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1章 ……
開張第一日, 食客滿坐,是個好兆頭。
明檀見生意不錯,真沒自己可忙的,胡掌柜迎來送往, 利落地撥弄算盤珠子, 也沒空同她攀談, 酒囊飯飽后, 便同秦珊珊和蔣瑤光道了別,準備慢悠悠晃回家。
后院, 停著一輛馬車。
“少夫人,小心些。”香柳將矮凳放在車邊,扶著明檀登上車轅, 另一只得空的手撩起車簾。
香柳頓時嚇了一跳,哆嗦道:“大、大人?”
明檀聞聲抬頭,只見蘇晉正襟危坐,一雙鳳眸幽沉無比,面色頗為難看。
難怪香柳會嚇?
對上明檀的視線,蘇晉面色稍有緩和,但依舊不虞。
明檀鉆入馬車, 坐到蘇晉身側,軟香的身子輕輕靠在男人身上,她笑瞇瞇地問道:“夫君, 可用午膳了?”
蘇晉斜覦她一眼, 嗯了聲。
態度如此冷淡, 兼敷衍。看來心情極差,別不是朝堂出了什么大事。
明檀收刮記憶,沒發現前世這段時間朝堂有何動蕩。那就是什么人惹了他不高興, 明檀自以為自己是個人美心善的小可愛,斷沒道理惹了他,壓根就沒在自個兒身上找原因。
思來想去,總歸是朝堂上的那幫子人。
她挪了挪身子,又往蘇晉身側靠了靠:“夫君公務繁忙,那些糟心窩子的事必然不少,且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惹你生了氣,不何給自家夫人說道一二,說不定為妻可為你排憂解難,至少可寬夫君的心。夫君乃首輔,百官表率,一言一行皆可表,明檀雖不能幫夫君出氣揍他一頓,但罵上兩句還是能辦到的!
蘇晉睨她一眼:“為夫沒有生氣,你看錯了!
明檀:“……”
明晃晃的黑臉,當她眼瞎嗎?
“夫君渴嗎?”
“不渴。”
“累嗎?我幫你捏捏肩,我的手法可好了!
“不累。”
嘴上說著不累,面上卻是一派閉目養神的姿態。
明檀:“……”
看來真是氣得狠了,就不知是誰有此本事。
回了蘇府,蘇晉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明檀的狐裘圍脖,借口公務未處理完去了書房。
書房的地龍鋪陳的較少,沒有紫檀小筑的暖閣暖和,明檀黛眉微蹙,隨即轉道回了房間。
看了一會兒書,明檀又尋思了幾道菜。
“采蜜,你去廚房一趟,讓廚房今晚做這幾樣菜,枸杞牛肉湯……”
采蜜道:“又是牛肉羊肉的,少夫人不怕吃了不好克化嗎?”
“讓你去便去,哪兒那么多問題?少吃點不就行了。”明檀掀了掀眼皮,“對了,開飯前,記得將藥熬好。”
圓房后,蘇晉并沒停藥。
思及蔣瑤光所言,明檀越發覺得蘇晉身體虛。雖然,蘇晉并未如傳言那般有疾,但自她嫁入府,就一直監督他喝藥,蘇晉喝的方子都是補藥,實打實的喝了三兩月,若是正常男子喝久了,必得上火流鼻血,可他什么事都沒有。
可能蘇晉是真的虛。
想到這里,明檀有些發愁。
之前已接受夫君身有頑疾,后知曉夫君沒病,現在又知道夫君身體底子不太行……
額的天,這跌宕起伏的心情啊。
且說書房的蘇晉,壓根就沒心情處理公務,滿腦子都是明檀深表贊同的聲音,她竟然認同別人說的,他不行?
漫漫長夜,是誰不住嚶嚶求饒?
蘇晉手握篆刀,雕刻原木的動作不停不停,不消多久功夫,一個嚶嚶哭泣的女子模樣初見端倪。
芙蓉面惟妙惟肖,表情生動,隱含一絲若有似無的媚態。
仔細端詳片刻,蘇晉又將初見雛形的木雕小人捏成齏粉,這般迷人的嫵媚刻在腦海即可,豈能留存,讓旁人有瞧見的機會?
搗鼓了一下午,蘇晉的心情有所好轉。
他低眉,凝視著掌心眉眼帶笑的木雕小人,不得不承認,哪怕動情嚶嚀的模樣美的幾欲令人成魔,可他依然最喜歡她愛笑的樣子,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
“主子,香柳正在攬月居門外候著,說是得了少夫人的吩咐,過來問一聲,主子何時忙完,少夫人正等著你用晚膳!
蘇晉抬頭看了一眼漸暗的天色,轉身,將木雕收入暗室:“這便過去!
到了膳堂,看著滿桌子的大補之物,蘇晉頗覺頭疼,臉上的表情差點繃不住。
然而,某個小姑娘卻是笑盈盈上前,殷勤地挽著他的胳膊,扶他坐下:“夫君,這都是你愛吃的哦,牛肉,羊肉,狗肉……”
蘇晉:“……”
他是愛吃肉,畢竟以前挨過餓,對這些飽腹性強的肉葷確實沒抵抗力。
但里面的枸杞,腰果,熟地黃,桑葚干果等等,是何意?
好歹全是性質溫補之物,至少沒加鹿茸、牛鞭這類烈性補物。
蘇晉安慰自己。
明檀彎了彎唇,將旁邊的藥碗推過去:“哦,對了,我見你這些天仍在喝藥,便讓香柳熬好了,趕緊趁熱喝吧。”
蘇晉嗯了聲,毫不猶豫地端起碗,一口氣喝完。
自從藥被調換,對于喝藥這種事,倒沒以前那般排斥。
“夫君,你多吃點。”明檀面帶微笑,既體貼又周到的為蘇晉夾菜,每種肉都來上幾筷子,直堆到碗里放不下為止。
然,她自己卻沒怎么吃肉,幾乎都是素菜。
看著面前堆積成山的飯碗,蘇晉眉心微凝,面上的不虞表現得不甚明顯,一口飯一口肉,默默地將其吃光。
其間,蘇晉全程就沒說幾句,但明檀深知蘇晉并非話多之人,平時用膳話也不多,只是今日尤為的話少,許是白日里朝堂之事還讓他憂心。
眼見一碗飯一碗肉沒了影兒,明檀抬手就要給蘇晉繼續添肉加菜。
見狀,蘇晉面色僵了僵:“我吃飽了,出去打套拳,你先慢慢吃著!痹賮硪煌,到半夜,非得化身財狼不可。
他是體貼她的身子,而她竟以為自己不行。
男人能承認不行嗎?
自是不能。
一套拳打下來,汗如雨下,心中燥郁確實減了些,可其它念頭卻是越來越烈。
見時辰尚早,未到就寢時間,蘇晉隨意抹了把額頭汗水,又不間斷打了四五遍,猶嫌不夠,遂折了根樹枝,練了三兩遍劍法,這才停下往盥室走去。
寒風拂過,汗液浸濕的衣衫濕噠噠地黏在背上,猶如泡在水里一般,既冷,又不舒服。
等沐浴完畢,蘇晉轉過屏風,回到內室,入眼是懶洋洋倚在貴妃榻的小姑娘。
身段玲瓏,長發飄逸,足弓雪白,恍若畫中仙子。
小姑娘正伸著小手,瞇眼瞧著指尖新涂的丹蔻,她的指甲修剪的極為精致,一朵朵梅花形狀的丹蔻綻放在她圓潤指甲,嬌俏之下,好似多了幾分艷麗。
看她微翹的唇角,必是滿意極了。
明檀嘟著小嘴,欣賞著指甲上新換的梅花丹蔻,不曾想身子忽的騰空,竟被人打橫抱起。
她驚呼一聲,兩條藕臂堪堪環上男人的脖子,明檀抬眸,對上男人幽暗的目光,無端的縮了縮腦袋。
蘇晉低頭,輕輕嗅了嗅她的肩頸:“夫人用的什么香,為何如此香?”
一股沐浴過后的淡雅清香襲來,絲絲縷縷地鉆入鼻翼,那股子清香帶來的暢意,讓他每個毛孔都在叫囂,沸騰,發酵,直至醞釀成烈火巖漿。
他抱著她往床邊走。
看著那雙讓人心悸的眼睛,明檀隱約有些害怕:“夫君?”
他依舊嗅在她肩頭,低問:“嗯,什么香?”
炙熱的呼吸縈繞在頸間,愈發駭人。
明檀抖了抖,軟糯的聲音帶了一絲顫音:“就洗沐時……加了點海棠花瓣。”
蘇晉輕吸一口氣:“原是海棠花香!
“蘇晉,你先放我下來!毖垡娭x床愈來愈近,明檀心底的恐懼更甚。
“衍之哥哥,先放開我,好不好?”
“好!
蘇晉的聲音清清涼涼的,略一揚手,輕飄飄地將明檀扔上床。
床上被褥甚厚,蘇晉的力道又不大,明檀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她的身子陷入暖和的被子,并手并腳地爬到床角,一臉警惕地望著蘇晉,手臂收攏環在胸前,似呈護衛姿態。
蘇晉輕哂一聲,舔了舔嘴唇,抬手扯開衣襟:“夫人今晚精心準備了諸多紅肉,為夫豈可輕易辜負?”
明檀急道:“都是些營養美味有意身體康健的食物,不合夫君口味嗎,那明檀下回就不準備了!
“有意身體康健?”蘇晉咀嚼似地重復,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下一刻,男人一把抓住明檀的腳踝,將她扯到跟前,傾身覆了上去。
男人略略撐起身體,看著身/下滿臉漲紅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明檀,可是認為……為夫不行?”
明檀瞬間瞪大眼睛,猶如驚天悶雷:“什,什么?”
衣服被褪至腰間,蘇晉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飾,明檀頓時慌了,搖頭如撥浪:“不,不是我說的!
蘇晉:“兩三天一次,一次一兩回?”
明檀差點嚇哭了:“這是事實,我又沒說謊!
滾燙的大手沿著光潔如玉的身體,順著腰腹往下:“可你心生不滿,覺得為夫不比正常男子。”
“胡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的夫君天下無敵,最是厲害,尋常男子豈能同夫君相提并論,他們給夫君提鞋都不配。”搞了半天,是傷了蘇晉的自尊心。
世人認為他有缺憾不能人道時,他怎么沒放在心上,為何單單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蘇晉咬牙:“你心里果然有所比較!
明檀:“……”
她確實比較了,可她的經驗都來源于前世,同那太子混蛋比較了一下而已。
衣衫褪盡,活/色生香。
嚶嚶嚀嚀的,夾雜著求饒的媚音不斷回蕩,譜寫出誘人的樂章。
“不行了,不行了……”
“夫君,你繞了我吧!
“衍之哥哥,蘇晉,是我錯了!
“嗯,誰不行?”
“嗚嗚嗚嗚,是我不行,是明檀不行!
蘇晉沒有克制欲念,不像往日收斂著,但倒底顧忌明檀青澀的身子,沒敢要太狠,只不遺余力一回,便云雨驟收。
他撩起明檀濕糯的一縷長發,輕道:“才一回呢?”
“夠了夠了。”明檀欲哭無淚。
可恨的蔣瑤光,又坑了她一回。
蘇晉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明日休沐,我們去城郊狩獵,如何?”
“嗯!
明檀點了點頭,只覺眼皮沉重,疲累不已,手腳四肢皆不是自己的,也就不為難自己,歪頭就閉上眼睛。
蘇晉低問:“獵白狐如何?”
沒得到回應,蘇晉低頭一看,隨即無奈一笑。
睡著了?
片刻后,蘇晉取過一件厚重的大麾,包裹住明檀玲瓏的身子,抱著她去盥室將兩人清洗干凈,方才摟著她沉沉睡去。
62. 第62章 ……
明檀實在是被折騰的狠了, 早上起床時身子骨兒猶如散了架似的,她頗為怨念地瞪了蘇晉一眼,很想躺回去睡個回籠覺。
“要不再睡會兒吧,真的好困。”
明檀坐在妝鏡前, 無精打采地搭聾著腦袋, 一邊打著哈欠, 一邊用清澈如麋鹿般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瞅著整理著裝的男子。
今日出門狩獵, 蘇晉自是要大顯身手,穿著不同于平時的緋色寬袖緋色官袍, 而是一身精干利落的窄袖青衣,足蹬黑色馬靴,腰佩短刀, 瀟灑而俊美。
既有江湖豪客的灑脫,又有權貴男兒的氣度和風姿。
蘇晉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轉頭看向明檀,清冽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哄:“乖,回來再睡,屆時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末了,又補了句:“我不會打擾你!
明檀自然明白‘打擾’所謂何意, 小臉微微一紅。蘇晉本就將就她多睡了個把時辰,等洗漱完畢,出門怕是要到晌午去了。
她也不好矯情, 便讓香柳采蜜動作麻利些。
而其他仆婢則收拾出門的隨行物品, 明檀想著要去京郊, 畢竟算是出了城的,什么手爐茶點自是不必說,除了外出穿的衣裳, 又額外準備了兩三套換的衣物,皆是方便騎馬的著裝,她雖不會騎馬,但很大可能會與蘇晉同騎,準備充足總是沒問題的。
各種防寒保暖物品,一概都不能落下,補妝的銅鏡口脂護手膏等等一應俱全。
蘇晉:“……”
忽然覺得這哪兒是去打獵,怕是去郊游吧?
明檀歪了歪頭,問蘇晉:“夫君,你還有什么要帶的東西?讓她們一便放入馬車。”
蘇晉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行頭,說:“不必。一張弓,十數支箭矢即可,這些王繼已經準備好了!
明檀彎唇一笑:“好吧,那我就多備些吃食!
其實,這些也可不必準備。要真餓了,可將打來的獵物架火上烤熟,便是一頓美食。
明檀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怕是不喜歡這種煙熏火燎的野蠻吃法。
蘇晉動了動唇,沒有反對。
明檀又讓丫鬟們多準備些糕點,還有水果,以及她愛喝的果子蜜水。
單就所帶之物,就裝了一輛馬車。
等這些收拾妥帖,然明檀的妝發還沒弄完,蘇晉又等了小半時辰,總算梳妝完畢。
蘇晉心想,下回出門,必要提前準備,莫要再像這回臨時起意。
真沒想到姑娘家的事如此之多。
明檀笑盈盈起身,小手捋了捋裙擺:“夫君,我好了,可以出門了!
蘇晉看了一眼計時的日晷,說:“不急,先吃飯!倍伎焐挝,小姑娘怕是早餓了。
明檀早上只喝了碗稀粥,忙到現在,確實早就餓了。
她點點頭:“嗯,吃飽飯,方有力氣打獵!
冬日的天兒也如夏天般說變就變,上午都還是好好的,雖不至于晴空萬里,但也有點微微陽光。然則,明檀用膳其間,天空卻飄起了綿綿細雨,雨勢不大,但冬天的雨水濕冷無比,淋在身上尤顯陰冷。
沒一會兒,地面就濕了。
明檀撐起下巴,甚感遺憾:“可惜,沒法出門了!
嘴上說著可惜,心里卻不覺得。下雨正好,蘇晉可陪她一整天,而出去打獵,多半是她干巴巴地看他狩獵,好不無聊呢。
蘇晉本想取消狩獵計劃,目光轉到明檀脖頸上,那一圈白色尤為刺眼。
他晃了晃神,放下碗筷:“雨不大,可以出行。”
明檀愣愣地看著他:“下雨也要去?”
“嗯!碧K晉頷首,聲線清冷,“是我去,你留在家里,天寒地凍的,莫著涼了。”
“你不怕冷嗎?就算不怕,到處都是濕噠噠的,也不方便吧!泵魈歹玖缩久,勸道,“就算夫君身強力壯,衣裳淋濕了,總歸也可能受寒!
“沒事,我會注意!碧K晉摸了摸明檀的頭,轉身取了一件斗笠,大步踏入雨中。
真不知蘇晉為何對打獵如此執著?等下回天氣好了,再行打獵,不可嗎?
明檀拿筷子使勁兒戳了戳碗里的肉,不甚開心。
香柳看了一眼窗外淅淅瀝瀝的細雨:“少夫人,這天兒不好出門的話,馬車里的物件需得搬回來!
明檀揮了揮手:“去吧!
剛搬出去的衣裳等物,又被仆婢們搬回了屋子,東西太多,來回折騰了好幾遍。
冰涼的雨水無孔不入似的,就這么會子功夫,仆婢們的衣裳都淋了半濕,濕冷的寒氣入體,冷的瑟瑟發抖。
“香柳姑娘,幸虧少夫人沒出門,這要是在郊外遇上雨,都不好得找地方躲避。”說話的是院中的二等丫鬟,頭發被雨水打濕,凍得牙齒直打架。
“是啊,這天兒一下雨,就冷的人發慌。馬上就是三九天,怕是寒潮來臨,更冷!
香柳也是一陣后怕,城郊樹林哪有避雨的地方,若真將少夫人淋出了好歹,少夫人可不得遭一番罪。
“大家趕快回去洗個熱水澡,把濕衣裳換了。采蜜,你讓廚房熬些姜湯,給每人分一碗,可別整病了!
“好的,香柳姐姐!
采蜜撐起一把傘,踢嗒踢嗒地跑去了廚房。
香柳道:“等會兒姜湯多喝點,有個頭疼腦熱的,需在我這兒報備一聲,好給你們休病假。少夫人院里不興帶病干活的,免得將病氣兒過給少夫人。”
“少夫人身體底子薄弱,大家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這個冬天好成成地過過去,春天回陽,天氣暖和,大家就輕松了。
“是,香柳姑娘!
仆婢們一溜煙散開,快步回了耳房,換衣喝姜湯。
……
明檀確實沒怎么睡夠,本想回屋補覺,又不忍弄亂妝發,糾結半晌,還是準備不睡了。
“去壽安堂。”
香柳取了一把比較大的傘,采蜜則拿了兩雙干凈的繡鞋,主仆三人往壽安堂而去。
壽安堂到紫檀小筑有些距離,需穿過大半園子走廊方到。
一路上,香柳小心翼翼地撐著傘,盡量不讓雨絲落在明檀身上一絲一毫,大半傘身幾乎傾斜在明檀這邊。
明檀皺眉,伸手將香柳拉到傘下:“這么大的傘,挨我近點,不就都不會淋雨了!
香柳一陣感動:“奴婢,奴婢……”
“你呀,就是太規矩了。” 明檀挽起香柳的胳膊,兩人挨在一起,誰都不會淋雨。
香柳向來恪守主仆之儀,穩重自持,這也是她成為趙明檀身邊管事大丫鬟的原因,她沒有采蜜活潑,不會逗趙明檀開心,有時甚至還會行規勸之責,凡事都謹守本分,事事只求如何照顧好趙明檀。
香柳只是一介卑微的婢女,倒底不敢讓首輔夫人親自挽著她,將胳膊抽出來,小心扶著明檀:
“少夫人,路上濕滑,還是奴婢扶著點你吧!
明檀生來便是權貴之女,心底良善,從不肆意苛責下人,該賞賞該罰罰,她不會視仆婢的命如草芥,但也不會混淆主仆之間的關系,她對身邊的丫鬟好,情同姐妹,但她也清楚的知道,那是情同,而非真的姐妹。
你能隨意使喚姐妹做事、伺候你嗎?當然不能!
見狀,明檀也沒再說什么,任由香柳扶著她。
到了壽安堂門口,采蜜拿出一雙干凈的繡鞋,幫明檀換上,方才踏入內室。
恰巧,陳湘兒今日也在。
明檀斂衽,乖乖巧巧地行禮:“母親,安好!
陳湘兒坐在蘇母右側,起身,對著明檀行了一禮:“表嫂!
明檀微笑點頭:“湘兒表妹!
蘇母正在核對送親隊伍的名冊,見明檀來了,笑著拍了拍左邊的位置:“快過來坐,順便幫母親看看這名冊可有不妥的地方?”
明檀坐到蘇母左側,拿起名冊看了幾眼,送親的媒婆喜娘護衛等少說也有二三十號人,出嫁之日,再加上一抬抬的嫁妝,隊伍頗為壯觀。
對于寄居的表姑娘,可謂算得上豐厚,絕不會寒磣,更不會教人小瞧了去。
不論是蘇母,還是蘇晉,都是顧念舊情的人。
明檀抬眸:“轎夫,挑夫,護衛,媒婆等名冊都沒問題,母親可放心。只是我記得湘兒表妹所嫁的地方乃承州,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屆時出嫁之日,應是將近三九的天氣,不知會不會遇到雪封路、河水結冰的情況?”
“路上又是嫁妝這些重物,可需聘請走南闖北的鏢局來護送?”就怕困在路上,遇上見財起意的劫匪。
陳湘兒抬眼看了看明檀,說道:“承州那邊來信說,到了五里坡,會派人來接,就不必如此麻煩了吧。那邊也充分考慮過路途風雪等因素,不論快慢,都趕得上拜堂完婚的吉時!
蘇母捻著手腕的佛珠,不知想到了什么,說:“就按明檀的意思來辦,再到外面請口碑好的鏢局保駕護航!
既是防著山匪搶奪嫁妝,亦是保護新娘子。
蘇母拍了拍陳湘兒的手,道:“也是為著你的安全著想,這幾年我們生活在盛京,有你表哥的庇護,又是天子腳下,安全自然得到保障?蓮氖⒕┑匠兄萦幸欢ň嚯x,恰逢寒冬臘月的,那些占山為王的匪寇也得為年關打算不是,路上帶著這么多財物,難免惹了別人紅眼!
說罷,便將此事交給胡娘子。
“謝姑母事事替湘兒周全!标愊鎯狠p聲道。
旋即,又轉向明檀:“謝表嫂。以前……是我不懂事,還請表嫂莫怪!
明檀彎唇一笑,眸如星光燦爛:“湘兒表妹一直挺好。”
雖行差走錯,卻能迷途知返。
她知道是蘇晉下了一劑猛藥的緣由,絕了陳湘兒所有的心思,亦安排了她今后的道路,才會讓她放下執念,但終歸是讓陳湘兒沒有一錯再錯。
“湘兒,嫁去承州做了小將軍夫人,不比在蘇府,凡事多思,孝敬公婆,籠絡住丈夫的心,爭取來年誕下麟兒。”蘇母說,“阿苑前不久來信,說她這一胎穩固,來年入夏便可生了!
明檀接過話頭道:“聽說褚州的夏天比盛京涼快,不若到時去褚州看望阿姐,順便可避一避暑!
蘇母笑著點頭:“也好。不過,還得看來年的安排!
蘇苑傷過身子,也不知用了多少藥調理,許是嫁與少年良人,心境舒暢,這才成親不過半年就懷上了,信里雖只說胎像不甚穩固,但蘇母深知女兒報喜不報憂的性子,這一胎必不像信里說的那般輕松,必是兇險無疑。
蘇母沒有深說,同明檀和陳湘兒說了會話,便覺身子疲乏,準備去休息了。
出了壽安堂,陳湘兒撐著傘,幾步追上前面的明檀:“表嫂,等一等。”
明檀扭頭看向陳湘兒,抬手取過香柳手中的傘,對香柳和采蜜說道:“你們到前面等著!
采蜜將傘舉至香柳頭上,兩丫鬟齊聲應道:“是!
陳湘兒和明檀踩著濕滑的地面,一道往前走,兩人都走得很慢,陳湘兒似沒想清楚如何開口,沉默了小半段路。
明檀勾了勾唇,率先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靜:“恭喜。”
陳湘兒:“謝謝!彼朴X太單薄,又說道:“你上次定的衣裳首飾,很精美,我很喜歡,也很感激!
明檀:“你喜歡就好,女兒家就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悅己悅人!
又是一陣沉默,陳湘兒忽然問道:“你愛他嗎?”
明檀手中的傘斜了斜,她偏頭,直直地看著陳湘兒的眼睛:“自是愛的,這一點,你毋庸置疑,我比你想象的還要愛他!
陳湘兒握著傘柄的手,微緊:“如果當初贏的是平西王,你當嫁的是他,而非晉表哥。”
明檀反問:“可事實是,平西王沒贏!
“如果贏了呢?”
陳湘兒追問,似急著證明什么,如果平西王贏得比賽,趙明檀便要嫁給平西王,而不是非嫁蘇晉不可,是不是說明趙明檀對表哥的情意并不深,只是趙明檀的家世和運氣比她好太多。
她無法為情自戕,也就算不得什么。
明檀笑了笑:“沒有如果,我信蘇晉,我信他娶我的決心有多強烈!
這一世,她明確表示要嫁的人是他,他怎會讓她失望,又怎會讓自己遺憾?
她對他的回饋,必有回報。
陳湘兒固執道:“真有如果呢?”
明檀眨眼,甚為無奈道:“那我便同他私奔,或者你表哥金屋藏嬌?”
陳湘兒愣住。
明檀腳步微頓,她看向發愣的陳湘兒,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字一頓道:
“我知你意難平,可你的意難平,并非是別人的意難平,只是你一腔單方面的執著,沒有回應的情感和執著,你如何堅持都是無意思的。往事不可追,不可憶,你的路在承州,好好同李小將軍過日子吧!
頓了頓,明檀說:“你和他會幸福的。”
陳湘兒的歸宿同前世一般無二,她能同李福林生兒育女,想必夫妻情是有的。
陳湘兒什么都沒說,默默地往回走。
竹馬終究是抵不過天降。
*
城郊。
細雨朦朧,空氣陰冷,寒風時不時呼嘯而過,如刀子割臉一般。
周景風騎在馬上,勒韁繩的手早已凍得通紅,罵罵咧咧道:“小蘇蘇,不帶這么騙人的,你不是說請客嗎?這就是你對好友的待客之道?”
來到郊外密林,周景風傻眼了。
蘇晉說要請客,他以為是去京郊山莊泡溫泉,喝兩杯小酒,哪知道來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樹林子。
王繼將弓箭遞給蘇晉,又將自己的弓箭遞向周景風:“周世子,出門急,沒有專門準備世子爺的,就用屬下的吧!
周景風這才知道出來是為著打獵,忙擺手道:“還是你自個兒留著,本世子對打獵不感興趣!
王繼便收起弓箭。
周景風轉頭,見蘇晉正撘弓上弦:“小蘇蘇,這鬼天氣出來打獵,你吃飽了撐著。這雨越下越大,別說我覺得冷了,小畜生怕是也畏冷,躲在洞里睡大覺呢。”
蘇晉煞氣騰騰道:“那就端了狐貍窩。”
周景風一愣,嘖嘖道:“感情你是來獵狐貍?”
蘇晉淡聲道:“家中夫人缺幾件圍脖。”
“又不缺銀子,上街買啊,大冷天的來這鬼地方受罪!敝芫帮L桃花眼一瞇,“不對啊,我記得一品軒開業那天,你家小夫人就戴著狐裘圍脖,可好看了,要不是跟那幫公子哥兒喝酒劃拳,我都要過去問問,哪家店鋪買的,好給我老娘買一件!
蘇晉繃著臉,二話不說,一箭就射了出去。
箭矢直插樹干,入目三分。
下一瞬,坐下的馬兒頓如離弦的箭飛速竄了出去。
“獵不到白狐,便不必回城。”
“哎喲,這是受什么刺激了?”周景風轉向王繼,一副興起八卦的模樣。
王繼道:“世子爺,就別瞎打聽了,快點找到白狐的蹤影才是正事,要不然今晚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語落,一夾馬背,便追了出去。
身后的侍衛也跟著縱馬而上。
周景風抖了抖披風,暗罵了一聲,不想獨自留在原地,也跟了上去。
一群人就在密林里冒雨搜索白狐的蹤跡。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獵了一頭白狐,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下回這種在夫人面前獻殷勤的事,可別找本世子!敝芫帮L的鼻子乃一絕,追蹤溯源,沒幾人比得上,這也是蘇晉找他的原因。
狐貍冬天都縮在窩里,確實不太好找。何況,又是下雨的天氣。
蘇晉:“多謝,過兩日請你喝酒!
說完,便打道回府。
“誒,本世子還沒同意呢,什么人嘛,自顧自就做了決定!敝芫帮L嫌惡地扯了扯濕噠噠的衣服,調轉馬頭,去了最近的錦繡閣。
幸虧,他沒有需要討好的夫人。
否則,多累啊。
*
紫檀小筑。
蘇晉一踏入屋子,明檀就迎了出來,絮絮叨叨道:“夫君,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要以為你露宿野外了。這種雨天兒,被困在城外,那滋味可不好受!
明檀上來就要幫他脫去外袍,只是衣服滲著水漬,蘇晉不忍她被寒氣浸到,便轉過身子道:“衣服濕的,很冰,為夫自己來。”
“夫君辛苦了一下午,想必餓了,是先洗浴,還是先用膳?”
“先洗浴。”雨水濕冷侵體,那滋味不好受。
說罷,蘇晉拿了套干凈衣物,轉去了盥室。
估摸著快要洗完時,明檀便吩咐丫鬟熬姜湯、擺菜。等蘇晉一出來,便可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明檀指了指桌邊的碗:“夫君,先把姜湯喝了,散散寒氣,暖暖身子。不過剛出鍋,有些燙嘴,可要小心。”
看著噓寒問暖的小妻子,蘇晉感受到了濃濃的煙火氣,亦是那種濃濃的溫情。
他終歸是把帶給他溫情和光亮的小姑娘,抓在了手里。
熱辣的姜湯下肚,整個身體愈發暖和,手心掌心都冒了汗。
“夫君,收獲如何?”
蘇晉似不愿多談狩獵之事,臉上沒什么情緒:“獵了一只皮相不怎樣的!
見狀,明檀便沒多問,想來蘇晉忙碌這么久,收獲卻不大,情緒可能有些低落,明檀是個很能為他人考慮的姑娘,便沒揪著此事,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其它事。
……
開張這幾日,一品軒的生意確實不錯,所定的菜單都是明檀精挑細選定的。她也算混跡盛京各大食肆,哪種口味時興,還是能精準定位。
來過的食客都對一品軒的吃食贊不絕口,環境清幽,上檔次,是請客邀友的好去處。
再有周景風邀請的那群饕鬄嘴,亦被美食征服了味覺,對一品軒甚為推崇。
口碑就這般打了出去。
酒香不怕巷子深,而開食肆的本質,亦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能讓人流連忘返,對此念念不忘,便已是成功的開端。
胡掌柜將這幾天的賬冊拿了過來,明檀略略翻看了幾頁,便讓胡掌柜將食材采購等其它支出去的賬本一并送來,開支雖不持平,但也相差不多。
何況,是在開業折扣低至三折的情況下。
慢慢經營,別出幺蛾子,賺錢是水到渠成的事。
“少夫人,就恢復原價后的客流量,已經遠超以前,假以時日,名氣漸顯,一品軒定能成為行業翹楚!
明檀瞇著眸眼,笑道:“胡掌柜,辛苦了!
說著,又意味不明地補了兩句:“除了解雇的廚師,大多長工都是沿用以前的,一品軒重新開業,當有新氣象,干活兒的雜役都是舊人,可也得拿出新的精氣神兒,往日有的沒的習氣,該摒除的就要摒除,我這里不興。里外一條心,還愁生意不好。有的銀子賺,大伙兒的薪酬也會跟著水漲船高,不會虧待了去!
明檀看似和顏悅色,實則話里話外皆是敲打。
“少夫人說的是!焙乒衽阒,背上卻是冷汗淋漓。
明檀點頭,讓香柳將提前備好的賞賜送給胡掌柜,都是些名貴藥材。因為胡掌柜老母纏綿病榻,藥材是必須品,打賞也得有門道,賞到人心坎兒上不是。
胡掌柜一愣,趕忙推拒:“少夫人,小的不能收!
“收著吧,這是你應得的,我不會虧待每一個為一品軒盡心的人!
胡掌柜鄭重一拜:“謝少夫人,小的定為少夫人將一品軒看顧妥帖。”
……
這日,蘇晉下朝回府,剛踏入前院,高管事就拿著一個長匣子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主子,繡坊那邊連夜趕工,不消幾日,狐裘便織好了。”
蘇晉打開一看:“少夫人可知曉?”
“自是不知,瞞著呢!
高管事在蘇晉的授意之下,并沒透露出半點口風,目的便是為了給明檀一個驚喜。
蘇晉合上匣子,大步往紫檀小筑走去。
明檀端坐案幾,正執筆練字,連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由于太過專注,并沒注意到蘇晉,直到陰影籠下,眼前的光亮被一雙溫熱而熟悉的手遮住,她才意識到是蘇晉。
明檀彎了彎唇,俏皮道:“可要猜猜你是誰?嗯,應該不會是香柳,她不會玩這種幼稚的游戲,那便是采蜜,這個小丫頭片子倒是對此樂此不彼。”
“小丫頭,猜對了嗎?”
蘇晉低聲道:“不對,再猜!贝_實幼稚的不像話,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明檀:“……”
聲音都未加掩飾,這還不明顯嗎?
“夫君,衍之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甜軟動聽,似含了蜜糖,甜入心扉。
“猜對了。”
蘇晉順勢松手,改為攬過她的纖腰,一使力就將她抱了起來,明檀仍握住筆,不禁驚呼:“小心墨汁。”
明檀只覺一個旋轉,蘇晉便坐在她的椅子上,而她則坐在他腿上。
暈染著濃墨的筆毫,被蘇晉手中的長匣子輕輕一擊,就穩當當地轉入筆筒。墨汁雖沒甩到兩人衣裳,但不可避免,甩到了紙上。
看著紙上黑糊糊的墨汁,明檀哼哼唧唧道:“白抄了。”
“無礙。”
蘇晉取出一支細筆,寥寥幾筆,化腐朽為神奇,將那攤墨汁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好看極了。
“越過它,便可。”
蘇晉提筆,順便將剩下的幾句寫完,蘭亭集序早已爛熟于心,不用翻閱原文,便可如數落筆。
明檀縮在蘇晉懷里,歪頭瞧著宣紙上的兩種字跡,前半部分是簪花小楷,清秀婉約,后半部分則是隸書,龍飛鳳舞,飄逸勁挺。
一雅一狂,倒也相得益彰。
配合那朵梅花,出奇的沒有違和感。
“夫君,匣子里裝的什么?”明檀看到桌邊的長匣子,隨口問道。
蘇晉擱下筆:“打開看看。”
明檀驚喜道:“哇,好漂亮的狐裘!
她撫了撫狐貍毛:“好柔,好軟!闭f著,便迫不及待地將狐裘圍在脖子上,喜滋滋地問蘇晉:“好看嗎?”
誠然,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蘇晉心情愉悅。
蘇晉唇角含笑,毫不猶豫地貶毀周淮岑送的那只:“好看,比你之前那條好看!
明檀問:“此次又是岑表哥送的嗎?”
蘇晉唇角的笑容微僵,身子往后靠了靠,陰陽怪氣道:“只有九皇子才能送你狐裘?”
明檀一愣:“是夫君買給我的?”
蘇晉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不是買。”
看到蘇晉的表情,明檀瞬間回味過來:“是夫君那日所獵之物?夫君專門是為明檀獵的狐貍嗎?”
“嗯。”
明檀:“……”
不能直接說清楚嗎?首輔的心思,可真難猜。
然而,蘇晉仍是不太高興的模樣。
蘇晉繞了大彎送她禮物,明檀很給面地說道:“好喜歡,以后天天帶夫君送的。”
“嗯!
蘇晉臉上重拾笑意。
見狀,明檀恍然意識到了什么。
直到原先那件狐裘圍脖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在隔壁房間壓箱底的衣服堆里找到皺巴巴的狐裘時,明檀才確信,蘇晉是在吃醋?
明檀簡直苦笑不得。
不說周淮岑對她是純粹的表兄妹之情,就說陳湘兒對蘇晉摻雜男女情的表兄妹,她都沒吃醋,他倒為了件狐貍皮吃的飛起。
最后,明檀還是讓那件華貴好看的狐裘圍脖壓了箱底,再也沒戴過。
轉眼就到了陳湘兒出嫁之日。
門外鞭炮聲陣陣,雖不及明檀出降場面,但亦是大戶人家的排面,單就送親隊伍及嫁妝已是頗為壯觀,惹得行人頻頻張目。
蘇母眼角含了淚,這些年畢竟是將陳湘兒當做親女,與蘇苑同是外嫁,臨了終是不舍,只一遍遍叮嚀陳湘兒保重,有機會定要回京省親。
陳湘兒哽咽道:“姨母,我省得,省得!
即將告別親人,踏上陌生地方,亦是徹底了斷過去的感情。
陳湘兒心有彷徨,不知未來是否真會幸福順遂,回頭看著蘇晉的親人,目光定定地落在蘇晉身上,沒有幽怨情愫,有的只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表哥,你能抱抱我嗎?”
蘇晉擰眉,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明檀。
明檀淺淺微笑:“你們兄妹情深,日后不常見,哥哥送妹妹出嫁,相擁告別自是人之常情!
然,蘇晉仍沒動。
明檀對著陳湘兒點了點頭,陳湘兒咬了咬牙,大著膽子上前,主動抱住了蘇晉。
因著趙明檀的同意,蘇晉沒有推給她。
這是陳湘兒第一次實打實地擁抱、曾經的自己付出滿腔情愫的郎君,然她卻沒了任何激動和悸動。
應是徹底死心了。
再見,表哥。
“起轎。”
吹拉彈唱,鞭炮聲陣陣,綿長的隊伍猶如長龍,蜿蜒往城外而去。
落日余暉。
陳湘兒踏上了屬于自己的歸途。
63. 第63章 事發
將至年底, 各府開始忙碌起來,不只忙著過年,還要忙著籌備玄德帝的壽宴。臘月二十是玄德帝的壽辰,壽宴一過便是除夕, 宮中又要宴請百官, 內閣六部, 尤以禮部最忙, 已經十幾天連抽轉,忙得腳不沾地。
帝王今年四十又九, 是大壽辰,尤為重視。
藩王進京,友邦諸侯國朝賀, 百官賀壽,場面必是空前盛大。
然而,誰也沒想到壽宴前,太子督工的潮庫河河道出了問題。
勤政殿。
玄德帝正在翻閱錦衣衛呈上的卷宗,面色越來越沉,繼而勃然大怒:“混賬東西!”
謝凜跪首:“陛下喜怒!”
玄德帝看向謝凜的目光,如鋒利的尖刀:“你可知誣陷一國儲君, 乃死罪?”
謝凜回道:“茲事體大,臣不敢胡亂攀扯太子殿下。一個多月前,白馬鎮發現三具尸體, 臣派錦衣衛李韓追查此案, 不想卻遇害身亡。經臣多方調查, 查來查去不想查到太子頭上,確是太子買兇/殺人!
三具尸體乃潮庫河的民工,遲遲領不到工錢, 便鬧到太子跟前,讓太子為他們做主。結果太子數次敷衍,三名民工揚言要到盛京告狀,不想就遭了殺身子禍。
其間緣由為何,再是清楚不過。拖欠潮白河工款一事,怕跟太子脫不了干系。
為避免此事被其他人掀出,謝凜一查明真相,立馬進宮稟于玄德帝。
玄德帝黑著臉道:“宣太子!
在酷吏的鎮壓下,潮庫河河道的工程有序進行,時至快到玄德帝壽辰,太子周淮乾難得喘口氣,料想那些低賤的民工掀不起什么風浪,尋思著許久沒碰女人,便回了東宮。
太子生來尊貴,底下的仆婢皆是卑賤無比,哪兒有本事生事,可他卻忘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往往最不起眼之人,卻能給與致命之擊。
太子正欲顛/鸞倒鳳。
原本侍寢的是一位小小的奉儀,品級不高,但勝在長得美。周淮乾很是寵愛了一番,只是此女太過羞澀,床笫之間放不開,每每都要他哄半天,方才扭扭捏捏順從。初時可當是情/趣,但回回如此,也就失了新鮮感和耐性。
周淮乾坐在椅上,伸指敲了敲案幾:“脫了衣服,坐在桌上!
奉儀紅著臉,沒有動:“殿下,還是不要吧。太子妃前日訓斥過我們,不可……不可太過勾纏殿下……”
周淮乾哼道:“她是太子妃,未來的國母,自是事事端莊得體,可你是嗎?”
奉儀尚在扭捏作態時,門外響起一道嬌柔的女聲。
“殿下~,溪兒聽說殿下今日回宮,特為殿下準備了可口的點心,殿下可要嘗嘗?”
奉儀目瞪口呆。
這般柔媚到極致的女聲是出自趙明溪之口?
可趙明溪素日一舉一動皆是十分得體,雖是伯府庶女,待人接物卻有嫡女風范。
自她進入東宮,便知趙明溪從不與任何人交惡,逢人三分笑,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讓人十分親近呢。
當然,奉儀在趙明溪之后進的東宮,對于趙明溪的情況不是很了解。東宮的女人哪兒真正交心的好姐妹,人家若不是拿你作筏子,何至于告知你這些。
何況,太子嚴厲禁止東宮談論他跟趙明溪這段婚事的由來,本就是太子的恥辱,其他人何至于去膈應太子。
周淮乾聽到趙明溪的聲音,只覺得骨頭都酥了。
他煩躁地扯了扯衣襟:“進來。”
趙明溪推門踏入,像是沒看見奉儀的存在,直接略過奉儀,施施然地走到周淮乾身側,一扭身便如沒了骨頭般,歪倒在周淮乾懷里,雙手攀上男人的脖子,絲薄的衣袖滑下,露出凝脂般的肌膚。
周淮乾眸色暗了下來,趙明溪則湊在他耳邊,呵氣如蘭:“殿下,溪兒好想你,想的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都瘦了好大一圈。”
“是嗎?”周淮乾惡劣地捏了一把趙明溪的軟腰,“哪兒瘦了?”
趙明溪媚波迷離:“每一寸肌膚,都瘦了呢!
“你不是準備了點心?孤怎么沒瞧見?”周淮乾掃了一眼手無一物的趙明溪,語氣頗為輕挑。
趙明溪款款起身,雙眸含情,纖纖素手緩緩褪去衣衫,露出里面一套薄如蟬翼的輕紗素衣,內里風景若隱若現,說不出的魅/惑撩人。
美人兒紅唇輕啟:“溪兒就是殿下的點心,殿下不想嘗一嘗嗎?”
趙明溪雖算不上絕色美人,可不知從哪里學的狐媚手段,那魅/惑勾纏的神態倒是學得活靈活現,活脫脫就是聊齋里的狐貍精。
身段好,纏人的技術上乘,倒讓周淮乾不至于太過厭惡趙明溪。
至少沒有像趙明溪剛入東宮那般,肆意凌/辱打罵過她。
周淮乾對娶趙明溪一事,本就心煩,但在床笫之間,趙明溪的放浪倒排解了他不少郁悶,當個解悶的玩意兒也可。
奉儀對床事本就放不開,哪兒見過這般陣仗,不亞于青樓妓子。
完全想象不到,平素清婉可人的趙明溪與太子歡情時,卻是這般作態。
奉儀完全看傻了。
趙明溪軟若無骨的身子貼向周淮乾,不忘扭頭,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奉儀,嬌笑道:“奉儀妹妹,可是要同姐姐一起侍奉殿下?”
奉儀結巴道:“我,我,我沒……”
周淮乾有心御二女,可見奉儀這般結巴退縮的模樣,頓時不耐煩道:“還不快滾!瑟瑟縮縮的,像什么樣子,孤還能吃人不成?”
奉儀嚇得直接告退。
趙明溪揚身昂頸,媚態十足:“殿下,可別生氣了,快看看溪兒心口的鴛鴦好不好看?”
周淮乾埋首軟玉溫香,沒一會兒,便胡纏起來。
來傳口諭的王拱站在殿門口,聽著里面的動靜,敲門的手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汪拱頓了頓,揚起拂塵,尖細著嗓音:“傳陛下口諭,宣太子覲見。”
許是太過激烈,里面壓根就沒聽見。
汪拱不得不拔高了聲音,再次高聲道:“傳陛下口諭,宣太子覲見。”
“父皇突然召見,所謂何事?”被打擾了興致,周淮乾頗為不悅。
“殿下,老奴不知。陛下叫的急,還請殿下立刻去勤政殿面圣!蓖艄暗。
耽誤面圣實乃大不敬之罪,趙明溪一把推開周淮乾,顧不得自己穿衣,赤腳下地,將周淮乾的衣物取過來,手腳麻利地伺候周淮乾穿衣,又幫他束了發:
“殿下,快去吧。”
周淮乾穿上靴子,回頭看了一眼趙明溪。
此刻的女人臉上沒有半分狐媚之態,恢復成了白日言笑晏晏的模樣。他抿了抿唇,往殿外走去。
趙明溪似看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殿下,等等!
她拿起繡帕子,認真地擦拭周淮乾嘴角的紅跡:“這兒有口脂印子,溪兒幫殿下擦掉,圣駕面前,可別失了禮!
目送周淮乾踏出殿門,趙明溪才穿上衣服,又倒回榻上,將枕頭墊在屁/股下,聽宮里老人說,這樣比較容易受孕。
要想在東宮上位,太子的寵愛和子嗣,缺一不可。
今天是她容易懷孕的日子,否則,她也不會明知太子召了奉儀侍寢的情況下,故意過來引/誘太子。
如今,東宮只有太子妃生的嫡女,沒有嫡子,而庶子庶女也還沒有。因為,在太子妃沒生下嫡子之前,皇后娘娘不許庶子先出生。
所以,闔宮上下侍奉太子的女人,除了太子妃,其余女人事后都要喝避子湯。
記錄月信的太監,以及主管避子湯的太監,都已被她收買,且看是否一舉得子。
只要懷上了,她就有法子偷偷保住。
如能成功生下庶長子,待周淮乾繼位,她的兒子就是皇長子,雖是庶,可也占長,她的位分自會再進一步,定會晉升妃位。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總會一步步走至高峰。待那時,曾經看不起她的,過得比她好的,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趙明溪每一步都算計好了,可她唯獨沒算到后面種種事。
如果太子不能登基?
如果她無法懷孕?
且說勤政殿這邊,玄德帝怒火滔天,氣得連踹周淮乾幾腳:“混賬,這就是你干的好事?一個小小的潮庫河河道都解決不了,談何治國?江山交到你手里,豈不是斷送我大周國祚,列祖列宗都要氣得爬出棺材板!”
周淮乾早已嚇懵了,似感覺不到疼痛,跪行至玄德帝跟前,連連磕頭認罪:父皇恕罪,兒臣沒有拖欠民工工錢,兒臣已經讓賈大人下發工錢,兒臣也不知緣何工錢沒到民工手上,定是下屬官員陽奉陰違,貪贓枉法,那些不知內情的民工誤以為是兒臣所為。容兒臣寬限幾日,兒臣定能查明真相。”
玄德帝冷聲道:“三日之內,朕不管你如何做,必須將全部的工程款下發!
周淮乾惶恐:“是,兒臣遵旨!
玄德帝:“若再出紕漏,太子之位早早退位讓賢!
周淮乾面色慘白,冷汗淋漓:“是是是,兒臣一定照辦,定會查明是誰中飽私囊,克扣民工工錢,必定嚴懲不貸,還百姓公道。”
謝凜默默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這是要將潮庫河工程款一事徹底壓下,連同他的下屬李韓之死,更不要說區區三名賤民之死。
周淮乾抹著冷汗,同謝凜一道退了出去。
待轉到暗處,周淮乾突然攔住謝凜,目光兇狠,低罵道:“畜生,忘恩負義的小人,是你出賣我?我待你不薄,送你入錦衣衛,讓你坐穩錦衣衛指揮使,就是為了讓你反咬我一口,恩將仇報?”
謝凜無所謂地聳肩:“畜生反咬人,不很正常么?難道太子是想錦衣衛效忠東宮,而非當今陛下?”
周淮乾氣道:“你!”
當然再如何怒氣沖天,他也不會直接說出效忠東宮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但他培養謝凜的本意是,在父皇那兒伸只手,沒想到卻慘遭背叛。
謝凜陰冷道:“太子也不虧,本座這雙手也為太子染了不少血,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可沒少做,夠還你的知遇之恩!
太子倒底是比帝王差了一步,這一步便如天塹。做太子手中利刃,何不做天子的刀?
上一任錦衣衛指揮使傳位時,便警告過謝凜。要想坐穩錦衣衛的指揮使,絕不可一心侍二主。否則,就是你的死期將至。
他自詡同太子的關系藏得很好,連師傅都瞧出了端倪,想來也瞞不過上位的天子,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天子要的刀只能由天子掌控,脫離了掌控,只會棄之,殺之。
謝凜意識到無法左右逢源,才會果決斷了太子這條路。
太子今年頻頻出事,可見他當初的選擇是對的。太子能不能繼位,尚有待考據。
周淮乾焉能不知謝凜的威脅,不直接撕破臉,便是因著往日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暗勾當。
他恨聲道:“外室女的事,也是你捅出來的?”
謝凜道:“本座沒那么無聊!
周淮乾反問:“不是你?”
謝凜冷笑:“在這座盛京城,手眼通天者大有人在?”
周淮乾肯定道:“是蘇晉。”
謝凜笑而不語,算作默認。
周淮乾憤怒道:“可惡!”早就有所懷疑,但他沒證據。此番證實,對蘇晉已然恨到極致。
謝凜伸手,慢條斯理地替周淮乾理了理微亂的衣襟,頗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潮庫河一事由本座呈稟圣聽,自是比他人掀出來強。殿下,本座是為你好,端看陛下重提輕放的態度,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玄德帝給了太子補救的機會,做派如此明顯,太子不想著如何將此事揭過,居然在這里同他翻爛賬。
那些爛賬能挽回圣心?不,只會背道而馳。
周淮乾拂開謝凜,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就在周淮乾以為潮庫河的危機可順利度過時,卻不知工部尚書張朝生和首輔蘇晉的府邸,皆被潮庫河民工圍困住。
盛京突然涌進幾百號民工,烏泱泱一大群人,兵分兩路,一路找工部要工錢,一路找首輔呈冤。
成群的民工堵在蘇府大門外,守衛嚴陣以待,只要民工不主動攻擊,守衛也不會主動傷人。
“首輔大人為民做主啊。”
“人命關天,大人不為我等做主,我們就去敲登聞鼓,找皇帝!
“潮庫河的官員酷吏不把我們當人,不給錢,又想讓人干活兒,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就那監工的太子毫不作為,包庇下屬,放任酷吏殘害我們性命……”
喧嚷聲傳入府內,蘇晉正頗有閑情地作畫,落下最后一筆,他擱下筆:“來了?”
蘇晉轉身,手放在一處暗閣,是暗室的機關。
停頓片刻,最終卻沒有打開那扇門。
“不,時候未到!
王繼站在身后,自然知曉密室放的是什么,也知潮白河民工為何會鬧到盛京城:
“主子,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蘇晉似想到了什么,深不可測地說了一句:“等到狗急跳墻,再無翻身之機。”
“走吧,出去瞧瞧情況!
蘇晉剛踏出攬月居,趙明檀便急步走了過來。
“夫君,外面亂糟糟的,是出了什么事?”
蘇晉握了握明檀的手,眉目溫柔:“別擔心,不是什么大事,好像是潮庫河的民工來鬧事。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處理!
潮白河河道修繕一事是由太子負責,也就是說,可能是太子搞出難以善了的事。
難道太子這次要完?
明檀也不太確定。畢竟前世沒有爆出外室女的事,太子也沒有督工潮庫河河道修繕工作,蘇晉對太子的發難也不是借著潮白河河道之事,而是另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到玄德帝再也無法姑息太子,數罪并罰,落得毒酒一杯的下場。而作為太子的枕邊人,明檀也不知太子竟能如此膽大妄為。
涉及朝堂民生之事,明檀不會添亂。
她乖巧道:“嗯,夫君小心!
蘇晉松開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明檀怕吵著蘇母,便轉去了壽安堂,跟蘇母說明情況,等到外面沒了喧鬧的動靜,就回了紫檀小筑。
等了半天,仍不見蘇晉回屋,便讓香柳去探探情況。
沒一會兒,香柳折返回來:“少夫人,奴婢向高管家打聽了一下情況,大人安撫住鬧事的民工,好像又去了工部!
本就是工部該管的事兒,明檀道:“知道了!
“對了,鬧事的人多嗎?”
香柳回道:“挺多,百來號人,黑壓壓一片!
明檀黛眉微蹙。
也不知過了多久,仍不見蘇晉回來,香柳挑了挑燈芯,見明檀已犯困:“天兒不早了,少夫人該洗漱就寢了。”
明檀打了個哈欠:“再等等吧!
那么多人鬧事,可別出什么事。
這一等就等到子時,明檀實在撐不住,只好脫鞋上床,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看著旁邊空空如也的位置,明檀有些發怔。她喚來采蜜,問道:“夫君一夜未歸?”
昨兒個是采蜜輪值,采蜜搖了搖頭:“不是,大人后半夜回來了一趟,小睡了一個時辰左右,天不亮又出門上朝去了!
殊不知今早的朝會,異常精彩。
周淮乾被砸了個措手不及,他這邊還沒籌夠工程款,民工就鬧到了京城,甚至圍困了首輔和工部尚書的府邸,動靜如此大,關于潮庫河河道的事情早就傳開了。
宮門有門禁,宋國舅事先得到消息,大晚上的也進不了宮。上朝時,又沒找到機會給太子通氣,太子也沒個準備,摘除自己的理由是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語。
宋國舅想起入宮時,恰遇蘇晉,蘇晉一路故意找話與他攀談,讓他沒機會找相熟的太監遞話。想到這里,宋國舅氣得在心里狠狠罵了蘇晉,然罵得再狠,也無濟于事,只能看太子深陷囹圄。
修建潮庫河河道的銀子共計五十萬兩,在河道開工之前,工程款是由玄德帝主持朝會商討定下來的,由統籌國庫的戶部將款項撥入工部賬冊。
而工部將銀子分兩期撥付出去,首期用于各種建材土料費用,二期主要是民工工錢。工部有多個工程項目,潮庫河河道修繕由太子負責,尚書張朝生自不會事必躬親,哪敢監督太子,哪兒敢不信任太子,更不敢跟太子搶功。
水至清則無魚,歷來都有貪污受賄之事,可此事是太子重拾圣心的關鍵,想來也不會出大的差池,銀錢上頂多下面的人小貪一筆,不會延誤工期。
張朝生持笏出列,道:“陛下,臣都是如期將款項撥付了出去,昨兒個被一大群民工圍著要工錢,這么大的數目,臣上哪兒給。還請陛下明鑒,臣絕計不敢昧了良心,做出此等貪墨之事!
戶部將銀子給了,工部說已撥了出去,那么就是直接經手銀兩的戶部侍郎方謙。
除了工程款去向的問題,還有下層官員草菅人命,太子任用酷吏之事。
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頂不了這潑天大罪。
稍有不慎,人頭落地,滿門抄斬。
不論如何,官位是保不住了,且看能不能撿回一條命。
何況,太子事先沒給出任何承諾,怎能擅自頂罪?
戶部侍郎方謙無視周淮乾警告的目光,一咬牙,撲騰跪在地上:“陛下,幾十萬兩銀子確實經由我手,但具體買賣土料、發放事宜皆是太子的人接手,太子有令,下官莫敢不從。”
自出事后,宋國舅在宮外積極奔走,除了下層的官員酷吏,宋國舅意圖讓方謙頂罪,奈何工部尚書府邸被圍困后,方謙就被張朝生叫到了工部問話,并沒回家,兩人又同時上朝。宋國舅沒找到單獨接近方謙的機會,也就沒法談條件。
一步步,看似是民工鬧事,實則背地里有人操控。
宋國舅和太子還沒反應過來,而敵人早已張開巨網,只等收網。
宋國舅匆匆為太子辯了幾句,便緘默不言。
潮庫河河道一事,恐怕難以善了。
時值玄德帝壽誕在即,一部分藩王和鄰國使臣皆已進京,民工聲勢浩大,怕也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已是遮掩不了。
該如何決策,玄德帝也沒有定論,看著下面聲嘶力竭喊冤的太子,難掩對太子的失望。
這一次,是真的心寒。
周淮乾喊冤的語言,著實蒼白無力。那副瘋狂摘除自己的嘴臉,丑陋不堪。
玄德帝無力地抬了抬手:“下回再議!
散朝后,玄德帝單獨留下了蘇晉。
玄德帝問了一句:“如果朕要壓下這件事,當如何做?”
蘇晉面無表情,躬身道:“悠悠眾口難堵!如果民工沒有入京喊冤討要工錢,可輕易壓下。事情一旦傳開,想要輕易壓下是不可能的,除非血腥鎮壓,實行一言堂!
但,這是暴/政。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晉:“你待如何做?”
蘇晉恭敬道:“臣聽陛下吩咐。”
半晌,玄德帝道:“太子可以是受人蒙蔽,可以行差走錯,但絕不能是主導,可明白?”
蘇晉默了默,道:“臣明白,但臣不會偽造,刻意歪曲事實!
玄德帝不能容忍自己教養的嫡子,寄予厚望的儲君,是這副丑惡德性。換言之,玄德帝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晉,揮手:“下去吧!
……
64. 第64章 風波
宋皇后是繼后, 自知比不上玄德帝的原配皇后,力求樣樣做到最好,不論統攝六宮事,還是太后跟前盡孝。先后是太后的本家族人, 深得太后喜歡, 反之, 就相當厭惡宋皇后。宋皇后知道玄德帝重孝道, 能做到十年如一日拿熱臉去貼太后的冷屁/股,太后對她的冷遇慢慢消散。
近來太后病倒, 宋皇后不僅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屈尊降貴,主動侍奉, 甚至自己吃齋念佛,抄寫佛偈,日日為太后的身體祈福。
太后深受感動,連最后一絲芥蒂都沒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宋皇后算是融了太后這塊堅冰,將太后籠絡住了。
哪知道宋皇后在這吃人的后宮都沒一刻懈怠時,自己的兒子竟然暴了天大的雷。
宋皇后只覺眼前一黑, 前路茫茫:“你、你、你要那么多銀子做什么?難道上回外室女的事還沒讓你吃夠虧?你已遭陛下申斥過,圣心不穩,前有虎視眈眈的平西王, 后有即將長成的九皇子, 兒啊, 你的儲君之位虎狼環伺,潮庫河河道的工程是挽回你儲君聲譽的大事,也是為了讓你贏得民心, 你怎可、怎可……”
宋皇后渾身顫抖,似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糊涂,糊涂啊!”
周淮乾經朝會一幕,早已嚇得六神無主,雙腿直哆嗦。父皇的失望,群臣百官的指責,還有諫議院那幫老臣子,就差直接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是他這個太子貪了民工的血汗錢。
還有任用酷吏一事,是他想用武力鎮壓嗎?是那幫子低賤的民工威脅說拿不到工錢就撂挑子不干,他已承諾,再過一段時期,就會將工錢如數發給他們。
賤民們就不能多等上一段時間么,非要逼他。
周淮乾恨從心起。
宋國舅也在問他,貪的銀子去了哪兒?
周淮乾被逼的頭疼愈裂,咬牙切齒道:“放高利貸去了!
宋皇后和宋國舅俱是一愣。
放高利貸?
宋皇后率先反應過來,差點氣瘋了:“愚蠢!”
豈止是糊涂,簡直是蠢笨如牛。高利貸的那點利潤能同潮庫河河道帶來的長遠利益和威望相提并論?
宋國舅破天荒地沒再說話。
周淮乾卻轉向宋國舅:“舅舅,只有你能幫我,幾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我拿不出來!
宋國舅氣笑了:“將宋家闔族抄家,都抄不出這么多銀子!
周淮乾道:“不還有柳子期嗎?讓他出這筆錢,好歹也是一方首富,能拿不出來?”周淮乾原本就打算讓柳子期吐這筆錢,結果周淮乾壓根使不動柳子期,派去的人無功而返,那廝只認宋國舅。
宋國舅目光如炬:“太子何不將放高利貸的銀錢回籠?雖不至于全部收回,但至少能收回一半!
除了前期已開銷出去的各項費用,周淮乾應是昧了將近三十萬兩銀子。
周淮乾索性耍起無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我倒了,宋家也就到頭了。”
“兄長,這次你可得一定要幫我們母子,若是太子被問罪,不說我的皇后之位,就說母族的尊榮真如太子所言……到頭了!
宋皇后氣到不行,可也知道如今解決問題方是正理。
“銀子不夠的話,本宮這里有幾萬兩,可一并拿出來。”
宋國舅看了看宋皇后,又看了看周淮乾,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無力感,整個人仿若瞬間老了十歲,蹣跚著腳步往殿外走去。
“好,老臣想辦法!
年少,他也曾有過清明壯志,想著出閣入仕,官拜三卿,做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功績,但最終卻只是深陷泥潭,滿身污穢,積極鉆營,為了權力和家族榮耀,與初心背道而馳。
宋國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只有自己知道,這雙手為權力沾染了多少黑暗和血污。
因為,他要東宮太子繼位,要宋家尊榮一直延續,而他更想當那輔政大臣。
燈火通明的書房,宋國舅也不知坐了多久,待至天明,終于等來了暗樁的消息。
“國舅爺,按你的吩咐查遍民間所有借貸組織,太子并沒放過高利貸!
宋國舅皺眉:“太子身邊的人呢?”
“沒有放貸。但太子身邊的心腹曾出過一趟盛京,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屬下暫時未查出!
宋國舅:“嗯!
良久過后,宋國舅緩緩打開書房的門,對著趴在柱邊打瞌睡的小廝道:“請小姐過來!
須臾,宋清絡踏入書房:“女兒見過父親。”
宋國舅見女兒出落的亭亭玉立,清麗婉約,愁了一夜的臉總算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他慈愛地招手:“清絡,過來陪父親下一盤棋!
一局結束,宋國舅忽然說道:“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為父知道你心底的人是誰,可那人已娶親,不論他身體健全與否,你和他都沒有可能。”
宋清絡絞著繡帕,驚道:“父親?”
宋國舅嘆氣:“將你收集的那些畫作、臨摹的字體,一并都燒了吧。”
宋清絡神色黯然:“我知道。”
偶有宮宴遇上時,她曾含蓄試探過,那人如頑石一般,從未給過他一星半點的回應。
她以為是他不懂,后來才知,是他不愿不喜罷了。
“除了這件事,為父想要給你說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事關宋家命運的事……”
*
“若下回臨時有公務,沒法按時歸家,你該吃則吃,該睡則睡,萬不可像昨晚那般等我,將身子熬壞了,可是為夫的罪過!
蘇晉沒想到明檀一直等他到子時,看著小姑娘烏青泛紅的眼眶,自責不已。昨兒一忙起來,就忘了派人往家里遞個話兒。
明檀心里甜蜜蜜,面上卻是頗有些不平:“夫君熬了夜,眼睛一點都不腫,我不過睡的稍微晚些,白日里也補了個覺,眼睛還是有點青。若如夫君這般,日夜操勞,怕會腫成熊貓眼,大可不必見人了!
蘇晉輕笑,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小姑娘蹙起的細眉,低聲哄道:“你是女兒家,水做的,自是嬌嫩,馬虎不得。我是男子,泥糊的,糙些沒事!
熬夜,作息顛倒,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早就習慣了。便是熬通宵,也沒事。
只是近兩年,根基漸穩,朝廷安穩,相對輕松多了。
再說,他已娶親,惦念多年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娶到手,怎能忍心讓她獨守空閨?
昨兒的事,實在是張朝生那老狐貍想將事情捂下來,不想多費了些口舌,痛陳利弊,才讓那老狐貍連夜寫了奏折。
明檀抿唇一笑,心中甚為愉悅。
夫君在哄她,頗為受用呢。
但她也沒飄飄然,惦記著潮庫河的事情:“潮庫河河道修繕一事究竟如何了?那些民工可安撫好了,倒底欠了多少工錢,不惜讓他們冒著風險來堵朝廷大員的門?”搞不好,就當做暴民處置了。
蘇晉大致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明檀都聽得拳頭硬了。
頓了頓,蘇晉又道:“開工至今,就沒發過一分工錢!
來鬧事的是五百號左右民工,身后代表的是將近十萬的民工。十萬民工工錢,不是小數目。此事迫在眉睫,總不能逼民反。
明檀義憤填膺道:“修繕河道這種苦力事,招募的民工必是家中身強力強的漢子,是家中賺錢的勞力,不給發工錢,如何養家糊口,老母妻女吃喝都成了問題,難怪他們要上京討要工錢?”
修繕河道是有利民生之事,底層官員明知上頭重視,就算再貪,也不敢將銀錢全給剝削了,怕是壓根就沒見過工部撥付下來的銀子。
據明檀所知,打通潮庫河是為了將西南通州倉和淮州倉的糧食運送到盛京城,也可灌溉潮庫河通到惠州,灌溉惠州數以千頃良田,利國又利民。
“我看太子這廝是被豬油蒙了心,但凡腦子正常的,都做不出貪墨民工血汗錢這事兒。德不配位,簡直枉為人,他這太子之位恐怕坐不久了?”
蘇晉古怪地看了一眼明檀:“陛下暫無廢儲的打算!被蛘撸沁沒想好該立誰?
明檀揉揉鼻子,哦了一聲。
自古皇室大統,都有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的規矩,甭管嫡子長子品性才干如何,他們先天就占了資源和身份優勢,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徑之選。而那些庶出皇子,哪怕再優秀也不能搶了嫡子的風頭,想要奪嫡,付出的努力和鮮血難以想象。
明檀偏了偏頭,問道:“陛下的壽宴還能辦嗎?為了進宮赴宴,我可裁了兩身新衣裳。衣裳暫且不表,平時便可穿,除夕宴請百官及家眷,也可穿?少M了功夫花了大價錢尋的賀禮,還能獻出去嗎?”
豈止壽宴,怕是年關都不好過了。
蘇晉摸了摸明檀的腦袋,卻沒把心里這番真實想法說出來:“且看吧。如果沒法辦壽宴,壽禮也是可以進獻到陛下跟前!敝皇桥聸]甚心情觀賞罷了,有可能一眼都未看,就扔庫房積灰。
送禮送禮,便是為了博君歡心,落個好臉。
明檀撐著下巴,嘆了口氣:“怪想念御膳房的美味珍饈,尤其是佛手金卷,紅梅朱香,掛爐鴨子……”明檀列了一竄名字,砸吧了一下嘴巴,“蘸烤鴨的醬汁兒,調的甚好。除了宮里,再也沒在其它地方吃到過。還有幾樣糕點也不錯,啊,還有西域進貢的水果……”
蘇晉:“……”感情是惦記著這一口吃的。
提及吃的,明檀愈發來了興趣:“如果一品軒的廚師手藝有御膳房的師傅那般絕,豈不是再也不愁生意了?”
蘇晉揉揉她的小腦袋:“你想撬皇帝廚子的墻角兒?”
“不敢不敢,想想罷了!
*
玄德帝的壽宴倒底是沒辦成,不只因潮庫河河道一事,而是邊關突至的折子。
周淮瑜上書,戎狄頻繁挑釁生事,軍中糧草已捉襟見肘,又是寒冬臘月的,士兵們穿的還是去年的冬衣,有的破了洞漏風都舍不得扔。因為扔了,就沒得御寒的冬衣可穿。還有,年關將至,三軍將士已有一年多未發過俸祿,不知朝廷何時撥付軍餉。
寒冬臘月的,士兵們無法回鄉省親,放棄與親人團聚的機會,總要讓他們吃口肉。
而周淮瑜的俸祿全都分發給了士兵,盛京的產業也變賣了不少,折換成銀兩,讓家眷寄送到邊關,可也只是杯水車薪。
這種當口收到邊關的奏折,玄德帝的臉都綠了。
一查戶部,邊關確實已有一年未發軍餉,而上半年對敵戎狄軍,周淮瑜只提了糧草問題,未提士兵薪俸問題,戶部便也當做不知。
實非戶部故意裝聾作啞,而是戶部銀根緊缺,撥不出幾十萬軍隊的軍餉,糧草和上半年軍需作戰物資,已是把戶部折騰的夠嗆,F今看著是天下太平,可五年前的吳王叔叛亂,讓盛京城元氣大傷,吳王叔出逃時,又曾掠奪過國庫銀兩,此后涉及災后重建,前年江州剿匪,南方地動,去年淮西水患,還有這兩年邊關頻生戰事,以及潮庫河的工程,哪樣銀子不是如流水般的花出去。
更不要說支撐宮里奢靡的生活,三宮六院各種開銷,以及今年大辦的帝王壽宴。
將士們連肉都吃不起,又有潮庫河民工等著過年的工錢,而太子那邊過了三日依舊沒把錢吐出來。如果太子吐不出銀子,意味著國庫要兜底,不亞于滅頂之災。
來年的征收工作還沒開始,國庫的銀子確實不豐腴。解決了軍餉,頂多拿出一部分撥給民工,便再無銀子辦壽。給了工程款,軍餉便不能完全解決,皇帝的壽辰一樣受影響。
這種情況下,玄德帝哪還能過壽,怒氣攻心之下,直接就病倒了。
太子在病榻前哭求,一下下磕的頭破血流:“父皇,再寬限兒子幾日,,銀子馬上就要收回來了。”
玄德帝:“滾!”
那筆工程款,最終是在工部侍郎方謙家找出來的,后經太子之手發給民工。潮庫河河道貪墨一案由表面瘋傳的太子貪墨,變成了方謙。方謙貪污受賄,獲死罪,抄沒全部家產,斬立決。而太子任用酷吏,嚴重失職,被申斥圈禁,日后不可插手朝中任何事。
雖只是小小圈禁,但最后一句圣意,非常值得揣摩。
工程款有了著落,國庫好歹能喘口氣,暫時撥了半年的軍餉到邊關。
夜空如墨,黑的不見一絲光亮。
書房,蘇晉鳳眸幽暗,俊美的臉龐沒什么表情,許久未發一言。
王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晉的臉色,又道:“太子之所以能迅速籌措三十萬兩銀子,是柳子期的緣故。宋國舅找了柳子期,柳子期二話不說,幾乎將全部家產拿了出來,后面就出現在了方謙府上。據暗探傳回的消息,柳子期和宋國舅的關系似乎另有隱情,柳子期才會對宋國舅忠心不二。”
蘇晉眸眼動了:“柳子期忠的是宋國舅,而非太子!
“是。”王繼上前,附耳道,“宋國舅和柳子期關系不一般,柳子期非普通門生,而是……”
原來如此!
難怪柳子期對宋國舅如此忠心,原是榻上之臣,只要宋國舅一句話,柳子期竟想方設法避開他的耳目,將錢送到了宋國舅手上。
蘇晉低眉看了一眼手邊的奏折,上面列舉的是有關朝堂‘吏治’的種種舉措。朝政方面,諸如軍防、漕運、征收稅收等諸多大事,關鍵還是在于吏治不夠清明,當事官員貪污受賄、坐監自盜、辦事不力……
蘇晉低笑了聲,揚手將折子扔到火盆,騰起的火舌頃刻間將折子吞沒,不一會便化為灰燼。
“可惜沒用上!
是他不夠謹慎。
本想借此機會奏請整頓肅清吏治,必會揪出一連竄藏污納垢之人,屆時玄德帝發愁的銀子也就到手了。
太子失勢,吏治重整……只可惜預期不甚完美。
“找個合適時間,將方家流放的女眷買下來,尋個安身立命之地。”方謙被斬抄家,男丁流放,女眷為奴為娼,著實無辜。
方謙被冤死,只要蘇晉想,就有辦法為方家洗刷冤情。當年,蘇家被誣陷獲罪,蘇家人同樣希望有人拉一把手,幫他們洗清冤屈,時過境遷,蘇晉對方家的遭遇感同深受,可他沒有伸手。
他沒有同理心,可真是個壞人。
如果是好人的話,他早就變成了一灘爛泥,也爬不到如今位置。
……
65. 第65章 除夕
轉眼就是年關, 府中庶務自有高管事和胡娘子操持,簇新明凈,來年又是好景象,迎來送往的諸多人情本該由明檀操心, 只是潮庫河拖欠民工工錢和邊關軍餉兩事倒底是影響了過年的氛圍。
加之玄德帝久病不愈, 一直不見好轉, 壽宴沒辦成, 除夕宮宴也沒辦。帝王纏綿病榻,宮里頭過年都是一切從簡, 群臣自是上行下效,亦是關起門來自家自戶吃個團圓飯,哪兒敢像往常那般奢靡鋪張?
國庫虛乏, 臣子食肉糜,教皇帝作何感想?
各府頗有默契自發減了過年期間的應酬來往,若是往年,還沒到除夕,各府的筵席茶花宴早就備上了,走完這府,便是另一府, 都不帶歇腳的,怕是要走完元宵方才喘口氣。
今年是明檀和蘇晉頭回過年,自是又興奮又期待。不用進宮, 對明檀來說倒是自在, 宮里頭過除夕, 無非是陛下召見皇室宗親以及二品以上的官員,一道用膳,共賞新春煙火, 事情不多,但宮里規矩不少,不免心累拘謹。
除夕宴唯一好處,就在于那一道道美味珍饈。不過,蘇府的廚子也不差,明檀早早列了菜單子,廚房那邊一大早就忙活上了。
天兒甚冷,不多時窗外撲簌簌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實在是美極了。
明檀顧不得穿鞋襪,起身下床,快步推開窗子:“哇,又下雪了。”
今年第二場雪,在除夕這天降下,瑞雪趙豐年,來年必是好兆頭。
明檀只著一身松垮里衣,滿頭青絲如瀑披散肩頭,于婀娜的后背蕩漾起逶迤的弧度。風雪冰涼,透過半開的窗子肆虐入屋,她冷的一哆嗦,仍不忘伸手接雪。
純白的雪花融化在她掌心,她又往空中胡亂抓了幾把,仿佛要將雪全部攏入手中。
蘇晉從盥室踏出,乍然見到這一幕,劍眉立時皺起,他揚手取過厚重的大麾,快速走到她身后,明檀只覺身上一沉,暖和卻不失厚重,明顯不是她的披風。
她扭頭,看向他:“夫君?”
蘇晉仍怕不夠暖,連人帶大麾攬入懷中,雙手圈住她的身子,包括那一雙被雪水浸得有些發涼的小手:
“當心受寒,雪景雖美,可也不能只顧著賞雪,而忘了自己的身子。”
上回香柳不準她沾雪,這回蘇晉又不準她沾,想玩個雪,怎就這么難?
小手不安分地從大麾底下探出,明檀又去接雪:“屋里地龍燒的足,地上又鋪著絨毯,不冷的。”
蘇晉瞥她一眼:“那你方才抖什么?”
明檀心虛:“你看錯了。”說完,便要將接到的雪花伸到蘇晉眼前,“快看,啊,又化了!
“肌膚有熱度,雪遇熱即化,不很正常么?”
明檀彎了彎唇,月牙兒般的眸子如一汪清泓:“知道啊?扇擞袝r候總會不自覺做出一些冒傻氣的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倒是。但這只適用于少年的蘇晉,成年的蘇晉再也沒做過任何犯傻的事。不,每回犯傻的事就是她,從巫溪城到盛京,當他重遇他,而她卻將他忘得一干二凈時,他無數次告誡自己,既忘了,不如趁機了斷心中的妄念,仕途不穩,政敵頗多,帝王心思難測,他的身側絕不是她的好歸宿。
可是,每回明檀赴宴或出門時,他總會情不自禁躲在暗處偷偷看上兩眼。想象著她嫁他為妻,一點點置辦聘禮。
克制壓制的情念終至蔓延至擎天大樹,再難抑制。
看著小姑娘一遍遍地鞠捧窗外的雪花,樂此不彼。蘇晉忍不住抻手,置于明檀手上,由著漫天的飄雪落至他的手,冰霜花般的形狀,繼而點點融化。
手是涼的,可心里一片火熱,似被什么融化。
兩人就這般幼稚地接了一會兒雪,蘇晉見明檀如玉的手指開始泛紅,再也不肯由著她胡來,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回榻上,又塞了個暖爐到她手上,佯斥:
“適可而止!”
明檀捂著暖和的手爐,頗為不滿地撅撅嘴,故意拖長著軟綿的語調嗔道:“又沒有露天玩雪,難道……夫君不愛我了嗎?”
蘇晉:“……”
他將她的腳放入被褥,而她卻像是跟他杠上了,他放進去,她便伸出來,似乎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兒。小姑娘笑得花枝亂顫,娉婷骨背,若展翅的蝴翼,靈動,而撩人。
蘇晉傾身,伸手攏起那一頭青絲,嗓音低。骸凹热唬蛉司Υ蠛茫蝗缱鲂┳蛞刮幢M興的事兒!
銀鈴般的笑聲戛然而止,明檀憶起男人昨晚如狼似虎的情形,心肝不禁一顫,眼見男人釋放的危險信號愈來愈濃,趕忙跳下床,卻被男人輕巧地攔腰撈回。
“不不不,晚上還要守歲。”
“沒關系,為夫守,夫人盡可安睡!
“唔……”明檀被吻得氣息亂竄,再找借口,“今兒大年三十,還要給母親請安!
“母親喜靜,遲些亦無妨!
鎖骨香肩已被某人扯得半露,明檀黑著臉嬌吼了聲:“蘇晉,我的新年賀禮呢?”
蘇晉動作一頓,明檀趁機一把將他推開,攏緊衣服。
簡直怕了剛開葷的某人,他倒是精力旺盛,可她每次過后尤為嗜睡,這大清早的胡來一番,自己還不得睡到吃年夜飯。舊年最后一天睡懶覺,來年不得日日懶惰睡成豬?
蘇晉凝眉,直視明檀:“你不是說不需過年禮?”
明檀:“……我說不需要,你就當真不準備了,可見你真的沒將我放在心上,至少不是第一位置。過年這么大的節日,就算做妻子的不提,夫君也該提前為妻子準備!
本來年底朝堂接二連三出事,蘇晉就比平時更忙。一日,同周景風那廝喝酒,周景風問他,馬上就要過年,準備給家中小妻子送什么禮物,上回下雨都拉著自己獵白狐給妻子做狐裘,這回送的禮物,可不得更費心。
其實,蘇晉向來鉆營官場,對送姑娘家禮物這種事不是很擅長。以往準備的聘禮都是頭面首飾金銀器物,總覺得再送這類俗物,未免/流于普通。從褚州返京,讓她重新認識他,他送過她木雕、狐裘等物,再送也失了新意。
是以,他便問明檀:“可有什么愿望?或者,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新年賀禮?”
當時,她是如何回的?
她笑瞇瞇地說:“夫君,有你在我身邊,陪我辭舊除新,一起過年,就是最好的禮物。”
他再次追問,她依舊說,真沒什么需要的。
見她衣服首飾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多到天天穿戴都不重樣,他當真以為,或許她真不需要禮物,需要的是他。
這個認知讓他忘乎所以,自是沒再備禮。因為,他就是她最好的禮物。
結果,今天卻來了這一出。
果然,女子話不可盡信也。
蘇晉神色頗為懊惱,草率了。
明檀悄咪咪地瞄了他一眼,汲鞋下榻,從抽屜里拿出兩個紅色的同心結,返回到蘇晉身邊。她得意地晃了晃同心結,笑道:“夫君沒為明檀準備禮物,但明檀時時刻刻將夫君記掛于心,可是為夫君準備了新年禮!
一邊將同心結系在蘇晉腰間,一邊說道:“永結同心,恩愛不渝!”
蘇晉低眉,看著穿梭在自己腰帶上的白嫩小手以及紅艷艷的同心結,目露疑惑:“當日成親,合巹禮上,不也有同心結嗎?”
同樣的禮可二次利用?
明檀動作一滯。
拜堂成親時,的確要用到同心結,可這能一樣嗎?
明檀抬頭,理直氣壯道:“自是不一樣,我送夫君的同心結,是我親手編的,滿滿都是我對夫君的心意!
話鋒一頓,又道:“可夫君卻未能同等對待明檀,連禮物都未為明檀準備。”
蘇晉:“……卻是為夫的錯,下回一定補上。”
明檀偏頭:“下回是何時?”
蘇晉執起腰間小巧玲瓏的同心結,沉吟片刻:“不如就現在,你先洗漱!
說完,便喚了婢女進屋伺候明檀,又吩咐小廝取來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今兒過年,府中婢女皆穿著喜慶,明檀自也將備制的鮮研新衣穿上,是一套鮮亮的紅色衣裙,將她襯的嬌艷無比,卻不顯俗氣。
蘇晉穿著與平時無異,但也是為新春裁制的新衣,只是男子的衣服花樣不如女子繁多,看不出什么新意,自也看得不如明檀穿著喜慶。
而男子對穿著向來沒有女子這般在意,蘇晉自是覺得什么,一來他的容貌本就出眾,衣服上若再下功夫,豈非愈發招蜂引蝶;二來,身為官場之人,穿著以沉穩色調為主。
反正,只要他的小姑娘好看就行。
明檀還沒梳妝完畢,蘇晉這邊的文房四寶早已擺上案幾,以及作畫所需的各色顏料。
蘇晉鳳眸微瞇,側眸看了幾眼明檀,也沒讓她擺姿勢,甚至沒讓她準備,就提筆開始作畫。
于他而言,她的音容相貌,早就映于他心,無需細看揣摩,便能下筆如若有物。
等明檀梳妝完畢,蘇晉已提上兩行小詩,并落了款。
除了官場建樹,便屬蘇晉的丹青造詣頗高,不亞于當代名師所作。
畫上女子端坐于閨閣妝鏡前,臻首娥眉,手托香腮,頭戴金步搖,耳墜明月珰,梳著時興的婦人發髻,絲毫沒有婦人的老氣,反而愈發清嫵嬌俏。
明檀走到蘇晉跟前,一眼就見到桌上的畫作,驚喜道:“夫君,這是你方才畫的?”
蘇晉擱下筆,頷首:“嗯,送你的過年禮,喜歡嗎?”
明檀心中一陣歡喜:“自是極喜!睂⑺膬烖c全都畫了出來,怎能不喜?
怎就這么好看呢?
她伸手便要拿起畫,準備細細端詳,卻被蘇晉揚手擋開:“墨跡微干,等會兒著!
明檀訕訕地縮回爪子:“哦!
蘇晉道:“你且瞧瞧,端看哪些地方不甚滿意,我好修改!
明檀歪頭道:“拙妻才疏學淺,尤其是丹青畫作一道,不甚精通,哪里敢隨意指導夫君。”
蘇晉:“……盡管提!
明檀清了清嗓子,纖纖素手一指:“這里,這里,這里……以及鼻子,眼睛,眉毛,頭發……”
蘇晉眉頭深皺,就在他以為明檀會挑刺時,卻見小姑娘倏然笑彎了眼:“都很滿意,畫出了本姑娘的美貌精髓,每一處皆是極完美!
言下之意,是她長得好看,他才能將她畫得這般美。
蘇晉:“……”
這是自夸上了。
明檀扭頭:“香柳,年后將這幅畫裱起來,我可得每日欣賞夫君的佳作。”
說完,便伸手勾住蘇晉的大手,低聲念著畫作上題的小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清軟甜膩的聲音,猶似帶著幾分繾綣的意味。
看著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容貌,蘇晉聽的入了神,著了迷。
……
明檀拉著蘇晉給府中仆婢發了紅包,見時辰不早,便攜手去了壽安堂。
室內暖和如春,充斥著歡聲笑語,熱鬧而喜慶。
當然婆母屋里的歡笑聲,大多是明檀這個兒媳貢獻的,蘇晉時不時插上幾句,但女人之間的話題,他大多插不上,也就樂得在一旁煮茶品茗。
茶香四溢,語笑喧闐。
婆媳和睦,夫妻情順。
這便是世間最平淡的幸福吧,這樣的幸福能掩埋他心底的黑暗,消彌方謙冤案泛起的漣漪。
為了守住這份幸福,他可手染鮮血,化己身為地獄,而在所不惜。
明檀忽然轉向蘇晉,嬌聲道:“夫君,你給評評理,我哪兒誆哄母親的意思!
蘇晉回神,迷茫道:“什么?”Ding ding
明檀沒好氣道:“沒聽見就算了!
搞了半天,她和母親聊的火熱,人家卻神游天外,怕是對她們閑談的話題不感興趣。
哼。
蘇母拉著明檀的手,笑得和藹:“母親是跟你開玩笑的,哪里不信你說的!
其實,蘇晉聽到了。只是明檀給蘇母說的是兒時諸多事,有盛京事,也有巫溪城的趣事,但那段巫溪城記憶中沒有他。
他都忘了他,焉有幫她說話的道理。
兩婆媳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蘇晉的幼年事。一提及蘇晉的童年,明檀兩眼一亮,興奮地挽起蘇母的胳膊:“母親,快給明檀說道說道,夫君小時是何種模樣,也是現在這般清肅老成不愛笑的樣子嗎?”
在明檀的影響下,蘇晉臉上恢復了不少笑容,但大多時候仍是不大愛笑。
外人眼中,當朝首輔就是一副清冷深沉的性子,經摸爬滾打,早已定了性,再怎么也變不成笑面虎。
遙遠的記憶緩緩打開,明檀趴在蘇母膝頭,專注地聽蘇母訴往昔。
那是蘇晉無憂無慮的童年,是蘇家未遭難前的愜意日子,也是蘇母和丈夫相守的夫妻日子。雖蘇父有一兩妾室,但蘇家本就是清流之家,治家嚴,蘇父對蘇母這個正妻敬愛有加,家宅沒得那檔子妻妾不合的腌臜事。
當然,蘇母說的最多的,還是讓她驕傲的兒子。
沒有蘇晉,蘇家爬不起來,蘇苑無法脫離泥潭,而她這把老骨頭估計也早沒了。
蘇母自有分寸,過年當口,并沒提及當年那些不愉快的,說的都是歡快事。
明檀托腮,聽到蘇母說起四五歲的蘇晉,甚感新鮮。只是蘇母口中的蘇晉不像明檀的兄長四五歲仍是處于調皮搗蛋的狀態,處處讓父母煩心,而他卻是過于懂事,男孩子那些上樹掏鳥窩到處耍潑撒賴滾泥地等等事,而是早早啟蒙讀書習字練武。
小小的年紀會因為沒有完全教習師傅課堂的任務,自覺在練武場扎馬步,就算母親心疼兒子讓他早些休息,他也只是搖搖頭,說:“不,我還能堅持。”
這心性打小就異于常人,不像她兄長趙元稹,打小非得在父親棍棒的鞭笞下才能求上進。
難怪蘇晉能從泥潭子爬起來成為一代權臣?
明檀扭頭轉向蘇晉,看著那張清冷出塵的面孔,感慨道:“原來夫君當年也是這般模樣,不愛笑啊!
蘇母笑道:“這孩子打小就不愛笑,一副少年老成的性子,不隨我,也不隨他父親,聽說是隨了他祖父!
蘇家祖父也是滿身才華,自小便是天子驕子,面相清冷,心性頗高,只是仕途一事上,沒有蘇晉這般大的作為。誠然沒有經歷蘇晉這么多磨難的緣故,沒有蘇晉在叛亂中的救駕功勞,也有他自身性子的原因,眼里是個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人,難以融入官場這個大染缸,見不得一絲污濁不堪。
蘇晉對這位祖父有所印象,幼時曾教他寫過字,不厭其煩,耐性十足。
祖父雖不言茍笑,對他卻是十分和藹。但倒底他們的性子終歸不同,祖父從不會看不慣的事折腰低頭,永遠保持讀書人的風骨和高潔,而他會為了自保、為了權欲、為了達成目的,而折腰,甚至心入鬼蜮。
蘇母慈愛地摸了摸明檀的小腦袋,又看了看兒子那張清漠的臉:“不過,討了你這個趙家姑娘進門,倒是有了些笑容,母親可得感謝你。”
明檀看了一眼蘇晉,甜軟一笑:“是明檀當謝母親,將夫君教養的千好萬好,可算是便宜我了!
蘇母笑得越發開懷。
外面雪落個不停,屋內歡笑不斷。
其樂融融,平淡溫馨。不知不覺呆了一下午,待一家人吃過團圓飯,蘇母便揮手趕人了。
“上了年紀,不大能守歲。這一吃飯,天一黑,人就犯了困,我們蘇家對守歲沒那么多規矩,你們小兩口能守則守,不能亦可早早歇了。”
“知道了,母親。”
明檀上前,小心將蘇母扶回了里屋。
待蘇母靠在軟塌,正要起身離開,蘇母卻叫住了她。
“明檀。”
明檀回身:“母親?”
蘇母笑著瞥了一眼明檀的肚子:“來年該給母親添個外孫了吧?”
明檀臉一紅:“我……我還不知道呢,端看夫君何時想要?”
話一說完,又覺得有歧義。
什么叫看夫君何時想要?
蘇母心中一喜:“這么說,阿晉的病當真有了起色?”
明檀吶吶的:“母親不知道嗎?”
蘇母樂道:“你們屋里的事兒,母親哪能事事清楚?”
不過是瞧出了明檀眉眼間的變化,少女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哪兒能瞞過過來人的眼睛,這不一試探,就試出來了。
蘇母又問:“何時的事?”
明檀心知蘇母是問圓房的事,羞紅了臉,低聲回道:“就上月中旬的事。”
見明檀臉紅的欲滴血,蘇母不再追著問夫妻事,便讓害羞的兒媳出去了。
“看來這個新婦娶的好,是阿晉的福氣,也是我們蘇家的福氣,蘇家總算不至于絕后了!边@可是新年最大的喜事,蘇母高興的不得了。
胡娘子撥了撥熏香,笑道:“大人身體好轉,夫人再也不必為此憂心了。不過。大人并未停藥,而紫檀小筑那邊也沒傳出小兩口任何圓房的消息,怕是大人不欲外人知曉。”
前些日子,蘇母見明檀眉宇間的春色甚濃,怕是自己想多整日琢磨著新婚夫妻房內的那點子事,想著明檀不久才經歷過綁架受傷之事,不想給她太多壓力,便沒有詢問明檀。
逮著蘇晉問了一通,兒子卻說自己還在喝藥,沒有的事。
紫檀小筑那邊有小廚房,也有就近燒熱水的鍋爐,年輕人洗浴勤,也無從探曉。院里的丫鬟口風也緊,只說是大人要了水洗澡。
經胡娘子一提醒,蘇母恍然明白了什么,怕是蘇晉刻意瞞著呢。
確實,當夜圓房過后,明檀睡得死沉,蘇晉特意交代了院里的一等丫鬟如香柳采蜜之輩,房中事不可亂傳,知道權當不知道,若府中傳出什么風聲,一律杖殺,這也是香柳采蜜怕蘇晉的理由。
除了明檀帶過來的丫鬟,其他的仆婢則不需擔心,送到明檀院子里前,早就嚴格篩查過。
……
從壽安堂出來后,明檀的臉一直紅的厲害。
何時添子嗣這種問題,自己瞎琢磨過,可由長輩直白提出來,不免覺得幾分羞臊和尷尬。
拂面而來的涼風,都不能舒緩臉上的熱燙之意。
蘇晉撐著傘,替明檀擋住滿身風雪,瞧她臉的緊,不禁擔憂地摸了摸明檀的臉:“怎這般紅,可是身子不舒服?”
明檀捂了捂臉:“沒啊!
蘇晉明顯不信:“是么?”
她扭頭,對上蘇晉質疑的目光,沒道理自己一個人覺得難為情,遂踮起腳尖:“好啦,夫君且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蘇晉傾身,很配合地將耳朵貼近她的唇。
明檀一手搭在蘇晉肩上,一手輕扯他的耳朵,極小聲道:“母親問,何時能抱上外孫?”
“哦?”蘇晉偏頭,涼薄的唇堪堪掠過她的臉,交纏的呼吸近在咫尺,明檀仿若受驚般的后退一步,卻被蘇晉一把攬住腰身,兩人貼得愈發近了。
“你是如何回的?”
明檀小臉一片緋紅:“我能如何回,自然是看你的意思!
觸及掌下溫軟身子,蘇晉略微低頭,輕啄了一下明檀的嘴:“你的意思呢?”
“香柳她們看著呢。”
明檀推了推蘇晉,扭頭朝身后看去,哪兒還有那兩小丫頭的影子,早就不知溜到何處。
蘇晉看著她,重復了一遍:“你的意思,嗯?”
明檀惱了:“我的意思,就是夫君的意思!
蘇晉低低笑了聲,側頭輕咬在明檀耳邊,清彌的聲音若潺潺溪水,直至淌過她的心尖:“為夫的意思是,子嗣一事暫不急,剛嘗到夫人的甜,正是上癮之時……”
這話說的,豈不是顯得她很急切?
明檀又是抬手推他,卻沒將男人推動:“誰著急了,我才不急!
蘇晉勾了一下唇角:“不急不急,夫人想必也同為夫一般,都沒有享受夠……”
明檀羞惱之下,憤而揮拳:“不是不是,也不是!辈患敝,便是貪念床/幃之事,她是這個意思嗎?
沒想到蘇晉竟也有如此惡劣的一面。
蘇晉骨子里確實有一定的惡,要不然上一世也不會因為她的死走了極端。
因著這番小打鬧,雨傘傾斜,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了兩人肩頭發梢,霎時一片雪白。
蘇晉趕緊將傘重新遮在明檀頭頂,明檀笑瞇瞇地望向他:“一同淋了雪,算不算且共白首。”
“不算!碧K晉說著,彈指掃了明檀肩頭的落雪。
明檀:“……”
哼,剛才還故意撩撥她!現在就不懂得浪漫一下嗎?
下一刻,蘇晉握著她的手,目光深情,蘊含著無限繾綣的愛意:“明檀,我們攜手一道走過悠悠歲月,直至白發蒼蒼,才算是同白首!
這才是他想要的。
一點雪淋了發,算哪門子的共白首,他可不認。
明檀快要溺死在了蘇晉情深似海的目光中,卻也忍不住暗自腹誹,誠然蘇晉說的實在,卻是一點不懂女兒家的小浪漫。
晚上倒底是誰也沒守歲,比起守歲這般枯燥的事,遠沒有肌膚相親更讓人舒暢。
舊年尾聲,明檀本想守歲的,拿了本書趕瞌睡,結果卻是數度被某人奪走,實在拗不過,就由著男人將她抱上了床,縱情了一回,哪知洗浴時,沒有得到饜足的男人,又纏著她要了一回,累得哪還有精力守歲。
直接躺倒吧。
絢爛的煙火也沒力氣觀賞了。
66. 第66章 省親
西北邊關, 將士們領了半年薪俸,一掃缺錢的困頓。將士們喜笑顏開,孤家寡人則留著自用喝酒,家有老母妻女的則將銀子寄回老家。
除夕這夜, 軍營舉行了盛大的篝火宴。紅彤彤的篝火, 照亮了大半個天空。
溫暖的火光似乎驅散了戰場的血腥和陰霾。
一直呈作戰戒備狀態的兵將們, 難得有了舒緩的時刻, 無不忙碌著烹酒宰羊,好不熱鬧。雖無法同遠方的親人團圓, 但同戰場上一起拼殺的兄弟好友過年,亦彌補了不少遺憾。
三五成群的士兵們迫不及待地圍著篝火說笑起來,天南地北, 無不調侃。
“前兩月新進的那名火頭軍,個頭不高,長得可真是細皮嫩肉,像個娘們兒似的。這樣的弱雞崽子,上了戰場,估計讓敵人一拳就給薅死了。”
“何老六,你也別嘲笑人家, 你倒是長得一身膘,可從軍到現在也只是個沖鋒陷陣的小卒子,人家弱雞崽子做飯好吃, 成了王爺的專廚, 只為王爺做飯, 可不像其他那些為我們這些粗人埋鍋造反的火頭軍。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
“啊呸,老子會嫉妒那種像女人的軟蛋,有種比誰砍的人頭多, 靠巴結王爺算什么真本事?”何老六罵罵咧咧道,想到不日前因那名火頭軍被王爺給訓斥了一頓,就頗為不爽。
“你也別不痛快,那名火頭軍前幾天好像得罪了王爺,已經被趕出了軍營。”
何老六撕扯下一塊肉,粗聲粗氣道:“啥時的事,王爺不是喜歡吃他做的飯?做了啥,把王爺得罪狠了?”
說話的那名士兵聳聳肩:“王爺跟前的事兒,我們這等微末小兵哪兒清楚?”
何老六道:“活該!”
人群中一吊梢眼的瘦高個男子,忽然說道:“一個無名火頭軍有何好議的,要我說啊,盛京那位太子可真比不上我們王爺,王爺也是金尊玉貴的皇子出身,可卻同我們這些莽漢子在戰場拼殺,而太子做的事真教人大開眼界……”
話題從為平西王做飯的一名火頭軍,轉到朝中潮庫河河道修繕一事。
大家伙兒越發來了興致,圍攏湊上來,壓低聲音道:“做了啥?”
瘦高個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小聲道:“聽說太子貪墨,貪的還是潮庫河河道民工的血汗錢,最后查出是太子底下的官員貪污,可京中傳言,那名官員是當了替罪羊。”
“哪兒聽來的?”
“我是從騎兵營聽來的,騎兵營好像是從車兵營聽來的,其中一車兵有親戚恰巧在潮庫河河道做事,聽了一些小道消息,聽說民工還圍了首輔和工部的府邸,就連軍中的軍餉差點都發不出來!
“我們流血犧牲,而那高高在上的儲君卻是……嘖嘖嘖……”
“這要是太子繼位,江山不得被他禍害了!
“江山?恐怕我們王爺都要遭難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頗有些群起而激憤的味道,對太子的抨擊越來越離譜時,一矮個子士兵不經意發現身后的趙元稹,嚇得劇烈咳起來。
“咳咳咳!”
邊咳邊使眼色。
“咳什么……”
瘦高個男子話沒說完,就瞥見身后有人,這一轉頭,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腿一哆嗦,直接給跪下了。
“參見趙將軍!”
趙元稹黑沉著臉,站在他身后:“妄議朝政,散播謠言,軍法處置。除夕一過,便去自請領罰!”
說完,便轉去了主將營帳。
瘦高個男人哭喪著一張臉,其他人勸道:“往好處想,還好是趙將軍聽到,若是被王爺聽見,怕是要逐出軍營。再說,趙將軍好歹讓你過完年才領罰。”
主帳這邊,周淮瑜身穿鎧甲,長身佇立,一動不動地盯著攤在桌案上的輿圖,眸底暗流涌動。
不是軍事輿圖,而是萬里江山的地理輿圖。
半晌,周淮瑜低呢:“將大好河山交到這樣的人手里,父皇當真放心?”
朝堂尚能靠才能選拔人才,而江山傳承這種大事卻非要依著嫡庶長幼之分,江山安危卻抵不住一個嫡子的身份?這種時候,竟還偏袒嫡子。
父皇,你就如此看重嫡子,庶子就不是兒子。
他想起自己的母妃——黎妃,不,在他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皇子時,她只是深宮里普通的貴人,任人欺凌,委屈求全,被害死也只是個小小貴人,他的父皇甚至都沒去看過一眼,只一句,葬了吧。
黎妃這個封號,還是周淮瑜建功立業被封為平西王后所追封。
周淮瑜眸光輕動,抬手卷起輿圖,剛把輿圖收入抽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落下。
“主子,這是盛京那邊傳來的消息!
周淮瑜接過來人手中的信紙,一揮手,暗影立時消失不見。
“呵,感情越來越好?”
周淮瑜自嘲一笑,隨手將書信甩入火盆,騰起的火光映出他眸底的陰翳。
營帳外,趙元稹躲在暗處,等那抹黑影離開后,又緩了片刻,方才走了進去。
趙元稹道:“王爺,篝火宴要開始了,將士們都等著你過去!
周淮瑜眼底的陰郁早已消散,他點點頭道:“走吧。”
趙元稹跟隨周淮瑜一道往外走,張了張嘴,似欲言又止。
周淮瑜轉頭:“你要問她的事?”
趙元稹一頓,想說的實則另有其事,他順勢說道:“思來想去,我總覺得留她在邊關不妥,還是早日送回京城,免得徒惹是非!壁w元稹頗為懊惱,當時就不該被趙明玉以死相逼所威脅,讓她女扮男裝進了軍營,若是被有心人掀出來大做文章,怕是對平西王極為不利。
她,指的是趙明玉。
也是前幾天借故趕出軍營的火頭軍。
周淮瑜默了默:“也好,送回京吧!
吃慣了趙明玉做的飯菜,又要吃回粗糙寡淡的大鍋飯,恐怕要適應上一段時日。
但也僅此而已。
趙明玉不是他心底的人,縱使同趙明檀有幾分相似,但也不能替代趙明檀。
周淮瑜雖是皇子出身,哪怕只是不得寵的庶出皇子,跟普通將士還是有著天壤之別,但他自從軍以來,便同士兵們同甘共苦,像這種篝火除夕晚宴,自也是摒棄了階級之別,同士兵笑鬧一塊兒,喝酒劃拳,雅俗皆宜。
幾碗酒下肚,漸漸有了醉意。
周淮瑜瞇眼,看著周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士兵,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看著他們對他的尊崇,看著他們的豪邁瀟灑,周淮瑜忍不住想,就此留在邊關,看盡大漠風情,守衛大好河山,這也是他的豪情壯志。
然,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逝。
不說太子是否堪為君,且說太子繼位,是否容他?
他的母妃無權無勢無靠山,死于爾虞我詐的后宮。就連他想娶的姑娘,也是他父皇懷著別有目的應允自己,可當蘇晉橫插一腳,又為了所謂權衡利弊帝王權術而讓他失去了她。
他雖成平西王,手握三軍,依舊被桎梏,連他想要的人都無法肆意爭取。
周淮瑜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邊塞的酒不及盛京醇香,烈的直嗆喉,到現在都喝不慣。邊關有他向往的天高海闊,有他向往的自由,但也有他不習慣的東西,比如這酒,喝了這么多年都沒喜歡上。
而盛京,有他喜歡的酒,有他喜歡的人,也有他想要的高位,真正讓他擺脫束縛的東西。
周淮瑜又被將士輪番敬了幾碗酒,抬頭望了一眼被篝火映紅的天空,踉蹌起身,往營地外走去。
身形晃蕩,顯得有些寂寥蒼涼。
趙元稹皺了皺眉,見周淮瑜臉色不太好,遂擔憂地跟了上去。
趙元稹雖在周淮瑜手下任職,但私底下,兩人卻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周淮瑜轉身,面色不虞:“跟我干什么,回去!”
趙元稹扯了扯嘴角,隨意道:“王爺,你喝醉了,王爺的安危關系邊關乃至大周的安定,晚上不甚太平,我可不放心。若是王爺想吹吹冷風,我陪著便是!
周淮瑜揉著劇痛的眉心:“本王想靜一靜!
趙元稹自覺往后退了一段距離,藏匿于樹后:“不會打擾了。”
周淮瑜:“……也罷!元稹,陪本王一道走走。”
趙元稹摸著腦袋笑了一下,從樹后閃身出來,三兩步上前。
周淮瑜問:“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趙元稹一愣,笑了起來:“自是有的!
周淮瑜神情萎靡,頗為傷感:“如果你娶不到她,會忘了她嗎?”
趙元稹抬頭看向周淮瑜,慢慢道:“不會!喜歡一個人哪兒能輕易忘掉,但如果她的生活安穩,日子和美,我也不會打擾,只會默默將她放于心上,只要她過得好,我便高興!
“她過得好,我便高興!
周淮瑜耐人尋味地咀嚼了一番,醉熏的眼神陡然有了冷意?墒,她過得好,他更不開心。
因為,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因為,讓她過得好的那個人,也不是他。
距營地不遠的鎮子建有將軍府,周淮瑜不在營地夜宿,便會回這里。
趙元稹一路護送周淮瑜回了將軍府,只是后半段路程誰也沒說話,許是周淮瑜醉的糊涂,也許是周淮瑜不喜趙元稹那番言論。
烈酒刺激之下,腦仁兒疼的難受,周淮瑜有一下沒有一下揉著太陽穴。
“來人,讓廚房那邊煮碗醒酒湯!壁w元稹回頭看了眼周淮瑜,對門外的忠仆吩咐了一聲,方才轉身離開。
夜色暗沉,屋里只點了一盞小燈,昏黃的光亮將屋里的人照得不甚清楚。
周淮瑜歪倒在榻上,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
一個廚娘打扮的年輕姑娘捧著一碗醒酒湯,推門而入:“王爺?”
沒應聲。
進屋的廚娘不是別人,正是趙明玉。
她偷跑離京,就是不想讓自己生憾,她想摒棄閨閣女兒家的規矩束縛,不計后果,大膽為自己博一次幸福。即使滿身傷痕,也無怨尤。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從來都不會是平西王妃的人選。
可無人知曉,她究竟有多愛周淮瑜,早已愛到不可自拔。
她求堂兄,幫她隱瞞身份,堂兄被她逼的沒法,才讓她當了造飯的火頭軍。幸虧她在深閨不是趙明檀那種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小姐,她喜歡廚藝,喜歡做飯,喜歡為家人操持五谷,這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軍營難得吃到盛京口味的吃食,周淮瑜吃了幾回,便點名要吃她做的飯。她愈發變著花樣做各種口味兒的飯食,直到被他召見,他似乎沒有認出她。
是啊,像她這樣普通的姑娘,遠沒有趙明檀耀眼,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只是隨意問了她幾句,便再無其它。
沒關系,他喜歡吃她的菜,這是她的用處。
在吃食上,她更精心,但沒想到前幾天被他堪破了女兒身份。
那天,她身子不舒服,又急著將午膳端過去,不想頭發束得松了些,竟在他面前散了發。
周淮瑜驚訝過后,這才說了一句:“是你?”
他認得她,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他讓她束好發,就在她沉浸在歡喜中時,他發了一通火,將她趕出了軍營。
而后,她就來了這里,成了將軍府的一名廚娘。
至少,他是真的喜歡她的廚藝。
趙明玉關上房門,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再次輕輕喚了一聲:“王爺!
還是沒應聲。
她將醒酒湯放下,大著膽子走到床邊。除了平西王回京那日,被他救于馬前,這是她第二次離他如此之近。
趙明玉心砰砰直跳,控制不住地伸手觸碰,她顫著手落在他眉眼。
下一刻,那雙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
趙明玉嚇了一跳,驚呼著往后退去,卻被周淮瑜一把拉到了懷里。
周淮瑜醉眼迷離地看著她:“明……檀……”
趙明玉瞬間白了臉,嘴唇抖動:“不,我不是!
帶著酒氣的吻鋪天蓋地襲來,趙明玉推了推周淮瑜,卻沒有推動。她掙扎了幾番,依舊抵不住醉酒男人的攻勢,男人的意亂情迷,是她最致命的毒藥。
衣衫滑落,肌膚若隱若現。
她放棄了掙扎。
周淮瑜捧著她的臉,低聲呢喃:“這是夢嗎?是夢的話,就不要讓我醒過來!
“明檀,明檀……”
趙明檀說不清內心的感覺,想要獻身,還是被當做替身的那種,可即使這樣,她可恥地發現,自己其實不想拒絕。
或許,是拒絕不了他。
“周淮瑜,我不是她,我是趙明玉!
眼角似有淚珠滑落,就在趙明玉以為自己會徹底失身時,房門砰地被人推開。
“明玉,你,你們!”
趙元稹氣得大步上前,一把就要將趙明玉拽下床,觸及姑娘家細滑的肌膚,又猛地縮回手。
再是兄長,也是男人。
趙元稹轉過身,抬手指著趙明玉,怒道:“先穿衣服!
周淮瑜許是醉的厲害,還在昏頭昏腦地拉扯趙明玉:“明檀!
一聽到自家妹妹的名字,趙元稹拳頭都緊了,恨不得一拳砸向周淮瑜,待趙明玉哭著將衣服穿好,一把將她拽出了屋子。
“糊涂,糊涂啊。未婚失身,你要如何做人?”
趙明玉只是默默流淚,什么都沒說。
被趙元稹撞破丑事,心里不只覺得無地自容,也有失落和不甘。
看著趙明玉那副哀戚幽傷的模樣,趙元稹倒底是顧忌女兒家臉皮薄,不敢罵的太過尋了短見:
“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盛京!
趙明玉錯愕:“堂兄,我不……”
趙元稹甩袖道:“由不得你,這是王爺的意思!
趙明玉小臉一片慘白,抖著唇想要說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
*
且說盛京這邊,玄德帝病倒,太子被幽閉,諸多事便落在蘇晉頭上,元日里還要忙著到內閣議事,主持朝局,處理緊要事。
但對明檀來說,相對比較清閑,各府因帝王病重減了筵席走動,也不必在人情往來過多花費心思和精力,對于送上府的禮,酌情回一份,再按照往年的規矩,將該送出去的禮送出去即可。
不過,這些事年前就辦妥了。
不必出門應酬,但大年初二是歸寧之日,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回娘家還是可行的。
許是老天爺擔憂過年出門不便,雪下了一天便停了,初二這天,路上的積雪怕是化的差不多了。
明檀一早就起床洗漱梳妝,蘇晉心知姑娘家妝容最是繁復耗時,竟還出門去了一趟內閣,等他返回,明檀才剛剛梳洗完畢。
“夫君,吃早膳沒?沒吃的話,快過來吃些,等會兒便要出門了。”明檀小口小口嘬著銀耳紅棗羹,一看見蘇晉忙擱了小勺,笑彎了眼,頗為殷勤地招呼他。
蘇晉本就起的早,跟同僚們議了會事,也沒顧得吃飯?粗郎暇赖脑缟牛倏葱」媚镄v如花,確實餓了。
明檀遞過一塊金燦燦的餅:“諾,今兒廚娘烙的酥油餅,嘗嘗,可酥脆了!
“嗯!
蘇晉就著明檀的手,咬了一口餅,面色僵了一瞬,確實又酥又脆。
“不、錯!敝皇怯悬c滋牙。
明檀驕傲道:“我特意改良了配方比例,又加了些蜜粉,讓廚娘做的呢。”她不動手做飯,卻愛指揮廚娘按她的想法搗鼓。
蘇晉:“……娘子聰慧!
歸寧之日,總得讓夫人高高興興回娘家。萬一不高興,又來一句‘夫君,你不愛我了嗎’,如何整?
一句‘不愛我’簡直比陰謀詭計的殺傷力還大。
比如,晚上不過多要了一回,小姑娘直接控訴一句,只得匆匆鳴笛收兵。
忠恩伯府,趙家。
趙子安一早就到內閣議事,身體倒底是比不得年輕人,邊打哈欠邊對秦氏道:“夫人,時間還早,要不我回去睡個回籠覺!
秦氏白了趙子安一眼:“女兒帶著女婿歸寧,做父親的,竟要去睡大覺?”
趙子安訕訕道:“明檀那孩子出門必要細無巨細,精心打扮,等她過來估計都要開席了!
還不是因那好女婿,太過勤勉,非讓他們這些六部大臣寅時三刻就去議事,年初頭上,好不容易能多睡一會兒,又讓女婿給攪黃了。
但倒底是為著朝政,趙子安也不好當著秦氏的面發牢騷。
畢竟如今的秦氏,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態,越看越喜歡。
秦氏見趙子安確實一副沒睡醒的狀態,便道:“行了,再躺一會兒!
趙子安笑道:“還是夫人體恤我。”
秦氏呸道:“一把年紀的人,少貧嘴!
話是這樣說,但秦氏臉上笑開了花。
然而,趙子安的回籠覺終歸沒睡成,明檀還沒歸家,身為東宮良媛的趙明溪卻也特意出宮歸寧,回了趙家。
東宮處境堪憂,皇帝又臥榻在床,趙明溪想著能不能從父親這邊探聽些消息。太子被幽禁,趙明溪曾邀秦氏到東宮一敘,結果秦氏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
不得已,只好借歸寧之期回娘家一趟。
趙明溪斂衽,向趙子安和秦氏行禮問安,規矩儀態拿捏的頗為到位。顯然,秦氏也沒料到趙明溪會來,怔了一瞬,趕忙扶起她:
“快進屋,可別吹了冷風著涼!
這是趙明溪第一次出宮回家,她身穿橘色新襖,頭戴簪釵,略施粉黛,整個人顯得嬌柔而嫵媚,瞧著顏色竟是比出嫁前好了幾分。只是,眉宇間的郁色若有似無,想來是為著太子事憂心所致。
秦氏并非耳目閉塞的婦人,對東宮的傳言略有耳聞,趙明溪初入東宮,并不得太子寵,頗受冷遇,也不知后來趙明溪做了什么,太子對她倒是看重了些。
這個庶女,果然有幾把刷子。
又偏巧在太子出事回家,且不知盤算著什么。
趙子安心底倒底是念著這個女兒,想的不如秦氏多,關切地問起趙明檀在東宮的生活。
趙明溪只說一切都好,太子對她也好,只是太子悔恨沒將陛下交代的差事辦好,惹了陛下生氣又傷了龍體,整日憂愁自責。
趙子安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安慰道:“你也別太過擔心,太子的事,陛下自有圣斷!
趙明溪抿了抿唇:“父親說的是。”
這是說太子是繼續幽禁,還是廢立,端看陛下如何抉擇,趙家不會過多干涉儲君之事。
趙子安畢竟是混跡官場的人,哪里不清楚趙明溪的來意。
如果太子受了冤屈,趙家身為人臣幫襯著,自也無二話?擅餮廴私灾,陛下已是偏袒了太子。
沒想到今日歸寧甚為熱鬧,明檀到的時候,不只看到了趙明溪,還看到了秦玨。
原是秦玨回了盛京過年,滯留京中時間不多,不日便要回任上,才想著離京前過府探望姑姑和姑父。秦玨和明檀差點議親,今日又是歸寧之日,單他一個人過來像什么話,遂秦國公夫人和秦珊珊也來了。
秦玨同蘇晉見禮,謹遵下臣之禮,眉目溫和,面上倒瞧不出什么。
蘇晉神色清冷,但也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
明檀伸手扯過秦珊珊,嘀咕道:“作甚選我歸家之日過來,明日不可嗎?”
秦珊珊斜她一眼:“兄長明日出京,你心虛個什么勁兒?”
她能不心虛嗎?
岑表哥送她一件白狐皮,蘇晉都能吃醋。
玨表哥可是同她要議親的人,還不知如何暗吃飛醋?
當然,明檀嘴上是不可能承認的。
“我們又沒什么,別胡沁。”
67. 第67章 挑唆
歸寧省親, 明檀原以為只是跟父母小聚,沒想到竟如此熱鬧。不過,大家聚一起,男人指點朝政時事, 女人敘話家常, 倒也和諧。
明檀和秦珊珊互相咬耳朵, 嘀嘀咕咕的, 自有說不盡的話。秦國公夫人和秦氏聊的則是宗婦打理內宅的一些瑣事,趙明溪兩頭都插不上話, 不免有些失落。
秦氏尚且顧及趙明溪的面子,時不時問上她兩句,而明檀這邊則是完全不鳥她, 就算是趙明溪主動插話,明檀也會故意將話題繞遠。
明檀本就對趙明溪厭惡到了極點,不報復已是大度,自是不管趙明溪是否坐冷板凳。而秦珊珊早就看不慣趙明溪,不陰陽怪氣得懟人,就該感激她嘴下留情。
趙明溪使勁兒絞了絞繡帕,臉色不太好。
東宮真是鍛煉人的地方, 將趙明溪的性子磨了不少,即使受了明晃晃的排擠和冷遇,也不像往日便要立即討伐起來
秦氏抬眼看了過去, 眉頭微微一皺。
雖不喜趙明溪, 但秦氏處事向來周到公允, 不會明面上排斥人而落下把柄,而明檀和秦珊珊倒底年輕,處事不夠圓滑, 對人的喜惡皆會現于臉上。
秦氏放下茶杯,笑道:“明檀和明溪都嫁了人,有了歸宿,不知珊珊何時議親,將終生大事定下來!
秦國公夫人也是人精,知道這是為著兩孩子故意排擠趙明溪一事,便對著趙明溪道:“明溪,你這位表姐當自己年紀小,壓根就不想嫁人,你給她細數一番嫁人的好處,讓她也好羨慕羨慕!
趙明溪垂眸。
嫁人有什么好的?她以為能攀高枝兒,事實上,高枝兒不是那么容易攀的。
趙明溪笑了笑,口不對心道:“大約是多了一個人疼吧。大姐姐,你覺得妹妹說的對嗎?”
她的親事不圓滿,趙明檀的又比她好到哪里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守活寡。
明檀本不想搭話的,既然都指名道姓的問了,焉能退縮的道理。
她輕笑,掰起手指說道:“二妹妹說的對,不只多了夫君的疼惜,還有婆母的疼愛,不必站規矩,晨昏定省也不必,夫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得尊著你敬著你,嫁人的好處當真是多的不得了。珊珊表姐,可得加把勁兒,早日將自己嫁出去!
秦氏皺眉。
皇后本就不喜歡趙明溪,談何婆母疼愛,明檀是蘇家主母,底下人自是尊敬有加,而東宮的人如何會處處敬著一個小小良媛,明檀這是故意戳趙明溪心窩子。
秦氏事事周全,不知明檀心中作何感想,只覺女兒怎得嫁了人,反而越來越沒分寸。
明檀低頭,捻起一塊杏仁酥丟進嘴里,細嚼慢咽,裝作無視秦氏警告的目光。
太子的結局早已注定,作為太子良媛,趙明溪又有什么好下場?上輩子,趙明溪背叛姐妹情算計她,明檀就沒想過給她留余地,她才不會捧著趙明溪那點可憐的自尊。
趙明溪小臉一白,死死地咬了咬唇角。
秦氏惱怒女兒不配合自己,正要轉移話題時,哪知秦珊珊不滿自己的親事被掰扯也加入了進來:
“對什么對,別不是多伺候一個人?不,哪里只是多伺候一個人,上有婆母嫡母壓著一頭,先進門的妾室也要處處壓著,怕是三大姑七大姨都得小心問候著,也不嫌累得慌!
明檀倒底說的委婉,沒有直白攻擊趙明溪,而秦珊珊則是將那層遮擋的皮血/淋淋地扯下來,展露人前。
趙明溪身子晃了晃,慘白著臉道:“明溪身子不舒服,想回房間歇一會兒。”
秦氏點點頭,讓陳嬤嬤扶趙明溪回屋歇著。
“不必勞煩嬤嬤,明溪謝過母親關心!闭f罷,便讓門外的侍女扶她回了西柳院。
秦國公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秦珊珊,上前就要撕女兒的嘴:“潑皮!這是一個姑娘家該胡扯的話,不會說話長什么嘴!
秦珊珊扭身躲到明檀身后,嚷嚷道:“這世道怎么了,還不許人說真話,莫若縫了我的嘴。”
秦國公夫人氣得坐回座位,喝了口茶順氣,狠聲道:“明年就把你嫁出去,讓婆家狠狠磋磨一番,看你改不改這臭毛。俊
說話毫無顧忌,夾槍帶棒,也不怕得罪人。不,得罪的人可多了,貴女圈子里都沒幾個跟她交好的,人緣差極了。
秦氏也瞪了一眼自己不省心的女兒,勸道:“嫂嫂,你也別氣糊涂了。夫家的家世門風可得仔細考據,真就隨隨便便將姑娘嫁了,到時在婆家受了委屈,操心著給她撐腰不說,你這個當娘的還不得心疼死。養得金尊玉貴的姑娘,養這么大不容易,哪兒是為了讓她到婆家受欺負?”
秦國公夫人嘆氣道:“玨兒的親事沒了著落,好在玨兒是男子,遲些也無妨。可珊珊是姑娘,花期不等人,轉過年頭又大一歲,可這孩子的嘴著實厲害,每回都能把上門的媒婆氣跑,你說我能不急嗎?”
秦珊珊扯著嗓子道:“沒得什么娘相看的那些人家,我可不喜。”
秦國公夫人怒而起身,顯然氣得狠了:“你不喜,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但凡你說的出來,我就比著給你找,盛京找不到,便去外省找,天南海北的,總能給你找出來。”
秦珊珊縮了縮頭,懦懦道:“不知道!
心里模模糊糊有個影子,可又覺得不該喜歡這樣的人。
秦氏道:“大過年的別緊著說孩子的親事,等年頭一過,我陪你一起相看,多雙眼睛,總能快些。不過,我聽說衍王府的世子又開始說親了,王府的親事從世子及冠禮都說了好幾年,年紀也老大不小,二十好幾了,婚事還沒落定。上月末,去吃老太傅家的曾孫滿月宴,正好聽了一耳朵,衍王妃好像相看上了顯威侯家的千金,有意年后說和,也不知會不會成?”
顯威侯的千金生的溫婉動人,琴棋書畫樣樣好,性子也好,不知能不能拘得住世子?
秦國公夫人道:“我見過顯威侯家的姑娘,生的溫婉動人,只是性子過于柔弱,且不知能不能拘得住世子?
那世子爺沒甚正形,領個閑差,整日流連歌坊花叢,但架不住衍王府皇室宗親,門第頗高,世子本人再是不濟,日后也是要襲爵的。照理很好說親,想做世子妃的姑娘不少,可卻總也定不下,聽說回回都是衍王妃拗不過兒子,兒子沒看上的姑娘,當老母的也不好逼著兒子點頭成親。不過,世子爺再是二十好幾,因著好出身,那也是香餑餑,就不知這世子想要娶個什么天仙兒!
秦珊珊豎起耳朵聽,心里有些煩躁。
就周景風那廝的德性,配得上天仙兒?
哼,也不怕人笑話。
明檀手托香腮,半瞇著眼睛,瞄著秦珊珊變化莫測的臉色,忽然語出驚人:“周世子不好說親,別不是要配珊珊表姐這個天仙兒?不如將他們二人說和,既解決了衍王府的難事,又解決了舅母的心頭大事,豈不兩相完美?”
“什么?”
秦國公夫人和秦氏俱是一驚,齊齊轉頭,看向趙明檀。
一言激起千層浪。
秦珊珊直接震傻了。
明檀眼眸微眨,俏皮道:“我開玩笑的!
秦國公夫人捂著胸口,心有余悸道:“嚇死我了,以我們國公府的門第自是配得上衍王府,可那世子爺是什么性子,若將他們配對,豈不是把珊珊往火坑里推么?”
秦氏看了看明檀,一臉嚴肅道:“明檀,女兒家的終生大事,切不可拿來取笑。否則,就算你是嫁了人的,再有下次,母親也得家法伺候,女兒家的名聲容不得半點污蔑!
明檀吐了吐舌頭:“知道了,母親!
秦珊珊回過神來,面色似紅似白,狠狠地剜了一眼趙明檀:“走,出去。”
兩人到了后院,見四周無人,秦珊珊猛地沉下臉子:“何意?趙明檀,你今兒個不說個子丑寅卯出來,休想我饒了你。”
明檀親昵地挽起秦珊珊的胳膊,不答反問:“聽到周景風說親的事,何故走神?”
秦珊珊惱怒地揮開明檀,急赤白眼道:“誰走神了?”
明檀笑瞇瞇道:“我可瞧得一清二楚,作為過來人,休想瞞過我的火眼金睛。”
秦珊珊恨恨跺腳,作勢要打人:“瞧見了什么,別不是眼睛瞎了,找大夫給治治,免得瞎眼胡咧咧!
明檀笑著躲開:“什么都瞧見了,諸如魂不守舍,心神不寧……云云。”
秦珊珊罵咧咧地追打了上去,頗有惱羞成怒的意味,全然不顧平日偽裝的貴女形象:
“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戳了你的眼……”
明檀提裙就跑。
“都要撕了我,玩笑都開不得,還說沒什么,天王老子都不信!”
*
怕是真上心了。
周景風是盛京有名的紈绔子,愛聽曲兒,愛喝花酒,身邊不乏紅顏知己。
這是躲開了宋清京,卻遇到了周景風。
秦珊珊這不是專有看上渣男的毛病。
明檀深為秦珊珊日后的婚姻路擔憂,一邊跑著躲‘發瘋’的秦珊珊,一邊想著心事兒,哪知沒注意到前面,不想撞到了人。
她抬頭一愣:“表哥?”
秦玨眉目依舊溫和,只是整個人較以前沉斂了不少,許是官場歷練的緣故。
秦玨扶著她的肩膀,溫聲道:“可撞疼了?”
明檀視線落在肩上,秦玨意識到不妥,立馬松了手,而明檀則退后了幾步:“表哥怎會在此?”
秦玨不是在花廳同父親、蘇晉品茗聊天嗎?
“姑父同蘇大人對弈,正好我茶水喝多了,順道出來透口氣!鼻孬k說。
明檀抿抿唇,自然知曉秦玨話中意。
“好啊,可算逮著你了,這回看你往哪里躲?”秦珊珊氣喘吁吁地從旁側廊柱后面鉆出來,提裙跑到明檀跟前,看到對面的秦玨亦是一愣,“哥哥?”
秦玨開口道:“珊珊,我有話同明檀講!
秦珊珊放下裙擺,哦了一聲,并沒離開。
姐妹間打歸打,鬧歸鬧,但遇到可能帶給姐妹困擾的事,自是站在好姐妹這邊。明檀已成親,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孤男寡女獨處,總歸不好。
秦珊珊想到自己這般為小姐妹的名聲考慮,不禁又狠狠地剜了明檀一眼。
明檀自是知曉她的維護,伸手勾住秦珊珊的手指,感激一笑。
“表哥想同我說什么?”
秦珊珊也道:“是啊,哥哥,我們叁兒一塊長大,有什么話還不許我聽么?”
秦玨皺皺眉,說:“也沒什么要緊的,就想問問表妹成親后……過的好嗎?”
秦珊珊扯了扯明檀的臉頰,自是帶了點‘報復’的手勁兒:“你看她臉上的肉,定也知道她是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哪哪都好!
明檀是嘟嘟臉,帶著一絲兒嬰兒肥,給她清嫵的容顏增添了些嬌憨。
秦玨靜靜地看向明檀,似乎是等著她親口回答。
明檀扯了扯秦珊珊的袖口,示意她松手,秦珊珊撇撇嘴,依言放過明檀的小臉蛋。
明檀道:“嗯,自是極好,夫君對我很好,噓寒問暖,百般遷就我,從不苛責我半句。表哥雖忙于地方事務,可也別忘了成家立業,找個好姑娘生兒育女,免得舅舅舅母擔憂!
秦玨見她眉宇間沒有半點愁色,明媚嬌艷,一個人的氣色是騙不了人的,便點點頭:“我會的。”
他自會娶妻生子,傳承香火,擔負起秦家長子的責任。只是想到娶的不是他自小要娶的表妹,難免遺憾惆悵?
一夕錯過,便是終生錯過。
明檀笑道:“那我便等著喝表哥的喜酒了。”
明檀不是愚鈍之人,她能察覺出秦玨對她是有所喜歡,超越了普通表兄妹的喜歡,是那種男女之情,可那也僅僅是喜歡罷了。沒有娶到她,他也會娶別人,不是前世的趙明溪,今生也會是其他姑娘。
他和趙明溪都能過的順遂,和其他姑娘自也是如此。而這輩子沒了趙明溪,沒有太子插手他的婚事,舅父舅母只會給他找個家世門第相配的姑娘,怕是過得比上輩子還要順遂安康。
秦玨掏出一個小木匣子,遞給明檀:“過年禮!
明檀黛眉微蹙,沒動。
秦玨每年都會送她新年禮物,不只她有,秦珊珊也有。就連趙明溪和趙明玉,他也會準備一份周到的禮。
秦玨怕她不收,又道:“珊珊也有,比你的還要貴重幾分!
明檀略微猶豫,便收下了木匣子:“謝謝表哥!
不遠處,假山水榭之后,蘇晉恰好看到這一幕,正欲走過去時,一道嬌柔造作的女聲倏然在他身后響起。
“首輔大人,這是藕斷絲連私相授受呢?”
來者不善的正是趙明溪。
方才,趙明溪被氣了出去,卻沒回往日閨中歇息,而是轉道去了男客暢談的花廳,懇求趙子安幫扶太子,站隊太子這邊,只要父親愿意伸手,那位有手腕的首輔看在連襟的份上定也會施以援手,結果她剛說沒幾句,那蘇晉直接將大周宮規砸了下來。
“后宮干政,妄議朝政,拉攏權臣,按宮規,當處以極刑。”
她來,也是代表著太子。
太子雖犯了錯,卻沒被廢黜,始終都是太子。
而梅貴妃的兒子倒底是排行九,就算太子被扯下臺,也輪不到九皇子頭上,F在她已是東宮的人,趙家更上一層,難道不好嗎?
趙明溪不死心,還想據理力爭,趙子安實在聽不下去,將她趕了出去,并直言,以后有事沒事都別往家里跑。
趙明溪兩頭受了氣,同父親也撕破了臉,出府前自也不會讓其他人痛快。
這不就瞧見了這一幕,哪兒能裝作沒看見,自是添油加醋極盡挑撥之事。
“我這位大姐姐做女兒家的時候,便同秦家的表哥眉來眼去,青梅竹馬之情不可同日而語。兩家人心照不宣,早就默認了他倆的婚事,只待長大便走成親儀程。若不是秦家表哥去外地赴任,大姐姐恐怕早就成了秦家表哥的妻子,過著蜜里調油的日子,可就沒得首輔大人的相干事!
蘇晉面色沉怒,狹長的鳳眸幽深似寒潭,冷的仿若冰坨子似的。
趙明溪頗為得意,只當蘇晉果然介懷趙明檀和秦玨的舊事,畢竟首輔大人再是形似閹人,也不能容忍掛著自己妻子頭銜的女人跟其他男人情意綿綿,舊情難忘。
“我可記得有回中秋節,秦家表哥不只送了大姐姐一套華貴的頭面,還親手給大姐姐做了一朵淺紫色絨花,親手簪于大姐姐發上,秦家表哥還親了大姐姐呢。這還是我看見的,在看不見的地方,也不知做了多少親密事……”
“啊!”
聲音戛然而止,趙明溪驚恐地瞪大眼睛,呼吸被瞬息奪走的恐懼徹底將她淹沒。
因為,她的脖子被人給扼住了。
蘇晉眼里沒有一絲溫度,陰沉的聲音宛若地府伸出的鬼厲:“如果本輔再聽到你詆毀明檀一字,本輔絕不會讓你活過今夕,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在本輔面前搬弄口舌!”
趙明溪渾身顫抖,驚懼不已。
直到蘇晉松手離開,整個人近乎虛脫地癱軟在地上,而那股子瀕臨死亡的陰影怎么都揮之不去。
明檀挽著秦珊珊,同秦玨一道順著荷池往前院走去。
三人似在聊著什么,有說有笑的。
大體是秦玨說著地方百姓的風土人情,一方水土,一方風俗,自是絕然不同于盛京。且有秦珊珊在場,明檀雖要同秦玨保持適當距離,但除卻竹馬情,他們也是兄妹,明檀恪守禮儀,卻不會刻意疏遠表哥。
秦珊珊捻起小手帕捂了捂嘴,打趣道:“哥哥,那邊的姑娘比之京城姑娘如何?”
“各有各的好!鼻孬k是君子,自不會肆意非議姑娘。
秦珊珊哼了哼:“哥哥這碗水端的可真平!
“明檀。”
一道清冽聲音隨風傳入耳畔。
明檀循聲望去,眸眼含笑,立馬舍了秦珊珊,轉而勾住蘇晉的胳膊:“夫君。”
蘇晉伸手,覆蓋住她的小手,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明檀手上的木匣子:“聊的什么趣事兒,同表哥表姐聊得這般歡暢,可否說來聽聽。”
明檀笑了笑:“就表哥說起任地上的一些事……對了,表哥給明檀備了一份新年禮,是一竄珊瑚手串,挺別致的。”
說著,就將木匣子塞到蘇晉手上.
“香柳和采蜜兩個丫頭也不知去了哪兒,都沒人幫我拿著,夫君且幫我拿著吧!
蘇晉抬手接過,順勢打開木匣子一瞧,贊了聲:“成色不錯,秦大人有心了。”
秦玨一笑:“隨意尋的,并沒費什么心思!
明檀看看秦玨,又看看秦玨,確信沒聽出什么硝煙味兒,便放了心。
蘇晉雖不至于相信趙明溪的誹謗,可見到秦玨送明檀東西,心里確實有些小小不爽,越發堅定了不讓秦玨回京乃明智之舉。
而明檀直接對他坦言,倒將心底的那點子不痛快全抹了。
她的過去,他清楚無比。趙秦兩家親上加親的事,他自然全都知曉,她是他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如何會揪著這點子事不放。
那趙明溪還真是蠢得沒邊。
吃午膳時,明檀莫名覺得趙明溪不對勁兒,就算被她和秦珊珊諷刺了,也不至于感到害怕吧。
沒錯,那眼神就是害怕、恐懼。
回府的路上,明檀隨意提了一嘴:“奇怪!趙明溪用膳時,為何仿若驚弓之鳥,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蘇晉撫了撫袖口:“怕是心里有鬼?”
“哦?”明檀轉頭看向蘇晉,“夫君知道發生了什么?”
蘇晉冷笑了一聲:“我與岳父下棋時,趙明溪竟來拉攏我們幫扶太子,自不量力,還說些大逆不道的話,就叱了她一兩句!
原來如此。
明檀本就覺得趙明溪可能懷著目的歸寧,倒也不覺得意外。太子品性堪憂,父親又不是糊涂的,怎可能牽扯其中?
更不要說蘇晉了。
但也不至于怕成那樣吧。
明檀笑瞇瞇地湊近蘇晉,問道:“你說了什么,讓她怕成那樣?”
蘇晉掀了掀眼皮,攔腰將她抱在膝上,修長的手指纏上她的一縷烏發:“后宮插手朝政,質疑陛下決策,死路一條,估計就怕了吧!
明檀不疑有它:“是得怕。”
蘇晉低頭,眸色深了幾許:“明檀,我想……”
“不行。”明檀捂住嘴,“大街上呢。”
“車簾放下了。”蘇晉轉移陣地,一吻落在小姑娘耳垂,“那便親這里!
明檀嬌軀一顫,軟在了男人懷里。
68. 第68章 元宵
太子出事, 明面上雖沒波及到宋皇后,依舊端坐六宮之首,但玄德帝生病期間,從不讓皇后近身, 也不見皇后。各宮嬪妃排著隊侍疾, 卻只留了梅貴妃和淑妃侍疾。
淑妃身子骨兒弱, 沒堅持幾天就病倒了, 龍榻邊便只有梅貴妃侍奉,端茶倒水, 喂藥喂飯,咳痰排淤,無不親力親為。
汪拱看得佩服不已。
宮里的娘娘哪個不是世家貴女, 進宮前都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梅貴妃做起這些,卻是眼都不帶眨的。
玄德帝倚在塌邊,劇烈地咳了起來,直咳得喉嚨幾欲炸裂,才將堵著的濃痰堪堪吐出來。
梅貴妃一邊拍打著玄德帝的后背, 一邊看了眼痰盂里的濃痰,頓松了口氣:“陛下,這兩日的痰淤淡了不少, 陛下的身體正在逐步好轉, 想來不日就可痊愈。”
玄德帝看了一眼梅貴妃, 渾濁的眼里似有了別的情緒:“如梅,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梅貴妃給玄德帝蓋上被子, 又掖了掖被角,才溫聲道:“只要陛下龍體恢復康健,臣妾談何辛苦?”
玄德帝躺在榻上,顫顫地伸出手。
梅貴妃順勢握住玄德帝的手:“陛下,你是臣妾的夫,是臣妾的天,可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玄德帝心有所動,卻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玄德帝也沒想到自己身體如此脆弱,接二連三的事竟讓他氣病了,這一病就引發了往年的咳疾,這才久治不愈。
梅貴妃紅了眼眶,道:“陛下盡說胡話,陛下哪里老了?若陛下老了,那臣妾便是半老徐娘了!
玄德帝虛弱地笑了笑。
“陛下,貴妃娘娘,安南公主和瑤光縣主進宮探望,此刻就在殿外候著!
玄德帝咳了一聲,道:“讓她們進來!
汪拱躬身道:“是!
梅貴妃開口道:“陛下,既然公主和縣主來了,臣妾便回宮換套衣服,順便洗漱一番,這都兩三日未曾梳洗,臣妾身上都有味兒了,再不洗洗就要沖撞了陛下,可就是臣妾的罪過!
玄德帝看了眼梅貴妃的衣服,是前天那套青藍色的宮裝,而他早上醒來,就見梅貴妃合衣睡在旁邊小榻,白日黑夜都守著。再看梅貴妃的臉色,亦不如往日那般艷麗,眉眼間的倦怠甚濃。
“回去多歇息一會兒,安南怕是要呆到宮禁才會出宮。”
“謝陛下恩典!泵焚F妃屈了一禮,便同汪拱一道退下。
殿外,安南公主同梅貴妃問了聲好,便問及玄德帝的病情:“父皇近日食量如何,睡眠如何,咳的次數多嗎?”
梅貴妃一一同安南公主細說了,安南公主道:“貴妃娘娘,父皇有你照料著,我便放心了。”
“陛下剛才咳了一回,這會子精神狀態不錯,你們快進入吧。”梅貴妃說。
安南公主和瑤光縣主進了殿,兩母女陪著玄德帝說了會話,大多是些盛京趣事,逗陛下開顏。安南公主又侍奉玄德帝吃了藥,藥后容易犯困,玄德帝便又歇下了。
“瑤光,這里有我守著,你便回府吧!卑材瞎鞯溃皩α,今夜我留宿宮里!
“好的,娘親!
蔣瑤光點點頭,又看了看龍榻上的玄德帝,外祖父面容憔悴,即使睡著也不甚安穩,時不時咳上兩聲,褪去了平日的嚴肅和威壓,此時也只是個被病魔纏身的老人家。
心中涌起酸澀,蔣瑤光湊到玄德帝耳旁,小聲道:“外祖父,你可要快快好起來。太子堂兄若再惹你生氣,我就用外祖父送的鞭子教訓他一頓,外祖父就不要生氣了,免得傷身。”
安南公主臉色變了變,一把扯過蔣瑤光:“別打擾你外祖父休息!
蔣瑤光揉揉鼻子,便出宮去了。
休養了兩月,她的腿已大好,不用靠輪椅代步,只是回公主府的路上,不想竟遇到了謝凜。
謝凜正從茶肆出來,大步往前走,只給了蔣瑤光一個冷酷的背影。
紅衣蟒服,腰佩繡春刀,渾身氣勢陰森可怖,周遭百姓自動退避三舍。
自謝凜救了蔣瑤光后,這是蔣瑤光第一次見謝凜。
謝凜救了她一命,本該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墜崖本也就是謝凜的緣故,蔣瑤光直接將救命之恩扯平了。再說,自己還坐了兩月輪椅,反倒是謝凜倒欠她。
想到崖洞發生的一切,蔣瑤光瞬間紅了眼睛。
是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蔣瑤光死死地盯著謝凜的背影,哐地一下,拔出短刀,就要沖過去就要同謝凜干架。剛沖了兩步,總算找回了點理智,悲催地認識到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壓根就贏不了。
算了,識時務為俊杰。
蔣瑤光縮回腳,又收刀回鞘,卻沒想到謝凜突然轉身,也不知是不是蔣瑤光的錯覺,總覺得謝凜陰冷的眸色似消融了幾分。
謝凜道:“瑤光縣主,別來無恙!
一頓,詭譎若狐的目光移至蔣瑤光的腿,轉瞬又移回那張怒氣森森的臉。
“恭喜縣主恢復健康。”
蔣瑤光咬了咬牙:“老娘今日出門沒看黃歷,這就回府瞧瞧去,免得招惹晦氣。”
說完,就直直往前走,擦肩而過時,惡意地用胳膊狠狠撞開謝凜。
只是謝凜皮糙肉厚,宛若銅墻鐵壁,最后的結果倒是將自己撞疼了。
蔣瑤光揉揉胳膊,疼的齜牙咧嘴。
謝凜譏笑:“縣主小心些,謝某人身上的肉,哪哪兒都硬!
蔣瑤光聞言一愣,繼而落荒而逃。
*
在梅貴妃精心照料下,玄德帝的身體日漸恢復,待至元宵,已是完全康復。
玄德帝的壽宴沒辦成,年也過的冷清,宋皇后將將一月未曾見過龍顏,反觀梅貴妃卻是日日得見,誰知道梅貴妃在陛下病體跟前吹了什么風,宋皇后尋思著設宴過元宵,宮中也好熱鬧一番。
宋皇后去求見玄德帝,這回陛下倒是召見了她,可等她將事情一稟,玄德帝允了后,便立馬讓她退下。
宋皇后琢磨不透圣心,只得盡心操持元宵宴,意圖揭過太子事發對她的遷怒之意。
群臣共賀元宵,又逢陛下龍體恢復康健,氛圍自是喜慶吉樂。
絲樂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君臣同樂。
當然最歡喜的莫過于明檀,托了元宵宮宴的福,總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各種珍饈佳肴。
當然,明檀再是如何貪圖這點口腹之欲,且不多食,每樣嘗上一兩口,好吃的便多嘗兩口,拾箸挑食,一舉一動皆是時刻保持端莊靜雅的模樣,絕不殿前失儀。
小姑娘開心地笑彎了眼,眸底的光亮仿若鞠了漫天星辰。
蘇晉側頭,對上她的視線,幾乎溺死在了這雙清澈明眸。
“夫君,這道一品炒鹿脯絲可好吃了,夫君不若嘗一嘗?”明檀一手拂起寬大的袖口,一手夾起一筷放入蘇晉的碗里。
無論何種宮宴,對于臣子來說,都不是來吃席的。蘇晉向來是眼觀八方耳聽四方,時刻留意著周遭的動靜,以及每個人的眼色作態,該敬酒時便飲上一些酒,宮宴上的菜食一般都沒機會動。
但對上小姑娘滿懷期待的眼神,以及她覺得好吃的東西一定要分享給你的態度,蘇晉忍不住嘗了一口,隨即點了下頭。
明檀知道蘇晉的精力不在品嘗美食這塊兒,見他吃了已是非常高興,轉而繼續奮戰。
諸多菜肴好吃是好吃,只是唯一稍顯不足在于,宮宴流程繁復,分食到跟前的佳肴已有了涼意,不如剛出鍋時美味。
又是一道菜分食下來,竟是蒸煮的螃蟹。這個時令盛京難見螃蟹,怕是別處貢上來的。
道道菜嘗下來,明檀腹中已有了飽腹感,但架不住陣陣撲鼻的蟹香味。
專門剝蟹的宮女很快剝好螃蟹,白嫩蟹肉,晶瑩剔透。
她抿抿唇角,正要伸筷子,結果裝滿蟹肉的碗被端走了。
視線順著碗落到蘇晉手上,明檀疑惑:“夫君?”
蘇晉將碗擱自己面前,偏首湊近明檀,低聲道:“我記得你小日子就是這兩日,蟹肉寒涼,便別吃了!
明檀怔愣住。
沒想到他竟記得這種事。
明檀嘟囔道:“還沒來。”
“左右不過今明兩天,其它的都可依你,這件不行!碧K晉壓低聲音道,“屆時腹痛怎么辦?忍一時口腹,得幾日輕快!
明檀手指輕動,扯了扯蘇晉的衣服,以示自己的抗議。
“乖,聽話。”
蘇晉輕聲低哄,毫不猶豫地執筷,優雅地吃起蟹肉。
明檀眼巴巴地瞅著碗里的蟹肉,一塊又一塊進了蘇晉的嘴,一臉幽怨。
這一幕落在其它宗婦眼中,便是首輔大人只顧自己吃蟹,壓根不分自家夫人一塊。在外面都不給夫人面子,在家里怕是指不定如何刻薄夫人。
看來,首輔夫人不是那么好當的。
宮婢上前斟酒,不想手一滑,壺里的酒水撒了出來,好巧不巧地撒在明檀衣裙。
裙賞立時濕了大片。
明檀黛眉緊蹙。
宮婢嚇得跪地求饒:“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這邊的動靜不小,且又是當朝首輔這桌,自是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宋皇后出聲問道:“怎么回事?”
明檀看一眼瑟瑟發抖的宮婢,起身回話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婦不小心碰翻了酒杯,濕了衣裳,請皇后娘娘恕罪。”
前世,明檀和皇后的婆媳關系雖算不得和睦,倒也相安無事。太子后院本就烏煙瘴氣,只要不是魅主的狐媚子,皇后一般懶得管。
宋皇后道:“既如此,蘇夫人且下殿換身衣裳,冬日寒涼,可別著了涼。”
明檀屈膝福禮道:“謝皇后娘娘關心。”
明檀正要隨宮婢下去時,蘇晉開口道:“我同你一道去!
明檀輕輕搖了搖頭:“不必,我去去就回。何況,有宮人引路,我不會迷路。”
說完,便退出了設宴的大殿。
只是一段小插曲,殿內氣氛很快重新活絡起來。
明檀雖不經常入宮赴宴,但知道宮中時常有意外發生,赴宴前,便額外多備了兩套衣裳,便是為著此刻的不時之需。
換取的衣物存放在供宗婦休憩的偏殿,離宮宴的殿堂有一定距離,但也不算太遠。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可到達。
一名青衣宮婢垂著頭,領著明檀往偏殿而去。
走了半晌,明檀黛眉越蹙越緊,環顧四周漸偏的青石路以及重影疊嶂的宮殿,實在不知身在何處。
她忽然停下腳步:“還有多久到?”
宮婢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回道:“夫人,轉過前面的路口,再行一段距離就到了。”
明檀自然沒有略過宮婢的神色,她雖不辨方向,也不太記得清偏殿的具體位置,但她知道從偏殿到宮宴那里大概走多久。
明檀快速退后幾步,冷聲呵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這不是去偏殿的路,你要帶我去哪兒?”
青衣宮婢也慌了神:“夫人,就是這條路,你就跟奴婢走,奴婢不會騙你。”
那宮婢說罷,便來抓趙明檀。
明檀拔腿就往后跑,結果沒跑兩步,就被幾名太監給圍住了。
“你們要干什么?”
明檀揪著胸口的衣襟,心慌的不行,深宮里悄無聲息死個人,最是正常不過。
而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死。
“夫人乖乖跟我們走一趟,免得受苦!睅酌O上前就要抓她,下一刻,還沒近到她的身,沒想到竟全都無聲無息倒下了。
明檀猛地回頭,看到身后的蘇晉,再難抑制內心的恐慌,撲到蘇晉懷里:“夫君,嗚嗚嗚!
蘇晉將明檀護在懷里,低聲安慰:“別怕,我在!
那名引路的宮婢見勢不妙,轉身就要跑,結果腿上一痛,立時摔在了地上。
蘇晉面色驟然陰戾,掌心的石子幾乎碎成粉齏:“說!受誰的指使!
那宮婢只是搖頭,卻是什么都不說。
有蘇晉在,明檀什么都不害怕了。她抬起頭,輕吸口氣,上前一步:“不如讓我猜一猜,是不是東宮的溪良媛?”
她從不主動得罪人,撕破臉皮的只有趙明溪。她實在想不到除了趙明溪,誰還會害她?
宮婢眸光閃了一下,明檀冷聲道:“看來我真猜對了,她讓你做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
明檀正要問什么,下一刻,卻忽覺眼前一花,等蘇晉再次出現時,手上豁然多了一個人,那人正是趙明溪。
原來趙明溪躲在暗處,見事情敗露,正要悄悄離開時,被蘇晉察覺到了動靜,這才將人揪了出來。
蘇晉將趙明溪摔在地上,也不廢話,冷冷道:“兩個選擇,一是直接去面圣,親自像陛下呈說元宵宮宴上為何劫持臣的妻子?二便是你現在就說出來,我的耐性有限,不選,便當你默認選一!
趙明溪驚恐萬狀,就在她猶豫不決時,便聽蘇晉道:“既如此,那便面圣。”
“不!”趙明溪尖叫了一聲,“我說,我說……是太子,是太子要我將大姐姐誆騙到東宮,至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明檀小臉一白,攥緊拳頭,頗為失望地看著趙明溪:“趙明溪,你當真不知道?”
趙明溪咬著后牙槽,頗為畏懼地看了一眼蘇晉,低吼道:“我又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蟲,我能知道什么?”
明檀扭頭看向蘇晉,說:“夫君,我們請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主吧。”
蘇晉緊緊地握著明檀的手,擔憂地看著她,低應:“好!”
“別去,我說!壁w明溪忽的爬行兩步,一把抱住趙明檀的腿,“大姐姐,我說,我什么都說,是太子逼我做的,他想給首輔大人戴一頂綠帽子。”
明檀臉色發白,氣到渾身發抖:“無恥!”她用力扯住蘇晉的衣襟,顫聲道:“夫君,我要回家,這宮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算計她不成,竟還賊心不死,妄圖用這種卑鄙的方法?生來就占據儲君之位的人,內里竟這般齷齪不堪!
明檀無法遏制的憤怒,還有難堪。
“趙明溪,你是個聰明人,回去該如何對太子說,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蘇晉冷戾地掃了一眼趙明溪,那雙眸子冷的毫無溫度,猶如看死尸一般。
69. 第69章 安慰
樹影婆娑, 宮墻重巒疊嶂,將大殿的喧囂與熱鬧完全隔絕。
趙明溪癱了一會兒,總算將自己從蘇晉帶給她的恐懼中脫離,她看了眼同樣害怕不已的青衣宮婢, 招了招手:
“秋霜, 你過來, 聽我說今日事切莫外傳一字, 否則連我也保不住你。這事情雖是太子主導,可在宮里一向都是主子做了錯事, 受罰倒霉丟了性命的都是底下人!
名喚秋霜的青衣宮婢連連點頭:“奴婢省得,奴婢都是聽你的吩咐,明溪媛可一定要保奴婢!
“那是自然!壁w明溪擠出一絲柔柔的笑, 心里想的卻是后面找機會結果了敢威脅自己的賤婢,“不過,我們先要把這幾個太監拖到后面藏起來,這條小道雖然偏僻,難保不會來人?”
秋霜應是。
解決了太監,趙明溪便回了東宮,來到太子幽禁的安承宮。
周淮乾一見進來的是趙明溪, 當即沉下臉:“怎么是你?”
趙明溪被斥也不惱,扭身坐到太子跟前,伸手捧著太子的臉, 嬌媚嗔道:“溪兒知道殿下不欲見我, 大姐姐好不容易進宮一趟, 我也想把她弄到你跟前來,可我這大姐姐聰明的緊,半道上察覺不對勁兒, 說什么都不肯走,轉身就跑了。路上時不時有宮人太監經過,明溪兒哪兒敢派人追,驚動了陛下和皇后可不得了! 若是不管不顧地鬧開,對太子對她,都沒好處。
而趙明溪在蘇晉的威脅下供出了太子,自是不敢照實回話,畢竟算是背叛了太子。太子對她沒情,不過是貪圖一些肉/體歡愉,她哪兒敢賭?
周淮乾恨聲道:“便宜她了!
自從知道養外室的事是蘇晉捅出來的,周淮乾愈發恨上了蘇晉。如果沒有因外室女被父皇申斥,失了圣心,被朝臣看了笑話,何須攬潮庫河河道的差事?整日看那些粗鄙的泥腿子干活兒,簡直污了他的眼,而他也不會因這件事又被父皇囚禁,限制了人身自由。
一個連男人都算不上的賤臣,卻娶了他看上的美人兒,一想到美人兒獨守空閨好不寂寞,周淮乾就恨不得,恨不得……想給蘇晉戴一頂綠帽子。
趙明溪軟若無骨地靠在周淮乾身上,覦著男人陰沉的臉色,媚眼如絲道:“我這個大姐姐有什么好的,勾的殿下失了魂兒,不過占著一具好皮囊罷了。要我說啊,她美則美矣,可不會像明溪兒這般伺候殿下,她可是伯府的嫡女,對于太子愛好的這道事可是相當內斂,哪里比得上溪兒?殿下啊,估計就是沒吃到嘴里,吃到了就不會念著呢!
趙明溪還真就說對了,周淮乾對趙明檀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作祟,真將人得到了就棄之敝履。
周淮乾瞇著眼捏了一把趙明溪的胸,將人壓在身下,罵了句‘狐貍精’,便開始上下其手。
須臾,桌椅便晃動起來,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
周淮瑜沉溺歡愉時,趙明溪看著妝鏡映出的自己異常丑陋,靠著勾纏的功夫宛若青樓妓子一般,討好男人,博取男人歡心。
何其可悲。
可路是她自己選的,再可悲也只能走下去。
眼前忽然出現蘇晉抱著趙明檀離開的那一幕,趙明檀猶如貓兒般蜷縮在男人懷里,男人上一刻對她威脅冷斥,下一刻對著趙明檀則是極盡溫柔呵護。
哪怕蘇晉是個不行的,可卻會護著自己的妻子。
反觀自己,太子對她連最基本的體面都不會給,何談其它。
嫁人一事上,她終歸是不如趙明檀。
可生來為庶,便事事不如意嗎?
“敢走神!”
周淮乾怒起,粗魯地翻過趙明溪的身子,毫無憐香惜玉之意,辣手摧花,趙明溪身上遍布傷痕,卻也只得將淚水往肚里吞咽。
事后,趙明溪看著滿室荒唐以及饜足而睡的男人,默默地穿上衣服,又收拾了屋里的混亂,方才顫著腿兒走出安承宮。
她不能留宿。
自己就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
還得自己收拾滿地狼藉,如果被皇后知曉,太子幽禁期間尋歡作樂,遭殃的可是她。
趙明溪四處望望,偷偷地踏出安承宮,待轉到廊檐下,不想迎面遇見蕭側妃。
蕭側妃執著團扇,抬眼笑看向趙明溪:“溪妹妹,這是去哪兒了?”
蕭側妃是她到東宮第一個對她示好的女人,然而想到宮外大夫的話,趙明溪恨不得扇這個女人一巴掌。
歸寧那日,除了找趙子安這個父親,也是方便找宮外大夫診脈,她怕自己有了身孕。然而,事實卻是被大夫發現她佩戴的香囊含有麝香和絕子秘香,她不可能懷孕。
香囊是誰送的?就是眼前這位笑得溫柔心如蛇蝎的蕭側妃!
趙明溪氣的要死,卻是同蕭側妃一樣,含笑回道:“蕭姐姐,妹妹就隨便走了走,姐姐這又是去哪里?”
蕭側妃瞥了一眼身后宮婢木托盤里的湯圓,嘆氣道:“今兒不是元宵么,我便做了些湯圓,準備端給殿下嘗個鮮兒。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殿下怎么諸事不順。哎,既然碰到了妹妹,不如一道過去吧。”
趙明溪說:“妹妹也不是沒眼力見的人兒,就不打擾蕭姐姐和殿下獨住了。”
蕭側妃拿團扇捂了捂嘴:“妹妹嘴兒真甜,都是伺候殿下的人,說什么打擾不打擾的,可真見外了!
目光一頓,堪堪掃過趙明溪腰間的配飾。
“咦,妹妹何時換了香?”
趙明溪掂了掂腰間新換的香囊,不動聲色道:“姐姐送的香囊臟了,便讓底下的婢子拿去洗了!
蕭側妃說:“原是姐姐考慮不周,改明兒得空,多給妹妹做幾個香囊!
趙明溪笑:“多謝蕭姐姐費心了!
“都是姐妹,客氣什么。”蕭側妃說完,就往安承宮的方向而去。
趙明溪走了兩步,回頭看著蕭側妃的背影,眸底掠過一道森寒的光芒。
下一瞬,卻盯著蕭側妃的身姿,陷入了沉思。
蕭側妃擅歌舞,對身形要求可謂嚴苛至極,為何過個年,腰身倒胖了些。
*
且說蘇晉這邊譴人給帝后遞了話頭告退,便帶著明檀一路回了家。
乍然驚聞趙明溪的口供,蘇晉恨不得沖到東宮扒了周淮乾的皮,但最終除了安慰懷中受驚嚇的小姑娘,卻是什么都沒做,甚至還要將此事捂下。
太子覬覦臣妻的事一旦揭露,誠然太子失德遭斥,可他的姑娘也會面對非議,面對旁人異樣的目光。他的姑娘可是天上的明月,他怎能忍心將她和太子那般污穢的人一道成為坊間的八卦談資。
太子不配染指他的明月,一點都不行。
明檀一直窩在蘇晉懷里,緊緊地抱著他,片刻不撒手,就連下馬車時也是蘇晉抱她下車,仿佛這樣,她才能稍微好受些。
她幾乎不敢想象,若非蘇晉及時趕到,她會面臨何種境地,若真被太子得逞了,她又該如何?她已成為蘇晉的妻子,見識過他的百般好,認定他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歸宿,豈容他人玷污?
看著明檀猶如驚弓之鳥的樣子,蘇晉心如刀割。
他以頭觸碰她的額頭,低喚:“明檀……”
明檀忽地抬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夫君,你怎會來尋我?”
蘇晉坐在塌邊,依舊將她攬在懷里:“許是心靈感應,自你離殿,總覺得心神不寧,索性尋了個由頭出來尋你!
事實并非如此,而是他怎可能將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姑娘輕易交與陌生人,朝堂鉆營幾年,宮中自也有他的眼線,當帶路的宮婢偏離偏殿的方向時,便有宮人借斟酒之機給他暗中遞了紙條。
明檀聞言重新埋入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仍覺心有余悸:“幸虧你來了,幸虧你來了。”
如果當真面對那樣難堪的境遇,她必存了死志。
只是想到若她死了,蘇晉該如何痛不欲生,她就難過的無法自已。
她上輩子已經將命折在了東宮,這輩子,周淮乾還不肯放過她嗎?
想到這里,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心緒再次激騰。
明檀揪著蘇晉的衣襟,用力之大,纖細的指節隱約泛起青白,她忿忿道:“太子虛偽,好色,無視百姓疾苦,自私自利,可這樣的人生來就占據太子之位,好不公平啊。”
蘇晉眸色幽暗,親吻著明檀烏黑的秀發,第一次沒有隱藏自己除掉太子的決心,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放心,他不會坐太久的,我保證!
周淮乾一次次在作死的邊緣徘徊,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三番兩次覬覦他的姑娘,焉能留此禍害于世?
明檀一愣,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真的嗎?”
蘇晉將她的腦袋再次按在懷里:“為夫不會騙你!
周淮乾無德無能,怎配為君,怎配成為大周的掌控者?
明檀知道蘇晉是何意,可還是為他除掉太子的決心而震撼,她差點脫口將前世的事托出,可她嘴唇翕合幾番,卻是什么都沒說。
說出前世之事,事畢涉及她嫁入東宮的事,可她不想讓他知曉。她只想他知道,這一世,無論身心,她都是完完整整屬于他,只屬于一個叫蘇晉的男子。
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明檀說:“夫君,我累了,想安置了!
蘇晉眉目溫柔:“好!”
夜色深沉。
蘇晉擁著明檀入睡,可明檀睡的不甚安穩,黛眉緊蹙,就連小手都無意識抓著他的袖口,櫻紅唇瓣不斷翕合,模糊囈語,儼然被魘住了。
蘇晉擰眉,修長如玉的手指輕撫明檀的黛眉,一遍遍低聲安慰。
“明檀,你的夢中倒底有何可怕的事,讓你不安?”
直覺使然,蘇晉覺得除了今日之事嚇到明檀外,應還有其它事,可他的小姑娘藏得深,他百思不得解。
“別怕,我的小姑娘,不論何種妖魔鬼怪,我定會將其驅逐!
蘇晉的聲音似有魔力,在他一聲聲低吟中,明檀黛眉慢慢舒展,抓著蘇晉袖口的手也一點點松開,直至安穩沉入夢鄉。
見她不再被夢魘折磨,蘇晉親了親她的額頭,披衣下榻,轉去了書房。
蘇晉端坐書案,揚聲喚道:“來人。”
一暗哨無息落下:“主子有何吩咐?”
蘇晉揚手招暗哨近身,附耳吩咐了幾句,便讓來人退下。
他眼眸微瞇,眸底的光寂寂滅滅,沉默良久,又書寫了一封信,譴人送了出去。
這才折返回屋,抱著他的小姑娘酣然入睡。
70. 第70章 閑談
元宵佳節的好天氣并沒延續到第二日, 天色灰朦,陰沉得不像話,即使白晝也猶如黑夜,讓人的心情也不舒服。
蘇晉例行上朝, 明檀則呆坐了半晌, 才喚婢女進屋伺候梳洗。起床時, 明檀面色一僵, 這才意識到自己來了葵水。
幸虧沒在宮宴吃寒涼的螃蟹,要不然可真有罪受的。
吃過早膳, 天色越發黑沉,仿佛隨時都要下雨似的。
明檀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夫君出門時,可帶傘了?”
香柳一邊換熏爐的香, 一邊回道:“少夫人放心罷,奴婢瞧見王繼帶了兩把傘,就算下了雨,也必不會淋著大人。”
明檀哦了聲,便轉去了內室。
天氣陰沉壓抑,心情難免也跟著壓抑,明檀不可避免再次想起元宵夜發生的事, 覺得吞了蒼蠅般惡心。周淮乾讓她惡心,趙明溪也讓她惡心,她覺得上輩子的自己簡直愚蠢至極, 即使秦珊珊和蔣瑤光指摘趙明溪不是時, 她竟還為了維護趙明溪這個妹妹, 屢次同手帕交吵架,真為前世的自己不值得。
心煩氣躁時,抄寫佛經乃絕佳的平心靜氣的法子。
佛家講究因果, 也不知她的重生是否跟這因果有關?
抄著抄著,明檀的心境倒真平靜了些。
這一世,她是全新的自己,全新的人生,何必為了前世那些污七糟八的人和事而煩憂。
她要做的是,日后要百般警惕小人的算計,過好當下的日子。
與靠抄佛經靜心的趙明檀不同,鐘粹宮的梅貴妃儼然沒被壞天氣所影響,反而頗有閑情逸致地修剪盆景。
一邊修剪枝葉,一邊聽底下的太監匯報。
似聽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喀嚓一聲,梅貴妃將好成成的一枝也給剪了。梅貴妃風韻猶存,柳眉一豎,頗有威儀:“你說什么?”
小太監回道:“小的看見東宮的溪良媛慌慌張張躲在冷宮旁的樹叢里,而后又看到明溪良媛好像被人發現了,過了沒一會兒,又看見蘇首輔抱著夫人從那地出來。只是小的不敢靠太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后面,小的大著膽子湊近了些瞧,才發現地上還暈著四名太監,隨后就看見溪良媛和一個宮女將太監拖到了假山后面,等那溪良媛一走,小的過去探了探,那幾名太監都是被石子打暈了。
此事涉及到首輔夫人,小的特來稟告貴妃娘娘!
小太監并非鐘粹宮的人,而是冷宮的一名雜掃太監。事發地離冷宮不遠,恰巧看見了這一幕。
誰都知道忠恩伯府的趙大姑娘是梅貴妃母族妹妹的女兒,平時那也是疼愛有加,而鐘粹宮的這位主子對下人極好,從不像其它宮的主子娘娘隨意責辱宮人,大家都說梅貴妃娘娘是個有著菩薩心腸的好人。
小太監便想著可否趁機上位,得到鐘粹宮的賞識。
梅貴妃放下修枝剪,又拿帕子拭了拭手,方才笑著問小太監道:“此事可告訴過其他人?”
小太監準備拿這件事邀功領賞,自是不會告訴他人。
小太監諂媚道:“娘娘放心,小的知道輕重,誰也沒告訴!
梅貴妃看了一眼指尖丹蔻,笑著戳了戳小太監的腦門:“你倒是個機靈的,我這宮里正缺你這種會來事兒的,回去等消息吧。我讓人給冷宮管事的說一聲,讓你來鐘粹宮聽差!
小太監領了豐厚的賞錢,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鐘粹宮。
只是小太監無福消受,當夜喝醉了酒,摔入了枯井,一命嗚呼,連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這是后話。
且說小太監離開后,賀嬤嬤便打簾進了室內,躬身湊至梅貴妃耳邊:“娘娘,都處理干凈了,一個不留!
梅貴妃倚在貴妃榻上,笑著點點頭,而后取出壓在案幾下的書信,遞給賀嬤嬤:
“燒了吧。”
“是!辟R嬤嬤應了聲,轉身取過火折子,點燃書信,扔進了火盆。
片刻,火盆只余一些灰燼。
梅貴妃瞇眼瞧著書信轉瞬化為虛無,忽的又是一笑:“這是對本宮示好呢!
那位年紀輕輕便能位極人臣,手段可謂通天了得,何須請她幫忙料理幾個雜碎?
梅貴妃能坐穩貴妃之位,靠的可不是良善天真和那點子帝王恩寵,而是心機城府。
醞釀大半天的雨,終是于天黑落了下來,雨勢頗大,猶如傾盆大雨。
趙明溪想找秋霜辦事時,才知秋霜憑空消失了,一查才知,那夜的四名太監也跟著消失了,仿若人間蒸發。
這事不可能是太子做的,而她也還來不及做,又是誰呢,竟讓五名宮人一夜消失的無影無蹤。
宮里死個把無名小卒,太正常不過。
趙明溪惶惶不可終日,著實被嚇得狠了,生怕自己也如那些宮人一樣消失。
萎了一兩日,但該做的事依然要做。
*
陰雨綿延了四五天,方才停歇。
隨著天氣晴朗,明檀的小日子走完,心情才算徹底好轉,見她一掃之前的陰霾,蘇晉總算能放下心。
過完年,秦珊珊的親事便正式提上日程了。因著玄德帝龍體康健,盛京城也開始熱鬧了起來,各府的茶花宴層出不窮,許是秦國公夫人抱著今年必將女兒嫁出去的決心,帶著秦珊珊幾乎是逢宴必去,連帶拖上秦氏一道跟著參考。
明檀自也接連去了好幾處,發現大多都是變相的相親宴。品茶吟詩,順帶聽了不少八卦,不乏寵妾滅妻之輩,還有腌臜的后宅陰私事,當然也有那過得幸福和滿的,令那些疲于后宅爭斗的婦人好生羨慕。
吃茶期間,明檀還聽聞了幾耳朵宋清絡的事,發現宋清絡在盛京婦人圈的人緣頗好,貴夫人們提及宋清絡那是贊不絕口,好幾家甚至有意讓宋清絡做兒媳的,只是因著太子被處罰之事,倒底存了幾分顧慮。
宋家是太子母族,太子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宋家都脫不了干系。雖說禍不及出嫁女,但兩家結親接的是兩姓之好,自是也看重姑娘家族的助力。要不然,才貌雙全的民女大有人在,為何不聘來做正妻呢,便是此緣故。
目前,陛下對太子對宋家的態度不甚明朗,有兒子的婦人們雖看重宋家女,但也看出太子難堪儲君大任,是否榮登大寶還未可知,倒也不至于昏了頭結一門有風險的親事。
向來都是各路茶花宴座上賓的宋清絡,卻是不知何故,近日從未出現過。
聽說閨中手帕交幾次相邀,得到的答復都是,宋清絡病了,正在府上養病呢。
明檀聽過也就聽過了,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想起前世太子倒臺后,宋家的結局,不免唏噓了兩聲。
宋家自是受到連坐,但宋清絡卻是置身事外了,概因她絞了頭發當姑子,最后長伴青燈古佛。
上輩子,她同宋清絡相交不深。這一世,她同宋清絡依舊沒多少來往,但因她對蘇晉上心,兩次寥寥接觸,倒教她琢磨出了些許端倪。
宋清絡傾慕的人怕是蘇晉。
前世估計也是愛而不得,才當了姑子。
是夜,明檀纏著蘇晉,甕聲甕氣道:“夫君,我發現宋家姑娘頗有人緣,那些夫人都好生喜歡她,都有意聘她做兒媳呢。夫君,你覺得她如何?”
蘇晉愛不釋手地拂過明檀的烏發:“你說的是哪個宋家女?”宋家可不只一個女兒。
明檀瞇著眼睛:“自是宋家嫡女,宋清絡!
蘇晉低眉看著她,薄唇輕勾:“我與她不熟,不作平叛。”
明檀又問:“你覺得她美嗎?”
“你覺得呢?”蘇晉反問,將問題仍回給了她。
“我覺得挺好看的,端雅清淑,姿容冶麗,擅詩詞,妥妥的才女一枚呢!
“是嗎?”蘇晉捉起明檀的手,放至唇邊,曖昧地咬了一口,“不知夫人覺得為夫同你表哥,誰最英俊,嗯?”好端端地怎么同宋清絡比較了起來?
明檀:“……自是夫君了!睗M滿的求生欲。
蘇晉眸色漸深:“在我心中,最美的當屬吾妻!”
帷幔垂下,春宵帳暖。
……
就在盛京夫人為兒女婚嫁之事忙碌時,玄德帝突然給宋清絡賜了婚,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這賜婚的對象竟是宮里的九皇子周淮岑。九皇子未及弱冠,這樁婚事暫且定下,待九皇子行過及冠禮便成親。
宋家背靠皇后和太子,而這梅貴妃身后卻是秦趙兩家,趙家女嫁給了當朝首輔,暫時不知首輔算不算歸到梅貴妃陣營?但將宋家嫡女賜婚給九皇子,這都叫什么事?
就連梅貴妃也是懵了,她跟皇后本就勢同水火,不過同在后宮維系著表面的和睦,宋皇后怎會同意這樁婚事。殊不知連宋皇后事前都沒得到消息,圣旨便突然下了,更讓宋皇后想不到的是,賜婚圣旨一下,宋國舅就遞了辭呈,望玄德帝念在他老邁允他辭官歸隱。宋皇后還沒來得及召宋國舅入宮,宋國舅就帶上妻女回了酉陽老家。
宋皇后怒不可遏,揚手掀翻幾盞瓷器:“宋仁和,是什么意思?”
宋仁和,乃宋國舅的名字。
底下宮人戰戰兢兢,無人敢回答。
而宋皇后寫了幾次信,都沒得到想要的答復。
宋皇后轉去太子被囚的宮室,問太子:“你可知你舅舅此舉何意?”
周淮乾冷笑了聲:“不就嫌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效仿呂不韋奇貨可居,認為那奇貨就是不學無術的老九么?老九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連讀個書都坐不住,比我還不如,他憑什么認定老九有機會?且不說封地上的老二和老三,還有手握兵權的老七周淮瑜,就算不是我,怎么都落不到老九頭上?”
宋皇后皺了皺眉,說道:“我聽說婚事是你舅舅在陛下那兒求來的,據說是清絡那丫頭為情所困,把自個兒都整的瘦了病了,王氏盤問女兒才知那丫頭傾慕九皇子,你舅舅心疼女兒,這不就求到了陛下跟前!
當然,這是宋皇后盤問滯留宋家旁支的人,得來的消息,也不知事實究竟如何?
但宋國舅確實寵愛宋清絡這個嫡女,當做眼珠子似的,宋皇后想想,也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可辭官之事……
鐘粹宮。
梅貴妃拿著一疊大家貴女的小像,翻了幾下,重重地甩在桌上:“早知陛下對岑兒的婚事有章程,我就不必瞎忙活了,忙著提前探聽各家的女兒,結果倒要娶宋家女。”
對于宋家女當兒媳一事,梅貴妃心中自是膈應。何況,宋清絡頂的還是正妻的名分。
賀嬤嬤上前替梅貴妃捏肩,手法松緩適宜,梅貴妃稍覺舒坦,便問及周淮岑:
“九皇子近日的功課如何?”
賀嬤嬤神色猶豫,還沒開口,便聽梅貴妃道:“不必同我說了,翰林院那幫學士不告狀,我便萬事無憂了!
“九皇子打小就聰明,只是性子貪玩,等他及冠定了性,行事便會沉穩下來。”賀嬤嬤勸道。
梅貴妃哼了聲:“我現在倒巴不得他晚幾年及冠,一想到要喝宋家女敬的媳婦茶,我就渾身不舒坦!
“老奴聽說宋清絡在盛京夫人圈的口碑不錯,想來人品過硬,不似宋家其他人那般作態!
梅貴妃并沒得到寬慰,冷笑道:“就算那丫頭再如何好,可架不住她身后那堆妖魔鬼怪。”
娶妻當娶賢,可也得看妻族人的品性,那宋仁和能是個什么好東西,一只老狐貍。
這是算計到她兒子婚事上了。
更讓梅貴妃郁悶的是,昨晚上問及周淮岑對婚事的看法,那小子如何說的?
他說:“隨便!反正,我的婚事都是父皇和母妃做主,你們看著辦就行。”
氣死她了。
什么叫隨便?
這便是娶也行,不娶也不行。
可憐她這個老母,在這兒郁悶得半死,人家屁/事沒得。
*
這日,秦珊珊實在被秦國公夫人逼的沒法子,便來明檀這里躲清閑。姐妹相聚,如何能少了蔣瑤光,自也是一道來了。
三人坐在池邊的涼亭,茶話閑聊。
秦珊珊捻著小手帕,長吁短嘆:“總算能討得半日松快,這些日子,我都快被老娘的魔音逼瘋了,不是逼著我去各府吃茶,就是問我那張家公子你覺得如何,張家公子生的倒像個人,可那眼神兒不太好,看人總透著股子色胚,老娘活了半輩子的人都看不出來么?要不就是問我縣威侯家的小侯爺如何,舞刀弄棒的人,我可怕死了。萬一兩人拌了嘴,動手咋辦……”
明檀和蔣瑤光聽得目瞪口呆,眼見著秦珊珊將茶水喝了一盅又一盅,從張家公子到顯威侯的小侯爺,再到禮部尚書家的嫡長子,總之一通抱怨下來,沒一個青年才俊能入得了秦珊珊的法眼。
按照安南公主原先的安排,蔣瑤光的親事也當提上議程。只是因著去歲蔣瑤光和謝凜的流言,暫緩了議親之事。
蔣瑤光咋舌道:“真就沒一個中意的?”
秦珊珊翻了個白眼:“各有各的不足,還有惡心人的事呢,也不知母親是如何篩選的,那禮部尚書家的嫡長子倒是滿口之乎者也,看著文質彬彬像個正人君子,這還沒娶親,就在外面買了宅子養了外室,也不知日后哪個姑娘嫁過去,可不得膈應死人了人!
蔣瑤光道:“珊珊,你怕不是要找個神仙?你要求完美,怕只有神仙能滿足你對未來一半的幻想!
明檀手托香腮,飲了半盅果子蜜水,才慢悠悠道:“舅母還給你相看了顯威侯的小侯爺?”
秦珊珊哼聲道:“可不是么?”
明檀清亮的眸子掠過一抹促狹,她慢聲道:“我可聽說,衍王妃也在給周世子相看顯威侯的姑娘。”
秦珊珊一僵。
蔣瑤光恍然大悟道:“我那混賬堂叔相看顯威侯的姑娘,而珊珊你也相看了顯威侯家的小侯爺,要是你們各自成了,可就是親上加親,那可真是緣分不淺!”
秦珊珊揚起帕子,惱怒地甩了過去:“這不沒成么,盡說些有的沒的。我瞧著你,莫不是還要跟謝凜那廝湊一對。”
好吧,兩敗俱傷。
眼見蔣瑤光快要掀桌子,明檀蹭的起身,攔在兩人中間,連連道歉:“我的錯,我的錯,是我不該先提。兩位好姐姐,都是明檀的錯!
明檀左看看秦珊珊,又看看蔣瑤光,小心地陪著不是。
秦珊珊和蔣瑤光頗有默契地哼了聲,扭身坐下,誰也不搭理誰。
就在明檀想要活絡氣氛時,二人又齊齊地轉向明檀:“你成親那么久,怎么還不生孩子?”
明檀:“……不到半年,不算久吧?”
蔣瑤光搖頭晃腦道:“我蔣家一個遠房堂妹,嫁人不過兩月,就懷了小孩!
秦珊珊也跟著道:“可不是么,我秦家一個近親表妹,出嫁剛剛半年,再過個三兩月,孩子都該落地了!
明檀:“……”她跟蘇晉的情況,她們再是清楚不過。
行吧,姐妹之間就是拿來互相戳心窩子的。
三人各自生了會悶氣,見池里的紅鯉浮上水,大家默契地略過方才的互相傷害,開始興致勃勃地喂魚投食,好不快活。
如果秦珊珊能管住嘴,沒扯到宋清絡和九皇子的婚事上,說不定這份快活還能多延續一些時辰。
秦珊珊乜了一眼明檀,嘖嘖道:“天可憐見的,我們竟還同宋家沾了親帶了故,日后少不得叫宋清絡一聲表嫂,生生降了輩分,可真是叫人不痛快!
蔣瑤光苦著一張臉道:“本縣主更慘,直接降了兩個輩分,以后見了宋清絡,可得叫九嬸嬸了!笔Y瑤光在皇族的輩分很低,每個皇子都是她的舅叔輩了。
秦珊珊深表同情:“這倒也是!彪S即捂著胸口,道:“可算是有了丁點安慰,可見什么事都是比較出來的!
蔣瑤光瞪眼:“什么意思?”
秦珊珊斜著一雙眼,咯咯嬌笑:“你猜。”
明檀沒有插話,默默喝著果子蜜水。
她也沒想到宋清絡竟成了岑表哥的未婚妻,乍然聽聞此消息,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畢竟,她所知的宋清絡上輩子的歸宿是,去了京郊尼姑庵當了姑子。
“外祖父圣旨一下,不可更改。這事怕是成了定局!笔Y瑤光搖頭晃腦地說著,隨即又似想到了什么,驀地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可知道一件沒幾人知道的小道消息,可要聽?”
秦珊珊輕嗤:“愛說不說,美的你!
蔣瑤光/氣呼呼地瞪了一眼秦珊珊,轉頭扒拉起明檀:“明檀,你可想聽?”
明檀回神,很給面地點頭:“說來聽聽,若是沒新意的事,可得罰你請我們看戲!
“沒問題!笔Y瑤光道,“東宮的蕭側妃小產了!
明檀驚:“何時的事?”
這還真沒想不到,畢竟前世的蕭側妃可是如愿生下了庶長子。太子獲罪倒臺,蕭側妃可是憑借這個小皇孫受的牽連最淺。
而蕭側妃也是個心機深沉的,直到腹中孩子六七個月份,肚子實在大的掩蓋不了,才爆出有孕的事。六七月份的孩子,生下來都有可能活,此時落胎是一件極損陰德的事,無論是皇后和太子妃都讓蕭側妃生下了這個小皇孫。
若非如此,東宮的妾室通房一旦懷孕,胎像未坐穩前必會賞一碗落胎藥。
明檀被蕭側妃上輩子弄的絕育,倒也免了有孕再落胎的風險。
蔣瑤光一見明檀那震驚的表情,立時得意笑了起來:“我就說你們都不可能知曉,東宮那邊都昧著這事。好像是下雨那幾天,蕭側妃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孩子就摔沒了,聽說孩子已成型,孩子是個男胎!
“摔沒的?”
明檀略微思索,隨即了然于心,東宮昧著此事怕是皇后下的命令。按照時間,蕭側妃的胎兒怕是有四五月份了,又是在太子失德被囚禁時摔沒的,難保不會有人散播謠言,說儲君失德上天懲罰,連個子嗣都不給他留。
明檀想到了,秦珊珊自也想到了:“這位太子別不是缺德事做多了,連子嗣緣都沒了。東宮那么多鶯鶯燕燕,除了太子妃膝下一個嫡女,連個兒子都沒得!
蔣瑤光換了個姿勢,努起下巴道:“這事兒你們都不知道,可該你們請本縣主看戲!
明檀抿唇一笑:“自然,幑,你想聽什么,改明兒我特叫一戲班子來,專揀你愛聽的戲給你唱一天。”
蔣瑤光樂呵呵道:“那感情兒好!
秦珊珊輕瞪一眼明檀,拈酸吃醋道:“專揀了戲給她看,莫不我就一陪襯,當不起首輔夫人的優待么?”
明檀無奈道:“明兒揀了瑤光愛聽的戲,后天揀了你愛聽的,輪著來,絕不厚此薄彼。”
蔣瑤光罵道:“矯情!本縣主是靠本事贏來的彩頭,你靠什么,嚶嚶兩聲,哼!
秦珊珊吃吃笑道:“我這可不也是本事,別吃不著葡萄嫌葡萄酸,有本事你也學著!
蔣瑤光鄙夷道:“我可學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