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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是很合適的合作對象

    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黑夜中林殊止的手機震動起來,由于有過類似的經歷,他迷糊地想應該是睡覺前又誤觸到了什么按鍵,翻身將它關停。

    也有可能是他在做夢,夢里又有人給他打了電話。

    萬黎來這一趟緩解了不少心理壓力,林殊止難得作息正常一次,一夜安眠后醒來時窗外又落起了小雪。

    新年快樂。他對自己說道。

    昨晚的不是夢,手機里的確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連著打了幾個便沒再打。

    而是轉為了信息轉達。

    【林先生您好,我姓吳,是陳穆先生的私人律師,陳穆先生請您明日中午來公司頂樓一趟,我們需要商談一下具體的婚前相關事宜。】

    婚前相關事宜。

    林殊止胸口一窒。

    這條信息出現的不僅不是時候,并且太過突兀。

    他記得上一次與陳穆見面的時候就已經塵埃落定地結束了。

    那如今這又是想整哪一出?

    發信時間是凌晨一點,與其說是約他談事情,倒不如說是什么人的惡作劇。

    林殊止不予理會,并隨手將它送進了回收站。

    新年已至,他是該以此作為節點重新開始了。

    他不要成為會為一段感情沉湎至此的人。休息的時間已經過于長,他該走好自己的路。

    最近各大劇組都在招募人員,雖然放出來的都是些小角色,但都是一如既往地搶手。

    除去在秦陽劇組演過的那個男三號,他其實毫無資歷,說直白點他什么都不是。

    但原本就身處谷底,從頭開始又有何妨?

    林殊止從圈內好友的途徑獲取了幾個近期招募人員進組的劇組聯系方式,挨個將電話打過去,碰壁的情況居多,但一個上午的努力過后,終于也有一家愿意給他一個試鏡的機會。

    這個劇組名不見經傳,已經確定的主角人選也不是大紅大紫的當紅小花男神,大約是愿意來試鏡的人少之又少,這才輪得到他。

    但林殊止不在乎這些。

    注意力太過集中的同時也消耗能量,電話掛斷后他像被卸去全身的力氣,癱軟在沙發上像條咸魚。

    累歸累,他獲得了工作機會。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好處。

    一整個早上他都沒想起陳穆。一次都沒有。

    家里還有半顆昨天與萬黎打火鍋剩的生菜,林殊止下了面,打算做碗蔬菜面清清腸道。

    水還沒開的時候有人來敲門。

    他趕去開了門,門外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向他露出個極其禮貌的笑容。

    然后做著與他今早在短信里看到的別無二致的自我介紹。

    “林先生您好,我姓吳,是陳穆先生的私人律師。”

    林殊止表情有一瞬間的崩裂,隨后極好地掩飾起來:“您好。”

    吳律師:“陳穆先生想請您到公司商談聯姻的相關事宜。”

    林殊止不知道私人律師是否能收兩份工資,不能的話律師的職業還干著保鏢的活實在太虧。

    電話打不通就發短信,短信不回復就直接上門。

    林殊止:“麻煩您轉告他一聲,我暫時沒有這個意愿。”

    他直戳了當地拒絕,拒絕完心臟還不住抽動,幸虧面前是吳律師,倘若是陳穆,他還沒有把握能如此決絕。

    吳律師:“這是陳穆先生的意思,他希望能與您達成合作,他也希望您能好好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我不去。”說完林殊止手快將門徹底合上。

    轉回頭還沒走出兩步,身后門板又響起來,一下一下極具節奏,似有他不開門就不罷休的架勢。

    林殊止不耐地再次將門打開一個縫隙:“您還有事?”

    吳律師沒回答他,而是將通話中的手機遞到他面前。

    屏幕上顯示的赫然是“陳穆”二字。

    開的是免提,他不接也沒辦法。

    一個多月沒聽過的聲音再次與他對上,熟悉感撲面而來:“在聽嗎?”

    “在。”他不自覺就答了。

    陳穆:“下午兩點半,來我公司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他還沒有答應吳律師已經將手機抽離,免提也被關掉,林殊止目光不住地跟著那手機移動。

    吳律師:“現在離兩點半還有一個小時不到,三十分鐘后我在樓下等您。”

    他臉上依舊是很禮貌的笑,但行動卻不怎么禮貌,說完話也不管林殊止什么反應,順著樓梯就下去了。

    也是,通知到位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吳律師是陳穆的人,一言一行都為陳穆所默許,這就該是上位者的一貫做派,林殊止在其他地方已經領教過很多次,但陳穆這里好像還是頭幾次。

    半個小時后林殊止準時下了樓,樓下早已經有車等著,司機有幾分面熟,正是上次接他出院的那一位。他車技一如既往的好,兩點半還不到就將車開到了陳穆的公司樓下。

    有吳律師帶路,這一趟要比林殊止第一次來順暢很多。

    他其實更樂意拖延時間,但吳律師并不給這個機會。

    陳穆已經在會客廳等候多時。

    窗臺上的綠蘿養得很好,生機勃勃,從窗臺上垂落一直蔓延到立式空調上。

    幾十天的時間很短,沒有什么會改變,陳穆坐在那兒還是風采依舊。

    “你來了。”陳穆率先開口。

    幾十天前那個晚上倉皇收場的一幕瞬間襲來,覆在臉上溫熱的手掌仿若有實感,灼得林殊止臉上皮膚滾燙發痛。

    他今天來并不是真的想來商談什么合作的相關事宜,而是想為這段時間做個真正的結尾。

    他不是什么完美主義,從年少時對于好感的懵懂不知一直到長大后了然感情的暗暗自喜,十多年光陰歲月,他不想就以一個晚上與一個惡意的揣測作為結束。

    但真正見到陳穆時他又開始后悔,因為解釋蒼白,他將一切想得過于美好。

    陳穆定定看林殊止幾秒,然后看向吳律師:“你先去隔壁等著,我又擬了幾項條款,你去看看是否合適。”

    “好的。”吳律師得了指令便離開,門關閉帶起的風讓林殊止回過神。

    會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林殊止還站在門口,眼里帶著些許警惕的敵意。

    陳穆對這種眼神略微感到不滿,但還是朝他招手:“過來。”

    林殊止挑了個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您在電話里說有話要說,剛好我也是,您先說吧。”

    “一個多月了,宴會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你有想要解釋的嗎?”

    又是這個。

    陳穆真像無情的法官,一個拖了近兩個月的案子一定要他給出一個解釋。

    “該說的能說的我們上次見面都已經說過了,也沒有任何人和事能為我證明是我做的,就按您想的那樣來吧,”林殊止說,那些畫面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如果您將我叫過來是為了再侮辱我一次,那就大可不必。”

    侮辱。

    陳穆越聽臉色越難看,他重重摁了摁眉心,再睜眼對上那雙有些兇意的眼時又一陣氣悶涌上來。

    林殊止這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擺給誰看?

    半個小時前打好的腹稿竟然一點派不上用場。

    “我讓你過來,不是為了和你吵架。”他說。

    林殊止:“我沒有要和你吵架。”

    陳穆被打斷后頓了下,“也沒有要……”他斟酌著措辭,“侮辱。”

    “那是為什么?”

    “吳律師說得很明白,我考慮了一下,你依舊是很合適的合作對象。”

    “怎么合適?”林殊止不解,他有些控制不住道,“您不是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陳穆沉默了,林殊止也冷靜下來,有些無奈地接受現實,看來他想要個好的收場把誤會說開,最終還是辦不到。

    “那晚的事,是我的問題,我向你道歉。”

    對面的陳穆忽然開口,他們之間的距離至少好幾米,林殊止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但一定不是。

    一字一句打在心口,頃刻間便將他進門前設好的心理防線擊潰大半。

    他聲音顫抖著:“您的這個道歉,是指您誤會我向我道歉,還是……什么?”

    第42章 我是和你結婚,不是和他。

    林殊止聲音很低,最后的尾音堵在喉口無法發出。

    陳穆說:“為我那晚的行為道歉。”

    “嗯,”林殊止心涼了半截,垂下頭,“我接受你的道歉。”

    “還有我那些過激的語言,我也道歉,是我錯了。”

    面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林殊止再抬起頭,陳穆已經站在面前。

    “可是沒有證據。”他對上陳穆的眼睛,鼻頭忽然就開始泛酸,眼底的熱意也無法忽略。

    那晚陳穆將他全盤否定并指責的畫面根本揮之不去。

    陳穆點頭,在他身邊拉了把椅子就近坐下:“也沒有證據證明,那一定是你做的。”

    那天晚上的陳穆與如今面前的這個判若兩人,讓人覺得很不真實。

    “錯了”兩個字不像會從陳穆口中說出來的,林殊止的錯愕還停留在臉上。

    陳穆時刻注意著他臉上的表情,斟酌著措辭:“我想了很久,愿意相信你這一次。”

    他說完又去看林殊止,還是很不錯的反應。

    他很滿意。

    就算林殊止剛進來時差點讓他的準備白費,但現在他還是明顯占據上風的。

    在他看來今天這和商業上的談判沒有什么區別,讓步有時候也是一種策略。

    認錯也可以當做一種走上捷徑的方式,哪怕他沒錯,但爭個頭破血流最后誰都不獲益是很糟糕的事。

    承認自己有所紕漏不難,不如就順著林殊止的意,說一句“我錯了”。

    事實證明這句話奏效很快,林殊止不太難哄。

    他再次拋出橄欖枝:“所以我們還能不能繼續合作?再給一個機會?”

    林殊止覺得頭暈腦脹,但明明會客廳里通風良好,不會出現缺氧窘迫的情況。

    陳穆又試圖將手搭在林殊止肩上,被他下意識避開。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

    還是太操之過急。

    陳穆緩緩把手收回:“也不急,今天只是叫你過來細化一下合同的細節,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就把吳律師叫進來。”

    林殊止思維有些遲鈍,連帶著拿起桌上一次性紙杯喝水的動作也變得緩慢:“您的道歉是真心的嗎?”

    真心。

    可能十分有那么一分吧。

    陳穆笑道:“當然。”

    林殊止點點頭。

    陳穆嘗試去看他的眼睛,但他頭很低,只能看見露在淺藍色毛衣外面的一節頸椎凸起。

    “你愿意再考慮一下嗎?”

    “我……”林殊止嘴唇囁嚅幾下,“不知道。”

    陳穆露出個可以稱之為尷尬的笑:“是我太急了,因為最近公司遇到點麻煩,所以這件事也要趕緊提上日程了。”

    林殊止一聽就急起來:“什么樣的麻煩?”

    陳穆一臉為難的表情看著他,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忘了這是商業機密,我不能問的。”

    流露出適量的灰心和遺憾足夠讓人心軟。

    陳穆當然沒有遇到麻煩,他只是想推動進度。

    林殊止又低下頭去,良久終于開口:“您請吳律師進來吧。”

    他還是太高估自己,兩個月的沉淀沒能讓他學會怎么拒絕。

    吳律師早已等待多時,那份婚前協議擺在面前時林殊止是很驚訝的,實在太厚了。

    看得出擬這些條款的人下了苦心,每一條都無比細致,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到位。

    吳律師挑了其中重要的進行講解,林殊止從前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對上大段大段的文字和吳律師毫無起伏的聲音只覺得困倦。

    他思維已經飛得很遠,天馬行空地想了很多事,視線落在陳穆耳后的發尾處無法收回。

    陳穆打了發膠將頭發定型,他視線沿著耳際延伸到脖子后,找到了一縷不夠服帖的。

    他盯著那縷上翹的頭發輕笑出了聲。

    他現在有種心中大石落下的松快感,陳穆總歸是愿意相信他這個人的。

    吳律師發現他狀態不在線,輕咳一聲提醒道:“這是對陳穆先生同時也是對您的法律保障,您認真一些。”

    林殊止回過神:“我在聽的。”

    吳律師:“婚姻關系存續期內,不可以建立除甲方外的曖昧、戀愛關系。”

    陳穆叫停:“甲方改為甲乙雙方。”

    吳律師:“商業聯姻的關系存續期內,乙方應當以大局為重,不可感情用事。”

    林殊止終于有些回過味來,吳律師專業又周到,只是這每一項條款都是優先考慮陳穆。

    后面還有一些于他而言不算公平的條款全部被陳穆一一糾正過來。

    幾乎算得上是大改。

    陳穆并沒什么所謂,他不濫交,也不會做對公司對股價不利的事,這些條框有或無都無傷大雅。

    說到底這些約束的只有林殊止一個人。

    但能靠這個挽回一點林殊止的好感很劃算。

    吳律師問林殊止:“最后再確認一下,您身上是否存在其他的婚姻關系?”

    這話聽起來很怪。

    林殊止聽完都愣了一下,但吳律師一定是公事公辦,沒有其他意思。

    他答:“沒有。”

    聯姻是件大事,具體細節繁冗復雜,新的合同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改出來,今天是簽不成了,只能改天再說。

    冬天天黑得快,結束的時候辦公樓外已經黑了一大片。

    林殊止臨走時又被陳穆喊住。

    “帶你去吃飯,”陳穆說,“向你賠罪。”

    他第一反應是拒絕,拗不過就被帶上了車。

    去的還是之前那家粥鋪。

    上回在前臺幫忙點單的小女孩今天不在,原本在后廚的大叔兼顧兩個職位,店里客人比上回多好幾桌,他忙得有些不可開交。

    林殊止坐下后環顧四周,確實是只有一個人在做事。

    他不免覺得奇怪,賣的菜品價格高,這里離市中心遠,不是什么旅游景區,租金也不會太貴,為什么不多請幾個員工?

    大叔很快端著砂鍋上來。

    后廚很熱,大冬天的他只穿了一件薄風衣外套。

    人還是像上次那樣熱情,與陳穆用粵語交流時林殊止也認真聽了,確實是沒聽懂一點。

    其他桌還有客人等著,大叔不便久留,說過兩句就走,身邊一下靜下來林殊止有些不習慣。

    他隨口問陳穆:“之前在前臺幫忙的小女孩呢?”

    “回去上學了。”

    “對噢,今天周一。”

    他問了個蠢問題,那個年紀的小孩不上學能干什么?

    他又止不住好奇:“您為什么這么喜歡這里?”

    與陳穆一共吃過兩次飯,兩次都是在這里。

    陳穆:“這里是我一個故人開的。”

    “是剛才與您聊天的那位嗎?”

    “……”陳穆將用開水燙好的碗筷擺好,“不是。”

    “……”

    林殊止有種很特別的感覺,似乎陳穆不太愿意說。

    那他就不問。

    他有其他更想問的,怎么都忍不住那種。

    林殊止:“宴會那天晚上之后,您是怎么認出我的?”這件事他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問完還沒聽見答案,等待的時間里心臟已經要跳出胸膛。

    他咽了咽唾沫:“我記得那天早上我走得很早。”那時候陳穆一定還沒有醒來。

    “你漏了東西,”陳穆唇角微勾,“那張印著我私人電話的名片,我只給過你一個人。”

    林殊止心神一震,一句話信息量巨大,把他砸得七葷八素。

    “所以一開始你就——”他語無倫次地不知道在說什么。

    陳穆:“一開始就是想跟你合作。”

    “為什么是我?不是有更多比我更好的選擇嗎?”這是他最想不通的一點,每每快要抓住答案的時候就會出現無數不切實際的幻想。

    陳穆難得思考了一下:“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真話。”

    “有時候真話未必好聽,會把人變得功利。”他希望林殊止改口。

    “還是真話。”

    陳穆:“你是很合適的人選。”

    林殊止難得表現出一點不滿:“這句話我聽了三遍。”

    他話里有逼問的意味,陳穆下意識去逃避一些東西。

    “商業聯姻要考慮的東西很多,人脈、財力、未來發展等等——”

    林殊止打斷他:“您一定對我了如指掌,我是私生子,幫不上您任何忙,或許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但那些跟別人能做到的比起來實在是很少很少。”

    陳穆終于逃不下去:“所以加上一點點好感就剛剛好。”

    “……”林殊止徹底安靜了。

    胸口處像被棉花填塞得充充實實,窒息感很強烈。

    他找了很久的答案出現了。

    不是他的幻想,是他的答案。

    陳穆不再說話,對于剛才那幾秒的失控他只想盡力忘記,怎么可以被林殊止牽著鼻子走,他才應該是這段關系的主導者。

    回去還是抄了上次走過的近路,高架橋上能看到遠處的燈塔和漁船。

    就算沒有交流,氣氛也不像上次那樣壓抑。經過高架橋的中點時,林殊止忽然想起上次在這里問過陳穆的話。

    那時陳穆沒有及時給他答案,卻在臨下車的時候給了他重重一擊。

    如今他又再一次坐上這輛車,心情說不上來的復雜。

    快要到家的時候,陳穆終于講了話。

    “要不要喂貓?”

    車速緩緩降下,車燈正好對準路邊的花壇,那只胖三花躲在后面,綠瑩瑩的眼睛一閃而過。

    它被嚇跑了。

    林殊止:“您怎么知道……”

    “我之前路過,碰巧看見你在路邊喂貓。”陳穆挑挑眉,一陣沒來由的心虛。

    林殊止信了。

    他隨身攜帶著貓條,陳穆的車對于小小的一只胖貓來說是巨大的危險物,“它怕生人,您把我放在這里就好。”

    陳穆提醒道:“小心不要被抓到。”

    車子穩穩停住,車內燈自動亮起,映得林殊止發頂周圍泛著一圈柔光。

    “好。”林殊止一連點了好幾下頭,打開車門準備下去。

    “等等。”陳穆又把人叫住。

    林殊止應聲回頭。

    “把今天當做新的開始,”陳穆沒忍住伸手揉了揉那漆黑的發頂,“好不好?”

    林殊止整個人都被頭上的那只手定住,陳穆放開了他才訥訥地答:“好。”

    林殊止喂完了貓,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找出自己的日記本。

    這本日記想起來的時候才會寫上幾句,上一次記錄還是在拍《行風》那會兒,陳穆第一次來探班,帶來一杯冰美式給他。

    杯子上的貼紙上還留在日記本上,洇濕又風干的痕跡很明顯。

    今天是開年第一天,過得很魔幻,他原本只想解除誤會,最后卻稀里糊涂地對了合同,還約定了周五的時候去正式簽字。

    沒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就像他第一次去公司找陳穆時那樣,那次他不知道最后會差點鬧掰,這次也一樣不知道會和好。

    ……算和好吧。

    他沒有過多欣喜的感覺,只感到無比平靜。

    只一天的時間情場失意與職場失業的陰霾就不再繼續籠罩。

    即便只是合作,但他有預感,陳穆會是個溫柔貼心的伴侶。

    那句“有些好感”言猶在耳,只是想一下都讓人興奮到發瘋,一晚上過去了也沒有冷靜下來的意思。

    周五很快到來,此前準備工作做得充分,真正到了簽字的時候流程走得快很多,起碼沒有一整個下午都耗在上面。

    陳穆簽字的時候林殊止特意看了眼,的確和想象中的一樣好看。

    他也將名字簽上,一筆一劃方方正正的字體看起來極不成熟,和隔壁的甲方簽名放在一起充滿違和感。

    陳家比較講究風水,特意差人看了日子,但最近的黃道吉日也要等到第二個月的月初,如今才是第一個月月初。

    一個多月的時間,說急也不是很急,等便等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林殊止要與陳穆結婚的消息不知從哪條渠道傳出去,半個月都不到的時間全都林正安的耳朵里。

    某天下午林正安又給他打了電話,與以往不同,語氣中帶上無法忽視的諂媚。

    林正安告訴他今天是方卉的生日,林殊止當然知道,他已經在今天零點的時候給方卉發過信息,挑選了很久的禮物此時也應該寄到林家。

    林正安又說讓他帶陳穆一起回來。

    林殊止懂了。

    方卉過生日不是重點,重點是趁此機會將陳穆帶回家吃頓飯。

    林殊止依舊問林正安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情,林正安反過來責怪他:“這么大的事情你原來都不打算告訴爸爸嗎?”

    他直接道:“不打算。”

    即便到時候消息正式公布出去,他也不打算讓林正安從他這里得知這個消息。

    林正安也不惱,像個沒脾氣的又勸了很多句,勸得林殊止覺得煩了直接掛斷電話。

    他又發來微信騷擾,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林殊止一概不理。

    可他能不理林正安,卻沒辦法不理方卉。

    方卉對他好,就算知道是林正安在她耳邊吹了風,他也沒辦法做到立馬拒絕。

    今天也真的是方卉的生日,一句口頭上的“生日快樂”明顯是不夠的。

    所以他將選擇權交到陳穆手上,如果陳穆不愿意,他就去回拒方卉。

    林殊止給陳穆去了電話。

    “你……”一開口腹稿盡數丟失。

    對于你和您的使用,陳穆先前糾正過他,他不習慣便一直用的“您”,后來簽過協議后陳穆又糾正他好幾回,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習慣了。

    “什么事?”

    “我阿姨想請你去我們家吃頓便飯,你如果不愿意的話我就——”

    他希望陳穆說不要。

    “可以,五點半我去接你。”

    林殊止還不死心:“你有時間?上次你剛和我說過有個項目需要加班。”

    “已經加完了,”陳穆聽出點什么,話鋒一轉,“你不想我去?”

    他沒正面回答:“我的家庭很糟糕,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穆一向是準時的人,五點半林殊止上了車,在車上時都還在糾結。

    他不想將陳穆卷入這么糟糕的原生家庭中,也不想陳穆與他一樣被林正安當做棋子使用。

    “不然算了吧?”他又試圖說服陳穆打道回府。

    陳穆:“你很不希望我去?”

    “我父親不是什么好人。”他說得直白。

    “去看看,不會少塊肉。”

    林殊止:“他很擅長利用人,也很喜歡死纏爛打,今天也不是我阿姨叫我們回去,你應該能猜到這一趟意味著什么。”

    陳穆:“你是覺得我會被他利用?”

    林殊止遲疑片刻后點頭。

    “不會,”陳穆肯定道,“我是和你結婚,不是和他。”

    不知是口誤還是什么,陳穆鮮少會用到“結婚”二字來形容他們之間的合作,林殊止聽完耳尖已經染上一層薄紅。

    他光是壓住上揚的嘴角就已經很費力,一開口容易破功,他只能又點頭。

    心理建設做的很好,結果臨近目的地時林殊止又開始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只能拿起手機分散注意力,企圖讓自己好受一點。

    太陽還沒下山,街上還是很亮,林殊止選擇將屏幕亮度提高。

    天色有一段時間變化得很快,一轉眼周遭已經變得昏暗,林殊止眼睛適應了高亮度的屏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手機里沒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他指尖在主界面滑動好幾輪更覺興致缺缺。

    陳穆突然在一旁出聲:“這是我?”

    林殊止被這聲嚇得手機差點飛出去,倒不是因為聲音,而是陳穆認出來了那張壁紙。

    他聲音很虛地“啊”了聲,打算裝作毫不知情。

    陳穆:“這好像是我大學時拍過的一組照片里其中的一張。”

    “我不知道,隨便找的圖片,”林殊止繼續不知情,“我沒想到是你的。”

    其實不是,這是他特地從群里保存下來用到今天的。

    陳穆信了,隨口問:“你喜歡灰色?”

    “喜歡。”

    其實還好,但眼下順著陳穆的話說才能把這個話題揭過。

    那張圖很少有人知道,是陳穆大學時被攝影社強拉去當模特拍的。

    那張圖混在一組圖里很不起眼,不起眼到他以為陳穆本人都不會記得。

    他不知道陳穆怎么認出來的。

    在正主眼皮底下繼續用著那張壁紙多少有種異樣的感覺,尤其是在正主知情的情況下。

    他當機立斷,在車上就把壁紙換成了近段時間很火的一只網紅貓。

    林正安早早就在門口等著,見車遠遠開過來就開始靠近,異常熱情地指導陳穆把車停好。

    林殊止看了眼外面的林正安:“他就是我父親。”

    陳穆:“我知道。”

    車窗起到很好的隔音效果,他決定再提醒一次:“等會兒他說什么你都不要當真,也不要輕易答應。”

    林殊止上次回來已經是半年以前,那次是為他那從國外回來的同父異母的二哥接風洗塵,如今再次回來難免覺得陌生。

    他已經很久沒正兒八經與林正安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以前應付完露個臉他就找理由離開,頂多是被林正安罵上幾句。

    但今天不行了,雖然明面上是為方卉慶祝生日,但實際的主人公是他和陳穆。雖然他一點都不想要。

    這些年來林正安沒少做拆東墻補西墻的事,沒張口林殊止就能猜到要說什么。他欲望表現得明顯,明里暗里都想讓陳穆為他的公司付出點什么。

    林殊止差點坐不下去要拍案而起。

    陳穆手在桌下按住了他,他瞬間就冷靜下來。

    再看陳穆的神情,找不出一點不耐煩和窘迫。這樣更顯得旁邊的林正安像個苦口婆心把口水都說干的小丑。

    他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陳穆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教導,他忘了這人早已經在商場上周旋過成百上千次。

    林殊止忽然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一頓飯吃下來林正安提出的無理要求全被陳穆巧妙化開,他什么都沒得到,臉上的笑臉面具有崩裂的趨勢,林殊止全當做沒看見。

    飯吃完了他的任務也完成了,迫不及待拉著陳穆要離開。

    臨出門時林正安又把他叫回來,面色不太好地讓他去書房一趟。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方卉還在場,他不好就這么直接與林正安撕破臉。

    一番斗爭后他應下來,讓陳穆去車里等他幾分鐘。

    陳穆卻提出想要參觀一下他的房間。

    他房間里沒什么特別的,好幾年沒住過人了連床單被罩都沒有。

    但陳穆既然想去,那他就會同意。

    林殊止進了書房,林正安跟在他背后落了鎖,鎖扣扣上的聲響讓他心臟都跟著漏了一拍。

    林正安轉過身,臉上的面具此刻不復存在,像個要將他吞吃入腹的惡魔。

    第43章 他現在想吻林殊止。

    林殊止呼吸一窒,書房里沒開窗,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林正安面色不虞地坐在桌后,開口便是質問:“我今天讓你把陳穆帶回來的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他冷冷地瞟了眼林正安的方向,明白又怎么樣,他不可能再幫著林正安做違心的事。

    “為什么不說話!”林正安震怒道。

    林殊止:“我和誰結婚,又會在這其中產生什么利益關你什么事?以后我都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

    書房里足夠靜謐,他的話一定能被聽得清楚。

    林正安面色一愣:“我是你爸,你幫我不是應該的嗎?”

    “是啊,你也說了從小到大,”他微微低著頭,臉上的悲傷轉瞬即逝,“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需要我的時候會來利用我,不需要我的時候隨便趕到哪里去,死或不死都無關緊要。”

    這里畢竟是林正安的地盤,一番話說下來腿腳難免發軟,他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只能干站在桌前與林正安對峙。

    林正安的確被激得更怒,發際線上移的額頭隱約發紅,那雙原本就小的眼睛微微瞇成一條縫:“我利用你?這都是你應得的,你媽把你生出來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她是在利用我?”

    他是個記仇的人,急起來什么都不管不顧,上一輩的恩怨就要報復到夏蘭琴的兒子身上。

    林殊止顫抖著聲音道:“那關我什么事?”

    他想不明白很多事,如果給他選擇權,在二十多年前就讓他預知到如今是這樣的光景,他可以選擇不出生的。

    林正安:“怎么不關你事?你媽一聲不吭把你生出來拿來威脅我,重新找了個男人又把你扔到我這兒,我平白無故要接手你,還要被方家指著鼻子罵,我不冤?”

    林殊止木木地聽著,但牙關卻是緊繃到發酸的。他還是想不明白,這也不關他事。

    “當初我完全能造個偽證把你扔去福利院,最后把你留下我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你本來就是我不想要的東西。”

    林殊止突然抬了頭,眼里是無法掩飾的錯愕,錯愕之余還有一絲無措。

    林正安越說越上頭,全然沒有注意到林殊止的目光。

    可事實上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會特別理會,因為這個兒子是一開始就不想要的,所有的情緒感受有什么重要的呢?

    林正安說起來沒完沒了,林殊止無意扯這些過去很久的家長里短的俗事,只想馬上離開這里。

    隨便去哪里都好。

    但他沒辦法,很多事他都沒辦法,他總顧及得很多,倘若他就這么沖出去,陳穆會疑惑,方卉會擔心。

    一個舉動就能誘發無數后果。

    林正安:“人要學會回報,我給你衣食無憂的環境長大,又給你制造機會接近陳穆,你抓住了這個機會,接下來該怎么做你不知道?就在飯桌上,我給你暗示了多少次,你全當看不見!”

    “制造……機會?”

    劈頭蓋臉砸過來的一堆話里林殊止艱難捕捉到幾個字,他聲音放得極輕,似乎是不太確定這兩個詞組合到一起的意思。他腦中大概閃過些什么,但又不敢觸碰。

    林正安震怒的表情有一瞬間停滯,轉而道:“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再瞞著你,你以為你與陳穆之間進展為什么這么順利,因為喜歡?因為愛?都不是!沒有我你們根本一點關系都不會有。”

    他又從椅子上站起,繞到桌前拍拍林殊止的肩膀,看似語重心長:“也別跟我說什么情情愛愛,上流社會,沒有那么多純粹的喜歡和愛,想獲得等高的資本,就必須用一些東西交換。”

    說著又笑得陰森:“他一定是看上了你,但了解不深,止于肉體。”

    林殊止聽得胃里一陣翻騰。

    “所以那天晚上的所有事都是你一手促成?”

    “是。”

    “我被打暈也是你做的?”

    “是。”

    “你是不是也往陳穆的酒里放了東西?”

    “是我,全部是我。”林正安盡數認下,他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精光,試圖以此作為籌碼讓林殊止徹底歸入他的麾下。

    “為什么之前不告訴我?”林殊止雙手握拳,說話時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靜,“我問過你很多次。”

    “告訴你?就你那不知從哪練出來的性子,”林正安冷冷地哼一聲,“你只會把我氣死。”

    林正安打得一手好算盤,特地挑在了他與陳穆簽完協議后才道出真相綁架他,林殊止逐漸控制不了情緒,渾身都在發抖。

    他無法思考,無法說出有攻擊性的話來作為防御,可他也不愿在林正安面前露出一點怯懦。

    “我知道,你對陳穆也是有點心思的,”林正安皮笑肉不笑,“我精心布局幾個月,也是為了你好。”他又抬手去拍林殊止,這次被避開了,林殊止動作很明顯的抗拒。

    “你沒有威脅我的籌碼。”

    林正安:“你說什么?”

    林殊止:“從來都沒有,以前是我顧及一些情面,可你不留情面,以后我也不會按你說的做了。”

    他說完轉身就要去擰開門,林正安沒料到是這樣的發展,從后面一把扣住他肩膀將人制住:“你今天就這么走了以后也別回來。”

    “我求之不得。”

    林正安不肯放棄:“陳穆呢?你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

    “不需要你管。”林殊止注視著地板,模模糊糊能看見光潔地面上自己的投影。

    給不給林正安一個交代不知道,但他一定會給陳穆一個交代。

    啪——!

    “別裝清高了,你和你媽,就是一個貨色。”

    林正安手起巴掌落,林殊止頭偏向一側,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臉上便火辣辣地開始疼,這疼不止在臉頰上,還蔓延到耳根嘴角。

    還有胸膛里那顆持續跳動的東西里。

    耳朵里充斥著尖銳刺耳的聲音,他伸舌頂了頂那側口腔壁,舌尖傳來一陣刺痛。

    他看向林正安,那只扇了他一巴掌的手還頓在半空中。

    肩上的桎梏沒有了,他將被打偏的頭轉回來,又想去開門。

    林正安還是不愿意讓他走,又伸手去抓他,剛碰到衣服就被他奮力甩開。

    林殊止堅決地向前幾步抓住門把手一擰——

    門開了。

    陳穆就站在門外與他對視。

    他猛地頓住,抓著門把的手無措地摩挲那上面的花紋。

    后面的林正安被他甩得踉蹌幾下,扶住桌沿得以穩住身形,看清林殊止面前的人后又把臉上的陰鷙掩藏起來。

    陳穆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是想來問你,你的房間在哪?”

    “上樓左轉最里面那間。”他穩住身形,裝作無事發生。

    陳穆想拉他出來:“我們一起去看看。”

    “下次吧,”他偏身躲開,將手從門把上放下,“陳穆,我們回去吧。”

    說完便獨自走出去,身后林正安出聲想制止,林殊止當他不存在。

    林殊止步子邁得很大,看上去恨不得立馬離開這個地方。

    陳穆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門外朝林正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見里面人無法再藏起來的憎惡后也掩飾不住地皺了皺眉。

    他再見到林殊止時已經到了林家門外。

    林殊止沒有車鑰匙,只能在車外等他。

    天色很暗,他看不清林殊止的表情,但大概是心情不好的。

    林殊止坐車有個習慣,喜歡一路都攥著安全帶,什么情況下都不會放開。

    陳穆從前聽說只有缺乏安全感的人才會有抓物的習慣,比如演講時抓著衣角,睡覺時抓著被子,還有坐車時抓著安全帶。

    林殊止或許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又看了眼那只扣住安全帶的手,喉結滾了滾:“剛才在書房里,都發生了什么?”

    林殊止輕聲道:“沒有什么,他找我說了幾句話。”

    撒謊讓人感到不安,更不安的是他不知道陳穆在門口站了多久,又聽到些什么。

    他試探道:“我和我父親的對話,你聽到了多少?”

    “我沒有偷聽的習慣。”

    “對不起。”

    “你道歉一般不會用‘對不起’這么正式的詞,”陳穆發覺不對,“他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他有些眼花:“真的沒什么……”

    林殊止太抵抗,根本沒法從嘴里撬出東西來,就算覺得奇怪陳穆也只能暫時不深究。

    車里安靜得不像話,輪胎碾過粗糲路面的聲音被無限放大,落入耳膜里。

    過了很久,林殊止又開口,一說話喉嚨就干澀到發痛:“陳穆,你選擇我,到底是為什么呢?”

    他腦子里一團亂麻,分不清前因后果,只能一遍遍去求證去強調那個正確的答案。

    陳穆目視前方路況:“什么為什么?”

    “你選擇和我合作,是因為……”

    他想起林正安的那番話,想向陳穆求證,卻忘了陳穆選擇他遠在與他睡覺之前,也忘了陳穆曾因為這一覺對他產生極大的誤會。

    還有好感,陳穆親口說的,有好感。

    “算了沒什么,”他否決掉自己的話,“是我今天腦子不太清楚。”

    林殊止家到了,車停在路邊,陳穆今天第三次問出這句話:“你父親到底和你說了什么?”

    他對林正安了解不深,對這兩父子間的關系也只看了個大概,這可能是太單薄片面了點,但林殊止如今的表現也與他之前猜測的完全不同。

    按照今天進門前林殊止的態度,林正安不管說了什么林殊止都應該一概不予理睬才對。

    如今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像根被霜打過的茄子。

    眼看著林殊止又要逃避,陳穆搶在他前面:“你說無事發生,那你臉上怎么回事?”

    林殊止眼神躲閃:“我冬天容易生凍瘡,應該是凍瘡生到臉上了。”

    拙劣的借口。

    “嘴角呢?”

    “自己不小心咬的。”

    “我記得吃飯的時候還沒有。”

    “……”

    陳穆嘆了氣:“我以前和人打過架,被人揍到臉的時候嘴角會被牙齒磕破。”

    他早就看出來了。

    只是林殊止死不承認。

    林殊止當然知道陳穆和人打過架,很久以前的陳穆還讓人歷歷在目,不是英雄救美,而是英雄救弱。

    小孩之間也會有孤立現象,太過分的時候陳穆有時候會出手幫助弱勢那方。

    林殊止撞見過很多次,每次陳穆都大獲全勝。

    陳穆:“是不是被打了?”

    林殊止沒辦法不承認了:“……是他打的。”

    “為什么打你?他經常這樣?”

    “……你別問了。”林殊止反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耳光在他腦子里回放無數遍,今晚多半是會夢到了,但他希望夢到的時候可以不那么難過。

    肉體上的疼痛還是其次,精神上的才是折磨。

    午夜夢回時還讓他想起原來他和陳穆之間原本能有一個好的開端,那簡直是酷刑。

    比起林正安設局,他更愿意相信那就是一場意外。

    “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陳穆又拉住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

    “我去給你上藥。”

    “不用了。”

    陳穆的眼神不容置喙。

    林殊止錯開視線:“……好吧。”

    陳穆從車上下來,林殊止已經站到路燈下等他,暖黃色的燈光將人全身都渡上一層淺金色。林殊止睫毛長,垂下眼的時候睫毛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

    陳穆很難形容此時林殊止給他的感覺。

    很脆弱,卻又不是那么脆弱。就像易碎的瓷器,可能這瓷器已經碎過千次萬次,如今展現在他面前的是千萬次碎裂后用粘合劑拼湊好的。

    很容易讓拿在手里的人變得小心翼翼,因為稍微手抖一點他就要碎掉。

    陳穆遲緩地感知到一個事實。

    在某些時刻里,就比如現在,他無比想保護林殊止。

    不清楚這種強烈的感覺從何而來,應該也逃不開好感二字。

    終究那一絲好感還是必須占據點地方的。

    他想起那次林殊止貿然來到他的公司。

    如果不是因為好感,他又怎么會讓人去休息室里等著,而不是直接將人驅走。

    又怎么會在記起林殊止大病初愈后不知不覺就將車開到了粥鋪去。

    燈下的人好像很冷,將脖子縮進圍巾里,看見他從主駕出來,又招招手讓他過去,眼里盛滿細碎的光。

    不太妙,那絲好感又在作祟了。

    他不止想為林殊止上藥。

    他現在想吻林殊止。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有親親?(猜測)(思考)(想寫)

    第44章 失誤的吻

    陳穆跟著林殊止進了小區,與上次開車進來不同,步行在綠道上讓他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越往里走就越熟悉,這種感覺應該不是空穴來風。

    他隨口道:“這邊我好像來過。”

    林殊止:“你上次送我回來的。”他不愿再提及那晚。

    “不一樣,我以前似乎也來過這里。”

    林殊止失神一瞬,隨即道:“是你的錯覺。”

    他走得很快,陳穆落在后面,只能看到前方黑黢黢的一個人影。

    剛剛在小區門口的沖動再次涌上來。

    難以壓抑的沖動很怪,但他必須自控。

    走過那條沒燈的小路,眼前再次明亮起來時,那些念頭總算散去些。

    樓里沒電梯,只能步行上去。

    屋里只勉強算得上整潔,林殊止完全沒料想到陳穆要來他家,如果提前預知的話,勢必將屋子里三遍外三遍地整理一番。

    他臉色微變,有些局促地從鞋柜底翻出備用拖鞋遞給陳穆。

    林正安那巴掌下了重手,到了燈下一看,顴骨已經高高腫起,臉頰隱約可見隆起腫脹的掌痕。

    嘴角被磕破的傷口已經止了血,血凝塊聚在一處很刺人眼。

    林殊止用自來水沖掉那塊血痂,再出來時陳穆已經自己找出了藥箱在沙發上等著。

    幸好藥箱就放在客廳里最顯眼的電視機柜子上。

    陳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有傷口的地方不能用活絡油,我就簡單消毒了。”陳穆拿著沾了碘伏的棉簽細細清潔著有傷口的地方。

    林殊止不自然地攥著腿側的沙發布,坐姿尤其端正。

    這是自家的沙發,松軟的海綿沙發墊卻有點硌屁股。

    說實話他猜不準陳穆這一趟的目的,他以為上藥只是一個借口。

    陳穆動作輕,林殊止嘴角被摩擦得發癢,這癢感沿著神經傳導到心臟。

    心臟也酥酥麻麻的。

    他眼睛虛虛地望著某一處出神,一股酸澀忽然扼住咽喉,令人窒息。

    陳穆真的很好,所謂的誤會也不是誤會。

    當今時代再說父債子償未免顯得封建,但某種程度上說,林正安做的事又怎么和他無關呢?

    血緣是無法割斷的存在。

    一陣鈍痛使他回過神,是陳穆在用藥油揉他臉上的那塊腫脹淤青。

    陳穆掌心暗暗使力:“在想什么?”

    “沒什么,在發呆。”林殊止有些抗拒這種以毒攻毒的手法,太疼了,他不住地把頭往后傾。

    陳穆干脆用另一只手制住他亂動的頭,沾著藥油的手掌再施力去揉。

    林殊止被按著一側臉嘴都張不開,吐字模糊道:“你以前和人打架,也是這么處理么?”

    “以前不會,”陳穆說,“是我母親教的,有淤青一定要及時化開,尤其是傷在臉上,不揉開后面兩周都會有印。”

    是什么印不用多說。

    等到這波“酷刑”結束后陳穆放下手,林殊止臉上腫得比上藥前更夸張。

    面上還泛著藥油的光澤,皮膚下泛著層看起來像某種市場上最常賣的肉類的頭。

    陳穆難得如此坦蕩地笑出聲。

    藥油效果太好,林殊止臉上又涼又燙,不解地看他一眼。

    陳穆抬眸也看了他一眼,輕飄飄道:“明天就好了。”

    林殊止終于反應過來是在笑他。

    可他頭腦中混沌一片,一臉苦瓜相,著實是笑不出來。

    陳穆去了浴室洗手,林殊止將藥品裝好放回原位。

    沙發靠背上有兩件之前隨手搭上去的毛衣外套,也被他趁著陳穆還在洗手的時候收好了。

    沒了兩件礙眼的外套整個空間還是亂糟糟的。

    陳穆進浴室時隨手關上了門,隔音很差,水龍頭的響聲還是隱隱約約傳出來。

    林殊止心亂如麻,整個人渾渾噩噩地坐著,直到被浴室里突然傳來的巨響喚回神。

    “怎么了?”他拔高聲音問了一句,站起身往浴室方向走。

    里頭遲遲沒傳來回應,陳穆不知在干什么。

    林殊止抬手敲了敲門。

    “陳穆?”他有些不安,但一個健康的成年男人,只是借用浴室洗個手,能發生什么意外?

    “燈壞了,”里面總算有了回應,“里面很黑。”

    林殊止這才想起來浴室的燈前兩天是莫名閃了幾下,但那時候沒過多久就好了,他便以為是普通的短路。

    沒想到留到了現在,正好是陳穆在的時候壞掉。

    剛才那聲巨響想必也是黑燈瞎火中陳穆不小心碰倒了什么東西發出的。

    林殊止:“你別急,先開門,我把燈泡換一下。”

    陳穆聲音多少透著點無奈:“門也壞了。”

    林殊止隔著一道門聽得清楚,臉上瞬間出現因尷尬而爆發的薄紅。

    這房子他已經租了很多年,年限可能比他還老,有些零部件早就有問題了,只不過他一個人住習慣了,除了必要的也懶得去修。

    家里就算來了客人,他也會記得提醒。

    比如浴室門是壞的,反鎖經常會出現故障,可以用洗手池下的桶將其頂住。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偏偏就是今天他忘記了。

    對象還是陳穆。

    他有些愧疚:“你等一下,我去找工具。”

    家里工具箱不常用,他挑了幾把會用的塞在口袋里,又揣上個燈泡回到了浴室門前。

    “我先試試,不行的話再打電話找開鎖師傅。”

    陳穆:“好。”

    林殊止所謂的“試試”不是別的,是暴力拆卸。

    他沒有開鎖這方面的專業技巧知識,只能靠蠻力硬上。

    手心緊扣住門把旋了好幾下,老化的木門都快散架了門鎖還是紋絲不動。

    他掌面也紅了一大塊,沾滿門鎖的銹味。

    口袋里那堆螺絲刀被他挨個試了個遍,一點用都沒有。

    陳穆在里面也不斷嘗試,還是不行。

    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林殊止只能掏出手機找專業人士來解決麻煩。

    他一只手搭在鎖上,還費勁地去晃動,另一手剛撥通開鎖匠的電話。

    正簡要解釋著這邊的情況,話還沒說完,林殊止被一陣巨力一帶,整個人朝著黑洞洞的浴室里撲進去。

    門開了。

    混亂中他來不及思考這么多,連浴室門口那塊小小的臺階都忘了,拖鞋猛地頂到那塊臺階,身體一下失去平衡朝著冰涼的地面栽下去。

    意向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他摔在了一塊比地板稍微軟和點的東西上,還帶點溫度那種。

    接住他的“東西”因著慣性倒退幾步,最后抵在洗手池邊緣,應該是磕到了,發出悶哼一聲。

    陳穆雙臂將他環住,穩穩扣在胸前。

    濃郁的沉木香水味包裹在四面八方,爭先恐后地涌入鼻腔里。

    十字螺絲刀從衣袋里掉出來,哐當一聲落了地,彈動幾下最終歸于平靜。

    那頭的開鎖匠還在“喂喂”個不停,林殊止終于緩過來,訥訥道:“不用過來了。”

    電話被掛斷,兩人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摟在一起。

    林殊止有些尷尬,輕咳一聲就要起來。

    他手掌勢必要有支撐點才能發力,可面前只有陳穆的胸膛。

    ……

    最后他很勉強地撐著洗手池最邊緣的地方起來。

    沒起到一半就被陳穆又按了回去。

    他一顆心臟開始狂跳不止,摸不透陳穆是何用意。

    陳穆也有些失神,一個小時前在路燈下那些想法又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是再也壓抑不住了。

    自控的人無法自控,片刻間的恍惚中,唇上已經有了冰涼的觸感。

    “我去把燈泡換一下……”林殊止聲音極小,話音未落便覺得被什么溫熱柔軟的東西碰了碰額頭。

    他大概知道那是個什么東西,所以猛地滯住,四肢變得發麻,像塊木頭般立在那兒,動也不敢動。

    這個吻一觸即分,幾乎是陳穆猝然回神的下一瞬便抽開。

    浴室的窗前是百葉窗,此時緊緊閉合著,只有零星一點光透進來落到地上,拉出一片光斑。

    額頭留著余熱,陳穆已經松開雙臂,聲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靜,卻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他說:“我今天不該應下這頓飯的。”

    仔細聽還是會聽出語氣與往常有些不同,似乎帶上點道歉的意味。

    面前的沉木香太濃郁,林殊止偏過頭:“不關你事的。”

    就算不是今天,林正安還是會另尋時機找到他。

    這一幕尚存溫情,陳穆卻在聽見“不關你事”四個字喉頭一哽,有種說不上來的窒悶。

    不該是這個反應。

    他心中不免多想,林殊止還真是將商業合作的理念貫徹到底了,連他一句自責的話都回應得如此客套。

    這顯然曲解了林殊止的意思。

    林殊止毫無準備地被陳穆放開,站定在地面時還有些不明所以。

    陳穆抬步走出浴室,來到有光的地方,面上神情還是一貫的冷淡。

    林殊止從后面跟上來時陳穆已經走到了玄關處,只留下一句“記得準時赴約”就開門離去。

    他怔怔地被落在原地,一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也許是剛剛浴室里太暗他沒看清楚,陳穆一直都是這副表情也不一定。

    但看上去真的很像在生氣。

    還有那個吻,是錯覺嗎?還是失誤?

    不過不管是錯覺還是失誤都不重要了。

    陳穆口中的“赴約”其實簡單,他們簽了協議,卻還缺一個很重要的步驟才能成為合法伴侶。

    領證。

    當今社會同性婚姻已經合法,組成配偶的流程與異性婚姻沒什么差別。領個證而已,一套流程走下來半天就能結束。

    簽協議的那天就已經商定好了辦手續的時間,林殊止要提前半小時到達陳穆的公司,然后一起出發去民政局。

    可真到了那天林殊止卻失了約。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陳穆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只能打了電話去催。

    他一向討厭不守時的人,因此電話順利接通時語氣算不上太好:“你人在哪?”

    彼時林殊止還在家中,身上還穿著家居服,沒有任何出門的意思。

    他不答話,陳穆又問:“你忘了今天要做什么嗎?”

    林殊止當然沒忘,相反他記憶無比深刻。

    如果沒有林正安從中攪局,今天一定是他這么多年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想一想,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昨晚也是睡不著的,因為興奮。

    現在他也睡不著。

    從那天從林正安那兒得知真相起他就開始無盡的失眠,安眠藥只能起到輕微的緩解作用。

    他沒法騙人,沒法問心無愧。

    或許林正安做的事讓他買賬聽起來可笑,可只有這樣能讓他感受到一種扭曲的安心。

    “怎么不說話?聽不到嗎?”陳穆又在那頭催促他。

    “陳穆,”他的聲帶像硌了沙子,聽起來有些嘶啞,“我們的合作,還是算了吧。”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啊啊啊啊啊!這周大概率五更,讓我想想怎么排哼哼(內個五更的話可不可以多要一點點海星)

    上周說的親親,親額頭也算的對不對(有底氣)

    第45章 “你找別人吧。”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讓人有種已經掛斷的錯覺。

    直到陳穆再次開口:“你說什么?”

    林殊止眼皮猛地一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跳的是右眼。

    定了定心神,他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合作了。”

    并不是沖動做下的決定,在此之前他已經想了很久,甚至可以說是那晚從林家出來時就已經想好了。

    那晚其實有很多次他想開口,但無一不以失敗告終。

    他無法開口,就只能選擇遠離。

    陳穆:“理由。”

    “就是突然不想了……”他沒什么底氣道。

    陳穆話里暗藏著火氣:“你一句‘突然不想了’,我就該為你的行為買單?你讓我去哪臨時再找一個?”

    “對不起。”林殊止感到慚愧,可他沒什么辦法,一手好牌被迫打得稀巴爛。

    “成年人該為自己的承諾負責,你為什么這么——”

    “對不起。”他還是道歉。

    “幼稚。”

    陳穆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詞。

    林殊止眼眶發燙,深灰色的家居服上出現兩團被染成深色的區域。

    他知道陳穆一定很生氣。

    這與平常普通的放人鴿子不同,這是正事。

    他無法應約,只會道歉。確實幼稚。

    “我相信您不難找的,會有很多人愿意與您合作。”

    林殊止話沒說完鼻頭已經發酸發脹。

    電話那頭的陳穆急速地喘了幾口氣,竭力壓制著什么,又重復了一開始的問題:“你人在哪?”

    “你別問了,”林殊止堅持道,“找別人吧。”

    說完便掛了電話。

    他或許勝在了“好感”這兩個字上,才成為了陳穆的選擇,但還會有更多有好感的人出現。

    他不會是唯一一個的。

    今天是工作日,小區里沒有平常小孩的刺耳尖叫聲,屋里也顯得更安靜,靜得甚至讓人心慌。

    林殊止掛了電話起身進了房間,不多時便換好衣服出了門。

    他不打算待在家里,雖說出門也不知道去哪,但這兒就目前來說是個不太“安全”的地方。

    萬一,萬一陳穆就找過來了呢。

    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沒有,他暫時無法面對陳穆,只能一直躲出去。

    白天的筒子樓也沒什么人,不過倒是沒有半夜看起來那么陰森可怖。

    林殊止依舊是漫無目的地到了這兒。

    這里明明承載的痛苦居多,可他就是走過來了。

    一條路通到這邊人越來越少,他越過夜市的后門,從前貼著后門的攤位是賣糖葫蘆的。

    他踩過那片空地,沿著地上攤位留下的經久不變的劃痕一路往前,直到來到筒子樓樓下。

    夜里看不清楚,如今光線充足的時候他才發現樓面的墻皮都發黑干裂,小廣告也都被風化得所剩無幾。

    那道比狗洞大點的小門還是輕易就被推開,林殊止貓著腰便輕松潛了進去。

    他一路沿著樓道往上,筒子樓不高,老式建筑最高不超過九層,他沒多久便抵達了天臺。

    這里陽光好,以前這里經常有租戶拎著衣服上來晾曬。

    夏蘭琴不愛收拾家務,被套床品一年一換,他家算是這天臺上的稀客。

    林殊止對這里沒什么印象,只記得這兒從前有些鐵板,玩鬧的小孩會踩上去,整棟樓都能聽到鐵板震動的聲音。

    還有就是夏蘭琴讓他上來收床單。

    他家經常是散發著地下室的霉臭味的,乍一聞到那些衣物上獨有的陽光暴曬過的香味時還有些覺得陌生。

    五歲的小孩個子矮,夠不著那枕巾就只能搬了磚頭來踩著收。

    不遠處有其他收東西的租戶,朝他喊了一聲。

    “怎么又是你上來啊?你媽呢?”

    林殊止認出那租戶與他家不甚相熟,便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聲如蚊訥,站得近的都未必聽得見,更遑論這種隔空喊話的。

    那租戶見他沒聲響也就不再與他對話。

    下樓的時候林殊止又碰上了那人。

    沒有正面碰上,小時候的耳朵都好使,他清楚聽到了那戶在與人對話。

    “夏蘭琴用剩的床單又叫她兒子上來收嘍。”

    那些聲音全部落入他耳中,但他那時實在太小,抱住一團床單被套已經很吃力,自然也做不了什么。

    那回林殊止印象如此深刻,并不只是因為無意中偷聽到了租戶背后的閑話,事實上這些話他聽過無數,要是都記得清楚,那腦容量勢必要比現在擴大不少。

    而是因為他忘了將晾衣服的電線收回去,隔天再上來一看便被人偷走了,夏蘭琴因此責怪了他一通,還罰他一天不許吃飯。

    往事如云煙,回想起來也輕飄飄的,林殊止甚至有點想笑。

    他其實有點恐高,但還是沒有猶豫地扶著矮護欄坐了上去。

    冬日午后的暖陽不灼人,生銹的矮護欄吸熱變得燙手。

    這筒子樓里并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他在這兒過得并不好。

    可事實是,他在哪兒過得都不好。

    從前不好現在不好,以后好不好尚未可知,但大概率也是重蹈前二十幾年的覆轍。

    因為不快樂所以擅長幻想,林殊止選擇演員這條路,無非是想更多嘗試不一樣的人生。

    現成的劇本注入一點情感,就短暫地成了他的人生。

    而更多時候他還是擁有自己的人生。

    他又想起陳穆,順便在腦中為陳穆編造了往后二十年的光陰。

    意外相交的平行線在二維空間里扭曲,在三維空間中折疊,最終還是要回到永不相關的軌道上。

    *

    陳穆毫無防備地被掛了電話,一時間氣上心頭,他嘗試又撥了幾個回去,無一不是無人接聽。

    他面部有一絲扭曲,手機被緊緊攥著馬上要變成一塊廢鐵。

    心臟突突跳著,連喝幾口冷水都緩不過來。

    原來林殊止也是說反悔就能反派,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人。

    不過還好,他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被人毀棄承諾的事,不會表現地如同曾經那樣不理智。

    手中茶杯的液面輕顫,是他的手在抖。

    這是焦慮發作的表現。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焦慮情緒,陳穆的焦慮表現尤為明顯,主要體現在對事情的掌控上。

    所以他一直都將局勢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有這樣才不會隨時都保持一種對于失去的恐懼。

    千算萬算沒料想到林殊止臨時反口,現在打他好一個措手不及,這才驟然引得并發。

    秘書小周進來時他已經冷靜大半,小周來向他今日接下來的事務。

    陳穆手中事務繁多,今日上午是百忙之中空出的時間,目的就是和林殊止把事辦了。

    他午后有兩個會要開,還有一堆合同等著他過目。

    思索片刻他還是將吳律師叫進來,告知今日行程取消。

    吳律師罕見地臉上露出錯愕。

    了解前因后果后吳律師重新恢復了不茍言笑的模樣,向陳穆提出更優質的解決方案,最優選是另擇聯姻對象。

    陳穆卻擺擺手,讓其出去。

    林殊止耽誤了他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現在是工作時間,他不能受其影響。

    除了上午以外一整天都很順利,會議沒有人員遲到,并且在規定時間內結束,甚至有新的合作方來電咨詢。

    下午六點,陳穆驅車來到了林殊止家樓下。

    林殊止背棄承諾,白天沒時間處理這檔子事,他現在來討要一個說法。

    他在樓下一層層順著樓層數上去,到達指定樓層時卻發現那小小的窗子里一片漆黑。

    他不死心地又數了幾遍,還是同一個樓層,還是同樣的黑暗。

    也許是方向不對,這是對面的住戶。陳穆依舊不死心,上樓敲了門。

    很好很好,是真的沒有人。

    林殊止不在家會在哪里?

    或者說,是為了躲他,去了哪里?

    陳穆想到一個地方。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反應是這里,走到那棟筒子樓樓下時也沒想明白。

    沿著樓層上去,每一層都空空蕩蕩,希望逐漸落空,陳穆終于認為自己難得一現的直覺出現偏差。

    打道回府之前,他還是選擇將整棟樓都看一遍。

    終于上到頂層的天臺,看清護欄邊緣的那粒人影時,陳穆猛地回了回神。

    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撞擊了一下,一方小小的區域塌軟下去久久未能恢復原狀。

    下一秒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林殊止站在護欄邊要干什么?

    深植入血肉的第一反應是輕生。

    腦子的轉速遠跟不上下意識的反應,他已經朝著那粒人喊出聲。

    “林殊止。”

    作者有話說:

    今日有感:小林真是在充滿惡意的世界中長大的。

    第46章 “你要單方面毀約?”

    林殊止悚然一驚,不敢回頭,而那人的腳步聲已經愈來愈近,仔細辨別是很急促的。

    “林殊止。”陳穆又叫了一聲。

    他避無可避。

    眨眼間陳穆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陳穆微喘著氣,問他:“為什么要坐在上面?”語氣多少聽出點急躁。

    “風大,”他不敢直視陳穆的眼睛,“涼快。”

    聲音小到幾乎被風聲掩蓋過去。

    陳穆還有些警惕:“你先下來。”他手臂肌肉是收緊的,隨時準備著應對林殊止可能做出的過激行為。

    這只是他的一派猜測,林殊止當然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從善如流地躍到了天臺的平地上。

    陳穆被他的動作又激出一身冷汗,夜色中將人往天臺的出口拉了幾步。

    一直拉到樓道里他才松開手,語氣很冷:“今天早上的事,你還欠我一個理由。”那股以為眼前人要輕生的焦躁不見了。

    樓道口環境半密閉,回聲很重,連呼吸聲都被放大好幾倍。

    林殊止完全沒料到陳穆會找過來,他曾毫不懷疑這里絕對安全。

    “您是怎么找到這兒的?”

    眼前人再次用回了疏離的“您”,陳穆只覺得額上青筋都跳了三跳。

    他堅持逼問道:“你先回答我,理由是什么?”

    林殊止退無可退,隨口編造起來:“沒什么好回答的,就是很突然地覺得我不需要與您合作。仔細想想其實我獲得不了任何東西,獲利的只有您。”

    “我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資源。”

    “我不需要。”

    “你父親那邊我也可以幫你解決。”

    “那就更不需要了。”且不說陳穆口中的“解決”是哪種解決,與林正安有關的事他都不希望陳穆因他而插手。

    他想和陳穆合作的原因不太物質化,說到底不過因為那點喜歡。

    而如今喜歡還在,他卻沒什么顏面與陳穆結婚了。

    陳穆:“所以你要單方面毀約?”

    林殊止迎上他的眼睛:“是。”

    “那份協議是具有法律效應的,我可以追究你的責任。”

    林殊止胸口一陣鈍痛:“那你追究吧。”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陳穆憋著的那口氣無論如何都釋放不出來,他來找林殊止,絕對不是想聽這些。

    半晌他又給出個臺階:“我不追究也可以,但你剛剛那個理由,我不接受。”

    林殊止閉口不言。

    “逃避是你的解決方式,我也有我解決問題的方法,”陳穆又威脅道,“是你自己說還是我自己查出來,你看著辦。”

    事出必有因,林殊止給出的理由太牽強,甚至那都不是一個理由,他一點都不信。

    林殊止果然因后面那句話而有所動搖,一個遲疑的眼神就被陳穆精準捕捉到。

    陳穆語速很慢:“你考慮清楚。”

    林殊止處境被動,想抬腳下樓,陳穆也不可能給他這個機會。

    他眼神躲閃,頭埋下去:“你不會想知道的。”

    陳穆對那件事一定很介懷,他是真的不想說。

    奈何陳穆語氣強硬:“我現在想知道,你現在就必須說。”

    “那晚的事不是我做的,卻也與我有關。”林殊止緩緩沿著墻根蹲了下去。

    “我在劇組跑龍套時,林正安有天讓我出席一場宴會,我去了,”他語無倫次,身體高度緊繃開始發抖,“他希望我能為他所用,達成某些目的。”

    他說得很隱晦,但陳穆一定聽得懂:“后來我撒了他安排的‘客戶’一身酒,跑了,他就找人把我打暈了。”

    “在房間里的時候,其實我清醒過,但房間里也下了東西所以……”

    “……再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你在床邊。”

    “你說被人下了藥,我猜也是他做的,至于他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得沒有漏洞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晚在露臺上能再見到你,其實我很……”他聲音發顫,有些哽咽,“開心。如果沒有后面發生的事就好了。”

    如果第二天醒來時沒有看見陳穆就好了。

    他全說完了,他覺得陳穆應該是不信的,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嚴重,陳穆會‘愛屋及烏’地怨恨他。

    陳穆沒聽到他后面那句,注意力全留在了前面。

    “藥是你父親下的?”林殊止維持著蹲在原地,陳穆索性蹲下來與他齊平。

    林殊止點頭。

    陳穆又問:“那和你有什么關系?”

    林殊止:“我父親做的事,怎么和我沒關系。”

    陳穆算是徹底懂了:“這就是你今天什么也不說就要毀約,還跑到這邊躲著我的原因?”

    林殊止遲疑下,又點頭。

    陳穆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上回在林家吃過飯后他便著人調查過這兩父子的關系,結果不出他所料,林殊止說的都是實話。

    人與人果然不同,林殊止在林家作為私生子不受待見,而他作為正室的孩子在陳家同樣不受待見。

    “你認為你有責任,我認為沒有,我之前誤會你一次,”陳穆說,“一人一次,平了。”

    林殊止沒聽懂,下意識抬頭與他對視上。

    陳穆面不改色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怪你,因為我們扯平了,你也不用因此有什么心理負擔。”

    “你為什么——”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陳穆語速突然變快,“現在能跟我回去了嗎?”

    他不想聽到林殊止問那么多“為什么”,他只想速戰速決。

    林殊止被他強硬地拉起來,帶著往樓下走。

    “希望你能明白,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交易,與你父親無關,就算沒有你父親,我們也是會合作的。”陳穆走在前面,聲音只能向前傳遞,落在后頭的林殊止耳朵里不真切。

    見后面不作聲,陳穆又緊了緊林殊止的手腕,示意他給個反應。

    林殊止不知在想什么,悶悶的只有一個“嗯”。

    出了筒子樓陳穆依舊抓著他的手腕不放,時好時壞的路燈此刻正好亮著,將兩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面上。

    顏色很淡,但能看得清楚輪廓。

    陳穆熟稔地拐進了一條巷子,拐彎或直走沒有一點猶豫,就像對這里很熟悉一樣。

    林殊止問他,他只答:“之前來過。”

    林殊止敏銳地察覺到什么:“之前什么時候?”

    陳穆硬聲硬氣道:“小時候。”

    “噢。”

    林殊止看了眼前面的人,不知道要被帶去何方:“那現在我們要去哪兒?”

    “找車。”陳穆答,轉眼已經到了上回林殊止扔過酒瓶子的垃圾場。

    筒子樓底下堪稱施工現場,地上雜物過多不便停車,陳穆只能將車放到了這里。

    上了車,林殊止依舊不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陳穆還沒給他一個答案呢。

    “我去你家,你不在。”陳穆淡淡道。

    林殊止心想,他人在這兒怎么可能還在家能找著個一模一樣的。

    “我意思是,你為什么能一下子就找到我,沒有考慮其他地方嗎?”

    陳穆不愿承認做事全憑直覺:“托人查過,你以前住過這兒。”

    林殊止知道陳穆這樣的人與人聯姻勢必要將對方的底細調查得清楚,沒太意外也沒有否認:“這里是我……”

    話到嘴邊了,他突然不知怎么向陳穆解釋他與夏蘭琴的關系。

    母親這個詞他已經很久沒有說出口過了,小時候學校里要求寫作文,題目是《我的母親》,林殊止題目都沒寫完,只寫了一個“我的”就交了白卷。

    “我知道。”陳穆沒等他說完,接下他的話。

    也是,陳穆要調查肯定是調查個透的,林殊止忽然有點感謝這種他平常不會喜歡的調查方式,起碼在現在避免了他的尷尬。陳穆很輕松能理解他在說什么。

    “那你有聽過一句話嗎。”他又問。

    “什么?”

    車外風景飛速掠過,林殊止偏頭不去看著陳穆:“小孩在大人的言傳身教和耳濡目染下,會變成大人口中的模樣。”

    路邊景色變換,似乎沒有冬日時那么蕭瑟,這座城市馬上要迎來春天。

    “……我真怕我變成她那樣。”

    陳穆用了些時間才反應過來林殊止口中的“她”是哪樣。

    就差一點他就問出口了。

    但他調查過夏蘭琴這個人的。

    “你不會這樣。”

    黑夜中有人給了林殊止一句很肯定的答復。

    *

    這片區域離林殊止家本就不遠,開車更是不到十五分鐘就回到了。

    陳穆沒把車開進小區,在外面的街道旁找好位置將車停好后就跟著林殊止下了車。

    不知道什么時候養成的習慣,他總要看到林殊止家的燈亮起來才好。

    林殊止正在給人回消息,切回主界面時又被他瞥到了壁紙。

    “你上次用的壁紙呢?”陳穆問。

    林殊止:“我換了。”

    “你不是喜歡嗎?”

    林殊止心想,那都已經被人認出來了,怎么可能繼續用。

    可陳穆這么問他,他總也不能說“討厭”或“用膩了”吧。

    他只能一筆帶過地答:“是喜歡。”

    “那就把它換回來。”得到肯定答案后陳穆的語氣不容置喙。

    林殊止以為耳朵出了毛病。

    陳穆面不改色:“你的選擇不要被我影響,喜歡用就繼續用。”

    作者有話說:

    陳狗想讓老婆繼續用自己的照片當壁紙還不承認……下章我想想要不要搞點事哼哼

    第47章 “搬過來吧。”

    林殊止最終還是把壁紙換了回來。

    陳穆某次約他出門時又“不小心”瞥見了他的壁紙,見到熟悉的圖案后沒說什么。

    再次約定領證那天,林殊止終于準時赴約,流程走下來十分順利。

    鋼印蓋在小紅本子上時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刻起他和陳穆就成了合法伴侶。

    “恭喜二位。”辦理登記的工作人員將兩本結婚證遞了過來。

    林殊止不容易回過神,將證件接了過來:“謝謝。”

    照片上他與陳穆坐在一起,他笑得靦腆,而陳穆還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

    林殊止小心翼翼地將證件收進斜跨包里,一點重量都沒有,他現在還覺得像在做夢。

    婚禮沒有大辦,對外就宣稱是秘密舉行了。

    林殊止從來沒在熱搜上待過這么久,整整兩天他的名字都和陳穆共同出現在排行榜前十。

    事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陳穆往年經商也會被邀請成為節目嘉賓,有某些節目需要露臉,他莫名其妙積累了一波粉絲,這波粉絲有人看重他的經商技能,有人看上他的臉。不管是哪種,總之這其中的一部分與林殊止這邊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原因也簡單,網上能吵起來的不都那點事兒,自家的看不上對家的。

    林殊止想不到是這個發展,但看著還算好玩兒,有天翻帖子翻了個通宵。

    但很快這點新樂趣就變成了讓人煩擾的東西,這幾乎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有天他出門到樓下小型商超購置日用品被偷拍放到了網上。

    配文:就這?

    傷害性不小,侮辱性極強。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人通過照片的背景摸到了林殊止如今的住址,繼而上門騷擾。

    這件事又不知怎么鬧上了熱搜。

    陳穆得知后找人壓了熱搜,也不知背后是否有另一只手在操控局面,熱搜不好壓,前一秒才剛從熱搜上下去,轉眼間又爬了上來。

    花費一番功夫后熱度終于慢慢降下來,一切才重新歸于平靜。

    也不算平靜,林殊止的住址被泄露了,人身安全容易受到威脅。他不止一次出門時發現身后有黑影閃過,有幾次他趁其不備回頭時那人還來不及躲避,穿著一身黑衣的模樣被他看得清楚。

    那不是陳穆派去保護的人,陳穆得知后又加派了人手。

    但似乎還是不夠。

    熱度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悄無聲息,否則陳家那邊對于陳穆來說也是個不小的威脅。

    陳穆年少有為,掌握權勢容易招來一眾事業無成的叔伯舅甥們的猜忌,此前他急著與人聯姻也是為此。只有成家立業才能在家族里立足。

    但若是這兩人不是一條心也是不行的。

    因此陳穆與林殊止約定好一周見次面吃頓飯,給足捕風捉影的人制造新聞的機會。

    林殊止這幾天被騷擾得覺都睡不好,面前的食物也變得寡淡無味。

    陳穆見狀趁機提出:“你想不想換個地方住?”

    林殊止有些呆愣地抬起頭看他。

    “我的意思是,根據協議上規定的內容,我們應該住到一起,”陳穆想想補充道,“名義上。”

    林殊止還是不懂:“什么意思?”

    話說出就沒有收回的道理,陳穆只好硬著頭皮道:“我名下有幾套房產,分居不太合適,你搬過來吧。”

    林殊止聽完有些猶豫。

    陳穆的意思,是要和他……同居?

    “同居”倆字將他砸得暈頭轉向,意識到這一點后臉上迅速泛起淡淡的紅暈。

    陳穆似乎知道林殊止猶豫的原因,解釋道:“我不會經常回去,就算回去也會與你分房睡。”

    一切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內里還是涇渭分明。

    每周見一次面是不夠的,住在一起才更令人信服。

    陳穆是為了服眾。

    林殊止迅速清醒過來,垂下眼:“好。”

    搬家那天陳穆恰巧有事,派遣了徐筱過來幫忙,與她一起來的還有林殊止近日時常見到的兩名保鏢。

    大學時起林殊止就住在這兒,整個屋子東西很多,但要帶走的其實很少。

    這房子的租金不高,一個月就大幾百塊,他打算繼續租下來。

    林正安那兒他已經不可能回去了,某種程度上說,這兒算是他的一個小家。

    他圍著屋子轉了幾圈,收拾下來的東西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都綽綽有余。

    路過冰箱柜頂時,林殊止看到了上回被他賭氣扔上去的粉色兔子。

    那上面容易積塵,防塵袋上落了層薄灰,林殊止取下來后想了想,最終還是將其塞進了行李箱。

    陳穆安排用作“婚房”的那處房產位于洛城郊區,原本這就是片鳥不拉屎的地方,近幾年才被開發出來。這里遠離市中心,唯一就勝在風景宜人了。

    林殊止一進門就見到了熟人。

    是他住院期間照顧他的護工張姨。

    張姨本就是陳家雇傭的人,出現在這兒不奇怪。

    林殊止不習慣與生人往來,誤打誤撞碰上張姨算是幸運。

    張姨看見林殊止也是十分興奮,說自己是陳穆特地叫來這邊幫忙的,拉著他嘮了小半天家常。

    林殊止這才知道,原來見面不是湊巧。

    張姨領著他找到了房間,他房間在二樓,就與陳穆的隔著一條走廊。

    他鄭重其事地從行李箱里拿出那只粉紅兔子擺在床頭柜旁,張姨見了有些訝異道:“你們年輕人現在都喜歡這種粉色的毛絨玩具嗎?”

    林殊止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帶淺笑點頭道:“嗯。”

    張姨:“我女兒也喜歡,她才剛讀初中。”

    說罷又抱怨道:“不過她沒你那么愛惜東西,什么都喜歡亂扔。”

    林殊止:“長大就好了。”

    張姨似乎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雖說是抱怨,但其中寵溺也居多。

    林殊止聽著覺得挺好玩兒的。

    他收拾東西搬家忙了一天,吃過飯后便更覺得困倦。

    時間還很早,現在入睡肯定會在半夜醒來,林殊止決定出門走走,剛好可以熟悉一下環境。

    這片別墅區雖然遠離市區,但基礎設施齊全,商超就差開在家門口。

    林殊止進去逛了一圈,出來的時候手里提著兩罐啤酒。

    怕張姨看見要說些什么,回到家進門的時候他特地將酒往背后藏了藏。

    夜幕已經降臨很久,落地窗大敞著,林殊止盤腿坐在窗前,手邊放著他從超市買回來的兩罐啤酒。

    月色盈盈,光影落了滿地,一部分在林殊止身上。

    別墅里有酒柜,但上面那些想必是陳穆的珍藏,他不好隨便動。

    他希望今天能有些儀式感,便自己出門買了兩罐啤的回來。

    以慶祝自己喬遷新居。

    郊區晚間風微涼,遠處沒有霓虹燈閃爍。

    一罐見底,陳穆還沒回來。

    他心底其實是有些盼望的。

    陳穆當初說過讓他搬進這套房子是為了掩人耳目,自己不會常回。

    可是他搬進來第一晚,陳穆也不回來嗎?

    空易拉罐被風吹動,倒在地上聲音清脆地滾了幾圈。

    他打開了第二罐啤酒的拉環。

    啤酒離開冷藏環境久了小麥味極濃,林殊止不喜歡這個味道。

    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他起身回了房。

    他酒品好酒量差,喝醉了睡一覺就好,臉上起熱的同時睡意也涌上來。

    黑夜中的房子更顯得空蕩,這里只有最基礎的配置,一看就是剛被啟用。

    沒有家具吸音,連腳步聲都會有回聲。

    林殊止睡前還有些迷糊地想,他或許會想將這里變成他喜歡的風格。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邊忽然傳來塌陷感,緊接著那陣塌陷從床邊傳到了床里。

    有人上了床。

    林殊止下意識睜開眼睛。

    他不習慣開著燈睡覺,連床邊小夜燈也沒開,空間里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見。

    那人沿著被子邊緣將手探進來,放在他的腰際處,再低下頭來,溫熱帶著酒氣的鼻息噴薄在林殊止耳側。

    側腰上的觸感不容忽視,林殊止動也不敢動,那人探下來的瞬間他就知道是誰了。

    能堂而皇之進入這間別墅的人除了陳穆,還會有誰?

    作者有話說:

    嘖,還差半截,下章繼續(?)

    第48章 “嗯,好乖。”

    陳穆今晚有個推不掉的應酬,新來的女助理酒量不好,他自己扛下了不少,酒局結束時人已經不算清醒。

    這才會在報地址時稀里糊涂地就報了這里的地址。

    張姨被他進門的動靜鬧醒,見他這副模樣要開火給他煮醒酒湯。

    陳穆環視四周,滿屋子只有張姨一人,林殊止全然不見蹤影。

    他開口便問林殊止在哪。

    張姨不作他想,只回道:“已經回房睡了。”

    陳穆腦子混沌,才不過十點一刻,林殊止睡得這么早?

    他心下存疑,抬步上了二樓,走廊盡頭那房間的確房門緊閉,陳穆本不想多做打擾,但想著想著,人已經走到了林殊止的房門前。

    那就進去看看吧。

    一進來也沒看到人影,滿屋都是黑的,不過好在眼睛適應暗下來的光線后,他發現被子里有一團隆起。

    林殊止睡在靠墻的最里側。

    蜷縮成蝦米的樣子,這個姿勢最有安全感。

    陳穆腦子里有一根不明神經瞬間被挑動,指引他走到床邊。

    地毯是柔軟的,床品都散發著陽光沐浴后的香味。

    安靜睡在里面的人,好像也很軟很好聞。

    他未經過什么思考就上了床。

    冬日還沒過去,氣溫寒涼, 醉了酒的人本能靠近熱源,他沿著被子將手伸進去,觸及了一塊大半年前也碰過的皮肉。

    那是林殊止的側腰。

    上一次的感覺他早已忘卻,但此時他手中是溫溫熱熱的觸感。

    他低頭嗅嗅,卻意外地聞到了與陽光氣味不同的……酒氣味。

    他又欲向上摸,林殊止卻在此時醒了過來,輕輕掙動幾下,被套是絲綢質地,陳穆壓在上面,難免被他掙扎的動作帶得往下滑幾分。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違逆。

    陳穆不太爽,一手用了些力掐住林殊止的腰,另一只手隔著被子鉗制住他的雙手。

    林殊止像中了定身符一樣,徹底不動了。

    陳穆低頭又嗅了嗅身下的人,確認那是酒味無疑。

    “喝酒了?”他語氣算不上太好。喝醉的人思維都不能與正常情況下相提并論,此刻他又表現出焦慮發作時的癥狀。

    是很可怕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他在想,林殊止會是和誰出門把自己喝成這個醉樣,回到家倒頭就睡。

    還是說,出去喝酒是因為搬過來不開心?

    不管哪一種都挑戰他的底線。

    黑夜中看不清彼此,林殊止大腦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在與陳穆對視。

    對方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好。

    他依舊雙眼迷蒙,答:“一點點。”

    陳穆不信,將臉更貼近于他頸側:“撒謊。”

    “一小罐。”林殊止心跳加速,好在隔著一層被子陳穆是感受不到的。

    他還是撒謊了,其實是兩罐。

    陳穆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又問:“和誰去喝的?”

    “自己。”黑夜中林殊止的眼睛被窗外的太陽能燈映得亮閃閃的。

    “好喝嗎?”

    “還行。”林殊止深吸一口氣,房間里的酒氣愈演愈烈。

    他算是發現了,面前的陳穆也是喝了不少。

    不然也不會逮著他問這么多傻瓜問題。

    感覺上陳穆此時反應是遲鈍的,林殊止嘗試抬了下被壓得發麻發酸的胳膊,得不到一點釋放。

    “你先起來,我送你回去。”

    他想大力坐起,陳穆立即將他一把按回床上。

    感覺有誤。

    “去哪兒?”陳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滿。

    看陳穆這還能問問題的模樣林殊止也拿捏不準他到底醉得如何,只能先軟著聲音:“送你回房。”

    “就在這兒。”?

    林殊止詫異道:“你要睡在這兒?”

    陳穆不說話了。

    “那我去隔壁房間吧。”他說著要把腿從陳穆的重量下抽出來。

    陳穆還是壓著他,語氣不明道:“你也在這兒。”?

    林殊止還想張口說點什么,陳穆卻嫌他太喋喋不休,那根緊繃的神經不再束縛住他,而是叫囂著讓他俯下身去讓林殊止閉嘴。

    唇壓下來的瞬間林殊止整個人是懵的,半邊身子被陳穆壓得發麻,他感覺要呼吸不過來。

    陳穆的動作蠻橫不講道理,將林殊止大力翻至仰臥位后那只扶住他腰的手向上摸索,質地柔軟的睡衣被卷起大半,一排扣子已經全部散了。

    林殊止嚇得不敢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陳穆的舉動用意明顯。

    很快陳穆又有了下一步的動作,他揚起那張礙事的被子,徹底將林殊止圍困住。

    “你要……干什么?”林殊止顫著聲問。

    后腰冰涼的觸感昭示著男人一切心思。

    林殊止猛一哆嗦,向左扭了扭,示意陳穆停下。

    他不明白陳穆如今這種做法是何用意。

    不是說好了一人一個房間嗎,為什么他剛搬進來就變卦了。

    不僅賴著不走,還試圖拉著他做點什么。

    陳穆被叫停很明顯地頓了頓,但這停頓沒持續多久便消失了。

    林殊止偏頭躲開:“你醒醒。”

    “你不愿意?”身上的人聲音隱隱透著不悅。

    “協議上寫得很清楚,不能這樣。”林殊止試圖再掙扎一下。

    “我想做,” 陳穆幾乎要理智全無,酒精灼燒得渾身發燙,坦蕩蕩道,“明天聯系吳律師把這條一起加進去。”

    話音未落陳穆已經強行將他臉掰過來。

    林殊止喝了點酒原本也不清醒,剛剛都是強撐著與陳穆對話,此刻被吻得七葷八素也暈頭轉向的,抵擋不住一點。

    他鼻腔有點發澀,抵住陳穆,最后說出口的話太過委婉:“你不是說不經常回來嗎?”

    “今天周末,明天不去公司。”

    意思是,要睡,還要睡一整晚。

    混亂中半年前他與陳穆第一次時的感覺又冒了頭。

    只是他不清楚此時陳穆究竟有幾分清醒,還是趁著酒意就為所欲為。

    不過就算是后者,當成一次酒后的亂來,好像也不錯?

    他徹底不掙扎了。

    看在陳穆眼里,這是默認。

    熟悉的感覺被撩撥出來,這具身體已經大半年沒經歷過這樣的事,青澀得很。

    今晚的事全然在意料之外,一點準備也沒有。

    別墅里沒有任何能用來做事前準備的東西,最近的只有林殊止放在床頭柜上的半瓶凡士林。

    那東西是冬日里防皮膚干燥用的,用在此時勉強只能算合格。

    陳穆毫不猶豫地一把薅過來,擠了一大坨在手心處。

    冰涼的感覺很奇怪,配上一根靈活的東西在體內游走的感覺更奇怪。

    林殊止沒忍住躲了躲。

    “你怕什么?”陳穆按住他的腿,“又不是第一次。”

    陳穆警告過后林殊止果然不再動了,他不太多的理智中只生出一種想法。

    面前的人好乖。

    ……

    被攻城略地的感覺很奇怪,林殊止忍不住想蜷起來,卻被作案的兇手強硬地打開。

    陳穆足夠溫柔,不算很疼,更多的是癢。

    酒精起到微醺的作用,林殊止不安地扭動幾下,最后徹底在洶涌的波濤中沉浮。

    心中所想無處可藏,全要在此時此刻坦誠相見。

    “嗯,”陳穆饜足地嘆了聲,“好乖。”

    ……

    酒精與沉木香糅合在一起,無法不令人陶醉。

    折騰著折騰著,林殊止忽然感覺有什么異物套在了他手上,但他已經無力睜開眼去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只能隨著欲海飄蕩。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后半夜他朦朧中似乎已經睡著了,又被陳穆折騰起來,不過意識也是不大清醒的,只有一些陳穆將他帶去浴室后又在浴室弄起來的基本印象。

    再次睜眼已經天亮,昨晚的放縱都成了今天的報應,林殊止頭疼著醒來,眼皮浮腫到差點睜不開。

    身邊已經沒有陳穆的影子,若不是身上的痕跡和異樣感尚存林殊止都要以為自己昨晚做了一場春夢。

    他沿著樓梯下了樓,張姨已經把早餐準備好,陳穆就坐在桌前。

    林殊止走到他對面,發現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加了個深灰色的貓咪坐墊。

    ……

    林殊止面無異色地坐了上去。

    早餐是面包加煎蛋,他拿起一塊面包,沿著邊角咬了口。

    “昨晚睡得怎么樣?”陳穆問他,視線穩穩落在他手中的面包上。

    “很好。”其實不好,他甚至要懷疑陳穆是存了心想打趣他。

    陳穆的視線有如實質,一直停留在他的面包上。

    林殊止被看得不自在,連捏著面包的手指都不住收緊了。

    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也看向自己手中的面包。

    這一看就看見了不得了的東西,無名指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枚戒指。

    陳穆原來不是在看他的面包,而是在看他手上的戒指。

    不怪他察覺不到,尺寸大小竟異常地合適,一點異樣感都沒有。

    他隱約記得昨晚后半夜的時候有什么東西硌了他的手,莫非就是那時候……

    “本來想今天交給你的,”陳穆不知從哪拿出個戒指盒遞給他,“不過昨晚給也是一樣的。”

    “好好保管,不需要一直戴著,‘有人’的地方才戴。”

    林殊止:“你也有只一模一樣的嗎?”

    陳穆睨了他一眼,大清早起來就聽見了個蠢問題。

    林殊止了然,又看了眼陳穆的指間,空蕩蕩的,沒有什么硬物留存過的痕跡。

    第49章 喜歡你。

    陳穆被林殊止落在他指間的視線灼得有種異樣感,昨晚是一場意外。

    他喝了酒,還在意外發生之后趁著酒勁給林殊止戴上了戒指。

    不過他告訴自己,沒事的,反正遲早都要給。

    昨晚和今早就差了幾個小時而已。

    這對戒指不是表達愛的工具,就和他們的合作一樣,他并不準備一直戴著,只在某些重要時刻戴上用于鞏固他們之間在外人眼中的關系。

    只能將錯就錯了,林殊止不是笨蛋,他相信林殊止一定懂得這枚戒指的隱藏含義,并且在適當的時候會戴著它出現。

    可為什么林殊止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錯?

    一枚戒指而已,有什么好高興的?

    陳穆搞不懂,也不準弄懂。

    那枚戒指主體比較簡樸,銀白的素圈外刻著一圈細小的紋路,需要很仔細才能看清。

    林殊止看了又看,像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不知道它的另一半是不是也長得差不多。

    林殊止沒見過,只能憑空猜測。

    陳穆的骨架比他的大,應該除了型號以外沒什么差別吧。

    雖然陳穆現在沒有戴上,但擁有和陳穆的對戒已經足夠讓他開心一整天。

    他繼續偷偷摸摸地欣賞著,剛才不知道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可讓他看見這枚戒指后指間還是有種特殊的感覺的。

    那是存在的實感。

    陳穆當然發現林殊止還在看,林殊止越看他越覺難受,出聲打斷道:“你放在床頭柜上的粉色玩偶是怎么回事?”

    林殊止愣愣地看他。

    陳穆更不自然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顏色與整個空間的配色都很不搭,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不過陳穆注意到它不只是因為配色,而是因為林殊止的微信頭像也是這個。

    上回簽過協議后他們便加上了對方的微信,陳穆的頭像是片星夜,林殊止的則是只很丑的粉兔子玩偶,廉價的氣息都要溢出手機屏幕。

    太廉價了,款式也已經過時而少見,以至于見到同款時能一眼認出。

    林殊止迅速意識到陳穆在說什么,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我喜歡這個。”

    陳穆臉色微變:“喜歡粉色?”

    “嗯。”林殊止硬著頭皮應下。

    陳穆不咸不淡道:“我記得上次你用我的圖當壁紙時,說你喜歡灰色。”

    “我……”林殊止差點又自亂陣腳,“都喜歡。”

    不喜歡灰色也不喜歡粉色。

    喜歡你。

    林殊止當然沒這個膽說出來。

    他心虛,沒認真看就低頭喝了口杯子里的液體,卻差點一口噴出來。

    這古怪的味道哪是什么溫白開,分明是醒酒湯。

    陳穆:“張姨煮的醒酒湯,也給你煮了一份。”

    “我不用喝吧。”林殊止不太想喝。

    “你昨晚也喝酒了。”陳穆語氣淡淡。

    林殊止卻覺得一道雷劈在耳邊。

    昨晚發生的事說過的話陳穆都還記得。陳穆不是全無意識的。

    他又驚詫地看了陳穆一眼,整個人在凳子上不自然地扭了扭。

    這一動就牽扯到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帶起一陣錐心刺骨的細微痛感。

    昨晚是爽了,屁股現在痛了。

    那杯算不上好喝的醒酒湯還剩一半的時候林殊止看了眼手機時間,見差不多便起了身。

    這房子林殊止可以走動,陳穆就沒管他。

    沒多久林殊止一身要出門的裝束再次經過餐桌前。

    “你要干什么去?”陳穆終于叫住他。

    林殊止:“有點事,要去市里一趟。”

    這里位于市郊,這么說也沒毛病。

    “最近還不安全,我讓人跟著你。”

    “不用,我很快回來。”

    “把醒酒湯喝了再出門。”

    林殊止頓在原地,猶猶豫豫地不想喝。

    真的很難喝。

    “你問問張姨。”陳穆已經將醒酒湯端起來一口悶掉。

    張姨聽見人喊,從廚房里探個頭出來:“怎么啦?”

    “沒事張姨,”林殊止飛快地將杯子端起來一口悶到底,“你煮的醒酒湯味道很不錯。”

    不是怕張姨,是出于對長輩的尊重。

    張姨聽了果然要樂開花,笑著夸林殊止嘴甜。

    陳穆又攔住林殊止:“辦完事告訴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他覺得沒必要麻煩陳穆。

    陳穆:“昨晚說好的,今天去修改協議,我已經通知吳律師了。”?

    事情發展逐漸變得奇怪,他與陳穆的合作從利益層面一下子上升到肉體層面。

    這樣一來他們豈不是有可能……需要經常一起“睡覺”?

    陳穆見他猶豫:“不愿意嗎?”

    林殊止說不上來愿不愿意,就是覺得不太對。

    陳穆:“我們現在這樣互相陪伴的關系很好,既然昨晚做了,那不如從此以后都更進一步。”

    “……”

    林殊止最終應下了。

    他趕著出門,因為與夏蘭琴約定的時間要到了。

    幾天前他還被跟蹤偷拍摸到家庭住址時,總有很多人給他的社交平臺發私信。

    一開始他尚未意識到發生什么事,還沒有屏蔽陌生人,在某天便收到了夏蘭琴給他發的消息。

    夏蘭琴沒有實名,但林殊止一眼就認出她。

    只因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殊止,我是媽媽,周六有時間見一面好嗎?媽媽有些話想和你說。】

    被私信人如果沒有回復,對面只有一次發信機會。

    夏蘭琴珍惜這一句話,言簡意賅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要見面的想法。

    林殊止有選擇的機會。

    也許他的感覺出現偏差,對面是騙子也說不定,他還是選擇了回信。

    【在哪?】

    對面回復得很快,發過來一串地址。

    林殊止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劉家的地址。

    小時候他去過無數次,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認識。

    可夏蘭琴為什么要讓他去劉家?他不信那姓劉的男人看得上他。

    【換個地方。】

    夏蘭琴:【換不了,你過來一趟吧,我等你。】

    然后任由林殊止發什么都不再回信了。

    看起來頗為無賴。

    林殊止隱隱約約覺得不對,但還是答應下來。

    今天就是周六,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他有些緊張。

    夏蘭琴的為人他幼時便認清,即便知道不該抱有任何期待,他依舊不可避免地加快了腳步。

    兒時他常常從林家溜出來去偷看夏蘭琴,那條小路如今還在,林殊止已經很久沒走過了。

    小孩的記性不知為何要比大人的好,長大后過的須臾數年只在彈指一揮間,但小時候的事卻能記到老,他記得林正安抽他用的鞭子長什么樣,上面的花紋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同理,他也對劉家的陳設布局也有些無法磨滅的記憶。

    劉家大宅應該是又翻新了至少一遍,看上去比從前更新。

    他走進劉家的花園,側面的圍欄已經用水泥墻代替,他以前經常躲在那后面,仗著小小一只沒人能看見他。

    小時候偷偷跑來的地方,現在能光明正大地進來。

    他故意走得大搖大擺,做工的傭人都當他不存在,各自忙著手頭上的差事。

    除去與陳穆重逢那一晚的宴會上,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夏蘭琴了。

    夏蘭琴早就在一樓的客廳等著他。

    林殊止一進門就看見了。

    豐裕的體態能看得出她生活得還不錯。

    那晚宴會上燈光朦朧看不清,其實不管如何保養歲月總是會有痕跡的。

    快二十年不見,夏蘭琴已經比從前滄桑許多,可抬眼垂眸間還是風韻猶存,不難看出這曾經是個美人。

    林殊止與她長得像,像到夏蘭琴都不自覺有些驚訝。

    林殊止走進來,站定在她面前。

    夏蘭琴有些驚訝于他對劉家的了解程度。

    對此他的解釋是:“大部分有錢人家里,都長這樣吧。”

    “我把你送回林家果然沒做錯,見識是比以前多了。”

    也不知道信不信,夏蘭琴微微笑了笑,濃妝艷抹掩蓋不住嘴角泛起的細紋,她揮揮手讓林殊止坐到她旁邊。

    林殊止選擇了離她最遠的那個位置。

    “我們確定不能換個地方說話嗎?”林殊止率先開口,面前放著杯已經涼透的茶水,他有些口渴,但只看了一眼并沒有喝。

    奇怪得很,這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屋外的園丁內里竟一個傭人保姆也無,不過想必是夏蘭琴將人都支開了,畢竟這種地方他一個外人來訪不方便讓太多人看見。

    夏蘭琴四下看了眼:“今天小煦放假,你劉叔叔不準我出門太久。”

    林殊止聽完抬了抬眉。

    他對夏蘭琴現在的生活不感興趣,就像夏蘭琴對他也一定不感興趣一樣。

    林殊止語氣很淡:“有什么話你就說吧,我待會兒還有事。”

    他最需要母親的年紀已經過去了,從前沒有的東西在他不需要的時候再給他,那屬實沒必要。

    要說夏蘭琴還想將他找過來表演一番母慈子孝的認親現場,他也不會信。

    所以進來之前他終于確認了,也只能想到這一個原因。

    夏蘭琴和林正安一樣,因為他最近新的身份,對他有所求。

    “我只是想將你找來,和你說說話。”夏蘭琴垂下眸,這個角度顯得她楚楚可憐,細看眼中還藏滿恰到好處的失落,“上次在宴會上,我看見你爸把你帶來了。”!

    所以那一次,夏蘭琴也看見他了嗎?

    林殊止瞬間喉嚨哽了哽。

    不行,他不可以相信,因為這是夏蘭琴慣用的伎倆,夏蘭琴在同他打感情牌。

    他不吃這套:“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夏蘭琴愣了一瞬,轉而吃吃笑道:“果然是長大了,說話也這么橫沖直撞,你小時候——”

    “別提小時候的事。”林殊止喉結滾了滾,打斷她。

    被這么一打斷夏蘭琴也不惱,姿態依舊端正,這回她看到了林殊止指間那很顯眼的存在:“你的戒指,是陳穆送的?”

    林殊止聽完下一秒就將那只手藏進了口袋里,再也不愿意拿出來。

    夏蘭琴看起來很無奈:“其實你不必對我抱有這么重的敵意,我是你母親,怎么可能害你。”

    母親,很偉大的稱呼,夏蘭琴是生他的人,勉強算是將他養到了五歲,是否當得起這個稱呼還另說。

    林殊止很安靜地聽著她講下去,也不回應,因為夏蘭琴在明知故問,自問自答。

    她又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原來你和陳穆結了婚,真的很讓我驚訝。”

    見林殊止還是愛答不理,她似乎終于裝不下去,又將臉微微垂下:“劉習暢你還記得吧,之前跟你發生了點小沖突的那個。”

    林殊止心中一沉。

    “他是你劉叔叔的兒子,比小煦大一點,和你年紀差不多,但是沒你懂事,你劉叔叔把他寵壞了,當初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跟你起沖突。”

    “你叔叔知道他被封殺以后,給了我不少壓力……”

    “你知道的,媽媽現在過得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幫幫媽媽?”

    “……”

    林殊止反應了很久才知道夏蘭琴口中多次提到的“小煦”是誰。

    她把話說得漂亮,字字句句都要讓人潸然淚下了,可說到底,她還是為了自己兒子,要利用他這顆棄子謀福利。

    作者有話說:

    小林今天也是可憐寶寶……明天見

    第50章 他有點羨慕。

    林殊止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夏蘭琴的確開門見山有話直言了,可只說了這么幾句話,他已然繃不住,需要找借口逃避。

    他淺笑著開口,眼底已經泛酸:“方便借個衛生間嗎?”

    未等夏蘭琴應答他已經起身走過去。

    整個劉家,除了樓上的結構,其余他都無比清楚。

    衛生間門緊閉著,林殊止開著水龍頭搓了好幾把臉,搓到臉上皮膚和眼底都一樣泛上紅色才停止。

    他竭力平靜下來,再次擰開門出去。

    迎面撞上個陌生的男孩,年紀不大,十六七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成熟的荷爾蒙氣息。

    男孩也看見了他,視線并未長久接觸,輕蔑地就被轉開。

    林殊止有些怔愣。

    “別跟爸爸說家里來了客人!”夏蘭琴隔空朝著這邊喊道。是朝著那男孩喊的。

    男孩很不耐煩地甩下一句“我知道”就上了樓,氣勢洶洶,仿佛要將樓梯臺階都踏爛。

    直到男孩消失在樓梯轉角,林殊止終于知道那是誰了。

    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劉煦,他們曾隔著很遠的距離有過一面之緣。

    他裝若無事地回到客廳,夏蘭琴殷切的眼神盯得他心里發毛。

    夏蘭琴說:“剛才上樓的是你弟弟。”

    “嗯。”林殊止應付地答了聲,眼中幾乎又要泛起波瀾,心臟像一張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紙,再怎么也展不平了。

    夏蘭琴眼里涌起些期盼的光:“他今年剛上高二,你叔叔打算將他送出國留學。”

    “可他哥的事情不解決,他肯定會受牽連。你……可不可以幫幫媽媽?”

    “夏女士。”

    再抬起眼時,他眼里已經沒有那些會反光的液體,只余下冷漠。

    “這不是陳穆做的,你找錯人了,”他喉口感到黏膩發澀,開口時已經恢復平靜,“這也不關我事。”

    “還有,你現在的丈夫不是什么‘我叔叔’。”

    夏蘭琴是把軟刀子,曾經深埋在他身體中的某個部位,只要不去觸碰就會不覺得疼,現在這把軟刀化作了利刃,一下一下地剜他的心。

    很久以前的死局終于讓他得知答案。

    夏蘭琴就是不愛他的,一點都不。

    她愛劉煦,可能還因為忌憚有那么一點點在乎劉習暢。

    可對于他,是什么都沒有的。

    夏蘭琴不死心:“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什么叫做‘不關你事’?”

    林殊止:“小時候是怎么對我的,你忘了嗎?”

    夏蘭琴又開始了:“以前的事是媽媽對不起你,這次的事情解決了媽媽以后會——”

    “你忘了沒關系,我沒忘。”

    像是不夠深刻和清楚,他又喃喃了一遍,“我沒有忘。”

    “不要想著我會幫你了,”林殊止聲音發顫,但異常堅定,“以后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要來往了。”

    說完他就要離開,夏蘭琴急得終于從沙發上站起朝他追過來,還喊了些什么,他腳步放得快,通通聽不清,最后幾乎是跑著離開了劉家。

    其實他們都很幸運,劉煦有個在乎他的母親,劉習暢也有個愛他的父親。

    而他什么都沒有。

    他有點羨慕,只有一點點。

    外面的天氣依舊很好,甚至比來時更好,路邊三角梅盛放,在三角梅與向日葵相交的街角,他看到了陳穆的車。

    陳穆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林殊止活動了一下五官,企圖讓僵硬的面部表情變得活躍,慢慢走近陳穆的車。

    “你怎么也來了?也有事嗎?”他彎下腰,往車窗里看進去。

    發動機似乎是已經停了很久,林殊止站在旁邊感覺不到一點熱度。

    陳穆:“不放心讓你自己出來,你又不讓別人跟著,我就自己跟過來了。”

    林殊止鼻腔中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澀又重新泛上來。

    陳穆:“事情辦完了嗎?”

    “辦完了。”林殊止飛快地眨了眨眼。

    “辦完了就上車,我們去改合同。”

    ……

    車外景色流速飛快,這里已經是與十分鐘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殊止右手不自知地攥著安全帶,目光有些渙散地盯著前方。

    他今天來找夏蘭琴,只想給小時候的林殊止一個交代,想坦誠地面對當年的心魔。

    對此他誰都沒有告訴,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處理好所有。

    但他還是沒能做到對于所發生的一切都波瀾不驚。

    其實從劉家沖出來前他并非是什么都沒有聽見的。

    夏蘭琴最后說了一句:“今天你走了,以后我都沒有你這個兒子。”

    真好笑,原來夏蘭琴還當他是兒子嗎?

    林殊止想,可他很多年前就沒有媽媽了。

    即便是周六,吳律師還是領著加班費準時到達陳穆的公司參與更改協議。

    林殊止太容易走神,陳穆將他喚回好幾次,林殊止每次都是心不在焉地答“好”和“我都行”,然后又繼續游走在自己的世界中。

    幾次下來陳穆便有些不耐煩,林殊止看起來似乎不是很想與他補充協議條款。

    他從早上起就在忍耐。

    林殊止并沒有想象中的聽話,出門時不告知具體地點,不讓他派人跟著,但這都不是問題,他周末有大把時間,反正已經約好改協議,順路去接一下林殊止也沒什么。

    可這人上了車卻又不給他好臉色,只是一味地發呆。

    到了公司就更不配合,問一句答一句,看起來不情不愿。

    新添加上去的內容無非是作為合法伴侶,雙方都必須在適當時候滿足對方生理上的需求。

    他們是合法伴侶,補充這一條陳穆覺得很合理。

    難道林殊止覺得不行?

    可答應得好好的,為什么突然要反悔?

    不對,林殊止可能壓根沒答應過他,又何來反悔一說?

    再聯想林殊止出門前的反應,行色匆忙,似乎很趕時間,真的像是在逃避。

    陳穆越想越窩火,心中難免冒出些惡劣想法。

    反正林殊止人已經在這兒,不管樂不樂意,自愿簽的字總不能算是逼迫。

    他看見林殊止筆尖在紙上游走,最后名字成型。

    他莫名地松了口氣。

    林殊止簽好名后又呆呆坐著不出聲了,陳穆更看不慣他這副樣子,拖著他下樓一腳油門踩回了家。

    張姨已經做好飯,陳穆卻沒多做停留,直接將林殊止拽上了樓。

    去的還是林殊止房間,一進去門就被猛地拍回來。

    房間里凌亂曖昧的氣息已經散得干凈,林殊止被門板撞擊聲震了震,終于有些回過神來:“不吃飯嗎?”

    他在神游,所以聲音也沒有絲毫起伏。

    聽在陳穆耳朵里就是因為簽了協議不高興。

    “你今天在想什么?”陳穆步步朝著林殊止緊逼。

    林殊止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陳穆:“不想簽你可以跟我說,我會逼你嗎?”

    “沒有不想簽,”林殊止搖搖頭,眼睫輕顫,“是我遇到點事,今天不在狀態。”

    “什么事?”陳穆窮追不舍地問道。

    林殊止剛要張口,陳穆又截住他:“別說‘不關你事’,這樣的話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那晚在林殊止住的老房子里,林殊止那句“不關你事”他記到現在。

    “……”

    他討厭林殊止這種將他拒于千里之外的做派,明明他們已經結婚,明明他一次又一次示好。

    只有他不想聽,只要他想知道,林殊止就必須告訴他。

    話音未落,他人又向著林殊止逼近。

    作者有話說:

    陳狗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腦海中自己臆想出小林的心理活動其實情有可原……

    周四見!(希望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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