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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第51章 ……

    她當時只惦記著, 如果能早日抓到吳王叔,那么蘇晉后面就不會受傷。而且,當時雨勢太大,根本無法在地上留記號, 在樹干上刻‘東泉’二字委實太難, 等她好不容易刻完, 想留自己的行蹤, 可她不辨方向呀,也不知道周西林要帶她去哪里?

    對了。他知道, 她的方位感不強。

    趙明檀眼瞼微垂,低聲道:“你知道的,我方向感一向薄弱, 近乎路癡,平日走過幾遍的地方都可能記錯,何況又是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里,我如何提前告知你嘛。那天雨那么大,眼睛根本就無法視物。”

    瞧著趙明檀那副委屈的模樣,蘇晉心疼不已, 哪里還能問什么:“千錯萬錯都是為夫的錯,是為夫讓你陷入險境。但是,明檀, 你要記得, 無論任何事, 都沒有你的安危重要,比起捉拿朝廷逆黨,你才是最重要的。在你心里, 無論何時何地,也必須將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回。我……”

    “我……我永遠都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尤其是在擁有你,成為我的妻子,親觸過你的美好和溫暖之后,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

    趙明檀鼻子一酸:“我知道,我知道的。”

    ……

    吳王叔余孽盡數落網,周西林墜崖而死,吳王叔自戕,跟隨吳王叔造反過的逆賊全部斬首,東泉村被威逼脅迫隱瞞逆黨蹤跡的無辜村民視同幫兇,抓了里正等幾名情節忒嚴重的村民殺之,以儆效尤,其余村民輕釋。

    東泉山的鐵礦收歸國用,但逆賊口中那批數量龐大的軍火卻不見蹤跡。

    鐵礦隱匿于山洞之中,洞口看起來不大,內里卻自有乾坤,可容納數百人開采,東泉村村民被迫開采鐵礦做苦力,敢反抗者皆已人頭落地。

    直到逆賊落網,官府接手鐵礦,這些被奴役了將近三年的村民,仍不敢相信自己脫離了地獄般的日子。

    蘇晉審問過后,并沒問出兵器的下落。這些村民只負責挖掘開采,運送鐵礦,冶煉兵器,皆由吳王叔的親信負責,知道內情的親信不是在抓捕的時候負隅頑抗被殺,就是藏了毒在牢里自殺。

    一村民說道:“去年開春,曾有十幾輛裝滿鐵礦的車駛出東泉山,至于運送去了哪里,小民等無從知曉。”

    周景風搖晃著扇子,驚訝道:“十幾車?這么多!能煉制不少兵器啊。”

    蘇晉沉吟道:“鐵礦是重物,十幾車的鐵礦目標過大,長途運送,需要不少人力和物力,他們是如何躲過重重關卡的盤查以及官府的耳目,又或者說是化多或少,分散運送?”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蘇晉沒有說出來。

    蘇晉頓了頓,轉頭看向周景風:“你帶兵搜查至這處鐵礦時,礦里除了被奴役的村民,還有多少吳王叔余孽?”

    周景風想了想,說:“只有寥寥數人看守村民的死士。”

    蘇晉擰了擰眉,下令道:“著重排查近兩年各大鏢局船航的運送物資。”

    周景風桃花眼一瞇,追問道:“小蘇蘇,有什么不對勁兒嗎?”

    蘇晉淡然道:“沒什么。”

    *

    “兒臣聽聞父皇近日龍體稍欠,睡的不甚安穩,特花重金尋了安神香,每日一薄片燃之,可靜心安神。”安南公主說完,便命身側的婢女將價值不菲的安神香呈上。

    玄德帝倚在榻上,示意汪拱將安神香收好,方才對安南公主說:“安南,你有心了,這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慣常的老毛病。”

    安南公主笑著道:“父皇春秋鼎盛,一點都不顯老,誰敢胡說,兒臣第一個不饒他。”

    玄德帝緩緩撥弄著玉石扳指,冷不丁道:“你那不安分的五叔。”

    安南公主一愣,隨即說道:“既是不安分之人所言,豈能當真?”

    玄德帝嘆道:“可朕終歸是老了,未來會越來越老,越來越無力。臥榻之側……的猛虎卻正當壯年,放眼整個皇室,誰有能力將猛虎馴服?”

    安南公主心下駭然,面上卻是噗嗤一笑:“父皇所說的猛虎可是蘇晉?如果是蘇晉的話,不過是杞人憂天,區區一只弱老虎,哪里算得上猛虎,左不過都是文臣,兒臣不信他能掀起什么風浪。何況,蘇晉在朝中樹敵眾多,跟錦衣衛謝凜又是死敵,跟周淮瑜也有嫌隙,太子對他也不甚看得慣,父皇如今重用他,他們才沒對蘇晉發難而已,暗地里怕是巴不得抓到蘇晉的把柄呢。”

    玄德帝看她一眼:“婦道人家,見識短。如日中天的權臣,倒成了你嘴里的弱老虎?”

    安南公主移步上前,坐在塌邊,像兒時那般靠在玄德帝身旁,親昵地挽著玄德帝的胳膊:“父親,女兒就是見識淺薄,朝野大事都是你們男子的事情,我只想父親健康長壽,讓女兒于父親膝下盡孝,回報父親的養恩護佑。”

    安南公主是先皇后的獨女,玄德帝給盡了疼寵和尊榮。最是無情帝王家,或許兒女小時可能于皇帝膝下盡歡撒嬌,但能如安南公主這般生育兒女后,一介中年婦人還能在皇帝膝下盡歡的,整個皇宮只有安南公主一人。

    其它的皇子公主見了玄德帝,無不懼怕其為君者的威嚴,都是先當君,而后才可能是父親。

    玄德帝臉上褪去了方才的威嚴和深不可測,浮現出一抹慈愛之色,他拍了拍安南公主的背:“都多大年紀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安南公主笑道:“在父親眼里,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啊。”

    “你啊。”玄德帝狀似無奈,“一點都不穩重,哪有身為天家公主的威儀,若被外人知曉一向端莊大氣的安南公主竟是這般小兒行徑,定會讓那些大臣恥笑。”

    話雖是這樣說的,但玄德帝卻十分享受這種父慈子孝的溫情,能讓他暫時從詭譎復雜的朝政脫離,仿佛他只是個尋常的老父親,不必為了朝堂江山而殫精竭慮。

    安南公主生母早逝,招的駙馬沒幾年便成了病秧子,玄德帝便越發體恤安南公主,在這個女兒面前,他能肆意扮演慈父的角色,而不涉及其它考量。

    “瑤光那孩子最近如何?”玄德帝問道。

    安南公主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暗淡下來:“精神狀態尚可,就是整個人變得少言寡語,沉靜了不少,我都有些不習慣。”

    52.  第52章   ……

    玄德帝聽聞過京中盛起的謠言, 甚至召謝凜前來問詢墜崖之事。謝凜只說,他們被困于懸崖半壁的石洞里,搜救的人無法找到他們,只能自行想辦法爬上懸崖, 由于蔣瑤光摔下懸崖時受了傷, 是謝凜用藤條將其縛于后背, 兩人才堪堪爬上了懸崖, 而蔣瑤光的衣衫也是在攀爬的過程中被樹枝刮破,他眼瞧著蔣瑤光精神不濟, 才不顧男女之嫌匆忙將她送回公主府。

    事急從權,當時沒有思慮周全。

    但至于其它逾規之舉,卻是斷沒有。

    玄德帝道:“謝凜救人心切, 常年混跡詔獄刑訊,周遭皆是男人,心思難免不夠縝密,出了這檔子事也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安南,對于瑤光的事,你意欲何為?”

    謝凜早已認過罪,不論什么處罰, 他都認。

    安南公主垂頭:“不知道。”

    如今滿盛京皆是謝凜和蔣瑤光的閑言碎語,安南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錦衣衛是什么人, 刀口舔血, 皇室帝王的一把尖刀, 權宜之下,要讓她將女兒的終身幸福托付于這樣的人,安南辦不到。

    安南的婚姻便有政治考量, 駙馬病了這么多年,倒也免了當年的清算。

    可她希望女兒的婚事順遂,合乎心意,怎么就出了這檔子糟心事?

    玄德帝沉吟,提出建議:“不如讓謝凜娶了瑤光?”

    “不行。”安南公主蹭的起身,反應異常劇烈。

    那謝凜是什么好東西,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之徒,安南公主怎么忍心搭上女兒的一輩子。

    對上玄德帝的視線,安南公主也知自己反應過大,趕忙說道:“父皇,瑤光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性情率真,不拘小節,而那謝凜過得都是打打殺殺的日子,風里來雨里去,隨時隨地身處危險之地,兒臣是怕瑤光哪天就守了活寡。兒臣就想瑤光的良配至少是身家清白,殺孽不太重之人。”

    “不愿就不愿!”玄德帝掀了掀眼,威肅道,“瑤光是朕的外孫,別說小小流言蜚語,就算是成親和離再嫁,誰敢置喙?”

    安南公主心稍安。

    ……

    一排排銀杏樹黃了葉,金燦燦的,秋風拂過,落葉繽紛,煞是好看。

    蔣瑤光坐在輪椅上,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扇葉,眉眼抑郁,命人將她的彎刀取來,唰的一下,鋒利的彎刀出鞘,散發著寒光的刀背映著她難看的臉色。

    她揮刀,一刀刀砍向銀杏樹。

    樹干劇顫,金黃的葉子撲簌簌而下,儼然將眼前的銀杏樹當成了某個討厭的人,揮刀以泄私憤。

    “狗東西!老娘扒了你的皮,錦衣衛不是擅長點天燈嗎?老娘將你的皮做成天燈,看你如何嘚瑟?”

    “混蛋!”

    “王八蛋!”

    “可惡!”

    “說我粗魯無狀,你個殺人狂魔,有什么資格評判老娘?”

    好端端的一棵樹,就被她一刀一罵,沒多會就砍禿嚕了皮。

    心里仍舊窩著一團火,怎么都解不了氣,氣勁兒反而愈盛。

    “銀杏樹招你惹你了,憑白受此虐待?心中有何怨氣,你倒是說出來,什么都不說,為娘就是想幫你出氣都找不到發作的由頭。”安南公主一回府就見蔣瑤光對著滿院銀杏樹出氣,蕭索秋風中,那一株禿皮的銀杏樹看起來甚為可憐。

    蔣瑤光握緊彎刀,扭過頭:“我在練習刀法。”

    “不去練武場,就對著銀杏樹?”安南公主看了一眼蔣瑤光,似想起了什么,聲音倏忽低了幾分,“瑤光,你告訴娘,謝凜……是不是輕/薄你了?”

    身為皇室宗親之女,蔣瑤光自是懂得男女那檔子事,可涉及到男女感情卻是沒怎么開竅,性子大咧膽大,這方面卻是個迷糊蟲。

    蔣瑤光腦海似閃現過什么,握著刀柄的手寸寸收緊,眸光躲閃:“沒,沒,我跟狗……他……什么都沒有。”

    安南公主摸了摸蔣瑤光的頭,說道:“為娘進了一趟宮,你外祖父的意思是,你傷了腿,謝凜救人心切,乃無心之失,并非有意陷你于輿論之中。”

    蔣瑤光咬緊唇舌,心里愈發將謝凜罵了千百遍。

    他就是故意的。

    她都說了,不要他管,他偏要抱著她招搖回府,他是故意害她的,就因為她罵了他,惹了他不高興。

    謝凜,不愧是一只瘋狗,做事全然不顧及別人想法,也不計后果。

    見蔣瑤光沉默不語,安南公主又道:“你外祖父說,讓謝凜娶你。”

    “什么!”蔣瑤光大驚失色,急赤白眼道,“我都說了,我跟那狗東西什么關系都沒有,現在沒有,以后更不會有,你們怎么能亂點鴛鴦譜,亂牽紅線,什么爛紅線,本縣主才不要嫁給謝凜那只瘋狗。”

    “瑤光!”安南公主皺眉,“一口一個狗東西,一口一個瘋狗,像什么話,這種話能亂說。”

    蔣瑤光振振有詞道:“娘還不是也說了。”

    “你!”安南公主氣道,“你外祖父只是提議,我已經拒絕了,就是你愿意,我又怎么愿意你的婚事跟錦衣衛牽扯。”

    蔣瑤光一愣:“謝謝娘。”

    安南公主瞪眼:“你這個討債鬼,真拿你沒辦法。”

    見蔣瑤光的精神似恢復了些,她倒也稍稍安心,比起女兒的沉默寡言,她更希望女兒如以前那般咋呼,便說明真沒什么大問題。

    整個人意志消沉萎靡,可是要出大事的。

    安南公主接著道:“瑤光,外面的流言蜚語不必入心,不過是市井百姓調劑無聊生活的談資罷了,待有了新熱鬧,誰還記得你這一茬?”

    蔣瑤光點頭。

    “回屋吧,別吹了涼風,小心受寒。”

    剛回到暖閣,外面的管事便過來稟告:“縣主,首輔夫人和秦大姑娘過來了。”

    蔣瑤光一喜:“快讓她們進來。”

    說完,又讓婢女準備瓜果茶點。

    秦珊珊甫一踏入屋子,見蔣瑤光‘紅光滿面’便調侃道:“喲,瞧這小臉蛋紅的,跟那薄皮柿子似的,鮮艷,透明,不錯不錯,身子恢復的不錯,再過些時日,怕就能健壯如牛,闊步如飛。”

    蔣瑤光:“……”

    她這好‘臉色’還不是被氣的。

    趙明檀則快步走到蔣瑤光跟前,看見瑤光纏滿繃帶的左腿和那方笨重的輪椅,想到瑤光本不必遭此磨難的,都是為了救她所致,喉嚨頓時堵的發緊:“瑤光”

    眼眶泛紅,聲音哽咽,再也發不出一字。

    53.  第53章   ……

    “別, 可別在我這里哭哭啼啼的,本縣主活的好端端,吃嘛嘛香,身體兒倍棒。”

    蔣瑤光一巴掌拍在趙明檀手臂上, 不巧正拍在明檀的傷臂, 傷口雖已愈合, 但重擊之下, 疼的明檀倒吸一口涼氣,在心里暗罵了一句, 蔣瑤光,你這個莽女。

    蔣瑤光還沒察覺,仍自顧自地說:“為姐妹兩肋插刀, 在所不辭。再說,本縣主就腿腳稍有不便,等我恢復了,又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好漢。”

    秦珊珊掃了一眼趙明檀,噗嗤一笑:“好漢,快住手吧。你跟明檀難姐難妹的,一個傷在腿, 一個傷在手臂,真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姐妹。”

    趙明檀齜牙嘶了聲,蔣瑤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仍落在趙明檀的傷臂上, 她的手勁兒本就不小, 趕忙挪開爪子:

    “嘿嘿, 搞忘了。”

    秦珊珊掀開趙明檀的衣袖,關切道:“快看看,滲血沒?”

    “傷口已經愈合, 哪兒可能再滲血?”趙明檀搖了搖頭,“我的傷都是皮肉傷,養養就好,只是瑤光傷在骨,沒有兩三月,怕是好不痊的。”

    秦珊珊白了蔣瑤光一眼:“她能是個坐得住的?”

    蔣瑤光得寸進尺道:“所以,秉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原則,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可不許忘了本縣主這個傷殘人士。除了沒法正常走路,其它全不受影響。”

    趙明檀捏捏蔣瑤光的鼻子,笑道:“放心!豈會忘了你這只小饞貓!”

    秦珊珊抖了抖肩:“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還小饞貓,饞鬼差不多。”

    蔣瑤光伸手撓秦珊珊癢癢:“你才是鬼,作精鬼。”

    “行動不便,就請量力而為。”

    秦珊珊動作靈敏的躲開,但卻被趙明檀撓了個正著,秦珊珊癢的咯咯直笑:“好啊,哈哈哈,你們,一個兩個合起伙來欺負我,我可不依。”

    趙明檀笑盈盈道:“喲,急了急了。”

    三個小姐妹笑鬧成一團,全然忘了受傷事件的陰霾。

    安南公主走到門外,聽到里面的歡聲笑語,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便讓婢女等會再送湯藥。

    女兒這般的囫圇性子,身邊能得兩位真心相待的摯友,安南公主由衷慶幸。

    只是明檀那孩子……

    想起宮中的那番談話,不免有些憂慮。Ding ding

    “瑤光,你跟那謝凜同墜懸崖,怎么就三天之后才上崖,別不是如戲文里唱的那般什么英雄救美,衍生出了一段我們不知道的風月故事?”

    秦珊珊打趣的聲音傳來,安南公主意欲離開的腳步,又停頓了下來,并對身后的婆子侍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秦珊珊,你這張嘴太討厭了,本縣主恨不得撕了它,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信不信本縣主……”

    趙明檀靠在榻上,單手支額,半瞇著眼睛看向猶如炸毛的蔣瑤光,凝眉沉思。

    她剛蘇醒時,秦珊珊隱瞞了蔣瑤光的傷情和獲救過程,而在家養傷這幾天,對于市井傳聞,趙明檀略有耳聞,更是派人打探過蔣瑤光的情況。

    她很自責。

    蔣瑤光本不必卷入這場劫持風波,為了救她,屢次三番將自己陷入險境。

    她希望做點什么,能幫到瑤光。

    是以,當秦珊珊直白的問起瑤光墜崖后發生的事,趙明檀并未阻止。只有知道倒底發生了什么,才知如何幫,如何補救,更要了解瑤光對謝凜的真實想法。

    明檀畢竟重活過一遭,對于某些事的感知較為敏銳,她直覺蔣瑤光應該是厭憎謝凜,可這份憎惡之下似乎又夾雜了什么不為人知的情感。

    而且,她記得瑤光是暗算謝凜才會摔下懸崖,關鍵時刻,謝凜卻主動伸出了手。

    一個殺人如麻的錦衣衛指揮使,向來趨利避害,生死之際,緣何主動施救?

    明檀不認為是瑤光縣主身份的原因。

    之前,她和瑤光同墜懸崖,只是瑤光的處境比她安全,謝凜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當瑤光落崖時,他卻不顧自身安危出手搭救。

    “信不信本縣主再也不理你了。”蔣瑤光憋了半天,就憋出這么一句。

    “小樣,我理你呀。”秦珊珊豈是那般容易退縮的人,全然不因蔣瑤光大放厥詞而氣惱,兩人慣常都是針尖對麥芒的相處模式,不會真正生了罅隙。

    蔣瑤光的臉色變幻莫測,張口欲言,可最終又閉了嘴。

    趙明檀卻好似看出了什么,如果當真是完全跟旖旎不沾邊的事兒,蔣瑤光的口風不會如此緊。明明想說,卻又似乎有些羞于啟齒。

    “瑤光的腿受了傷,饒是謝凜拳腳功夫不錯,想要爬上懸崖也非易事,瑤光跟謝凜商討自救的法子,耽誤兩三天怕是再正常不過。”趙明檀彎了彎眉,伸手點了一下秦珊珊的嘴,施施拖長了語調,“不饒人,可不好?”

    蔣瑤光眼神飄忽:“就是。”

    也不知是贊同趙明檀所言崖底商討自救的法子,還是秦珊珊利嘴不饒人,亦或是其它什么。

    *

    安南公主站了半晌,都沒聽蔣瑤光提及崖下之事,不禁皺了皺眉。

    懸崖峭壁,石洞之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生出一些惹人非議的事。若當真沒什么,對于她這個母親,蔣瑤光不愿意細說,可對于閨中密友,早該和盤托出了。

    越是捂著不說,心底越是藏著事兒。

    安南公主臉色不太好,什么都沒聽到,頗有些失望地離開。

    轉過別院,行至走廊,府中的管事疾步至眼前。

    “公主,京兆府尹林大人登門求見縣主,說是為王鵬程行刺縣主一案而來。”

    安南公主擰眉:“讓他進來。”

    林莫生被侍衛引入前廳,見安南公主端坐上首,趕緊跪拜道:“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林大人請起,看座。”

    林莫生起身斜斜坐于椅上,環視一圈,并沒看見蔣瑤光,遂開口道:“公主,恕臣冒昧登門,實乃兵部主事王奎之子刺殺縣主一案需了結。下官聽聞縣主受傷,不便出堂呈供,特上門叨擾,詢問縣主當日案發經過,還請殿下見諒。”

    安南公主對案子不感興趣,但大致了結情況,就是因為王鵬程同瑤光她們發生沖突,才會導致她們被逆黨盯住。

    “可是定案的證據不足?”安南公主問道。

    林莫生回道:“確實!嫌犯王鵬程拒不認罪,只承認當時同瑤光縣主發生口角,一口咬定是縣主先動手,而他只是自保,從未有過行刺縣主之心。”

    王鵬程知道干仗的是瑤光縣主,公主之女,說什么都不肯認下刺殺皇族這等謀逆大罪。其父王奎在外積極奔走疏通關系,那混小子得知后,更不愿承認。

    54.  第54章   ……

    安南公主抿了口茶, 繼續道:“聽聞蘇大人當時就在現場,刺殺縣主亦是出自首輔之口定的罪,林大人何不問問蘇大人?蘇大人在春風醉搜捕逆黨,想必對里面發生的事一清二楚, 當日去往春風醉的百姓也俱是人證。”

    林莫生抹抹腦門的冷汗。

    自己只是一介小小京兆府尹, 前有王家攀上國舅爺這層關系, 后有蘇晉這位當朝首輔的施壓, 偏偏受害者又是皇親國戚,其中摻雜的關系, 不可謂不復雜,處理起來相當棘手。

    得罪哪邊兒,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只能兩相比較取其輕。

    如果有當事者的口供, 瑤光縣主親自指控王鵬程行刺,他也沒辦法睜眼說瞎話。

    這才打定主意等瑤光縣主的身體有所好轉,上府問案,也好早早將這燙手的案子移交給大理寺。

    至于后面的事,就輪不到他頭上,誰也怨不上他。

    安南公主豈會不知道里面的彎彎繞繞,天子腳下勛貴皇親多如牛毛, 京兆府的差事本就難當,見林莫生那老頭一臉菜色,也就沒怎么為難, 讓人將瑤光請到前廳。

    聽聞是京兆府問案, 趙明檀和秦珊珊跟著蔣瑤光一起過來了。

    林莫生瞧著三位明媚的姑娘, 得嘞,當事人全齊活了。

    瑤光縣主,首輔夫人, 秦家嫡女,哪個都是地位杠杠的世家之女,也哪個都是京兆府開罪不起的存在。

    蔣瑤光不等林莫生開口,便率先說起案情經過,林莫生趕忙讓底下人記口供。

    “……本來明檀已經拔得頭籌,眼看本縣主為外祖父贏的春風醉就要到手,結果……”

    “等等,縣主。”林莫生突然出聲道,“容臣打斷一下,縣主的意思是那壇春風醉本是為陛下……”

    這可是罪加一等?

    “對啊。那壇絕跡的春風醉是本縣主拿來孝敬陛下的,要不然本縣主為甚喊上閨中密友去湊那熱鬧,人擠人的,擠死本縣主了。”蔣瑤光給了林莫生一個你傻呀的眼神,繼續說道,“宋清絡明明輸給明檀,哪知道王鵬程那混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存著討美人歡心的心思,居然說宋清絡贏了,睜眼說瞎話,瞎了他的狗眼。”

    “咳咳咳。”安南公主咳了幾聲,示意蔣瑤光注意措辭。

    蔣瑤光抬頭看向安南公主:“娘,你咳嗽干嘛?”

    安南公主瞪她一眼:“嗓子干。”

    “哦。”蔣瑤光回頭轉向林莫生,“說到哪兒?”

    林莫生提醒道:“王鵬程說宋家姑娘贏得比賽。”

    這……這怎么還牽扯到宋國舅的女兒?

    蔣瑤光道:“你要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宋清絡。”

    林莫生哪敢登宋國舅的門?

    林莫生趕緊道:“縣主所言,臣自是相信。”

    “是可忍熟可忍,本縣主就跟那混賬東西辯駁了幾句……”說到激憤處,蔣瑤光一拍輪椅,就差氣的當場站起來。

    “混賬東西辯不過本縣主,竟然直接上手將酒搶了。”蔣瑤光一把拽住林莫生的衣服,氣煞煞道,“你說本縣主該不該搶回來?”

    林莫生懵了:“該,自是該的。”

    趙明檀和秦珊珊對視一眼,頗為默契地捂嘴,強忍著笑意。

    “所以,本縣主二話不說就搶了回來。結果那廝惱羞成怒,竟揚言要殺了本縣主,招呼王家的狗腿子群毆本縣主。這不是刺殺,是什么?如果不是蘇晉及時趕到,本縣主一介妙齡少女就要命喪惡霸之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惡霸視朝堂王法為糞土,搶奪進獻給陛下的酒在先,行刺縣主在后,不殺之,難道還留著過年?”

    趙明檀暗贊,不錯不錯。

    如果給蔣瑤光配上一塊驚堂木,這副口若懸河唾沫橫飛的模樣,絕對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精彩。

    搶奪呈現給陛下的酒,行刺縣主,皆是一等一掉腦袋的大罪,王奎要保下蠢貨兒子,不是一件容易事,少不得搭上老父親的前程。

    剛從外省升調到盛京,屁/股下的官位還沒坐熱乎呢。

    林莫生整理了一番思緒,轉向趙明檀和秦珊珊,又細細問了當日情況。除了用詞文雅,條理更清晰,基本與蔣瑤光所言相差無幾。

    “首輔夫人,你方才所言,那王鵬程還對你動過手?”

    趙明檀點頭:“嗯,那廝辱罵我,并意欲動粗,索性夫君及時趕到,我才沒受什么傷。”

    蔣瑤光道:“辱打當朝首輔夫人,又是一條罪,不知那蠢貨有幾個腦袋夠砍。就這樁樁件件的惡行,被蘇大人廢了手掌都算輕的。”

    的確是蠢貨無疑。

    京城遍地權貴,都沒搞懂形勢,就將外省耀武揚威的作風拿到京城,不弄你弄誰?

    林莫生一一記錄在冊,又說了幾句吉祥話,才告辭離去。

    一回去就將案子交給了大理寺,并將王鵬程移交到大理寺的牢房,總算能睡幾天安穩覺了。

    北鎮錦衣衛所。

    謝凜坐于案前,手執卷宗,低眉閱覽,神情專注,可那雙幽暗的眼眸盡是詭譎寒意,一襲紅衣蟒袍,陰戾的面容,襯得他整個人猶如開在忘川河邊的血色彼岸花,嗜殺,魔性。

    許是卷宗上的內容讓他不喜,揮手,卷宗便被砸落在地。

    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謝凜驟然起身,踱步走到銅鏡前,挑指撥開衣襟,白如玉石的脖頸處赫然是一排清晰的牙印。

    齒印深深,足見咬他的利齒有多鋒利。

    “夠狠!”

    謝凜扯起唇角,手指緩緩撫過那抹泛紅的牙印。

    “大人。”

    謝凜拉上衣襟:“何事?”

    一錦衣衛在門外稟道:“李韓外出辦案,多日未歸,今日被值守的侍衛發現,已死于京郊獵苑,死因是箭傷。”

    箭傷?謀殺?

    半月前,白馬鎮出現四具不名尸體,當地官府向上呈稟案情后,謝凜派了李韓協助調查。沒想到案子沒清,自己倒先出事了。

    在大周朝,膽敢殺害錦衣衛者,死刑。

    看來,這不僅僅是一樁簡單的命案。

    “走,去案發現場。”

    55.  第55章   ……

    宋府。

    王家夫婦帶著重禮登門拜謁宋國舅,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求見了,比起王家初到盛京的風光,如今著實凄涼。自兒子惹出禍事,宋家的門不向往常那么容易登, 按照規矩遞上拜帖, 在門外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高門依舊緊閉。

    門房說, 國舅爺正在午睡,不欲打擾。

    王奎明知是托詞, 依舊默默等著,只求宋國舅見他一面。

    王家搭上宋國舅這條線,才得以舉家搬遷至盛京述職, 京城官場的水都還沒摸清,關系網也都還未來得及鋪開,家中逆子就惹出滔天大禍。

    思來想去,宋國舅便是王家認識的最大官員。除了來求宋國舅,似乎也沒其它法子。

    “老爺,王家就這么個獨苗苗,你可一定要救我們的兒子。程兒被打的那么慘, 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傷也沒得人給治,他死了, 我也就不活了。”施氏哭哭啼啼道。

    “閉嘴!”王奎煩躁道, “這就是你寵的好兒子, 慈母多敗兒!我早就給你說過,京城不比地方,讓你多看著他, 不能任由他胡來,現在倒好,他老子就算丟了官,也未必保得住那孽畜的命。”

    逆子得罪的人是王家哪個都惹不起的。

    “我……”施氏自知理虧,抽噎著不敢再說話。

    王奎看到施氏哭喪著臉,不耐煩道:“行了,你先回去!”

    “可……”

    “你以為哭天嚎地,就能求人辦成事?嫌你兒子死的不夠快,就留著等。”王奎恨不得親手打殺了逆子,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多半是沒了,能不能貶回地方都是未知數。

    施氏眼前一黑,不情不愿地被丫鬟給扶走了。

    吱呀一聲,朱漆大門打開。

    先前通傳的門房小廝探出腦袋,說:“王大人,國舅爺有請。”

    王奎進入前廳,立即跪拜:“下官參見國舅爺!”

    宋國舅端著茶盞,看了一眼下首的王奎:“坐。”

    王奎道:“下官不敢,下官有罪,下官教子無方……”

    宋國舅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打斷了王奎的話:“就知道你是為此事而來,你兒子犯的可是死罪,性質惡劣,又是眾目睽睽之下,案子已在陛下那兒過了耳目,公主府和蘇晉也都盯著此案,本官念在同僚情分一場,已替你周旋一二,大理寺那邊暫未定刑,但拖不了兩日,終歸死罪是跑不了的。”

    “死罪?”王奎嘴唇蠕動,頓時頭暈眼花起來。

    王家三代單傳,這是要他絕后啊。

    王奎狠心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逆子犯下此等禍事,罪有應得。”

    這是要棄子保官?

    宋國舅看了一眼王奎,臉色難掩失望之色:“本官調你做兵部庫部主事,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其子這般膽大妄為,比京中惡霸作風更盛,究竟仗了誰的勢,左不過子仰父,而你這位父親又靠的是誰?本官言盡于此,你也算混跡官場多年,沒道理這點局勢都審不清,莫要兩頭空。”

    王奎被這番話砸的頭暈腦脹,顫巍巍地走出宋家大門。

    宋國舅的意思非常清楚,棄了兒子,也保不住官位。

    不如主動棄官,保兒子。

    “父親,這是女兒熬的參湯,快嘗嘗。”宋清絡手捧湯碗,蓮步輕移,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閨秀的清雅之姿。

    宋國舅慈愛地看了一眼女兒,品嘗過參湯后,贊不絕口:“嗯,味道不錯,清絡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就不知以后便宜哪家混小子。”便宜誰,都不可能是那混賬王鵬程。

    “父親又說笑了,清絡要一直陪侍父母身旁。”宋清絡瑩白的小臉,漸漸浮起一抹嬌羞紅意。

    “你才是說笑。”宋國舅道,“你年歲尚小,婚事暫不著急,緩上兩年,你的親事便可提上議程。”

    兩年后,九皇子周淮岑該及冠禮了。

    “兩年?”宋清絡冰雪聰明,瞬間就明白了宋國舅的意思,小臉霎時一白,“父親!”

    宋國舅將湯碗遞給宋清絡,道:“為父累了,下去罷。”

    儲君一日未榮登大寶,宋家的未來便不可掉以輕心。

    *

    王奎摘烏紗帽向陛下請罪,將王鵬程所犯之過全部攬于己身,直言是他這個父親管教不利,才會放縱逆子惹出禍端,子不教父之過,王奎自知愧對陛下的栽培和信用,亦無顏與同僚共事,遂辭官。

    最終,王家抄沒家產,貶為庶民,三代之內不得出仕為官,王鵬程得以保全性命。

    王鵬程被關押多日,身上多處傷并沒得到及時救治,尤其是差點被射穿的手都化膿了,疼的他沒日沒夜的哀嚎,審訊時又因不配合遭受過幾番毒打,曾經惡霸流痞的習性被磋磨的早已不見,哪怕是見到拿鞭的獄卒,都要害怕的抖上半天。

    出獄當天,王鵬程是被獄卒拖拽到牢房外面。

    一看到等候的父母雙親,王鵬程捂著劇痛無比的手,哭嚎道:“爹,娘,你們終于來救我了……”

    看到兒子百般慘狀,又想到丈夫丟了官,施氏就差當場抱著兒子一起哭嚎。

    許是看到當官的父親,王鵬程又有了底氣,懦弱驚懼的樣子不復存在,嘴里罵罵咧咧的:“疼死了,盛京的人好不要臉,我又沒將他們打成重傷,他們反倒……”

    聽到此話,王奎氣到渾身發抖,一巴掌就抽了過去。

    “孽畜!死不悔改!”王奎恨聲道。

    施氏哭道:“程兒,你怎還不懂事?王家被抄了,你爹官也丟了,這才好不容易保住你的命啊。這里是京城,不比汴州,到處都是手眼通天的貴人,保你這條命屬實不容易,你這惡棍流/氓性子,什么時候才能改,都怪為娘的沒教好你,怪我啊。”

    王鵬程傻眼了。

    抄家丟官?

    “那我們以后吃啥喝啥?爹你除了當官,又不會賺錢?”

    王奎一愣,怒極反笑:“這是救了個什么混賬?”

    若不是棄子也要丟官,救這個混賬作甚?苦讀十載,官場沉浮十幾年,一夕就將王家爭來的一切打回原處。

    王奎氣到又甩了王鵬程一巴掌,扭頭就走。

    生個兒子取名鵬程,本來希望他有個鵬程萬里的好前程,光宗耀祖,結果……

    施氏扶著發懵的王鵬程,一邊往走,一邊碎碎念:“程兒,我跟你爹商量過,盛京城是呆不下去了,我們回汴州老家,家中還有些祖業,應付日常開銷,給你娶個美嬌娘是夠的……”

    王鵬程捂著腫脹的臉,含糊道:“一個不夠,要多娶幾個才行。”

    王奎鐵青著臉越走越快,怕再不走快點,就要當場被這個不孝子氣死。

    這個兒子算是徹底廢了,三代不能入仕,王奎打算培養孫子輩,改從商,或許王家還有再起的機會。

    雖士農工商,商賈處于最末的地位,但有錢能使鬼推磨,現實中商賈的位置并不比雇農低下。

    只是等有了孫子,再莫養在后宅,需得親自教養。

    ……

    王奎遭貶,兵部庫部主事的職位自是空缺下來,宋國舅尚未想好填補官員、來不及插手之際,趙子安便將擬好的名冊遞到了內閣。之所以這般急迫,一為趙子安私心,最近京中官位空缺幾許,秦家想讓秦玨盡快調回京城;二為杜絕宋國舅插手吏部官員任免之事,每回官員任調,宋國舅都變著法子安插宋家的心腹。

    “大人,這是吏部呈來的官員名冊。”

    蘇晉隨意翻看了幾眼,眉心微凝,提筆將庫部主事秦玨的名劃掉,反手扔給屬下:“讓趙大人重擬一份。”

    下屬官員一愣,隨即應道:“是。”

    趙子安盯著被駁回的官員名冊,思慮再三,轉而將秦玨的名字記在禮部的官職。

    禮部的空缺雖是閑職,可先回京,再謀其它。而且,秦玨是那批外調官員能力最好的,任個閑散小官,綽綽有余,頗有點大材小用之意。

    然而,名冊又被內閣駁回來。

    這回趙子安總算明了蘇晉的用意,不愿調秦玨回京。

    56.  第56章   ……

    趙子安坐不住, 徑直去內閣找蘇晉。當朝官員任免升調秉持知人善用的原則,如果秦玨是那混不吝沒本事的,蘇晉駁回,他自是無二話。

    因著趙子安和蘇晉的連襟關系, 朝堂政事上理應避嫌, 可盛京城勛貴皇室間關系復雜, 哪個當官的, 沒幾個親戚在朝為同僚。

    蘇晉抬頭看見門口氣勢洶洶的趙子安,手一伸:“趙大人, 請坐。”

    趙子安心中有氣,也不像平日那般對著蘇晉行禮,大步坐下, 陰陽怪氣道:“不知蘇大人這是何意?”

    蘇晉也不繞彎子,直接道:“秦玨等外調地方的官員皆是陛下親示,于地方歷練兩三年方可回京述職,臣不敢對陛下陽奉陰違,君令不可違。何況,外放官員回京之際,是以地方政績和資歷的考核結果依次進入六部做事, 秦玨上任不到半年,便深受當地百姓擁戴,若期滿, 以他卓越的政績何愁不能回京。不過早晚之別罷了, 岳父大人何必急于一時?”

    王奎攀附上宋國舅才得了兵部庫部主事一職, 宋國舅應是打算將王奎培養成左膀右臂,接任兵部侍郎,以圖兵部尚書之位。現任兵部尚書年紀漸大, 沒幾年就該到致仕之齡,王奎有地方資歷,勝算極大。

    此人能力尚可,只是奈何生了個蠢兒子。

    王奎歸于宋國舅一黨謀求兵部尚書,意圖染指兵權,自是為宋家為太子。

    太子最近管理潮庫河河道修繕一事,收起獵艷獵奇之心,看似知錯悔改,至少在玄德帝面前是這么一回事。宋國舅讓王奎入兵部的心思,玄德帝怎可能看不出,不過是平西王擁兵西北,有扶持太子之心。

    而秦家人去兵部……就不知這位陛下會如何作想?

    都抬出當今陛下,趙子安還能說什么,面服心不服。

    蘇晉掀眼,又提一句:“兵部侍郎的母親得了癆病,而現任兵部尚書快到致仕之齡……”

    趙子安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哪兒還敢跟蘇晉辯駁,不由得心服口服。只尋思著讓秦玨回京,都忘了這一茬。

    兵部侍郎的母親萬一去世,就要丁憂三年,職位必然由下屬官員頂替……

    “所以,岳父大人覺得以秦玨如今的資歷,該回京嗎?”蘇晉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趙子安擦了擦冷汗,訕訕道,“還是賢婿思慮周全。”

    要論伴君,趙子安可遠遠比不上蘇晉。

    趙子安趕忙回去重新定名冊。

    蘇晉批改完手頭的公文,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呵,回京?”

    等趙子安再次將名冊呈到內閣時,這回蘇晉沒再說什么,依例呈給玄德帝過目。

    玄德帝的目光停留在庫部主事名字一欄,停頓片刻,說道:“此人平庸愚蠢,不堪為任,改為楊玄禮任庫部主事。”

    楊玄禮,何許人也?

    早年本在京任職,性子剛正不阿,哪怕玄德帝有失之處,亦是直言納諫,以祖宗規矩禮法一遍遍地規勸君王,玄德帝受不了此人的犟脾氣,便將人打發到外地,眼不見心不煩。楊玄禮現任梁州知府,官階比庫部主事高。這則調令看似降官位,實則明降暗升,不日便是未來的兵部尚書。

    更重要的是,這人不牽扯黨派之爭,只忠君,亦忠于儲君。

    當然,那是玄德帝沒了的情況下,才會忠于儲君。

    當這則調令下發后,趙子安再次感念幸虧蘇晉劃去秦玨的名字,沒得陛下肯定懷疑秦家和梅貴妃想要兵權。

    等秦氏問及秦玨回京事宜,趙子安似乎后知后覺地反應出了什么。

    讓秦玨入禮部閑職,應該并無不可。

    *

    戲園。

    三位姑娘邊磕瓜子邊看戲。

    “這爹當的著實混蛋,為了守住牙縫里那點家產,連親生兒子都可以算計殺害,這是哪個歪瓜腦子排的狗血大戲。”蔣瑤光在家里憋了數日,一邊嫌棄戲臺子上的戲俗不可耐,一邊又嚼著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這出戲名為《父殺子》,講的是一位守財奴鄉紳老爺,愛財如命,鐵公雞一毛不拔,誰動他錢財無異于動了他的命根子,都說金銀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這位守財奴父親卻偏要帶到棺材里,也不要留給唯一的兒子。

    有錢舍不得配奴仆,就使喚原配妻子,又當妻又當老媽子,就這么給勞碌死了。兒子因為母親的死,對父親生了怨,離家出走,自立門戶,本來過得很好,沒想到守財奴老父親突然中風,落了個半癱瘓,畢竟有著血緣關系,見他屬實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接到現在的家里照料。

    哪知老父親不感念兒子的孝心,反而揣測兒子此舉是為了謀取他藏起來的金子。

    竟對兒子起了殺心。

    在兒子的精心照料下,老父親的身體逐漸好轉,就想辦法弄來老鼠藥,下在兒子碗中,就這么殺了兒子。

    好一出倫理慘劇,且不知排這出戲的人,是為諷刺什么。

    趙明檀看了幾眼,有些意興闌珊。

    瞧這出戲的人不多,因為隔壁戲臺子唱的是京城時興的黃梅戲,備受少男少女的追捧,哀婉動人的曲調,唱盡男女的悲歡離合,情貞不渝。

    秦珊珊也看得頗為不爽,父殺子,這屬實有違倫理綱常,頗有些大逆不道。

    “且都說了看另一出戲,你偏不,演的都是什么玩意兒,沒勁死了。”

    另一臺的黃梅戲名為《公主與將軍》,是一出情情愛愛的戲碼,年輕姑娘都喜歡這種,偏生不知蔣瑤光哪根筋搭錯了,就是不看,非要點一出狗血倫理大戲。

    “什么情啊愛啊,有甚好看的,這戲多精彩,看的人可……”蔣瑤光從高臺雅間望下去,發現落座的人屬實太少,喉嚨間的‘多’字繞了個彎又吞回了肚子里。

    話鋒一轉,蔣瑤光道:“不過,王鵬程的父親比臺上這位守財奴爹簡直不要好太多,人家好歹連官都不要了,也要保護好家中的獨苗苗。”

    蔣瑤光搖頭扼腕,頗感惋惜:“只可惜這般好的父親,生了個討債的禍害兒子,把啥都作沒了。”

    秦珊珊捂嘴取笑道:“什么混不齊的話,難不成你還同情王家人?”

    蔣瑤光哼聲道:“誰同情了?活該!教養不好兒子就要做好替兒子兜底的覺悟,全都是王家自找的。你們可要切記,以后生養了孩子,切莫做那溺愛兒子的母親,叫家里那位主兒也參與到教養之責上,要不然受罪的還是自個兒。”

    秦珊珊揚了揚繡帕,笑她:“就你懂?一個親事都沒著落的黃花大姑娘,張口閉口就是大談教養兒女的癡話,莫不是未來孩子的爹有了著落?”

    蔣瑤光一愣,惱怒道:“你才不知羞臊,大白天的,想你未來孩子的爹。”

    眼看兩人即將吵起來,趙明檀卻沒像往常那般調解小姐妹間的‘矛盾’,而是定眼落在斜對面的一處雅間,窗戶半開,窗前似有人影閃過。

    她揉了揉眼睛,定晴一看。

    沒錯,就是太子周淮乾。

    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畢竟是做過夫妻的人,她不可能認錯。

    可太子為何在這里聽一出《父殺子》的荒唐戲?

    蔣瑤光同秦珊珊爭吵了幾句,見爭不過秦珊珊,就道:“人家已婚婦人都沒開口,我們兩個沒出閣的爭個什么勁兒,你說是吧,明檀?”

    趙明檀想著心事,沒吭聲。

    見明檀沒回應,蔣瑤光又道:“算了,明檀你也不會有這種煩惱。”

    趙明檀:“……”

    她會有的,好吧?

    回去督促夫君喝藥,哼!

    另一處雅間,戲散場多時,而周淮乾卻久久未曾離開。

    周淮乾臉色不太好,也不知從戲中腦補了什么,緊緊握著茶杯,用力之大,幾乎將茶杯徒手捏碎:

    “父殺子,像不像……”

    像什么呢?

    57.  第57章   ……

    勤政殿。

    蘇晉覲見玄德帝, 就盛京安妨布控問題提出一系列可行性措施。

    五年前的吳王叔叛亂,近日的吳王叔逆黨潛回京師,都暴露出皇城安防的漏洞,這些意見正好提在玄德帝的心坎。皇城安危歷來受帝王重視, 再加上玄德帝有過被吳王叔劫持、盛京差點徹底淪陷的經歷, 自是尤為重視盛京守衛的布控問, 甚至不用拿到朝堂讓群臣商議, 便一言定下。

    玄德帝:“愛卿居安思危,推陳出新, 將皇城的安全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蘇晉:“陛下謬贊。”

    玄德帝看了一眼蘇晉,狀似隨口問道:“對了, 那批失蹤的兵器可有下落?”

    蘇晉不卑不亢道:“臣無能,請陛下恕罪。臣目前只追查到一些零星線索,未能將兵器追繳回國庫。”

    年輕的臣子面容清肅,皎如玉樹,眉目內斂而低垂。

    如果忽略那雙幽沉似黑洞的鳳眸,通身氣質哪兒像是玩弄權術的權臣,分明是世家清貴公子的模樣, 舉手投足之間端的是公子世無雙。

    然則,就是這般芝蘭玉樹般的溫潤公子,其城府心機不輸于當朝任何一位老臣。

    看著恪守臣子本分的年輕權臣, 玄德帝心底忽的冒出一個惋惜的念頭, 為何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不是出自皇家、不是他的嫡子?

    否則, 他也不必為江山后繼之事發愁。

    玄德帝抽離萬般紛雜思緒:“哦?有線索了?”

    ‘是。’蘇晉道,“臣排查過鏢局以及各大船航,大致可推知兵器藏匿之范圍, 應是淮北至南陽關交界范圍內某地,因地域廣闊,每一處山巒村鎮皆可能藏匿火/藥兵器,排查起來較為困難,還請陛下寬限一段時日,臣定能替陛下找到兵器的下落,絕不會落入宵小之徒滋惹出禍端。”

    玄德帝笑了笑:“有勞愛卿。”

    “忠君之事,憂君之憂,是臣的本分。”蘇晉面色無波無瀾,平靜地說著這番奉承話,卻絲毫不顯違和。不像某些擅鉆營阿諛的臣子,入耳便是低劣的馬/屁味兒。

    玄德帝的心情似乎比方才更為愉悅,就著批改奏折其間有拿不準主意的國政大事,同蘇晉商討會兒政務,蘇晉從善如流,每每都能給出令玄德帝滿意的答案。

    離開勤政殿,蘇晉緩步往宮外走去。

    所遇宮人,無不對這位權臣懷著敬畏之心。

    及至宮門,不想遇上打獵歸宮的九皇子周淮岑。

    周淮岑翻身下馬,動作灑脫,渾身透著股子少年意氣。

    他拱手,對著蘇晉道:“蘇大人。”

    蘇晉依規矩行禮:“臣見過九皇子。”

    周淮岑笑著擺手:“大人客氣!咦,你這是剛同父皇議完朝政嗎?”

    蘇晉頷首:“殿下心情不錯,想必此行收獲頗豐。”

    周淮岑眉梢一揚,頗為驕傲道:“那是,本皇子今日手氣頗佳,獵了三頭白狐貍,既然碰見了,我也就懶得遣人多跑一趟。”說著,便拽起一頭帶血的死狐貍扔給蘇晉,“這頭且代我送與檀表妹,冬天做成圍裘,好看又保暖。”

    鮮血零星濺到蘇晉的官袍,蘇晉眉心微凝,隨即拱手道:“多謝殿下。”

    “檀表妹溫柔可人,是世間難得的好姑娘,你對她好,莫要讓她受累受委屈,就是感謝我了。”周淮岑說完,策馬便回了宮。

    周淮岑不著急回自己的宮殿,也不去鐘粹宮見梅貴妃,而是先跑去勤政殿,拿著戰果巴巴地向玄德帝炫耀。

    “父皇,快瞧,兒臣的箭術近日又精進了不少,這回獵了三頭白狐貍,皮毛油光水滑,皆是上等的好皮子,兒臣特特扒了最大的一只狐貍皮孝敬父皇,將狐貍毛鋪在椅上,父皇久坐批改奏折,就不會凍著屁……”周淮岑將不甚文雅的話吞回去,“就不會凍著了。”

    九皇子看著不甚靠譜,但獻給玄德帝的狐貍,那可是精心處理過的,純白的毛發上沒有一絲污漬和血跡,絕然不同于方才扔給蘇晉的那只。

    當然,也有時間不夠的原因。著急回宮,沒時間扒另兩頭的狐貍皮。

    玄德帝從堆陳如山的奏折中抬起頭,看一眼眼前興高采烈的少年,從少年意氣風發的神態感受到了久違的朝氣,轉而將視線投向少年手中雪白的狐貍皮。

    “當真是你所獵?”玄德帝的語氣透著明顯的不信任,卻不顯生氣。

    周淮岑拍拍胸脯,自信滿滿道:“自然做不得假,兒臣哪敢欺瞞父皇?”

    然,對上玄德帝犀利審視的目光,氣勢沒來由的弱下來,頓時心虛道:“額,在旁人幫助下所獵,也算是兒臣的功勞?”

    雖讓侍衛將獵物圍困至陷阱,令其動彈不得,但射出去的箭可是他放的。

    十有八不準,好歹也能瞎貓碰上死耗子,中上一兩箭。

    玄德帝哭笑不得:“就知道你的箭術,跟你的學問不相上下。”

    “多謝父皇夸獎。”周淮岑摸著后腦勺,嘿嘿一笑,那模樣無端冒著一絲傻氣。

    玄德帝似是無奈搖了搖頭,旋即吩咐汪拱將狐貍皮收進庫房。

    周淮岑不贊同道:“放庫房?不行不行!屆時父皇肯定要將兒臣辛苦獵來的好皮子,作為恩賜賞給朝中臣子或后宮得寵的妃子,父皇可不能拿兒臣的東西借花獻佛。”

    “來,父皇,您先讓讓,容兒臣將皮子鋪在椅上,保管父皇坐著又舒服又暖和。”周淮岑奪走玄德帝的毫筆,又將玄德帝扶開,這才開始手忙腳亂地鋪陳,一張皮子鋪的亂七八糟。

    玄德帝站在旁側,對著周淮岑這番放肆的舉動,倒也未加苛責。

    汪拱見狀,趕忙上前:“殿下,讓老奴來吧。”

    周淮岑見自己委實鋪的不怎樣,便退到一邊。

    等皮子完全鋪陳在椅上,周淮岑殷勤道:“父皇,趕緊試試。”

    玄德帝剛坐下,周淮岑就滿懷期待地問:“父皇感覺如何?可舒坦?”

    玄德帝點了點頭:“不錯。”

    周淮岑搓搓手:“父皇喜歡就好。”

    玄德帝道:“你母妃最是喜歡皮毛之物,剩下的兩匹預備獻給你母妃?”

    “嗯。”周淮岑點頭,“不過,只剩一匹了。我記得明檀表妹跟母妃一樣特喜歡狐貍毛織造成的圍裘,剛在宮門口碰到蘇晉,就讓他拿了一只狐貍送給了檀表妹,余下最后一匹,兒臣等會兒獻給母妃。但愿母妃看在狐貍皮的份上,莫再耳提面命督促我的功課,翰林院那幫老頭布置的課業本就夠多了,回去還要面對母妃的嘮叨,真是片刻不得空閑……”

    玄德帝微不可見地皺眉,抬眼見周淮岑一門心思抱怨功課繁多,又是搖頭一笑。

    “哎,真羨慕二皇兄和三皇兄,能早早到封地瀟灑快活,擺脫了那幫老學士的念經。”一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不為學業發愁,天高海闊,再想到自己苦哈哈的日子,周淮岑不免愁上心頭。

    玄德帝翻開一本奏折,隨意道:“京城有什么不好?”

    周淮岑坐在旁邊,嘆氣:“京城有什么好的,玩啥都不得勁兒,玩過頭了,母妃就像唐僧一樣對我念經,說我不學無術,以后連媳婦都找不到。翰林院那幫學士也整日盤問我功課,父皇,好累的,我又不是不識字,學那么多東西做甚,又用不到。”

    玄德帝動作一頓,偏首看他:“如果有用武之地,你可愿用心鉆研?”

    周淮岑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嫌棄道:“才不要,人生得意須盡歡。父皇學富五車,見識不凡,可相應的,付出的辛苦也要翻倍,本事越大的人,責任越大,越辛苦。哎,想想都累。”

    “下去罷。”玄德帝揮了揮手,意欲趕人。

    周淮岑卻巴巴地湊過來,說道:“那個,父皇,俗話說的好,無功不受祿。既然你收了兒臣的皮子,可否將兒臣的進學時間改為……逢三休一?”

    上回說要早日下學,這回得寸進尺竟要改為三日一休。

    玄德帝眉心直跳:“滾!”

    *

    蘇府。

    蘇晉跨過門檻,隨手將狐貍扔給高管事:“將皮扒下來,處理干凈,找一家手藝好的繡娘織成狐裘。”

    高管事看了看皮毛染血的狐貍,有些發懵:“肉呢?”

    蘇晉腳步一頓:“燉了,吃肉喝湯。”

    說罷,便往攬月居的方向而去。

    一路行至書房,蘇晉剛坐至書案,王繼便關上門,開始稟告底下人傳回的訊息。

    “前幾日,白馬鎮……”

    蘇晉打斷道:“少夫人沒在府上?”

    “哦,是。”王繼道,“少夫人帶了幾名護院,同秦家姑娘和瑤光縣主去了戲園子。屬下擔憂少夫人的安危,又增派了兩名暗哨盯著。”

    經過上次驚心動魄的劫持事件,蘇晉巴不得趙明檀呆在府里不要出門,可深知她的性子,又知那兩位閨中密友皆是閑不住的主兒,哪可能乖乖憋在府里。何況,明檀不是豢養的金絲雀,他不愿拘著她。

    只能在京城治安上多下功夫,不僅是為著明檀的安全考慮,亦是為著京城百姓。

    蘇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示意王繼繼續。

    “白馬鎮出現四具不名尸體,經核實死者身份,好像是修繕潮庫河河道的勞工。”

    王繼頓了頓,繼續說道,“錦衣衛李韓在協助當地官府查案的過程中,遇害身亡,目前不清楚李韓是因案件滅口,還是仇殺?”

    畢竟每個錦衣衛手握數條人命,有人記恨上,實屬正常。

    蘇晉眉目無波,薄唇輕吐:“白馬鎮與潮庫河相距甚遠,謀殺者拋尸時為何舍近求遠?”

    王繼道:“目前案情不清晰,只知死者面容模糊,連仵作都無法辨認死者身份,好像是謝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辨認出應是潮庫河的勞工。”

    蘇晉擰眉:“既是謝凜斷言,死者的身份,便是確信無疑。”

    對于謝凜的能力,蘇晉向來信服。

    蘇晉面色冷沉:“潮庫河那邊可有什么可疑情況?”

    潮庫河河道一事由太子負責,死的又是修繕河道的勞工,很難不令人懷疑潮庫河修繕過程中出了問題。

    王繼搖搖頭:“似乎……沒有。”

    宣紙徐徐展開,蘇晉提筆沾墨,正待落筆時,忽而換至左手執筆。半盞茶的功夫,一封用左手書寫的秘信落成。

    蘇晉將信遞給王繼,神色凝重道:“將這封信送出去,切記,未抵達那人之手前,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將此信銷毀,萬不可落入任何人手中。”

    王繼鄭重道:“是。”

    “潮庫河河道那邊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蘇晉揮手:“出去罷。”

    王繼將信塞入袖中,轉身出門。

    書房一隅,矮桌上放置著一張棋盤,黑白棋子分明,未曾下完的殘局形勢,亦是旗鼓相當。

    蘇晉負手而立,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修長的手指捻起一顆黑子,堪堪落于某處。

    棋局驟然生出變化,黑子瞬息成合圍之勢,吃掉了大片白子。而在黑子吃掉白子的過程中,黑子后方失守,亦是損失嚴重。

    真可謂傷敵一千自損八千,亦或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蘇晉靜靜地盯著棋盤上廝殺的雙方棋子,眼眸漆黑,神色冷漠無比,冷到隱約透著一股子殘忍無情的意味。

    端視良久,蘇晉坐回桌案,開始處理公務。

    落日的余暉透過窗欞傾瀉在蘇晉身上,猶如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微光,光影照人,霧里看花,俊美得不似人。

    趙明檀輕手輕腳地推開書房,看見的就是蘇晉沐浴在余暉下的清盛模樣,世無其二,世間無人出其鋒芒。

    緊抿的薄唇,刀斧雕刻般的輪廓線條,劍眉星目,每一寸都能讓人著迷,及至神魂顛倒。

    光是這般瞧上幾眼,便有一種為美色所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蘇晉擱下筆,唇角扯出一抹淺淡的微笑:“明檀。”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我的夫君怎么這般美,笑起來更要命!

    趙明檀滿腦子都是如斯念頭。

    美色/誘惑之下,趙明檀倒也沒忘記正事。

    她邁著小碎步挪到書桌旁,將藥碗往蘇晉面前一放:“諾,夫君又忘記喝藥了?”

    蘇晉:“……”

    見蘇晉沒有動,趙明檀像往常一樣掏出幾顆蜜餞棗子,笑瞇瞇地伸過去:“喝藥利器,我都準備好了,夫君莫要……唔。”

    未及反應,明檀就被蘇晉一把抱到了膝上。

    蘇晉一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肢,一手捏著她的小手,低眉輕問:“聽說你去了戲園,今日的戲可好看?”

    男人偏垂的腦袋就擱在明檀頸窩,一呼一吸間,皆是男子灼熱的呼吸。

    絲絲縷縷噴灑在耳際,酥酥麻麻。

    氣氛委實旖/旎,惹人浮想聯翩。

    58.  第58章   ……

    趙明檀的腦子猶如糊了層漿糊, 迷蒙暈乎,仿佛被蠱惑一般不假思索道:“今天唱的是一出……”

    話還沒說完便反應過來,一記粉拳輕巧地捶在蘇晉胸口。

    明檀紅著臉嗔道:“不許轉移話題,先喝藥。”

    蘇晉定定地看著她, 吐出一字:“苦。”

    為了規避吃藥, 蘇晉是能躲就躲。就前不久明檀昏期間, 蘇晉亦是停藥未服, 晝夜照顧她,倒也情有可原。

    但明檀覺得, 蘇晉也有拿她昏迷當借口故意不喝藥的成分。

    堂堂首輔怕苦怕吃藥,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明檀軟了聲音,帶著幾分哄人的意味:“有蜜餞, 不苦的。”

    一頓,又道:“好啦,一點點苦。”說罷,伸出兩根白嫩的手指,比了一小點距離,“就這么一點點苦。”

    隨著兩根晃動的指尖,蘇晉目光略暗:“可得配一點點甜。”

    明檀好似沒聽出蘇晉話中意, 徑直端起藥碗遞給蘇晉,俏皮地眨了眨眼:“夫君,請吧。”

    蘇晉伸手, 握住她端碗的手。

    溫熱的大掌包裹著小小的葇夷, 順勢將藥碗伸至唇邊, 蘇晉略一低頭,便喝了起來。

    兩人近在咫尺,明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男人喉/結聳動, 一動一動,韻律極強,似譜寫的曲樂。

    倏忽,明檀身子一僵,指尖瞬間傳來一陣癢酥感。

    男人的唇舌似無意掃向她的指尖,她略略抬頭覦向蘇晉。

    某人一派正經喝藥的清雅模樣。

    無意的吧。

    她想。

    明檀暗暗縮了縮手指,不敢再往蘇晉身上亂瞄,越瞄心越亂的樣子,她倒不怕蘇晉對她做出什么,而是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對著暫時不能人道的夫君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

    畢竟,這么好看的夫君,吃虧的又不是她。

    她和蘇晉的顏值這般高,生養的兒女,必定也是人中龍鳳。既然,知道蘇晉的頑疾可治,明檀的某些想法也發生了改變,自然而然想到生兒育女之事。

    算算時間,這藥再喝一個來月,就可以驗證夫君的……

    思及此處,明檀的臉頓時火燒火燎起來,紅的猶如猴子屁/股。

    她抬手捂了捂臉,轉眼就見蘇晉不知何時喝完藥,正一臉莫名地盯著她。

    蘇晉眸眼幽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頗為好心地問道:“為何這般燙,可是發熱了?”

    “沒,沒,就屋子里有些熱。”明檀垂著腦袋,低若蚊音。

    她可不敢坦言,自己腦補了什么。

    “將窗子打開,興許涼快幾分。”蘇晉適時地給出建議,只是他的聲線較平時低沉許多,猶似帶著幾分壓抑的喑啞。

    明檀如蒙大赦般快步走過去,將窗子推開一半,涼風拂面,她撩起繡帕扇了扇風,裝模作樣道:

    “如此,確實涼快多了。”

    且不知身后的蘇晉比她還會裝,淡定地撩了撩袍子,蓋住某處蓬起,隨即取過一則公文,伏案辦公。

    一邊處理公務,一邊同明檀閑聊。

    明檀見他忙碌起來,亦覺得心底的燥熱消減了些許,便道:“既然,夫君有事要忙,明檀就不欲打擾了。”

    蘇晉提筆寫下批注:“不覺得。”

    明檀愣了愣,隨即走到桌案旁:“真的不會打擾……”

    眼睛一定,明檀瞄見蘇晉處理的正是西北邊境呈上的公文,索性順桿往下爬:“好吧。夫君都不嫌我添亂,我便找本書打發時間。”

    蘇晉點了點頭。

    明檀轉到書架隨手抽了本《史記》,又挪了個兀子,乖乖地坐到蘇晉旁邊,瞄幾眼書,又探頭瞥一眼桌上的公文:“這是……西北邊境送來的?西北出什么問題了嗎?”

    蘇晉眸眼輕動:“是,出自平西王之手。尤其,這手字著實登峰造極,筆鋒蒼勁,揮灑自如,閱之賞心悅目。如字可見人,當之無愧的儒將風范,足見其品性端正。”

    明檀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是嗎?那我可得好生品鑒一番!”

    不論是平西王和蘇晉比試題詞作詩,還是明檀的魂識被困玉佩跟隨蘇晉上朝見君,明檀對周淮瑜的字早就有了評斷,寫的再好看也不如蘇晉的好。

    明檀探手就將公文拿了過來,隨意看了幾眼,呈稟的是西北邊關軍情。

    并非大規模戰役,只是小范圍作戰。上次敵國大舉進犯被擊退后,周邊的蠻夷又時不時滋擾邊關百姓掠奪物資,但一一被西北軍擊退,掀不起什么風浪。只是蠻夷擅馬戰,擅長偷襲,一貫是打的過就狠打,打不過就逃跑,讓邊關將士疲于奔命,人困馬乏。

    言語之間,皆是言明將士守國不易,這仗不好打的意思。

    明檀才不會承認周淮瑜的優秀,故意挑刺道:“字雖好,未必打戰的本事就好,以往歌頌平西王鮮少有敗績,看來明顯是名不副實,小小的蠻夷就能讓平西王字里行間流露出頹廢抱屈之勢。”

    前世,周淮瑜是在蘇晉的幫助下才得以重返盛京,奪得皇位,是不是說明太子倒下后玄德帝并不想平西王繼位,周淮瑜回京困難,才需得蘇晉相助。

    而文書中……

    周淮瑜表達的意思是邊關戰事未清,自是繼續打仗的意思,也就是不能回京?

    是不能,還是不想?這個有待商榷!畢竟小小蠻夷的挑釁,對于戰績頗豐的將軍來說,只要他想就能一勞永逸,打的蠻夷龜縮不出。

    前有平津關大捷,周淮瑜回京領功祭拜生母,而后便發生同蘇晉爭娶她的事,再到離京……

    明檀大致理了一遍周淮瑜回京的軌跡,在他人眼中,蘇晉和周淮瑜積怨頗深互看不順眼,可上一世蘇晉卻轉投周淮瑜陣營之下。

    思緒頓如一團亂麻,明檀感覺腦袋不太夠用。蘇晉和周淮瑜往來之間的曲折彎繞,實在理不清。

    唯一確信的是,周淮瑜上輩子得以當上皇帝,離不開蘇晉的幫助。

    對,貶毀周淮瑜就是了。

    順便讓蘇晉有危機感,多加堤防周淮瑜,至少不同達成結盟。如果已結盟,就破壞他們的關系。

    “反正,我不太喜歡平西王此人。你們都說他戰功赫赫,乃大周儒將,可我卻是看不出平西王的半點儒雅之風,此人做出的事實難讓人欣賞。就比如,平西王看明檀的眼神,哪里是正常男子看姑娘的目光,又直白又……”

    明檀頓了頓,悄悄地瞄著蘇晉的臉色,似惱似恨道,“此人屢次強硬贈明檀禮物,女兒家哪兒能隨便收受不甚相熟男子所贈之禮,平西王做出如此失禮之事,難道就不怕姑娘家擔上私相授受的風險?這些可都不是儒雅男子的做派,全然不為他人考慮,倒底是沙場飲血,骨子里的暴虐肅殺之氣必不會少。”

    蘇晉面色沉厲:“他送你禮?”

    無端的,空氣的溫度降了幾分。

    “是啊。”趙明檀恍若未覺,認真想了想,“三番兩次送一支價值千金的步搖,想退都退不掉,可煩了。”

    蘇晉撩下筆,沉聲道:“何時何地?”

    急促追問的模樣,像極了逼問紅杏出墻的妻子。

    趙明檀:“在閨閣當姑娘的時候,我費了不少功夫才將那支步搖給退了。”

    應是周淮瑜剛回京的那段時日。

    蘇晉眉目驟然冷沉,冷如冬日霜雪。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屢次三番誆騙他家小姑娘,著實可惡,意圖求娶他的小姑娘,著實可恨。

    “大周百姓都覺得周淮瑜好,反正我就覺得他是個壞蛋胚子,可壞了。”明檀握緊拳頭,肩頭微微顫抖,似想起當日之事仍覺氣憤不已,“無賴行徑,猶如孟浪狂徒。”

    本來就壞,壞的讓蘇晉擔起他為君的陰暗面,他則高高在上,做著天下百姓歌頌的明君。

    古往今來,許多君王對著下臣皆是這般心思,可這樣對蘇晉就是不行。

    蘇晉鳳眸幽暗,輕輕握住明檀的手,摩挲:“確實壞。”

    明檀眼珠一轉:“說到壞胚子,白日里那出戲里的角色才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混蛋,壞的簡直天人共憤。”

    蘇晉眉梢輕揚:“哦?說說看!”

    “《父殺子》……”明檀將那出狗血大戲的劇情大致說了一遍,話鋒一轉,“我和珊珊是被瑤光硬拽著去硬看出了這出污眼睛的戲,太子卻不知是何故,竟也瞧了這出戲。”

    蘇晉:“太子也在場?”

    趙明檀:“嗯,就在我們斜對面的雅間,以我坐的角度,剛好看到立在窗邊的太子,只模糊的一個身影,但我可以確定就是他。”

    前面聽得好端端的,待聽到明檀說僅憑模糊的身影就能確定太子的身份,不知為何,蘇晉心底泛起一絲苦澀的漣漪,那種不舒服感躍然涌上心頭。

    明檀倒不知蘇晉這番想法,只覺今生跟前世很多事情不一樣,她不知道這些細節小事是否會對每個人的結局造成影響,但對她而言,就是隨口提一嘴的事。

    如果太子有何貓膩,蘇晉可提前應對。

    朝政大事,儲君廢黜與否,以及平西王是否再次成為皇帝,她一個弱女子,可無力解決這些動輒撼動江山朝堂的大事。

    然而,蘇晉能。

    蘇晉深深地凝視著明檀,薄唇翕動,隨即又抿了抿唇角,倒底什么都沒說。

    他輕輕敲擊桌面,一下一下,甚有節奏感,這是蘇晉思索問題的慣常小動作。

    良久,他抬頭看了一眼漸暗的天色,轉而拉起明檀往書房外走去。

    “肚子餓了吧,該用膳了。”

    趙明檀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彎唇笑道:“是哦,夫君不提及,我都未察覺快到用膳時辰。”

    蘇晉亦是勾唇一笑,剎那間瀲滟風華,勝卻人間無數。

    任天地如何變化,他都會讓屬于他的這方天地巋然不動。

    誰都別想撼動!

    *

    *

    忽如一夜冬風,枝頭悄然落滿了雪。

    室內燒著地龍,暖和如春。

    明檀推開窗子,驚嘆雪景之美,饒是這會子功夫,呼嘯而過的寒風刺入肌膚,不多時,手便凍得紅通通的。

    香柳塞給她一個手爐,明檀抱著暖了會兒方才熱乎起來,但仍歪在窗頭看漫天飛雪。

    香柳怕凍著明檀,又取出一條純白狐裘圍在明檀脖上,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兩只烏黑明亮的眼睛。

    饒是如此,仍覺不放心。

    香柳勸道:“少夫人,最近天兒愈發冷了起來,可別在窗邊吹風,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趴在窗頭的采蜜也轉過頭,說道:“少夫人,香柳姐姐說的沒錯,雪景雖美,若因此受了寒氣可就不值當了。”

    明檀的身子骨比幼時強了不少,但冬日里還是得多加注意。一旦感染風寒,必得纏綿病榻十來天才見好轉。

    明檀不舍地看著窗外飄舞的雪花,點點頭:“好吧,將窗子關上,我去看會兒書。”

    剛入冬,秦珊珊和蔣瑤光還沒適應突如其來的寒冷,都縮在屋里閉門不出,說要等身子適應了冬日才出來走動。明檀雖不喜拘在家里,可沒有小姐妹同行,也就懶在屋頭過冬,沒事到壽安堂陪蘇母嘮嗑閑聊。

    自陳湘兒的親事定下,明檀跟這位表姑娘的關系倒比之前和諧了些,在壽安堂碰上兩人能心平氣和的聊上幾句,陳湘兒對她也沒有以往的酸言酸語。

    月底便是陳湘兒出嫁的日子,府上開始忙碌起來。雖然,陳湘兒的婚事具體由高管事和胡娘子操持,但明檀是蘇府當家主母,各種事項名冊皆要送到她跟前過目,倒也簡單,不累心。

    至于陳湘兒的嫁妝,蘇母早有準備,雖心寒陳湘兒前些時日的所作所為,但倒底是顧著親眷情分,該給的體面一樣不少。蘇晉也給準備了一份符合她身份的嫁妝單子,遠超普通官戶家姑娘出降的規格,而明檀這邊只需準備適宜的添妝禮盡到表嫂的心意即可。

    姑娘家喜綾羅綢緞頭面首飾,明檀便請了盛京最好的繡娘定做兩套冬衣,又打三付頭面作為添妝禮。

    明檀抬眼問道:“如意坊的繡娘可是今日到府上給表姑娘量體裁衣?”

    香柳煮了杯熱騰騰的蜜水,遞給明檀:“是的,奴婢剛去廚房時,正好看到她們往表姑娘的院里去了。”

    趙明檀喝了口蜜水,說:“表姑娘那邊量好尺寸,再讓如意坊管事的去一趟壽安堂,表姑娘成完親過不了多久便是年關,該提早為母親添置幾套新衣。到了年節,各府做衣服的需求增加,我們就不與旁人搶了。”

    年頭上,手藝好的成衣鋪子備受推崇,做衣裳也得排隊,耗時也比平日長。

    香柳道:“前兒個不才給老夫人添備了四五套冬衣嗎?”

    明檀:“你也說了是冬衣?過年的新衣跟冬衣能一樣嗎?再說,誰會嫌衣服多呢?”

    對于明檀來說,即使衣櫥塞的滿當當,一到換季或是赴宴走動,翻箱倒柜都未必找得出當日所穿衣裳。

    總有種衣服不夠穿的感覺。

    “奴婢這就過去遞個話。”香柳應聲出了門。

    純白的狐裘襯的她肌膚如雪,晶瑩玉透,煞是可愛。然室內鋪有地龍,坐了沒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發熱。

    額際隱約滲出細密的汗珠,明檀蹙了蹙眉,抬手解開狐裘。采蜜見狀,忙過來搭手:“少夫人,是熱嗎?”

    “嗯。”明檀嘟囔,“這狐裘確實御風防寒,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熱的不行,還是等哪日外出再行穿戴吧。”

    狐裘正是周淮岑送的那頭狐貍皮,經過繡娘的巧手織造,樣式別致,明檀戴著尤為好看。

    略略解開衣襟的盤扣,方覺沒那么悶熱。

    似想到了什么,明檀又吩咐采蜜尋來本日歷,隨意翻看著,時而蹙眉,時而凝神。

    明檀自語道:“該選個什么好日子?”

    一品軒早已重新歸制,各項事項皆提上日程,正式開張的日子也該定下了。

    蘇晉打簾入內,門外的寒風隨之侵入:“選什么?”

    他眉心微斂,抬手將浸著濕冷氣息的大麾解下,擱在門口的屏風,又搓了搓手,這才走到明檀身側,擁她入懷而坐。

    明檀展顏一笑,隨即讓采蜜煮上熱茶。她扭頭歪在蘇晉身上,甜甜糯糯的聲音,自帶嬌嗔之意:“我是糾結一品軒開張的日子,不知是該定在湘表妹成親之前,還是成親之后?”

    陳湘兒出降是蘇府這月的大事,又將食肆開張定在同月,那可真是有的忙,高管事怕是忙不過來。如果定在下月,年關將至,要為年節準備,各府走動也較為頻繁,估計忙得也夠嗆。

    今年不開業,如果定于來年開春,中間空置兩,支出的薪酬等各項費用,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蘇晉伸手,頗為悠閑地勾起明檀的一縷長發:“那便定于陳湘兒出嫁之前,你就專心搞一品軒的事,陳湘兒出嫁的各項事宜由府中管事操持,母親那邊也會看顧幾分,不需得你瞎操心。”

    趙明檀撅了撅嘴,不滿道:“什么叫瞎操心?那可是你的親表妹,沒得外人說我這個表嫂苛責了首輔的表妹,哼。”

    雖說的確沒操什么心,但她可是認認真真給陳湘兒添了梳妝禮,不是抱著敷衍的態度,好吧?

    蘇晉:“……那便之后。如果年關前忙不過來,讓高管事多招幾名仆役。”

    明檀點點頭:“也可。”

    “表嫂。”門外傳來叩門聲,是陳湘兒。

    明檀看了看蘇晉,正要開口,蘇晉卻率先出聲:“何事?”

    陳湘兒似沒料到蘇晉也在,一時愣了愣,手指死死攥緊裙擺,嘴上卻說道:“湘兒出嫁在即,心有忐忑,想來找表嫂說些貼己話。既然……表哥和表嫂……”

    陳湘兒頓了頓:“湘兒不便打擾,過兩日再來叨擾表嫂。”

    說完,也不等屋內反應,近乎狼狽的離開。

    雖已認命,下決心將蘇晉從心底摘去,可一旦要面對蘇晉,還是無法做到坦然。

    只會讓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日的狼狽之景。

    采蜜打開房門,正看見陳湘兒急促離開的背影,略頓,重新掩上門:“表姑娘……走了?”

    明檀堪堪抬眸,打量起蘇晉那張俊美如斯的臉龐:“你將她嚇跑了?本來還想聽聽湘兒表妹的‘貼己話’呢?”

    蘇晉傾身,薄唇貼近明檀的耳垂,嗓音低啞:“貼己話,為夫說與你聽,你想貼多近便貼多近。”

    刷的一下,明檀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她推他,嗔惱:“誰要跟你貼……”

    下一瞬,耳珠襲來一陣溫熱觸感。

    明檀身子一顫,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渾身每一個毛孔似在叫囂著什么。

    他就那么吻著她的耳垂,輕緩廝磨,蜿蜒而上,最后落至那方嬌艷的朱唇。

    明檀僵了一瞬,試著回應他。

    她一手換在他腰間,一手輕拽起他的衣襟。許是她的主動鼓舞了他,男人的呼吸越發喘促,鳳眸暗沉無比,隱有欲色流轉。

    “茶煮……”

    采蜜踏入里間的半只腳猛然頓住,紅著臉退回到了外間。

    香柳辦完事回來,見香柳躲在外間,遂皺眉:“怎么沒在里面伺候?”

    說完,抬腳就要往里走。

    采蜜嚇得趕忙拉住香柳,壓低聲音道:“別進去,大人在里邊……嗯……”

    采蜜不好意思說,就用兩根手指互相戳了戳,表示兩人正在親熱。

    香柳瞬間明白過來,便同采蜜一起候在外間。

    曖昧的氣氛不斷流轉攀升,許是這份春情驅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許是地龍燒的太過旺盛。

    兩人頗有情難自禁的意味,呼吸逐漸紊亂,明檀亦是軟了身子,只能無力地攀附著蘇晉。

    男人眼中的欲色越來越濃重,忽的,明檀只覺身子一輕,就被蘇晉按倒在了榻上,衣襟上的緋色盤扣亦被一顆顆撥落,炙熱的大掌迫不及待地伸了進去。

    入手的細膩,幾欲讓蘇晉瘋狂。

    明檀眸光迷離,羞澀瞬間襲上心頭。她未表現出任何抗拒之意,就在她以為會進一步時,蘇晉卻突然停了下來。

    蘇晉望著她,入目是她衣衫凌亂的模樣,歪斜的領口露出的大片乍泄的春光,幾乎灼傷了他的眼。

    他略微移開視線,低啞道:“近日服食的湯藥確實有效,假以時日,為夫便可痊愈。”

    明檀:“……”

    蘇晉伸手,輕輕攏緊她的衣衫:“來日方長。”

    明檀扯了扯唇角,瞇眼笑道:“既然,這回的湯藥如此神效,夫君可不能把今日的份落下了。”

    蘇晉:“……”

    明檀揚起脖頸,親了親蘇晉的唇角,笑意甜軟:“乖。”

    裝,繼續裝!

    她都感受到了。

    明檀不是未經過人事的小姑娘,男人的變化,焉能不知?

    微仰的頸子,肌膚雪白,曲線優美動人。

    蘇晉看的又是一熱。

    59.  第59章   ……

    冬天的第一場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四日, 方才停歇下來。風雪過后,久不冒頭的太陽慢騰騰地鉆出云層,釋放微薄的暖意,但倒底是比下雪時暖和了許多。

    明檀本想趁著雪化之前堆個雪人, 哪知兩個小丫鬟壓根就不許她沾一點雪, 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廊檐下, 看仆婢們熱火朝天的打掃積雪。

    香柳在旁勸道:“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 這雪化的時候可比下雪時還要冷上幾分,何況少夫人的手一到冬日就比旁人容易冰涼, 謹慎些總歸是沒問題的。”

    明檀望了眼天邊的日頭,嘟囔道:“不冷,出太陽了。”

    采蜜年紀小玩性重, 見明檀不甚開心,便讓雜役停止掃雪:“不如讓奴婢給少夫人堆雪人,將大致模子弄好,由少夫人點綴雪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這樣就不會凍著了。”

    明檀眼睛一亮,也不給香柳說話的機會,立馬道:“好。”

    說完,就噌噌噌踩著積雪跑到院子里。

    “誒, 少夫人。”

    香柳張了張嘴,趕忙跑回屋子重新換了個湯婆子,又急匆匆返回明檀身邊:“少夫人, 捂好手, 可別生了凍瘡。”

    明檀眨眨眼:“少騙我, 我從小到大從未生過凍瘡,以前手凍得跟冰錐子似的都沒長過,沒得道理大了還長。”

    香柳還想說什么, 采蜜一個雪球呼啦啦就砸了過來,不偏不倚砸在了香柳身上:“好姐姐,年紀不大,倒成了老媽子。”

    采蜜嬉笑著扮了個鬼臉,又是一個雪團子砸向香柳。

    “你,你這個潑皮!”香柳氣得狠狠瞪了一眼采蜜,怕采蜜沒分寸亂扔砸到趙明檀,只好往旁邊躲,邊躲邊罵采蜜。

    采蜜樂呵呵的,倒不生氣。

    香柳被逼的沒辦法,只好退一步,對采蜜說道:“別鬧了,我同你一起堆,兩個人比較快。”

    明檀笑盈盈道:“采蜜,你捏雪人的身體,香柳,你團雪人的頭,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對了,大概堆這么高,比我高上兩個頭,身材嘛,這么寬。”

    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雪人的高矮胖瘦。

    任誰都能聽出,這不就是照著蘇晉的模板來堆嘛。

    采蜜咋呼:“少夫人要求這般多,那可一時半會兒堆不好。”

    天寒地凍的,可別真將少夫人凍感冒了。香柳想著便將全部的丫鬟婆子都發動起來,人多力量大,沒多會兒,雪人的輪廓便出來了。

    趁著大伙兒調整雪人的大小時,明檀回屋找了件蘇晉不大穿的舊披風和一頂氈帽給雪人穿戴上,又讓丫鬟找了兩塊黑煤炭做眼睛,還有鼻子是紅蘿卜做的,嘴巴則是涂上口脂。

    明檀左右觀賞了一番,拍手贊道:“不錯不錯。”遠遠看去像那么回事。

    香柳走過來道:“少夫人,這下可回屋去了吧?”

    “嗯~”趙明檀看了看頭上的太陽,凝眉略一思忖,便道,“找把比較大的傘,遮在雪人頭頂。”

    “奴婢這就去找。”采蜜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香柳則揮退其它人,扶著趙明檀進了屋,倒了杯熱水,服侍明檀喝下,見明檀冰涼的手恢復了些暖意,方才輕松一口氣。

    趙明檀順著窗外看過去,恰好看到雪人的背影,獨自立于紫薇樹下,像極了負手而立的蘇晉。

    孤高清傲,遺世獨立。

    蘇晉下朝,一踏進紫檀小院,就被樹下形似自己穿著他衣物的雪人吸引了目光。

    待他走近一瞧,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大紅唇色,如血盆大嘴;黑煤炭做的眼珠,純粹就是大小眼;再說鼻子,一手掌長的紅蘿卜,正常人有這么長的鼻子嗎?

    看著看著,蘇晉便笑了,隨即大步跨進屋子。

    一股暖氣混著糕餅的面香襲來,他走到明檀身邊,看著瞇眼吃著點心的小姑娘,糕屑沾到唇側,而她全然未察,蘇晉搖搖頭,伸手替她拂過:

    “院子里的雪人是……”

    話沒說完,就被明檀截住了話頭:“是我做的,像不像你?”

    眉眼彎彎,一副求夸的小表情,讓蘇晉輕笑出聲。

    蘇晉道:“形似。”

    只能說體態身形相似,至于其它則是慘不忍睹。

    轉念想到明檀耗時耗力堆了這般高的雪人,那得多冷啊。

    蘇晉一把握住她的手,平日冷峭的眸眼溢滿關切之意:“可凍著了?冬天的雪冰涼浸體,待會兒找個大夫過來瞧瞧,吃上兩副湯藥,可別讓身子落了寒疾。”

    明檀:“……”

    她撫了撫額,說:“其實,我沒怎么玩雪,都是采蜜香柳她們帶人堆的,不過是在我的指揮下哦,還有雪人的臉、衣服、帽子這些是我弄的。沒有我,她們可做不出來。”

    話里話外皆是她的功勞。

    “是,我家夫人冰雪聰明,最為能干。為夫能討到如此優秀的夫人,是為夫三生有幸。”蘇晉滿眼寵溺,不吝贊美。

    趙明檀彎了彎唇,笑得越發開心,一扭身就坐到蘇晉雙膝,嫩白的小手堪堪環住他的脖子,偏頭靠在他肩窩,微微仰頭,櫻紅朱唇對著男人的耳垂,輕道:

    “得以遇見你,知曉你,才是明檀的三生有幸!”

    蘇晉側頭,對上明檀滿是柔情蜜意的眼神,心神劇烈動蕩,小姑娘的目光猶如含了鉤子,勾的他無法自抑,幾欲發狂。

    任誰都要溺死在這抹蘊藏無限愛意的目光中。

    “明檀,我的明檀……”他低喃,幾乎是情難自控地吻上那抹少女香唇。

    明檀輕輕一笑,認真回吻。

    待自己幾乎癱軟在蘇晉懷里,對上男人幽暗沉欲的眼睛,明檀略略抬起手,使勁兒推開蘇晉,但那只手仍堪堪落在男人衣襟處,細如蔥根的手指似無意識移動。

    明檀斜覦著蘇晉,紅著臉輕問:“夫君近日身體可大好了?”

    蘇晉黑眸深暗,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氣息喘促:“夫人覺得呢?”

    明檀暗暗翻了個白眼,她覺得他對她的欲念甚濃,堪比正常人。

    她垂著眸眼,似是害羞,低聲道:“我覺得夫君想吃了明檀,就不知夫君所說藥有奇效,可曾……可曾……已見效?”

    待說到最后一句,明檀的臉愈發紅燙。

    蘇晉低頭,墨色長發順勢垂落下來,落在明檀香腮兩側,酥麻癢耐,她伸手撥開他的發,而他低首伏在她身上,用僅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不如就此一試?”

    聲線暗啞,低沉,蘊藏著無限的渴望。

    哪怕幾欲被欲/望焚身,眼前的男子卻不像世俗男子那般面對床笫之事的急迫和俗,他卻是仍如清風朗月,山澗清泉一般。

    本意是撩撥蘇晉,但結果反是明檀的一顆心被撩撥無處可放。

    蘇晉碰了碰明檀的額頭:“就此一試,嗯?”

    明檀早就被他的那句‘就此一試’轟的滿腦子都是炸開的煙火,小臉紅的猶如滴血,她縮了縮腦袋,將自己埋藏在蘇晉胸膛處,心里想的是‘試就試,怕甚?’,然而實際上卻慫的不得了,不知為何,在這種節骨眼上又說不出口是心非的話,憋了半天,只得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雖輕,但蘇晉是何等耳目靈敏之人,將他所有自持的鎮定瞬間毀滅。

    他打橫抱起明檀,三步并作兩步,走向床榻。

    帷幔輕揚,滿室生香,無限旖旎春光好。

    這一夜,明檀好似看到了無數星星綻放,漫天星辰皆是你。

    迷離情動間,她恍惚聽到了蘇晉的一聲聲呢喃。

    “病是你,藥亦是你!”

    倒底是少女身子初經人事,雖然蘇晉沒要兩回,卻是經不過折騰,不知何時昏睡過去,亦不知何時被清理過身子,直到再次醒來,已是翌日下午。

    明檀睜開眼,身側早已沒了蘇晉的身影,第一眼沒有看見他,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堵,身子時不時傳來的鈍痛感,提醒著她昨日的歡愉,她蹙起眉頭,揚手撥開床幔,這才發現蘇晉并未離開,而是坐在窗邊讀書。

    心頭的堵悶方才煙消云散。

    蘇晉手執一卷書,低眉研讀,他長發束冠,眉目清冷,面龐俊美如玉,哪怕不動如山、不言不語,依舊俊朗的猶如一幅潑墨山水畫。

    明檀瞇眼瞧了會兒,倒底是不忍擾了這幅美好的畫面,便沒出聲喚他,而是繼續趴在床邊,癡迷地欣賞著夫君的盛世美顏。

    蘇晉焉能不知她已醒來,余光掃見明檀眼中對他的迷戀和驚艷,等著看她想做什么,經過昨日歡好,她對他的第一句話會說什么,然而結果卻是,她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說,就這般盯著他看。

    須臾,蘇晉合上書,恰到好處地將頭轉向床邊:“醒了?身子可還疼?”

    疼?

    記憶瞬間復蘇。

    明檀頭皮一麻,沒忘記自己一遍遍喊著疼,而蘇晉舉步維艱忍得滿頭滴汗的模樣。

    “不,不疼了。”

    她撩下帷幔,扭頭就將自己捂到被子里,明檀倒底不是臉皮厚的人,羞惱的腳指頭都蜷縮在一起。

    蘇晉走到床邊,抬手撥開床幔,看到拱成一團的被褥,眉心微微皺了皺,伸手扯了扯被角:“不怕憋壞了?”

    “唔……不怕。”

    蘇晉擰眉,探手從縫隙處伸了進去。

    就當明檀被憋的滿頭大汗時,一只溫熱的手突然襲上她的腳踝,肌膚碰觸的滾燙,驚的她一下子縮了縮腳,然而卻沒有擺脫那只撩火的罪魁禍首。

    那只作亂的手緩緩游/離,襲至大腿處,明檀扭來扭去,蘇晉的手依舊撫在她腿上,隱有繼續往上的趨勢。

    明檀身子僵了僵,一把手扯開被子,猛地探出腦袋:“住手!我出來了。”

    蘇晉慢悠悠地抽手,揚聲吩咐外面的婢女準備飯食,而后又給明檀倒了杯熱水。

    昨晚哼哼唧唧了好久,明檀的嗓子本就干澀,似嗔還羞地瞪了一眼蘇晉,二話不說就把水喝光了。

    “給。”明檀將杯子推給蘇晉,理直氣壯,頗有種恃寵而驕的姿態,“我要穿衣服。”

    蘇晉笑著點頭,順帶揉了揉她的頭發:“穿吧。”

    “我的意思是……”

    蘇晉下巴微揚:“什么?”

    明檀支支吾吾道:“你先……轉過去。”

    蘇晉看了看明檀,似是不太理解:“并非沒穿里衣,為夫為何要避嫌?”

    明檀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并非光裸,里衣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她頓了頓,小聲求證:“衣服是香柳穿的嗎?”

    蘇晉眉梢一揚:“你覺得呢?”

    又是你覺得呢?那便肯定是了。

    端看男人神清氣爽的模樣,明檀羞惱地哼了一聲,但心底卻隱有些小喜悅,那是被人捧在手上真心呵護的幸福感。他能體貼地幫她穿衣,而不是只顧自己享受,這可比世上大多男子強。

    世上有幾個男兒會主動幫妻子穿衣?

    至少,上輩子她做太子側妃時,就算太子對她正情濃,也不過是說幾句甜言蜜語,譴人打開庫房隨意送她幾件看似價值不菲的物件,卻從不考慮她的喜惡。

    明檀不由地伸出雙臂抱住蘇晉,心有所觸:“你對我太好了,可為什么呢?”

    為什么對她好?為什么世上美人千千萬萬獨獨非她不可?誠然,她的顏色確實算上乘,可比她漂亮好看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靈魂更有趣的人兒,為什么就她呢?

    為什么?

    蘇晉似想起了什么,勾唇微微一笑:“因為只能是你,只想對你好。”

    因為,只有巫溪城的那個小姑娘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經年流轉,再也剜不掉,忘不了。

    雖然,蘇晉說的不甚清楚,但明檀直覺還有什么更深層次的緣由,只是目前她也沒想到。

    她眼珠輕動,突然低聲說了句:“病是你,藥亦是你。所以……”

    明檀直起身,湊在蘇晉耳邊說:“你沒病。”

    因為她還沒及笄,當今陛下屢次想要給蘇晉賜婚,蘇晉才會找這種借口,一勞永逸。

    可難道他就沒想過,萬一她也在意這點呢?

    可明檀哪里知道蘇晉就算再喜歡她,也是基于尊重她的前提下,就算他前世真的上門下聘提親,只要他的小姑娘不愿意,他就只會默默地守護她,從不愿逼她分毫。

    而明檀也無數次的還原前世之事,如果沒有太子和趙明溪的算計,哪怕蘇晉上門提親,估計她也不會嫁與他,除非他強娶,如她不得不嫁入東宮那般,而蘇晉大概率是不會逼她。

    所以,不入東宮,她也只會嫁給秦玨。

    她會一生平安順遂,從不會知曉蘇晉對她的情意。

    蘇晉環住明檀的手慢慢收緊,仿若抱著自己最珍視的瑰寶,也不知出神想了什么,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夫人聰明絕頂,為夫的秘密被你發現了呢。”

    這不算什么大秘密,其實他更想她發現他另外一個秘密,關于愛她這件事,一切情意生根發芽的起點。

    而她的小姑娘身上也有著諸多不容窺探的秘密,且不知他何時才能發現……她藏于心底的秘密。

    60.  第60章   ……

    這天是個好日子, 亦開張,正是一品軒開業的日子。

    如此重要日子,明檀自是要親自去坐鎮。她起了個大早,又讓兩個丫鬟拾掇了大半時辰, 方才將今天的妝容發髻弄妥當, 頭安金步搖, 綴以明月珰, 力求每一處精致無比。

    她身穿金繡白絨衣,外罩紅色連帽披風, 腰系絲絳,再圍上純白狐裘,這一身裝扮絲毫不顯臃腫, 反襯的她纖腰裊裊,蓮步輕移間,恍若落塵的仙子,美呀美,怎么會有這么美的姑娘呢。

    肌膚賽雪,一抿唇絳,嬌艷明媚。

    不知是不是錯覺, 蘇晉恍然覺得他的小姑娘好似一夜長開了,眉眼間含了一抹撩人的春色,見之讓人發狂, 讓人想要將這么美好的姑娘藏起來, 只能是他的, 至于抱有覬覦之心的旁人,最好別碰別搶,也別想。

    明檀抿了抿口脂, 又愛不釋手地撫了撫狐裘。

    確實是上等的狐貍毛,保暖不說,越瞧越覺得好看。

    關鍵是襯的她肌膚尤為白皙,好看極了。

    蘇晉倚在妝鏡前,目光落在狐裘圍脖上的那只白嫩小手,稍頓片刻,視線又移至小姑娘的臉上,那種對狐裘的歡喜,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見明檀正欲起身,他豁地傾過身子,環過她的肩頭:“當真如此喜歡這件狐裘?”

    “是啊。”明檀笑瞇瞇地說,“又暖和,又漂亮,又貴氣,誰不喜歡呢?”

    喜歡它,當然是因它錦上添花,增了她的美貌。如果單看覺得好看,穿戴上卻不盡如人意,那她斷然不會喜歡。

    怎么說呢?明檀喜歡一切讓她美貌增色的頭面耳飾和華服美衣,沒辦法,姑娘家對美總有種特別執著的追求。

    何況,如今成了蘇晉的妻,會越發不自覺在意自己的顏色,真真應了那句女為悅己者容。

    蘇晉并沒因這番解釋愉悅起來,雖知贈明檀狐裘之人是她表哥,可心底仍是抑制不住的郁郁,前有秦玨這個表哥,焉知皇家這位表哥又懷的什么心思。

    他沉默片刻,才道:“明檀,今日是一品軒重整開張的日子,合該陪你一道去,但我等會兒需得進宮一趟,只好委屈你先行一步,待與陛下議完事,我便轉道過去。”

    明檀彎了彎唇,笑著說:“夫君政務要緊,雖是一品軒重開,但我們卻沒什么要忙的,店里有胡掌柜統籌,我去了也不過是當一名食客。”

    外人并不知一品軒乃蘇晉的產業,而明檀也未打算公開。如果大家知道是當朝首輔的店面,客人肯定會趨之若鶩,但亦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或許成為政敵攻奸蘇晉的由頭,諸如以權謀私,以權斂財之類的。

    蘇晉撫了撫明檀鬢角的發絲:“那便陪你一道用膳。”

    “好。”

    明檀眉眼彎彎應道。

    蘇晉心神一動,低頭就要吻她,明檀趕忙捂住自己的唇,搖頭:“不行,口脂會花的。”

    蘇晉輕笑,轉而在她額頭印了一個吻。

    “少夫人,馬車備好了。”香柳在門外道。

    “出發吧。”

    待蘇晉將明檀扶上馬車,又體貼地幫她兜好帷帽,方才轉道往皇宮而去。

    ……

    馬車剛停在一品軒后院,胡掌柜就聞訊迎了過來。眼前的年輕姑娘不只是一品軒的東家,又是忠恩伯府的嫡小姐,還是當朝首輔的嫡妻,哪樣身份都讓人怠慢不得。

    胡掌柜說了一通吉祥話,就將趙明檀引到早已備好的雅間。

    明檀笑了笑,說:“胡掌柜,你去忙活吧,我這兒不需你招待,還得請你多看顧后廚和大堂那邊。”

    開張的一應事宜皆已提前統籌好,又有專門聘請的掌柜,不需明檀親力親為,自是樂得當甩手掌柜。

    “好嘞。”

    胡掌柜應了聲,又讓人沏了壺好茶,上了好些精致的點心果盤,方才退了出去。

    明檀取下帷帽,吩咐香柳推開窗子,她靠窗而坐,正好可瞧見一樓的大堂。

    大堂的裝潢風格大致沒甚改變,只是著眼小處略略做了適當調整,比如桌椅的陳設擺放等。另有,大堂忙活的雜役小二皆定做了同色服飾,穿梭忙碌,看著只覺清爽,不雜亂。

    且說后廚也熱火朝天地忙了起來,時間較長的菜品已然上灶臺燉煮,免費贈送的茶點小菜皆已開始備起,只待吉時一到,便開門迎客。

    隨著吉時到,一聲‘開門,迎客!’,木質大門嘩地推開,一列訓練有序眉清目秀的精神小伙拎著銅鑼沿街走了出去,炮竹也順勢點燃,噼里啪啦,頗為喜慶。

    胡掌柜笑呵呵地站在門口,待炮竹聲響過,便扯著嗓子吆喝:“今日一品軒重新開張,酸甜五味,南來北往,歡迎大家進來嘗鮮,為酬謝新老顧客,開業前三天,一律菜品皆是三折優惠,瓜果茶點免費供應,保證管夠,不吃飯也可進來喝點茶水,聽聽南曲……”

    為了吸引顧客,明檀又讓胡掌柜請了一位唱南曲的姑娘,模樣好,身段好,嗓子更是一絕。

    邊聽曲兒,邊吃飯,實乃味覺聽覺雙重享受。

    外面吆喝聲不斷,不多時便涌進了一批客人。

    那些曾經到一品軒吃過飯的老顧客對這家食肆本沒抱期待,但聽說換了廚子重新擬定的新菜品,又見開業期間折扣甚為優惠,不禁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嘗個鮮。

    為了避免開張日出現冷清的尷尬處境,明檀早就讓胡掌柜將一品軒開張的事宣揚開來,開業大酬賓,折扣優惠,更拿出聘請的名廚擅長的菜系做噱頭,又讓蔣瑤光和秦珊珊在閨秀圈隨口提上一嗓子,權當招攬潛在的食客。

    沒幾日,京城許多人都知道了一品軒的存在。當然,蘇晉也暗中使了勁兒,讓周景風這個大嘴巴東家吃宴西家吃席時多吼上幾聲,開張當日,并邀上一群世家子弟過來捧場。

    周景風瞇著桃花眼,搖著扇子,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往一品軒而去。

    一模樣周正的公子哥兒問道:“周世子,這一品軒當真有你說的那般好,去了可別叫我們失望啊。”

    “是啊,我們的嘴可挑剔的很,味道一般的,可入不了我們的嘴。”

    這些世家子弟都是盛京城有名的饕鬄嘴,口味極刁,對食物的要求甚為嚴格。

    周景風啪地一聲合上扇子:“挑剔?可有本世子挑剔?嘗都還沒嘗,就給老子整這些喪氣話。”

    “世子爺,非我們想說這些喪氣話,實乃前兩年去過一品軒,那里的菜色味道真不如何,去一次足矣,斷沒有一再嘗試的念想。”

    周景風眉頭一皺:“此一時彼一時,這家店被我一個遠房親戚盤了下來,廚子都是高價請的名廚,各有拿手好菜,去了不吃虧。”

    眾人對視過后,異口同聲道:“行吧行吧,看在周世子的面上,我們怎么都得捧場。”

    “好吃的話,可得幫本世子大力宣傳,生意好的話,本世子可有提成,到時請你們吃飯喝酒。”

    “好說好說。”

    忽然,周景風眼睛一定,發現一抹熟悉的身影,旋即揮手道:“哥們兒,你們先走著,我有點兒事,處理完就過去。”

    秦珊珊想著要去一品軒吃飯,早上便沒吃什么東西,哪知半路上餓得不行,肚子一抽抽難受,馬車行至糕餅鋪子,聞到自己慣常吃的栗子糕,腹中饞蟲如數鉤起,便命馬車停至一邊,讓婢女去買份栗子糕,待稍稍墊一下肚子,再過去同明檀她們會和。

    吃了栗子糕,肚子倒是舒服了點,可誰知這個空檔,車轱轆竟然壞了。

    今日是明檀選的一品軒開張大吉的日子,可對她而言,卻是諸事不順。

    索性一品軒離這兒不遠,走一會兒便也就到了。沒走幾步,不想竟被個不知名的男子撞了下。

    果然人倒霉起來,走個路都要走霉運。

    秦珊珊郁悶不已,忍著罵人的沖動,提步就走。

    那人卻驚喜地喚她:“秦姑娘,是你?”

    秦珊珊蹙眉,轉頭看向那人,目露迷茫:“你是……”

    “春風醉酒肆,宋清京。”那人笑了笑,似不好意思道,“秦姑娘,在下剛想些事情,不想一不留神冒犯了姑娘,是在下的罪過。”

    宋清京相貌俊朗,氣質溫和,家世好,亦是受盛京姑娘趨之若鶩的好兒郎。

    秦珊珊柳眉倒豎,經歷春風醉酒肆一事,對宋清京沒甚好感,惱怒道:“確實是你的罪過,這么大的活人,宋公子都能當看不見,這眼神可真好使。”

    宋清京也不生氣,誠懇道:“不知在下如何賠罪,秦姑娘方能消氣?”

    秦珊珊想起趙明檀說的話,又想起蔣瑤光說的宮女事件,先入為主的觀念太過強烈,哪怕宋清京現下是一副謙和誠摯的模樣,秦珊珊對他實在生不出一絲好感,本能的只覺厭惡,表面看著特老實,誰知道內里是個什么心肝。

    秦珊珊冷笑了一聲,冷嘲熱諷道:“我消不消氣,與你何相干?宋公子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沒得下次磕碰到其他姑娘,人家死乞白賴的要你負責,可就沒有我這般好說話的了。”

    宋清京被噎的滿臉通紅,見秦珊珊說完就走,下意識一個箭步攔在她前面:“秦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知姑娘可否給在下一個道歉認錯的機會,你……你若讓我負責,我也是愿意的。”

    說完,頓時后悔不已。

    宋清京慌亂解釋:“不,秦姑娘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

    街上行人不斷探頭過來,秦珊珊氣得不行:“胡沁什么!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莫如建議宋公子……”

    話還沒說完,一個身形挺拔的背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擋在她和宋清京之間。

    秦珊珊一怔。

    周景風刷的一下展開扇子,一派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模樣,他轉頭對秦珊珊眨了眨眼睛,而后冷著臉,對宋清京道:

    “宋公子,大庭廣眾之下,當街攔堵良家婦人,是何居心?”

    秦珊珊本來對周景風有了點好印象,可聽到‘良家婦人’四個字,頓時什么好心情都沒了。

    宋清京見來人是衍王府的世子,躬身行了一禮,才道:“在下不小心沖撞了秦姑娘,意欲求得秦姑娘原諒。秦姑娘不愿原諒在下的失禮之舉,在下實屬心里忐忑,一時情急方才多言了幾句。”

    周景風冷笑:“宋公子飽讀詩書禮儀,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這就是你所謂的道歉?宋家的門風也不過如此,若真有心,就攜禮登門致歉,將人姑娘堵街上作甚,故意讓不知情由的行人看秦家姑娘的笑話,還是你想同秦家姑娘傳出什么風言風語不成?”

    “看不出來啊,世人眼中溫和老實的宋公子……其心如此可誅!”

    宋清京被堵的面紅耳赤,漲紅了臉看向秦珊珊,手足無措地解釋:“我,我,我斷沒,此意。”

    周景風合起扇子,一扇柄狠狠戳了過去:“沒有此意?那還不讓開!若下次再讓本世子瞧見你當街騷/擾秦姑娘,本世子就親自登門,慰問國舅爺,宋家的家規門風是不是形同虛設?”

    說完,周景風就拉起秦珊珊,揚長而去。

    徒留宋清京呆愣當場,觸及到周遭百姓指指點點的目光時,宋清京又羞又惱,幾欲落荒而逃。

    周景風邊走邊道:“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嗎?怎么還對付不了一個書呆子?我看你懟起我來,可是一套一套的。”

    秦珊珊默默地跟在周景風后,沒有回嘴,待要看到一品軒大門時,方才意識到什么,用力甩開周景風的手。

    周景風嘆道:“誒,我幫你解了圍,連句謝謝都沒有,白瞎了我的好心。”

    秦珊珊腳步一頓:“誰稀罕你的好心,你白認得我了么,我可沒求你幫忙。”

    說完,便快步進了一品軒。

    周景風桃花眼一瞇,瞧著那抹快速消失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狀似無奈搖了搖頭。

    牙尖嘴利的姑娘,哪個男子敢娶喲?

    待秦珊珊被小廝引到二樓雅間,趙明檀和秦珊珊已經聊上了。

    蔣瑤光抬了抬傷腿,擠眉弄眼道:“本縣主這個傷殘人士都比你先到,你怎的現在才過來,別不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煩,又遇上什么人了?”

    秦珊珊捻起帕子沾了沾唇角,扭身坐到凳上,哼哧哧地瞪了一眼蔣瑤光:“何意?說清楚。”

    蔣瑤光道:“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明檀放下茶盞,抬起下巴努了努,示意秦珊珊看旁邊的窗子,半開的窗子正對大門口的街道。

    明檀笑得揶揄:“知曉了吧。”

    秦珊珊一愣:“都看到了?”

    說完,又頗為‘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了句:“眼見不一定為真,我可什么都沒有。”

    明檀將手邊的茶盞推給秦珊珊,打趣道:“知道,珊珊心思最是純凈,旁的能有什么?”

    其實,蔣瑤光也就比秦珊珊早到一步,路上恰好看到秦珊珊被宋清京碰瓷糾纏的一幕,本欲仗義出手,可被周景風捷足先登,蔣瑤光便沒有管,迫不及待跑來給明檀說這事。

    明檀面上沒什么,可心底卻不是這樣想的。

    難道秦珊珊擺脫了宋清京,卻和周景風有了糾纏?

    周景風這個人怎么說呢,說他品性端正,是個好人,似乎跟他毫不搭邊,說他是個品性惡劣的人,似乎也談不上。就是那種不好不壞,上不上下不下的那種。

    這樣不好不壞的人,與秦珊珊相配嗎?

    而且,周景風前世好像并未娶過親,向來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不被女色拖累。

    這樣的男子,會真心愛戴秦珊珊?

    明檀撐起下巴,轉向秦珊珊:“對了,那宋清京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故意撞你的,剛才瑤光都看見了。”

    “什么?”秦珊珊一驚,隨即咬牙道,“果然是不入流的壞胚子。”

    蔣瑤光吃了塊點心,狐疑地看了一眼趙明檀,她好像沒有這樣說。她咽下點心,便對上明檀笑盈盈的眼神,以及桌下拉扯她衣袖的手,蔣瑤光深吸一口氣,說道:

    “沒錯,宋清京就是故意的。”

    雖不知周景風如何,但宋清京絕對不行。

    明檀真是為好姐妹的幸福操碎了心,睜眼說瞎話都不帶眨眼的。

    秦珊珊不想話題都在自己身上,便轉移了話頭:“來的客人可不少,只要讓食客們念念不忘,吃了還想吃,你這名氣就算打出去了,后面可就沒甚么操心的。”

    “誰說的?還要算賬,菜品每隔一段時間還要推陳出新才行,總是老三樣,會膩的”

    一說起食肆開張的事,明檀有數不清的話,但蔣瑤光聽著只覺枯燥,岔開的話題最終沒有回到秦珊珊身上,倒是轉到了明檀和蘇晉身上。

    蔣瑤光搖頭晃腦道:“明檀,你家那位吃的藥行不行?要是沒起色,趁早換方子。雖無那方面的喜好,也可,但有的話,不就是你賺到了嘛。”

    明檀的臉頓時一紅。

    ……

    “什么?真的?”蔣瑤光不可置信道。

    就連秦珊珊也不顧往日儀態,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真好了?”

    明檀眸眼低垂,緋色的小臉一片嬌羞:“嗯,好了些。畢竟是吃了好幾年的藥,總歸是有成效的。不過,你們可別給我往外傳,免得那些不省心的幺蛾子撲騰上來。”

    “瞧你這樣兒,美的你。”蔣瑤光翻了個白眼。

    蘇晉議完事,跟幾位同僚一道往宮外走。

    同僚們見蘇晉走路頗急,便道:“蘇大人如此急切,可是有要緊事辦?”

    蘇晉頓下腳步,淡然道:“沒什么要緊事,只是我家夫人向來喜歡美食,這不聽聞一品軒今日開業,便想去嘗個鮮。聽說一品軒重整開業,菜品比以往更甚,想來味道定是不錯,不若一道前往?”

    幾位同僚一愣,隨即道:“蘇大人同夫人用膳,下官們怎能擾了大人的雅興?”

    蘇晉拂了拂袖:“并非同桌而食,何來打擾一說?我不過是想著這家食肆想來味道不錯,推薦給各位……”

    話沒說完,幾位同僚相視一眼,便笑呵呵地道:“既如此,那便一道。”

    到了之后,蘇晉才發現明檀已和小姐妹們吃上了,關鍵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閨房私話。

    蔣瑤光道:“那你們圓房后,多久一次?”

    秦珊珊對于這些床笫之事,雖沒蔣瑤光那般直白大膽,卻也是直直地盯著明檀。

    明檀紅著臉道:“無端問這么仔細干嘛?”

    蔣瑤光嘿嘿一笑:“幫你鑒定一下,你夫君是否真如正常人?”

    秦珊珊白了蔣瑤光一眼:“就你知道?”

    “本縣主飽讀各種話本,上面都寫了,一般都是一天兩三次,一次七八回呢?”

    明檀目瞪口呆:“兩三次?七八回?”

    蔣瑤光推了推發愣的明檀,說道:“對啊。你們是幾次,或者要了幾回水?”

    一個敢問,一個也敢真答。

    明檀思索了一番,回道:“兩三天一次,中途好像叫了一回水。”

    蔣瑤光愣住:“這么少?”

    對比了一下前世,她和蘇晉正當情濃,這種頻率確實算少的。

    明檀瞬間有些懷疑人生。

    蔣瑤光神色嚴肅,下了定論:“肯定沒好全,還是不行啊,你得讓他繼續吃藥。”

    明檀點頭:“嗯。”

    蔣瑤光又道:“藥補食補一道,好的快。”

    明檀再次點頭:“好。”

    蘇晉立在門口,面色鐵青,抬起的手僵了幾瞬,倒底是沒有推開門。

    他沉著臉去了大堂,坐到同僚那桌。

    同僚們到的時候,二樓雅間早已坐滿,都是朝堂大員本不喜歡坐在大堂用膳,奈何應承的是首輔,只好尋了處靠角落的位置。

    看到去而復返的蘇晉,幾位同僚俱是一驚。

    “蘇大人,不是要同夫人一道用膳嗎?”

    蘇晉抬眼,眸光沉沉地盯著開口的那位同僚,乃禮部侍郎于大人:“于大人,本官不配跟你們同桌而食么?”

    “不不不,下官并非此意。”于大人兩股戰戰,完全不知哪里開罪了蘇晉,只得趕忙認罪。

    蘇晉冷然道:“既如此,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這頓飯便由于大人做東。”

    “是是是。”

    一頓飯下來,幾位同僚是吃的汗流浹背。

    尤其是于侍郎,更是坐立難安,夾菜的手都抖了幾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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