁擠了進來。
“關門。”又是一句簡單的命令。
裴令照做,確認外面的秘書不進來之后,關上門,回身穿過短短的走廊。
賀溫書站在房間中央,似乎嫌棄地方太臟,坐不了。
“你有裴予質的料?”賀溫書問。
裴令點點頭。
“你認識他?是他熟人?”
裴令搖搖頭。
賀溫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道:“那你說說,什么內容。”
他想了想,問:“你和他關系好嗎?”
仿佛被冒犯到一樣,賀溫書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蚊子。
“放什么屁?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好兇,和以前一樣。
裴令沒忍住笑了笑,在那變得更加凌厲的眼神之下,說道:“禮貌一點行嗎,賀溫書?”
賀溫書盯著他,眉頭漸漸舒展開,眼神也變得認真起來。
就這么盯了他一會兒,突然間轉過身去,一邊摸出一包煙一邊走向衛生間。
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裴令沒說話,在衛生間門口的墻壁上靠著,耐心等待。
打火機清脆聲響了兩次,過了好幾分鐘,賀溫書才出來。
里面嗆人的煙味飄出來一些,裴令聞不慣,揉了揉鼻子,賀溫書把衛生間的門給反手帶上了。
走到他面前,道:“我之前還以為你是裴令的熟人,所以才知道關于裴家的事情……你在哪個國家留學來著?整容技術這么好,只有眼睛看得出來以前的一點影子。”
認出他之后,話也變多了一些。
裴令笑了笑:“你就當我死過一次吧,別對任何人提起我以前的身份,我現在是宋泠。”
他知道,賀溫書聽得進去這種話,不會像魏遲一樣,還“小令小令”地叫。
果然,沉默片刻后,賀溫書點點頭:“行,就當你死了。那你現在出來干什么,沈家哪兒惹到你了?”
他搖搖頭:“裴予質和沈然不能在一起。”
“你……”
賀溫書看他的眼神很復雜,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都往哪方面想去了。但裴令不在乎被誤解,他只需要結果。
“現在還不夠嗎?”賀溫書道,“你的目的應該已經達成了吧?裴家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裴予質不一樣,他眼里連足球都能揉進去。”
又是一陣安靜,賀溫書突然朝后退了兩步,也靠在他對面的墻壁上。
笑了笑,眼中卻沒笑意:“所以你打算抹黑裴予質?沒必要吧,我看聯姻已經快不了了之了,而且裴予質那種無趣的人沒什么好爆料的,除非你造謠。”
沒必要嗎?
可他想看裴家垮塌。
裴令搖搖頭:“那就說裴家,說那對夫婦的事情。”
賀溫書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裴家不好惹,沒哪家媒體愿意招惹上這種事。”
他“哦”了一聲:“那我另外想辦法,拜拜。”
說著就抬手揮了揮,表情真摯地送客。
賀溫書沒動,抱臂瞧了他一會兒,手又不自覺地去掏煙,但好歹沒抽,只含在嘴里抿抿味道。
“你恨他們?”停頓片刻,賀溫書道,“我幫你。”
裴令在聽見“恨”這個字的時候,眼睫輕顫,很快又笑著抬起頭來。
“謝謝,你可以再幫我放出個煙霧彈嗎?”
八年不見,賀溫書脾氣比以前好了一點點,竟然沒又立刻拒絕:“什么煙霧彈?”
“就說據知情人士透露,裴家有意與沈家解除婚約。”
賀溫書叼著煙,無語地看著他:“造謠會被告,我的公司被告得名譽掃地了,誰幫你?”
裴令面無表情:“模棱兩可說唄,這都不會?”
被他一激,賀溫書的確動搖了,最終還是點點頭。
不過片刻后問他:“你到底喜不喜歡裴予質啊,這么缺德。”
“喜歡”二字一出,裴令的笑容有點僵硬。
他害怕中午那道聲音又會響起,拙劣地移話題:“我本來就沒道德。好久沒見,我出去買點吃的,吃頓飯再走吧。”
說完他轉身就走,不顧身后賀溫書說“誰要在這破地方吃飯”,打開門就快步沖了出去。
一直走出旅館,呼吸到夜晚的新鮮空氣,他才松了一口氣。
其實可以點外賣的。
算了,出都出來了,買點東西再回去吧。
一百米外的街角有一家便利店,裴令朝那邊走去,心神不寧的,所以沒注意到街邊那輛黑漆漆的車。
買完東西之后,夜色已經漸漸濃了。
他拎著袋子走出便利店大門,忽然就被兩個人從左右架住了。
還不等他發出聲音,嘴被立刻捂住,那兩人力氣極大,幾乎將他架得雙腳離開地面。
裴令一個傷員愣是爆發出了力氣,試圖掙扎逃脫。可下一秒,他后脖子被人重重一敲,失去了意識。
暈過去之前,他聽見系統在腦子里瘋狂發出警報,那屁用沒有的動靜吵得他更想殺人了。
草,到底是誰綁他……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的海星!!
應該都能猜到是誰綁架了裴令吧?
第39章 你和裴令什么關系
“裴令……”
“裴令……醒醒……”
熟悉的嗓音在意識中響起,似遠似近,將裴令從一片黑暗中漸漸喚醒。
思緒歸位,睜開眼睛,昏暗的房間里卻并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道嗓音也消失了。
他甩了甩腦袋,突然發覺自己以一個坐著的姿勢被固定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雙腳被分開綁在了椅子兩條腿上,兩只手分別與扶手捆在一起,結結實實,一點縫隙不留。
而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只有兩盞精致的壁燈,勉強照亮了不大的空間。家具簡約但很有設計感,地面還鋪著地毯,似乎是淺灰色,看起來沒有灰塵。
房間另一頭連著一串臺階,向上延伸,門的地方被墻體擋住。
看起來是地下室。
裴令心中有了個不好的猜想,只看這冷冷淡淡的裝修風格,他好像就猜出了綁架他的人。
時間在昏暗中失去了參照物,裴令嘗試著挪動身體,但失敗了,只能安靜地待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地下室的門被人打開了。腳步聲在臺階上響起,沉穩,不疾不徐。
幾乎是看見褲腳的那一瞬間,裴令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裴予質走下來,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言不發。
裴令背上開始冒冷汗。
光線不足,氛圍死寂,裴予質的眼神又如一面鏡子,他無法窺探,只能從對方身上愈發肯定自己此刻的慌亂。
他恍惚間也幾乎忘記了自己到底穿著誰的皮囊,是什么身份。
但一個事實他能確定——自己來到了裴予質的地盤,而這不會是什么好事。
似乎裴予質有意要晾著他,讓他自己胡思亂想,過了很久,房間內都沒人說話。
裴令想著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沒人比裴予質更有耐心,他熬不過。
所以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不如說說您的目的?”
裴予質也終于說話了:“你先說。”
他心想完蛋了,自己多多少少是暴露了,但具體暴露了一些什么……他又忍住想移開目光的本能,仔細觀察了一下裴予質的臉色。
還好,自己在對方眼里應該還是宋泠。
如果裴予質知道了他是裴令……那裴令會想方設法逃出去,然后把裴家給燒了,再把沈家也燒了,在世界意志注意到他之前,拉著這本書的主角給自己陪葬。
系統的聲音在寂靜中突然響起,嚇了他一跳:“果然是虧心事做多了,這么害怕被裴予質知道真實身份嗎?”
裴令在腦子里說:“你不懂。”
沒有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比走鋼絲還刺激一百倍。
裴予質還在等著他的回答,裴令在很短的時間里想好了對策——他要把裝傻二字貫徹到底。
“我的目的?”他疑惑道,“我有什么目的?”
裴予質就那么站在那里,沒有倚著靠著任何東西,規規矩矩的,一看就家教很好。
即使面對他這么個無賴,也依然冷靜道:“性冷淡。”
短短三個字,砸在裴令心中,變成了三塊大磚頭沉甸甸墜著。
“暴力傾向。”
“囚禁,小黑屋,鐵鏈。”
幾句話下來,裴令額頭上也出了冷汗。
好啊小沈然,這么快就違背承諾了,告狀告得未免也太仔細,說那么多細節干嘛?!
列完他的罪責,裴予質問道:“你的愛好就是給人造謠嗎?”
裴令強顏歡笑:“天地良心,也就造過你一個。”
“為什么?”
今天的裴予質像是被好奇寶寶附身,以往淡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好奇心,今天異常旺盛。
想來成為了一個半公眾人物,裴予質被造過的謠也不少吧?區區一個性冷淡加上一個暴力傾向,就這么在意嗎?
而且性冷淡也不算完全造謠吧?!這人看起來就……有點那么個意思。
裴令盡力直視著裴予質的視線,道:“你怎么證明我是造謠?拿出你不是性冷淡的證據?”
裴予質皺起了眉頭。
大概是沒見過他這么不要臉又沒禮貌的人,忍耐值逐漸上升。
過了片刻,裴予質道:“沈照玄讓我下手輕一些,但現在看來,你不是那種會屈打成招的人。”
“沈照玄??”裴令一愣。
好啊,敢情是沈總把他賣了。
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前腳放他走,后腳就通知被他造謠的冤大頭來抓人。
他就說,裴予質怎么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位置,想來也不太可能是賀溫書告的密。
對了,賀溫書……這人答應了幫他,但還沒商量出具體要爆出哪些消息。
裴令盯著面前這個姓裴的,心情愈發糟糕。
更何況裴予質是他任務路上一個巨大的絆腳石。
不滿的情緒漸漸蓋過了慌張,裴令向后一靠,無所謂道:“如果你的目的是把我抓過來,報仇泄憤,那隨便你,反正外面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幾年不見,他不太確定裴予質是否已經變成了一個會使用暴力的人。
如果是以前,裴予質絕不會做出囚禁和濫用私刑的事情。
他心中有些忐忑,抓緊時間和系統商量。
“我又制造了不少混亂出來吧?你的權限是不是又變多了?快幫我離開這里。”
系統卻道:“我看裴予質不會傷害你,你要不透個底,身份一說,你還是他的好弟弟。”
裴令語氣平平道:“還是我倆同歸于盡更快。”
“別別別!”系統連忙補救,“好吧我只能給你說一下大概情況,這里是裴予質的一處秘密房產,地下室外面有兩個你絕對打不過的保鏢。但是裴予質沒有準備刑具之類的東西,那兩個保鏢也不兼職審訊人員,估計他只是想把你關在這里。”
說完之后,系統感嘆一句:“啊,有點不對,小說里的裴予質可是地地道道的邪魅狂狷,吩咐手下解決掉死對頭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的,怎么現在這么善良?”
裴令簡直想把“邪魅狂狷”四個字揉吧揉吧,塞進系統嘴里,讓它閉嘴。
“還是我比較邪魅狂狷。”他道,“好了你退下吧,指望不上你。”
裴予質走近了一步,但還是離他有超過三米的距離,雖然面上不明顯,但裴令能看出來,挺不喜歡他的。
他心情有點微妙,宋泠一個陌生人,還不招裴予質喜歡,卻被煞有介事地綁過來了。
實在不像裴予質的作風。
就在這時,裴予質稍微彎腰,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和裴令,是什么關系?”
第40章 他們的關系
裴令的心跳很快。
他懷疑裴予質能聽見,畢竟這里太安靜了。
這個問題要他怎么回答?
實話實說是不可能的,可是撒謊也很難,無論是托夢還是奪舍的說法,在裴予質這里就像在進行一場小丑表演。
不知怎的,他盯著昏暗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喉嚨里就卡著一個字,本能一般想叫一聲“哥”。
然后他們就可以像小時候那樣,默契地不再追究任何事情,各做各的去。
但現在不可能了,他不是裴令,裴予質或許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裴予質。
那張曾經還略微青澀的臉,如今已經變得輪廓深邃。說實話,裴予質相貌很好,卻好得并不多么陰沉或者張揚,更像是在冰點以上徘徊的凈水,平和時還能緩緩流動,但這會兒就快要結成冰了。
走神了片刻,裴令從那副五官上拉回思緒。
裴予質這么在乎“裴令”嗎?
無論是有仇要報,還是不甘心裴令突然的死亡……他的心跳更快了,鼓噪不已。
喉結緊張地滾動一下,他回答道:“你應該查過,我和你所說的裴令沒有任何關系。”
裴令答得挺實誠,擺明了不可能完全說實話,但受制于人,可以透露一點實情。
裴予質直起腰來,問:“誰在給你托夢?”
短短一句話,又讓裴令噎住了,心虛得無話可說。
“那位故去的人叫什么,”裴予質接著問,在他逐漸僵硬的反應中,步步緊逼,“是裴令嗎?”
裴令幾乎想讓裴予質別說了,可他現在被綁著,就連捂住對方的嘴也做不到。
他此時此刻才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對小少爺編什么謊話都好,唯獨不該說自己被一個死人托夢。
對外界而言,裴家那個養子沒死,還生活在國外。知道裴令死訊的,除了裴家少數幾個人了,就只有裴令本人了。
沈然一旦告狀,裴予質立刻就能明白過來。
……說不定已經猜出來他就是裴令了。
也是哦,魏遲能猜出來,賀溫書通過昨天短短一句話也能猜出來,憑什么和他形影不離六年的裴予質猜不出來?
又不是傻子。
裴令想到這里,幾乎要放棄抵抗。
可還是不甘心,一想到自己的偽裝在裴予質面前完全暴露,他就想發抖。
拆穿自己哥哥的婚姻,看起來非常、非常、非常不體面。裴令不需要別人認為他體面,可偏偏在裴予質面前,他丟棄不了這種東西。
他內心糾結成了一團巨型麻花,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
到最后,他只能在那雙壓迫感極強的視線下,開口道:“你找裴令有事嗎?有事的話,可以給他點紙錢,說不定他心情一好,也會給你托夢。”
總之他得賴賬。
這句話一出,裴予質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轉身去桌面那里取過來一樣東西,也是因為光線昏暗,所以裴令剛才都沒有發覺,桌面上放著東西。
是手機,而且是他的。
裴令下意識緊張起來。雖然在拉黑裴予質之后,他刪除了和對方所有的短信記錄,以及和魏遲的聊天記錄,可那張電話卡還在。
剛才醒過來時腦子還不靈光,所以他沒想起手機這茬。
完蛋了,裴予質已經知道他就是那一百萬的詐騙者。
這下更不體面了。
裴予質拿著手機,舉到他面前,人臉識別解鎖之后,自顧自翻了起來。
“魏遲暫時沒辦法把錢給你了,”裴予質看著屏幕,“他被魏之延帶回了家,銀行卡也被凍結。”
草。
他憑本事騙來的一百萬。
裴令心在滴血,他抬眼看著裴予質,心情愈發糟糕。
“雖然你聯系上了賀溫書,但關于裴家的事情,不會有媒體報道。”
用平靜的語氣說出擊破裴令希望的話,裴予質抬起頭來,將手機向他扔來,落在腿上。
“我會關著你,直到你說出裴令的下落。”
裴令忽然間捕捉到一抹靈光。
敢情裴予質壓根沒認出他?不是吧,線索指向都這么明顯了……裴予質真有這么傻?
而且有什么事情在之前被他忽略了,聽了這句話之后才反應過來。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裴予質為什么要詢問他的下落?
“裴令他……”他幾乎脫口而出,卻又突然止住聲音。
裴予質敏銳道:“他怎么了?”
氣氛變得更加奇怪了。
裴令腦子有點亂,他皺著眉頭,最后什么也沒說。
等不到答案的裴予質不準備耗下去,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地下室的門重新被打開。
裴予質走出去之后,守在外面的雍九便示意那兩個保鏢守好門。
這是一棟別墅,位于懷城的繁華地段,裝修齊整,定時打掃,裴予質卻從來沒在這里住過。
走出別墅之后,裴予質才忽地停下腳步。
這會兒夜色正濃,剛過午夜十二點。前半夜綁來宋泠之后,裴予質提前趕完工作,就從公司來了這里。
一邊聽著雍九匯報查出來的信息,一邊等待地下室那個少年醒來。
宋泠的身份很干凈,但做出來的事情卻并不如此。
裴予質曾以為宋泠是為了接近沈照玄,可白日里那些事情一出,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太簡單。
沒過多久,沈照玄就把宋泠的下落給了他,連帶著宋泠說給沈然聽的那些荒謬話,也一并傳到他耳邊。
這個人的目標是破壞兩家聯姻,而更奇怪的是,裴令竟也被牽扯其中。
裴令給一個陌生人托夢……會比宋泠就是裴令這個猜想更加荒謬嗎?
裴予質垂下眼,否認了后者。
裴令只會是裴令。
雍九看見自家老板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沒動彈。
他瞥了一眼不遠處依然通明的城市燈火,心里嘆一口氣,看來裴總什么也沒問出來。可是哪兒有這種盤問的方法,禮貌得就像請人來家中做客。
想了想,他道:“需要用點方法從宋泠嘴里撬出實話嗎?”
裴予質回了神:“他不像是會說實話的人,也沒必要動干戈。”
“好的,”雍九打消了動粗的念頭,又說,“魏之延仔仔細細問過魏遲了,也沒問出裴令的下落,魏遲說裴令失聯了,還問您知不知道。”
“原話不是這么說的吧?”裴予質問。
雍九摸了摸鼻子。的確,魏之延打來的那通電話里,背景音就是魏遲的咒罵聲,罵他老板黑心黑肺,殘害弟弟,說不定看裴令失聯了還高興得睡不著覺。
裴總的確睡不著覺,可也不是那原因。
車開了過來,停在別墅外。
他們上了車,等到開出了別墅區,雍九忽然聽見后座的裴總開口,聲音有點輕,仿佛在自言自語。
“會不會,裴令已經死了。”
他心里一震,沒敢開口接話,卻感覺到司機飛快轉頭看了他一眼。
但礙于裴總還在,什么也沒說。
一路上沉默著,他們回了裴總日常居住的公寓。
雍九不需要跟上去,他在這附近有自己的住處。司機也交差下班,在地下停車場去取自己的車,準備回家。
他沒離開,而是跟過去,看準時機打開副駕的門,坐進車里。
司機也并不驚訝,沒發動汽車,不慌不忙點了一支煙。
裴總不喜歡聞煙味,所以上班時間都不能碰。享受地抽了兩口之后,司機轉頭問他:“好奇?”
雍九點點頭,看向這位已經在裴家工作了快二十年的中年男人。
“裴令和裴總到底關系好不好啊?”
又抽了一口,吐出煙霧后,司機瞇著眼睛回憶了片刻。
“我是在少爺十四歲的時候,才被調來當他司機的,其實也就等同于小令的司機,他們兩個幾乎形影不離。”說到這里,司機很輕地嘆了口氣,“但是他們關系稱不上好,說白了,那就是兩個被父母強行安排在一起的孩子,挺可憐的。”
雍九好奇道:“可憐?”
司機點點頭:“是啊,小令從福利院被接出來,本來課業就跟不上普通學校,結果直接越了好幾級,被安排到裴總……到少爺班上。我剛負責接送他們的時候,小令都十二歲了,比起同齡人都沒怎么抽條,更別說比那些同學小了兩三歲,擱學校里怎么可能不被欺負?”
“哦……”雍九深諳弱肉強食的道理,點點頭。
“這不擺明了,那兩口子根本不在乎小令嗎?被欺負就被欺負,學習跟不上也無所謂,照那樣下去,小令遲早會被養廢的。”
雍九屬于不靠腦子吃飯的人,他靠的是身手和忠心。
所以他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為什么老爺和夫人要這樣做。
似乎是見他疑惑,司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也就少爺愿意留你這種傻子在身邊做事了。”
他終于從疑惑中抽身出來,問道:“那裴令被養廢了嗎?”
司機砸吧一下煙嘴,搖搖頭。
雍九忽然想起來,自己原本是要問裴令和裴總的關系,連忙將話題扯回來。
“少爺嘛……”司機想了想,語氣變得比之前慎重一些,“每次上車之后,他會幫小令取下書包。”
“啊?”雍九沒想到會是這種回答,又不明白了。
“如果少爺不這樣做,小令會背著書包,一路坐到回家,坐得多不舒服啊?”
雍九若有所思:“那就是關系好了……”
“也不是。”司機說著說著,自己也不解起來,“除此之外,他們一句話也不會說。”
作者有話說:
司機大叔滄桑抽煙:少爺已經很久沒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