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71章 日常
第71章
說請戲班子, 明檀還真請了戲班子到府上唱大戲。
第一天專為蘇母唱的,只是蘇母精神不濟,看了小半晌午便回屋歇息去了。第二天則是蔣瑤光愛聽的,第三天則是秦珊珊喜歡聽的。
連唱了三天, 好不熱鬧。
明檀一左一右挽著秦珊珊和蔣瑤光, 笑盈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可都顧及到了。”
秦珊珊掀了掀眼皮, 笑道:“行了,端水大師, 我又不是眼瞎的,你這碗水端的這般平,我可真真是領教到了。”
明檀:“……”
夸她的話, 咋聽得這么別扭呢?
蔣瑤光翻了個白眼,霹靂吧啦道:“誒,秦珊珊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么,讓人聽得怪不舒服的,明檀請你看戲,你倒拿喬做張話里帶刺?”
秦珊珊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蔣瑤光,哼聲道:“感情你打第一天認識我,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認識我那天,我就是這不討人喜歡的性子, 可比不得那些捧你瑤光縣主臭腳的人, 我這性子估摸著是改不了了。”
蔣瑤光瞪眼, 擼胳膊挽袖子:“你說誰腳臭?”
秦珊珊:“誰問,便是誰。”
蔣瑤光的脾氣如炮竹一點就炸,殺氣騰騰地往秦珊珊沖去:“說話這么難聽, 以后哪個男子敢娶你?”
秦珊珊氣得跺腳:“你這個莽女,說不得兩句就要喊打喊殺的,又有哪個男子敢娶你?”
明檀無語極了。
眼看兩人又要掐起來,大有上升到干仗的架勢,明檀趕忙閃身,攔在二人中間,勸道:“要不這樣,你們下回分開來我這里,或者,我分開邀你們……”
“不行。”
“不行。”
秦珊珊和蔣瑤光異口同聲道,隨即又互相瞪了對方一眼,將頭甩向一邊。
明檀:“……”
秦珊珊和蔣瑤光向來是針尖對麥芒,半句話不投機,兩人就可能掐起來。而這幾日,兩人掐架的頻率比往常還要高,許是秦珊珊無法排解議親帶來的煩悶,心里本就不痛快,說話就更不好聽了。
好在明檀知道二人的性情,秦珊珊說話雖慣常帶刺,可蔣瑤光卻是跳脫不記仇的性子。兩人就算掐的再過火,就算秦珊珊將蔣瑤光懟的暴跳如雷,回去各自睡一覺,第二天便啥事也沒了,又和好如初。
反正,她們的關系一直都是吵吵鬧鬧的,怎么吵鬧都沒真正鬧掰過。
明檀倒也不擔心。
要說擔心,她倒擔心秦珊珊的親事,不知舅母想要給秦珊珊找個什么樣的人家?
蔣瑤光看了一眼天色,率先歇戰:“我該回府了,再晚上一些,我那娘怕又要嘮叨了。”
秦珊珊絞著小手帕,跟著嘆了聲道:“你娘頂多嘮叨兩句,算得了什么,我娘啊,恨不得,恨不得……哎!不說了,我也該回家了。”
秦國公夫人恨不得半年內就將秦珊珊的親事落定,盛京城篩選的適齡婚配的郎君就那么多,姑娘家的年紀年年增一歲,適配的男子只會逐年遞減,秦國公夫人便想在秦珊珊最好的年紀擇優選婿,從中挑到一門最適合最好的親事。等秦珊珊親事落定,秦玨的婚事也該議了。
明檀送兩好姐妹出門時,隨口問了秦珊珊一句:“舅母可有心儀的人選?”
秦珊珊一臉幽怨道:“自是有的。母親看上的是翰林大學士楊修寧家的公子楊延庭,楊大學士的原配早年死于吳王叔叛亂中,前兩年娶了續弦,繼婆母自會對兒媳客客氣氣的,沒那么多規矩。”
明檀略一思索,便知道舅母為何會看上楊家。
楊家是書香門第,清流人家,在朝中也頗受玄德帝重用。原配去世,后宅只有一個繼室,以及前妻留下的一兒一女,繼室前兩年好像生了一個女兒,對長子也無任何威脅,就算是兒子那也只是個奶娃娃,不足為懼。
繼室倒底不是正經婆婆,就算秦珊珊那張嘴不太討喜,和繼婆婆維持表面的和睦就行。秦珊珊如若嫁過去,只要和楊延庭過好小日子即可。
后宅干凈,人口簡單,而那楊延庭讀書做學問皆不錯,明年且要下場科考,這便是秦國公夫人看重的優點。
若來年科考,一舉中第,前程可期。
明檀歪了歪頭,問道:“珊珊,你見過那楊公子嗎?”
秦珊珊還沒開口,蔣瑤光倒先興奮地說上了:“我見過,楊公子在國子監讀書,長得嘛,倒是一表人才,說話也斯斯文文的。”
“那你嫁得了。”秦珊珊沒好氣道。
蔣瑤光說:“我又不喜歡文弱書生。”
秦珊珊默了默,難得沒同蔣瑤光爭辯,到了門口,臨上馬車時,扭頭看向梳著婦人發髻的明檀,心生感慨:
“還是明檀輕松,免了議親的煩惱。”
蔣瑤光目前沒有議親的煩惱,但她娘說了,明年就給她說親。因此,蔣瑤光也深表贊同道:
“這倒也是,先有內定的秦玨,后直接被賜婚給了蘇晉。明檀,還是你好,沒有我們普通姑娘的煩心事。”
“哦?”明檀眼珠滴溜溜一轉,“珊珊有煩惱倒可理解,畢竟舅母緊鑼密鼓地給她說親,可瑤光你還沒說親,哪來的煩心事?”
蔣瑤光支支吾吾道:“我……我……”
一頓,忿忿跺了跺腳,撩起車簾上了馬車:“就許她有煩惱,不許我有嗎?”
明檀和秦珊珊面面相覷。
*
紫檀小筑。
明檀趴在支摘窗邊,兀自出神。
自己嫁得良人,過得幸福,自也希望好友的婚嫁順遂快樂,可秦珊珊和蔣瑤光的感情似乎都遇到了麻煩。
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但秦珊珊和蔣瑤光不是普通姑娘,長輩權衡時,自也會考慮她們的想法,雖是包辦卻并非完全大包大攬。
蔣瑤光那邊的情況雖猜的不是很準,但她大致知道,珊珊為何而煩,大抵跟那周景風有關。
三兩次試探,便可初見端倪。
“想什么,這般入神?”一道清冽的聲音落入耳畔。
明檀呀了一聲,回頭看向身后的蘇晉。
且不知蘇晉何時進的屋,外衣已脫下置于屏風架上,而她竟全無察覺。
明檀扯了扯蘇晉的衣擺,軟聲問道:“夫君何時回來的?”
“也沒多久。”蘇晉說著,便取出一油紙包,小心打開,將散著熱氣的栗子糕遞給了明檀,“趁熱吃罷,回來路上,順道兒買的。”
明檀嘗了一口,眉眼彎彎道:“夫君騙人也不臉紅,于吃食這一道上可別想蒙我。我一口就嘗出來了,這是我慣常吃的那家劉記糕餅鋪子,夫君回府路上可不會經過那里,怕是專程為明檀買的吧。”
蘇晉低笑,寵溺地刮了一下明檀的鼻尖:“夫人聰慧。”
明檀笑得甜軟:“謝謝夫君。”
說罷,便分了一塊栗子糕遞給蘇晉:“夫君也嘗嘗,明檀可不興吃獨食。”
蘇晉瞧著糕餅邊那一截細白的指尖,并沒伸手接過栗子糕,而是低頭咬了上去。
舌尖若有似無地舔了一下細嫩指尖:“嗯,嘗著味道竟是比往常好了些。”
明檀縮了縮手,紅著臉將剩下的栗子糕全部塞到他懷里,似嗔還怒道:“好吃,就全吃了。”
“遵夫人命。”
看著小姑娘鮮艷欲滴的小臉,蘇晉心情大好,也不繼續逗弄小姑娘,便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吃起栗子糕。
細嚼慢咽,動作優雅,賞心悅目。
吃個東西都這般吸引人。
明檀偏著小腦袋,欣賞著夫君的盛世美顏,又想起小姐妹堪憂的親事,不禁嘆了口氣。
蘇晉最擔心他的小姑娘不高興,便道:“先前就見你一直發呆,若是自己琢磨不通的事可說出來聽聽,說不定為夫能替你分憂。”
明檀一想,是這個理兒。自己瞎琢磨,也琢磨不出個什么道理,索性就將秦珊珊和周景風的事說了。
當然,她沒說秦珊珊可能喜歡周景風這件事,畢竟女兒家的名聲重要。
蘇晉擰了擰眉,試探問道:“你的意思可是,秦珊珊有可能傾慕周景風?”
明檀:“……我可沒這么說。”
蘇晉看著她,說:“你說他倆的事,不就是這個意思么,要不就是周景風對秦珊珊有點意思?”
明檀咕噥道:“這可是你說的。”
蘇晉揉揉明檀的腦瓜,頗為無奈道:“你琢磨半天,琢磨的不就是這點事兒?”
明檀揮開蘇晉的爪子,抬手撩了撩額前的碎發,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是,我就想向你打探一下,這周景風的人品如何?”
蘇晉跟周景風私底下要好,對于周景風的本性,了解得自是比旁人深些。而且,她信得過蘇晉,總覺得蘇晉能與之相交的人,其自身定有閃光點。
只是,按照姑娘嫁人的標準,她目前沒怎么看出來。
許是周景風流連歌坊,就風流紈绔這一點掩蓋了其它優勢也說不定。
蘇晉沉吟了一番,給出了中肯點評:“作為交友,值得相交。但若是為著選夫婿,還需慎重。周景風是個玩性較重之人,喜自由,不喜被拘束,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從未為哪個女子駐足過,婚姻于他而言,是束縛。何況……”
明檀追問:“何況什么?”
蘇晉捏著她的小手,慢悠悠道:“何況,感情一事,當看當事人奔赴對方的決心有多強烈。若因外因強行湊對,大抵會事與愿違。”
這是讓她別亂牽線?
明檀扁了扁嘴:“我們的婚姻,也有外因。”
蘇晉道:“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心之所向,無論多少外因,都不足為懼。試問,你能確定你的好姐妹喜歡周景風,喜歡到非要嫁之為妻,亦或是,周景風喜歡秦珊珊,喜歡到非要娶之為妻!”
明檀嘴唇蠕動了一下,才說:“不確定。”
當初,她想要嫁給蘇晉的決心,已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便毫不避諱地告知了秦珊珊和蔣瑤光,而她們現在對感情藏著掖著,怕是自己都沒搞清楚,才猶猶豫豫地不敢宣諸于口。
蘇晉饒有興趣地把玩著明檀的小手,左捏捏,右捏捏,見她怔怔愣愣的模樣,便道:“一切順其自然。”
明檀垂著眸眼,也不知瞎琢磨出了什么,她忽地抬起眸子:“雖說一切順其自然,不過夫君得幫明檀一個小忙。”
“幫什么?”
“試探一下周景風。”
72. 第72章 浮躁
翌日, 蘇晉邀周景風到府上一敘。
二人一邊對弈,一邊品茶。
蘇晉氣定神閑地落下一白子,抬眸掃了眼周景風手邊的茶盞:“這是宮里那位賞的雪山霧凇茶,茶是好茶, 不嘗嘗?”
“都快被你逼死了, 還有心情喝茶?”
周景風抹了抹腦門的熱汗, 博弈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就被蘇晉逼到進退維谷的地步,見自己好似全無生機, 索性撂下棋子,嘩的一下展開扇子扇了扇風:
“小蘇蘇,感情你專門邀我上府受虐, 明知本世子的棋藝比不上你,還邀我下棋?說吧,是何居心?”
“居心?倒也算不上。”蘇晉捻著一顆白子,慢條斯理道,“只是聽說你最近苦于衍王妃安排的相親,作為摯交,自得關注一二。且不知議親進展如何, 可有讓你收心的姑娘?”
“收心?”周景風呷了一口茶,嗤笑出聲,“以我們的交情, 你還不知我的性子么, 想讓本世子收心的姑娘可還沒出生呢。”
蘇晉道:“作為衍王府的嫡長子, 日后總歸是要襲爵,沒有子嗣像什么話?”
周景風啪地一下合起扇子,瞇著一雙多情的桃花眼, 挑眉看向蘇晉:“生前莫問身后事,家族榮耀子嗣傳承什么的,我可負擔不起。再說,只要想要日后成了親被人管著,我就渾身不舒坦,你說將人姑娘娶回家晾著吧,晾成了怨婦也不好,你說各玩各的吧,且不說人家姑娘能同意不,就我家中老母肯定要鬧翻天,可要我只守著她一人,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辦到,我只想遵己心一世過得痛快自由。爹娘想要后繼有人,大不了讓他們再生個老二出來便是,這爵位讓與他,我絕無二話。”
周景風身為衍王府嫡子,可對家族的責任感實在不強,畢竟周家皇族不論嫡支還是旁支,枝繁葉茂,哪兒需得衍王府傳承血脈。
生來就擔負家族尊榮和責任,活的可不得累死。能一世松快,周景風就絕不讓自己受累。
真松口成了親,接著就要逼著生孩子,養孩子,教孩子……
天啊,想想都要崩潰。
趙明檀躲在屏風后面,聽得周景風這番話,越發堅信了周景風不可能成為秦珊珊的良配。
一個沒有家族使命感,一個不能忠于婚姻的男子,如何能給秦珊珊幸福?
蘇晉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屏風那邊,繼續說道:“你這性子成親倒真禍害了人家姑娘,孤寡一生,倒也不錯。”
周景風瞥了一眼蘇晉,故意調侃道:“我可比不得你,對個半大的孩子都能上心,肖想……”
蘇晉眉心一凝,立時打斷了周景風未說完的話:“聽說秦國公家的嫡女最近也在議親,親事好像快要落定了,只是秦家在楊家和顯威侯家猶豫不定,不知哪家更好?”
周景風一愣:“秦珊珊要成親了?”
無怪周景風不清楚,自從衍王妃開始給他說親,周景風就鮮少回家,也鮮少在各種相親茶花宴上露面,整日流連坊肆聽曲兒看美人兒。
蘇晉頷首:“如果親事能成,你和秦珊珊入了同一家……”
周景風聽懵了:“等等,什么意思?什么叫入了同一家?”
蘇晉斜眸睨了周景風一眼:“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好久都沒歸家,都不知道母上近來相看的是哪一家?”
蘇晉道:“衍王妃看上的是顯威侯家的千金,而秦家似乎也有意顯威侯家的公子。既然,你連成親的想法都無,屆時秦家和顯威侯家真成就姻親關系,倒也不必擔憂。”
周景風惱道:“我這邊成不成,跟她那邊成不成,有什么關系,簡直不知所謂!”
蘇晉端起茶盞,但笑不語。
周景風似乎自知反應過大,仰頭灌了大半杯茶,便岔開話題:“誒,你說宋家女跟九皇子的親事可有我們不知道的名堂?宋國舅攜妻女避回酉陽老家,也不知那老狐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蘇晉眸眼深沉:“賣什么藥,且走著看!”
周景風湊上前道:“不會是將寶壓在九皇子身上?”
哪怕周景風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書房聽得甚為清晰。趙明檀不免驚了一下,難道這一世岑表哥有望榮登大寶?
雖不知岑表哥的執政能力如何,但上一世,岑表哥在封地倒是頗受當地百姓好評。
蘇晉點點頭,眼眸余光掃了一眼屏風,并沒就此話題深談。
但不得不承認,宋國舅確實走得一步好棋。
太子離廢儲只差一個契機,不需他找,太子自己就在作死邊緣徘徊。
宋國舅致仕回鄉,意圖撇清跟太子的關系,攀上下一任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不僅可以置身事外,還可繼續宋家外戚的榮寵。
只是玄德帝同意這門親事,倒值得深思一二。至少,動過立九皇子為儲的念頭。
周景風離開后,趙明檀便從雕花紅木屏風后繞了出來。
蘇晉朝她伸手,明檀自然而然地將手放在他手上,蘇晉略一使勁,便將她拉坐在他的膝上。
蘇晉不輕不重地環著她纖細的腰肢,頗為眷念地將頭抵在她肩上,輕嗅著那抹淡雅清香,他的聲線低啞:“都聽見了?”
細白柔軟的手指覆蓋上男人的手背,明檀輕嗯了聲。
蘇晉低問:“有幾成可能性?”
明檀黛眉緊蹙,小臉糾結成一團,甚為苦惱道:“我也不知道了。誠如你所言,周景風確實不宜家室,對于秦珊珊議親的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蘇晉卻道:“你在屏風后面瞧著不是很真切,但我跟他面對面,倒是瞧出了一兩分端倪。”
明檀訝然道:“是何端倪?”
“對于秦珊珊議親之事,有些不高興,且下意識回避談論這件事。”
明檀想了想,說:“像是有點什么,可好像又沒什么,這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夫君,你也聽見了,周景風不是一個容易被家庭束縛住的人,他根本就沒有成家的打算。”
但愿秦珊珊對周景風的那點異樣,僅是些微薄的好感,滋生不出波濤駭浪。
“還有那周景風,如若對珊珊沒想法,就不要往跟前湊。”
蘇晉:“……周景風本來也就沒主動湊上去。”
明檀微微有些泄氣。
周景風好像確實沒往珊珊跟前瞎湊,也沒主動撩人,不過是秦珊珊兩三次遇到麻煩,碰巧得他仗義相助。還有春風醉那次,周景風對秦珊珊可是救命之恩。
話本上的情情愛愛無非就是一見鐘情,兩小無猜,還有英雄救美之類的。生死之際,姑娘最容易對救命恩人滋生出異樣情愫,且不知秦珊珊能不能免俗。
要是英雄救美的男子真是品貌絕佳的公子,倒也罷了,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偏偏卻是周景風這廝,秦珊珊原本不太待見的男子,由不待見到待見,要是真看對眼了,那可真是不得了。
“夫君,像周景風這般的男子,身邊圍繞的鶯鶯燕燕必定多如過江之鯽,紅顏知己肯定也不少,最得他歡心的紅顏知己是什么樣的姑娘啊?”
蘇晉挑眉看她一眼:“鶯鶯燕燕確實不少,紅顏知己倒是不多,只兩三位。就我所知,其中一位是外地認識的,人不在京中,早前鴻雁飛書諸多往來,后來嫌寫信太麻煩,慢慢就斷了來往。另一位則在盛京城,周景風沒事去聽聽她唱的小曲,偶爾秉燭夜談,關系倒是不咸不淡地維系著。”
明檀瞪圓眼睛,不敢茍同道:“聽小曲,秉燭夜談,這還叫不咸不淡的關系?”這關系可太深了。
一頓,似想到了什么,明檀變得緊張兮兮的,她拽了拽蘇晉的衣袖,甕聲甕氣地問道:“夫君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難道你也去聽了,或是談了?”
蘇晉:“……周景風自己說的。”
明檀抬起澄澈的眸眼,直直地盯著蘇晉的眼睛:“夫君當真沒聽過,也沒談過?”
蘇晉舉起三根手指:“自然!若有假話,天打……”
明檀伸手捂住蘇晉的嘴:“我信夫君的,倒也不必指天起誓。”
說罷,又道:“夫君可會覺得明檀擅妒?這般小事都能斤斤計較起來,要是夫君也同周景風那般有了紅顏知己,我就……我就……”
蘇晉眉梢一挑:“你就如何?”
明檀輕咬貝齒,芙蓉面似惱似嗔:“我肯定要被陳年老醋酸死的。”
蘇晉捉住明檀的小手,輕笑了一聲:“我可舍不得!”
明檀紅著臉,依偎在蘇晉胸膛間,可沒忘記繼續套話:“夫君還沒告訴我,周景風的紅顏知己是怎樣的姑娘呢?”
蘇晉沒有隱瞞,直言道:“錦繡閣的頭牌舞姬,擅舞,性子溫柔,知情識趣。”
那可是跟秦珊珊完全不一樣的姑娘。擅舞,秦珊珊只能說馬馬虎虎,性子溫柔,裝一下還差不多,至于知情識趣,怕是跟秦珊珊無緣,能不老陰陽家就燒高香了。
思來想去,明檀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按蘇晉之前說的,順其自然。
“夫君,還是你說的對,這種事情還是要看緣分,要看彼此奔赴的決心。”秦珊珊和周景風的事,不好得插手,也不好得勸。
“肚子餓了吧?走,去吃午膳。”
蘇晉勾唇一笑,抬手刮了刮明檀的鼻子,拉著她往外走。
屋外的陽光清凌凌地落在蘇晉身上,仿佛披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明檀看著光影下的蘇晉,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些什么。
*
且說周景風離開蘇府,悶頭便回衍王府,可行到半路,又轉道去了錦繡閣,觀舞姬跳舞。
點的舞姬名為挽衣,正是蘇晉說的那位紅顏知己。
挽衣今日跳的舞頗為大膽,是極具異域風情的舞,眸底媚光流轉,起勢之間,手腕翻轉,腿腳勾抬似含著挑/逗之勢,穿著亦是露骨,是一件露臍裝的西域舞服,肌膚白皙,鎖骨精致,纖直的長腿在輕紗舞裙之間若隱若現,異常灼目。
周景風拎著酒壺,懶散地倚在軟塌間,醉眼迷離地看著不斷旋轉的舞姬。
挽衣見他有了醉意,舞姿越發豪放而勾纏,隨著樂曲不斷激越,她扭腰擺臀,徑直軟在了周景風身邊,那具柔弱似骨的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周景風。
哐當一聲,酒壺落地,樂曲驟停。
下一瞬,挽衣便被周景風壓在了榻上。
挽衣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紅唇微張:“世子爺,你醉了。”
周景風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瞇著一雙醉眼,吊兒郎當道:“挽衣姑娘,今日舞姿大膽而火熱,與往日風格不同,是為著什么呢?”
挽衣嗔道:“還不是為著世子爺么,你都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找奴家,這不是怕世子爺將奴家忘了嗎?聽說世子爺最近都在品蘭坊聽曲解悶,奴家特特學了西域舞,不知可否入得世子爺的眼?”
她不想做供周景風解悶的紅顏知己,她想傍上他。聽到衍王府議親的事,挽衣著實有些慌了。
挽衣眼底波光流轉,勾/引意味十足。
然,周景風只是看著她,沒有任何動作。
“求世子爺憐惜。”挽衣屈頸而上,主動奉上香唇,而這番話的意味再是明顯不過。
就在那抹紅唇即將親上周景風時,卻被他一把推開。
周景風抓起桌邊的扇子,什么都沒說,大步往外走。
挽衣凄凄地喚了一聲:“世子爺,挽衣已經惹你生厭了嗎?”
周景風聽著身后的輕啜哀戚聲,腳步未停,只覺心煩意燥,愈發加快步伐出了門。
他站在大街上,涼風佛面而來,不知為何,依舊沒法佛去心底的煩躁。
當他轉身看到斜對街的秦珊珊,心底的那股子燥悶愈發強烈了。
秦珊珊和秦國公夫人正從成衣鋪出來,緣分正是這般巧妙,她剛好看見周景風踏出錦繡閣,柳眉當即一皺。
錦繡閣是什么地方?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秦珊珊絞著繡帕的手微緊,臉色不大好看。
周景風愣了愣,下意識往秦珊珊的方向走了兩步,卻見秦珊珊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
直至馬車消失不見,周景風方才如夢初醒般敲了一下腦袋,又是自嘲一笑。
呵,他是在干什么!
*
衍王妃對著滿桌子美味珍饈愣是提不及半點食欲,幾番嘆氣,忍不住抱怨道:
“生了兒子跟沒養兒子似的,三天兩頭不著家,像什么樣子?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管教管教,盡由著他胡來,二十好幾的大小伙子,連親事都沒著落,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子,生的孩子都能上學堂了,你說我們何時才能過上含飴弄孫的快活日子?”
衍王周遇扒拉完最后兩口飯,才放下箸筷說道:“都說三十而立,景風這不還沒到三十么,著什么急?”
“還不急?”衍王妃猛地拔高音量,頗為尖利道,“養不教父之過,但凡你多管管他的事,他能到現在還沒成親?”
周遇訕訕地捋了捋短須,面對王妃的盛怒,一向是不變應萬變。
“我倒是想管,可你兒子跑得人影子都不見,我就是有心無力,總不能滿大街尋兒子憑白教人看了衍王府的笑話!”
衍王妃氣得直接將筷子甩了出去:“我們衍王府的笑話難道還讓人少看了……”
“父王,母妃,你們這是……”
周景風剛踏入膳堂,話還沒說完,就見怒容滿面的衍王妃瞬間變了笑臉,那速度堪比變臉川劇。
“兒子,你回來了,還沒吃飯吧?”
“張嬤嬤,趕快添一副碗筷。”
周遇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景風,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當成棍棒教育不孝子,卻被衍王妃狠狠剜了一眼:“做甚么,做甚么,兒子好不容易回趟家,能不能好好吃頓飯?有什么事,飯后再說!”
周遇:“……”
讓我管兒子的是你,阻攔我行管教之責的也是你?
周景風反手將扇子插入腰間,坐到衍王妃跟前,對著自家吹胡子瞪眼的老爹道:“就是,還是母妃心疼兒子,知道兒子還沒用膳。”
周遇沉著臉,問道:“最近在外面做什么?”
周景風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砸吧兩嘴道:“也沒干什么,就體驗一下盛京城的市井生活,倒是別有趣味。”
周遇冷笑道:“市井生活,就是你所謂的眠花宿柳?”
周景風是花叢坊間的常客,向來都是銀貨兩訖,倒也不惹是生非。周遇管教數次無果后,便也就由著他去了。
周景風嘖嘖道:“父王,言重了,你可別將我跟那些低劣的嫖……”似是顧忌到衍王妃在場,周景風話鋒一轉,“我可跟那些人不一樣。”
他又不是管不住自己玩意兒的主兒,只有碰到實在合眼緣的,才會夜宿一二,慣常都是吃酒聽曲賞舞居多。
衍王妃夾了一塊酥魚片放在周景風碗里,笑著說道:“瞧你都瘦了不少,外面的吃食哪里有家里的營養美味,沒事兒少吃外面那些不干凈的東西,喜歡什么,娘給你好好挑一挑,保管比外面的幺蛾子香。”
周景風:“……”
他懷疑母妃在影射什么,但他沒證據。
他抬頭一笑:“謝謝母妃。”
周景風酒足飯飽后,衍王妃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淡了下來:“吃飽了就說說你的終生大事,且瞧瞧你的年紀,還當自己是十八一枝花么,你去看一看,有幾個勛貴家的公子到你這年紀還未成親的,你是打算氣死老娘不成?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胡鬧,但必須娶妻生子,衍王府的偌大家業和爵位不能斷送在你手里……”
周景風實在是怕極衍王妃的說教和嘮叨,以手撫額:“母妃可是相看了顯威侯家的千金?”
一聽這話,衍王妃頓感有戲,遂道:“的確是相中了,那姑娘相貌好,性情好,配你綽綽有余。”
“那性情不好的姑娘,母妃可是看不上了?”話剛出口,周景風便是一愣,想反悔已是來不及。
不正常,實在太不正常。
就連周景風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正常。
衍王妃和周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衍王妃面上一喜,試探問道。
周景風往椅上一靠,挑了挑桃花眼,將紈绔子的形象演繹得十足十像:“唱唱反調,還真當真了?”
衍王妃罵道:“你這混小子,就算你真看上性情不好的姑娘,只要讓我們抱上金孫孫,我也就沒二話。”
周景風撓了一下面皮:“這樣啊,那可能要讓母妃失望了。這顯威侯家的姑娘,我可不敢娶,聽說她那大哥拳腳功夫不錯,萬一我跟他妹妹發生摩擦,大舅子豈不是天天打上門?”
周遇火大道:“你對人姑娘好,不就成了?”
衍王妃亦是點點頭:“就是!”
周景風攤了攤手,給了他們一個‘你覺得可能嗎’的眼神。
衍王妃試圖說服周景風:“那小姑娘玉雪花容,長得可乖了,你見了定會心生歡喜。”
周景風瞇了瞇桃花眼,懶洋洋道:“我可不想跟秦家沾親帶故,更不想以后叫比我小的姑娘一聲大嫂。”
衍王妃愣住:“什、什么意思?這跟秦家有何關系?”
周遇一巴掌拍在周景風腦門:“臭小子,渾說什么!”
周景風無語地揉揉腦門:“秦國公夫人不是相中顯威侯家的長子做女婿么?”
衍王妃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你從哪里道聽途說的?秦家可沒有跟顯威侯家長子結親的想法。”
周景風唇角不自覺一揚,還沒消化掉心底陡然升起的那一點異樣,就聽得衍王妃繼續說道:
“秦家屬意的是書香門第楊家,楊大學士的長子楊延庭,那孩子我曾見過,模樣挺俊俏,又是個肯用功讀書的,來年大考必定榜上有名。”
周景風揚起的唇角一僵:“秦家當年可是靠武將發家,找個酸腐書生算怎么回事?”
衍王妃沒好氣道:“書生怎么了?難不成找你這樣的紈绔子?”
周景風沉默不語。
許是衍王妃覺得傷了兒子的自尊,便放柔了語氣說道:“我兒收收心,不比那國子監的書生差,且看我兒想不想。”
頓了頓,衍王妃趁熱打鐵道:“對了,我兒難得回家一趟,可要在家多呆兩天。正好我邀了顯威侯夫人明日攜女過府賞花,且讓她瞧瞧,她的女兒嫁進我們衍王府不虧。”
周遇狐疑地看了一眼衍王妃,心想,何時邀的顯威侯夫人,他怎么不知道?
衍王妃一記眼神殺過來,趁著兒子在家,現邀不成?
“母妃,我沒空。”周景風回過神,撂下一句話,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誒,你這孩子!”衍王妃氣得踹了周遇一腳,“看你教的好兒子!”
周遇:“……”
等周景風托人打探一番,發現確如衍王妃所說,秦家和楊家的兩位夫人正在接洽當中,秦國公夫人確實屬意楊延庭做女婿。
就是不知秦珊珊是否屬意?
想到那個牙尖嘴利的姑娘,春寒料峭的天兒,周景風將扇子揮的虎虎生風,愣是緩解不了心底的那份浮躁。
周景風拉扯了一下衣襟,喚來自己的心腹小廝:“你去查查楊延庭。”
他倒要看看楊延庭好在哪里?
73. 第73章 愁緒
沒過幾天, 小廝便將楊延庭查了個底朝天。
小廝恭敬地奉上一本厚厚的冊子:“世子爺,這上面記錄的是楊延庭的過往事跡,小的將能挖掘到的信息全都挖了出來,還請世子爺過目。”
周景風合上扇子, 隨意翻看了幾眼, 隨即皺起眉頭:“底子這么干凈?”
小廝回道:“楊家不愧是清流人家, 家風嚴正, 楊公子的人品確實不錯,不論是鄰里, 還是國子監的同窗對其皆是好評。就連他的繼母,也無頗詞。”
周景風眉頭皺的越發深了。
越往下翻看,周景風越發心浮氣躁, 這楊延庭倒是哪哪兒都好,不喝花酒,不狎妓,消遣玩樂的都是一些雅興,斗詩斗酒斗棋,這樣家風清正背景干凈讀書又好的男子怕是諸多姑娘爭搶的成親對象,上面又是繼婆婆, 比不得準婆婆磋磨媳婦,畢竟要好相處的多。
可他母妃也是位好婆婆,又不是愛定規矩的惡婆婆。
周景風忿忿不平地想。
待翻至最后一頁, 周景風總算發現了一點有意思的事, 他抬手指了指冊子上的字:“故交之女, 曾與之婚配,是何意思?”
小廝道:“回世子爺,也算不得正經婚配, 好像是楊延庭生母胡氏生前定的一門娃娃親。而楊家的故交是原本在京中任職從六品員外郎的李峰竹,早年曾得罪了人,貶謫到地方任縣令。這婚約不過是楊李兩家的夫人口頭約定,互換了信物,并沒正式定過文書。”
楊家和李家的夫人各自成親前,本就是閨中密友,出嫁后一個生了兒子一個生了女兒,便想著結成兒女親家,關系更進一步。后李峰竹貶到地方,自是攜妻女一道赴任,而楊家一直在京中做官,兩家的差距越來越大,李家也沒有拿婚事攀附權貴的心,婚事便不了了之。
如果李家沒有遭貶,楊家原配夫人沒有過世,說不定兩家的姻親關系真成了,只能說世事難料。
好半晌,周景風才幽幽道:“秦家眼光不錯,可娃娃親也是親。”
這就有點雞蛋里挑骨頭了,這怕是楊延庭算不上污點的污點。
*
這廂秦國公府給楊家下了帖子,是以秦國公秦文正邀楊家父子到府上吃茶的名義,為著讓秦珊珊和楊延庭見上一面,也好探探孩子們的底兒。
雖說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秦家這里,也要孩子看對眼才行。
男人們聚在外廳吃茶敘話,而女眷則聚在不遠處的花廳閑話家常,說是閑話實則半句不離這楊延庭。
花廳這里窗欞半開,恰巧能看見外廳那邊的情況,而楊延庭安排的坐位更是巧妙,沒有壁洞屏障阻隔,女眷這邊能完完全全的看見這個人的言行舉止。
模樣這塊沒的話說,確實長得周正,不是那種歪瓜裂棗之流,日日面對這般俊俏的臉,倒也不容易生厭。
楊延庭來年好像是中了兩榜進士,前程這塊,確實可期。
至于其它,還有待考據。
趙明檀支著下巴,默默地在心里點評道。
秦國公夫人怕女兒家臉皮薄,便拉了趙明檀和蔣瑤光過來作陪。
蔣瑤光雖還沒議親,可她臉皮向來厚,打著趣問秦珊珊:“誒,你覺得楊公子如何?我就說過,楊公子的面相不差吧,還有學識……”
秦國公夫人接過話頭:“學識這塊,你爹會考他的。”
秦珊珊心不在焉地坐在繡凳,被左右兩邊的聲音煩得不行,勉為其難地往窗子看了一眼。
楊延庭身著青衫,濃眉大眼,儀表堂堂,書卷氣息甚濃。就是那等子長相俊俏的白面書生,照理秦珊珊應當極喜歡這種書生氣質的男子,可她堪堪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秦珊珊用力擰著帕子,心底的某個人影越來越清醒,幾乎呼之欲出,但她掀了掀眼皮,寡淡地說:
“各花入各眼,你們覺得好的,我瞧著也就那么回事,不怎么樣?”
蔣瑤光夸張道:“這楊延庭也算盛京城排得上號的美男子,人家在國子監可還排第一的,你總不能找個全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吧。這恐怕沒有了,有也進了明檀的口袋。”
放眼整個盛京城,還沒找到比蘇晉更俊美的男子呢。
聽到自己夫君的名字,明檀笑瞇瞇地回頭:“那確實。”
就她夫君的容貌,那是最能打的。
秦國公夫人戳了戳秦珊珊的腦門:“膚淺!找夫君的門道可多了,可不能全憑一張臉就將后半輩子搭進去,重要的還是要看對方的品性是否端正,為人處世如何,對待家中父母長輩兄弟姐妹如何,讀書做學問如何,是否有真才實學,相貌只是錦上添花的加分項,相貌好固然最好,如果相貌平平,只要看得過眼,也不可因此失了一位好郎君。
單以皮相論夫家的,有幾個過得好的。不說遠的,就是毗鄰而居的祈伯侯夫人,侯夫人當年可是盛京有名的美人胚子,家世更是顯赫,鎮南王府的嫡出大小姐,非要嫁給靠著祖上蔭蔽襲爵的浪蕩子祈伯侯,不就是被皮相迷花了眼,你們且看看她現在的日子,整日跟家中妾室姨娘斗法,庶子庶女一大堆,想方設法鞏固嫡子的地位。當年的美人胚子熬成了憔悴婦人,看著比同年紀的婦人顯老多了,而那祈伯侯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現如今也是老態俱顯,哪有當年偏偏佳公子的倜儻,這些可都是前車之鑒!”
“楊家書香門第,家風清正,后宅干凈,沒得那些幺蛾子事,你日后能省不少心,我和你爹也能稍稍放心些。”
秦國公夫人難得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就是提醒秦珊珊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萬不可被男子的皮相所惑。
當然,秦國公夫人倒底是心疼女兒的。在兼顧夫家的人品學識才干,自也會找個顏值過關的。
而楊延庭就是她千挑萬選之后,最好的那個女婿。
能力和顏值都滿足了。
秦珊珊悻悻道:“我省得。”要不然,她也不會答應先同楊延庭接觸一番。
一點悸動不足以讓她飛蛾撲火!
明檀見秦珊珊情緒悻然,并無普通姑娘議親的羞斂和向往,她默默嘆了口氣,輕輕握住秦珊珊的手,想安慰卻不知如何安慰,想勸又不知如何勸起。
心思轉動之間,一些事好似越發清晰明了。
前世,以秦家和宋家的立場,舅舅舅母是不太可能給秦珊珊說宋家的婚事,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秦珊珊自己義無反顧地要嫁給宋清京,便是真心喜歡上了此人。
而這一世,秦珊珊因為對宋清京生了厭,不可能喜歡上宋清京,自也沒了嫁入宋家的可能。但是,她是清楚地知道周景風身上的缺點,那些她不能容忍的缺點,紈绔,流連花叢坊間……
哪怕是因緣際會幾次得他相助,秦珊珊就算真的生出了什么情愫,卻也不能讓她生出勇氣讓她如前世奔向宋清京一樣、主動奔赴周景風。
也許,她陷入了自我懷疑中,她怎么可能對周景風這樣的人有想法呢?
外廳那邊,秦文正笑容滿面,顯然對楊延庭的學問大為滿意。
秦國公夫人推了推兀自出神的秦珊珊:“你看你爹笑的嘴都快裂到天上去了,可見這楊延庭沒有被他出的題難倒,是個有真本事的。同你爹對答之間,舉止從容,不驕不躁,性子沉穩又不失溫和,日后定會有所作為。”
許是存著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態,秦國公夫人只覺得哪哪兒都滿意,想著趕快將親事定下。
眼見楊延庭起身,秦國公夫人對秦珊珊道:“你去后花園賞賞花!”
秦珊珊應了聲,很是乖順地朝后花園走去。
這樣聽話順從的秦珊珊,讓明檀很是不適應,莫名想到了一個詞。
為情所困?
“明檀,我們也去瞧瞧。”蔣瑤光扔了手上瓜子殼,拉起趙明檀就要跟上去。
秦國公府人趕忙道:“你們去干什么,回來!”
蔣瑤光回頭扮了個鬼臉:“賞花。”
秦國公夫人還想說什么,趙明檀則道:“舅母,放心,我們不會打擾到珊珊表姐。”
這是給楊延庭和秦珊珊單獨相處的機會,明檀自是清楚。
……
秦珊珊百無聊賴地絞著帕子,繡帕上的蘭花都快被摳了下來。她從沒如此心亂如麻,滿腔愁緒攪得她百般糾結,她是世家貴女,自小耳濡目染所見所聞讓她清晰地知曉以后的夫婿當是怎樣的男子,除了合乎她心意、門當戶對這些最基本的條件,首要的就是品性過硬,絕不能是風月場的老手,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誠如母親所說,祈伯侯后宅一堆子糟心事,祈伯侯夫人生為正室,卻過得異常糟心,大好時光全用在后宅上了。早前鎮南王在世,祈伯侯尚且有所收斂,可鎮南王死后護不著女兒,祈伯侯那是無所顧忌,幾年間后院便納了一堆女人。
兩家毗鄰而居,秦珊珊自也見識了不少熱鬧。
她想要的是兩心相守的婚姻,絕不容他人插足,這也導致她對周景風諸多顧忌。
一想到未來夫君流連花叢夜不歸宿,甚至納妾惡心她,她就如鯁在喉。
這是她萬萬不能容忍的。
罷了!他又不曾知道她動過心,何必庸人自擾,就讓這腔少女情懷隨風而逝。
“秦姑娘,在下楊延庭,府上水仙花開的正艷,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同姑娘一同賞花?”
秦珊珊正站在一簇水仙花旁,乍然聽聞身后的聲音,閉眼輕吸一口氣,似下了什么決心,再睜眼便是回頭一笑。
“花就開在院子里,想賞便賞,難不成我不讓你賞,你便乖乖地不看了么?”
楊延庭一愣,心道這秦家姑娘一張嘴果然利得很,初次見面便沒得一般姑娘的虛禮和含蓄,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也著實教他愣住了。
楊延庭含笑道:“滿園花色皆是姑娘所屬,在下自得聽姑娘吩咐。”
這般說著,便當真不看面前的水仙花,改看遠處的屋檐樓閣。
秦珊珊捂著嘴,噗嗤一笑:“你倒怪聽話!同你開玩笑的,莫當真了,你可是我父親請來的貴客,我哪兒敢怠慢。”
不過,這人笑起來怪好看的。
瞧著倒是不呆。
楊延庭回過頭,恰巧看見秦珊珊唇邊未散的笑意:“秦姑娘這般有趣的人兒,日后若能同行,定是在下的榮幸!”想必,日子不會單調。
秦珊珊輕抿唇角,笑而不語。
但那笑容卻是淡了不少。
事實證明,楊延庭并非那種呆板的迂腐書生,妙語連珠,沒一會兒便能與秦珊珊相談融洽。
躲在不遠處的趙明檀和蔣瑤光看著這一幕,嘀嘀咕咕起來。
明檀說:“他們相談甚歡,幾乎都沒冷場。”
蔣瑤光手搭在明檀肩膀,小聲道:“可不是,這楊延庭竟然受得了珊珊的臭脾氣,怕是能成。”
明檀:“興許吧。”
待楊家父子離開后,秦國公夫人詢問秦珊珊對楊延庭的印象如何。
秦珊珊猶豫了一下,說:“還行。”
秦國公夫人一聽覺得有戲,還想細問,秦珊珊卻是不欲多說。
“剛在花園沾了些泥,我回屋換件衣裳。”秦珊珊怕秦國公夫人繼續逼問,尋了個借口躲回屋子。
明檀和蔣瑤光也跟著一起去了。
明檀看了看秦珊珊,問道:“珊珊,你確定了嗎?”
秦珊珊嘆氣道:“不確定,還能如何?”難道讓她上桿子嫁周景風?
頓了頓,又道:“父親母親挑的人,不會害了我。”
單論嫁人,楊延庭確實合適,至少比周景風合適。
蔣瑤光拍了秦珊珊肩膀一巴掌:“那你為何不高興?”
是啊,她為何不高興,還有些失落呢。
秦珊珊如是想。
“嫁人便要離家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我高興得起來么。”秦珊珊沒好氣地反駁,聲音亦較平常有些尖銳,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
明檀蹙了蹙眉,有些擔憂。
74. 第74章 告吹
回到蘇府, 明檀跟蘇晉說起秦珊珊議親的事。
“夫君,我估摸著珊珊的婚事怕是要定下來了,舅舅舅母非常滿意楊延庭,珊珊見過之后, 也沒說不好。而楊家也有意同秦家結親, 那楊延庭的表現似乎也挺中意珊珊的。”
蘇晉擱下書卷, 側眸看向明檀:“這不挺好?皆大歡喜!”
明檀幽幽嘆氣:“是啊, 大家都覺得挺好,就連我也覺得楊延庭和珊珊站在一起挺般配。可是, 珊珊不太高興。”
蘇晉道:“她不贊同這門親事?”
明檀搖頭:“沒有,我覺得她更像是認了命,我就是怕她將來有一天可能后悔。”
蘇晉凝眉:“如果, 假設她嫁給周景風,你能保證她不會后悔嗎?”
明檀一愣,又是搖頭:“也不確定。”
秦珊珊是個吹毛求疵的姑娘,絕對受不了自己的夫君花天酒地。明檀代入自己,如果蘇晉跟其他女人不要說發生什么,就是眉來眼去暗送秋波,她都能難受得要死。
她也旁敲側擊問過蘇晉, 周景風的紅顏知己可不只是陪著談心喝酒,氛圍到了,上/床也是有的。
世俗要求女子對丈夫從一而終, 一女不事二夫, 否則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可不公平的是, 卻從不要求男子對妻子堅貞不渝,尋歡作樂倒成了附庸風雅之作態。
見她黛眉緊蹙,蘇晉伸手抱過她, 勸道:“你也別多想,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是秦珊珊,怎知她跟周景風會幸福,又怎知她跟楊延庭不會幸福?”
明檀確實預料不到結果:“嗯,我知道了。”
她垂了垂眸子,似想起了什么,復又抬頭:“楊家治家極嚴,夫君跟楊大學士同朝為官,覺得楊大學士的性子如何,是否極為強勢,下屬或家人必要聽他話才是?”
蘇晉凝了凝眉:“楊大學士不是那種迂腐刻板之人,對下屬既嚴厲又不失寬容,任何事皆以對錯論說。”
明檀舒了口氣:“那就好。”
就怕長輩過于強勢,將子女教養的愚孝。曾經的宋清京就是這樣,表面看著是好,其實在家族利益和妻子沖突之間,根本就不會維護妻子半分。
“你是怕楊延庭被教的性子唯諾?”蘇晉輕挑眉梢,笑著捏了捏明檀的臉頰,“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據我所知,楊延庭為了不平事能跟楊大學士爭執不休,絕不因其父退讓半步。有書生氣,又有讀書人的風骨,單論擇婿來說,應是值得做夫君。”
明檀彎眉:“夫君怎知曉得這么清楚?”
蘇晉笑道:“楊延庭是國子監的學生,為夫身為內閣首輔,有時會去國子監視察公務,曾見過一面,閑聊過幾句。”
蘇晉當然沒說,他的情報網早已深入朝堂百官之家,這楊家沒被他查出什么污糟事,沒被他捏住什么把柄,自然是不錯的人家。
*
楊延庭似乎對秦珊珊頗有好感,有意結秦晉之好,后又由繼母吳氏出面邀請秦國公夫人到府上做客,一來二去,秦國公夫人將吳氏的底細和性子全摸清楚了,吳氏是續弦,言行談話便可看出是個和善的人,日后也做不來那種磋磨兒媳的事。
為防吳氏不知道秦珊珊的真性子,秦國公夫人話里話外皆有提前上眼藥的意思:“我瞧著你這女兒性子嫻淑,好一通羨慕,一想到我家小女的性情著實讓人頭疼,女兒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心眼是好的,可說話委實有些嗆人,俗話說惡語傷人三春寒良言一句三冬暖,我都不知說了她多少次,可這毛病老改不了。”
吳氏早就聽說過秦家姑娘的性情,心里仍舊有些發怵,秦楊兩家有意結親的事著實出乎她意料,原想著找個性情溫順的媳婦,沒想到卻是個牙尖嘴利的。她畢竟是個繼婆母,繼子對她是孝順有加,但倒底不是從她肚皮出來的,慣常拿捏的度本就難以掌握,實在怕遇見一個厲害媳婦。
“我聽延庭說過,秦姑娘是個性情率真的姑娘,很是伶俐活潑,與之交談,讓人心中好生歡喜。”吳氏面上笑道。
秦國公夫人道:“他當真如此說?”
吳氏點頭:“原話無疑。”繼子能這般說,自是看上了秦家姑娘。
兩家都沒意見,秦珊珊也沒表現明顯的反抗之意,親事便開始過明路。就在楊家請了媒婆準備擇吉日上門提親時,一個十六七歲長相秀麗的姑娘拿著信物找上門,說她早已和楊家定下姻親,此番是來盛京請楊家完婚的。
這事不知為何傳開,鬧得沸沸揚揚。
秦國公夫人直接傻眼:“哪兒來的未婚妻?楊家定過親,怎么一點口風都沒露?”
秦文正喝了一口茶,才道:“今□□會后,我揪著楊儒之那老頭問明了緣由,那姑娘是楊儒之原配定下的,算是娃娃親,當初交換過信物,定親的李姓人家早年在京中做過官,后任地方縣令,兩家關系慢慢淡了,這口頭上的婚約自也沒當回事。楊儒之三年前曾寫信問過李家婚約的事,李家沒有回復,楊家自是要給楊延庭重新說親的。誰知,那李家姑娘突然找上門來了。”
秦國公夫人怒道:“現如今怎么辦?”
秦文正說:“端看楊家如何解決?實在不行,就找別家吧,珊珊又不是沒人娶。”
秦國公夫人顯然不太贊同:“楊家是我好不容易挑選出來的,其它的人家,不是這不合適,就是那不合適,沒得楊家這般剛剛好,怎么能輕易放棄?而那楊延庭也是真心想娶珊珊!”
“但這門親事硬成了,秦楊兩家都要被人詬病。楊家不免被人議論失信于人,拒不履行婚姻,清流名聲受損,而秦家則可能被人說以權相逼,強嫁強娶。反正兩家都落不得好,還不如就此打住。”
秦國公夫人忿忿道:“我不甘心!”
秦文正嘆道:“許是兩個孩子無緣。”
眼看同楊家的親事就要成定局,秦珊珊聽說這茬意外后,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氣。
想到不必成親,只覺得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楊家這邊氛圍不太融洽,那位李姓姑娘被安排住下后,楊儒之立即去了一封信質問李峰竹。李家收到信后才知女兒鬧了這么大的事,李家夫婦連夜啟程趕往盛京城。
一番對質后,才知李家夫婦全然不知情,竟全是女兒李芙蓉自作主張。而李家三年前也沒收到楊儒之的信,以為楊家無意履行兒時婚約,李家也沒得攀附之心,就權當沒有婚約這回事。
哪知道李家夫婦沒有上心,李芙蓉竟上心了。早年李家在京中時,兩家來往頻繁,沒想到時隔多年,李芙蓉依然記得兒時的玩伴。
李芙蓉被父母訓斥后,抽抽搭搭地道:“我就是想來碰碰運氣,如果能成,我就可以嫁給延庭哥哥做妻子。延庭哥哥小時候說過要娶我做新娘子的,你忘了嗎?”
李芙蓉臉上帶淚,可憐巴巴地望著楊延庭。
楊延庭著實沒想到兒時的玩伴依舊記著當初的戲言,一時愣住:“我……”
兒時的戲言豈能當真?
李峰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芙蓉,一臉抱歉地對楊儒之說道:“楊大人,是下官教女無方,下官這就帶小女回家好生訓導,絕不給楊大人添麻煩。”
李峰竹早已習慣了地方的生活,想到曾經遭受過的打壓,實在不愿在盛京城多呆。
楊延庭擰了擰眉,定定地看向李芙蓉:“我只有一個問題,你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在楊家即將和秦家定親的當口找上京?”
李芙蓉怔了怔。
幼時的延庭哥哥竟生的這般俊朗,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哪怕生氣亦是一副極有教養的模樣,讓她不禁有些恍神。
面對記憶中的延庭哥哥,她本就沒打算說謊,如實道:“是有人告訴我,你要定親了。原本我也打不定主意不敢獨自來盛京,可一聽說你要成親,頭腦一熱,就什么顧不得了。”
楊家父子俱是一驚。
“是誰?”
李芙蓉搖搖頭,茫然道:“我不認識,但我聽出那人是京城口音,端看衣著服飾,應是高門權貴的家奴。”
高門權貴的家奴?
盛京權貴多如過江之卿,單憑這一點,也無法判斷出是哪家背地里使壞。
楊家父子沉思了一番,也沒理出什么頭緒,再細細盤問李芙蓉,可她也說不出其它有用的信息。
事情沒徹底解決前,楊家自是沒讓李家人立即離開,設宴招待后,便讓李家人安心住上兩三日。
楊儒之單獨問楊延庭,直接開門見山:“你還想娶秦家姑娘嗎?”
楊延庭沉默許久,才道:“盛京流言四起,大抵是不能娶了。”
他說的是不能,而非不想。
楊延庭設想過,如果他和秦珊珊已定親,她便是他認定的妻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這段親事,哪怕別人罵他們楊家背信棄義也罷。可現在,只能說造化弄人。
不,是被他人蓄意破壞。
楊儒之看了一眼楊延庭,說:“你決定了便罷!屆時,我會上秦家說明情況,少不得要告一通罪。”
“有勞父親。”楊延庭躬身行禮,“就是不知背后使壞之人目的為何,是針對秦家,亦或是其它緣由,還請父親如實相告秦家,讓秦家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楊儒之點頭:“不過李家這邊?”
“既是母親生前所定,兒子履行婚約便是。”
楊儒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嘆了口氣:“你本可值得更好的。”
不論門第,還是其它,都值得更好的姑娘相匹配。
不是楊儒之看不起李芙蓉,那小姑娘只能說心地單純些,換言之,就是有些蠢笨。
楊延庭倒看得比較開,搖搖頭道:“君子立世當重諾!”
秦楊兩家的親事自此告吹,當秦國公夫人得知還有這層內情時,直氣得胸悶氣短,也不知哪個天殺的斷她姻緣。
而秦文正派人調查了一下,也沒查出背地使壞的人,只能就此作罷。
“……母親著實被氣得狠了,近日都在屋里歇著,暫時是沒了給我相親的想法。可見這親事是急不得的,一急就要出差錯,當初我這般說,母親還不信呢,倒是便宜我忙里偷閑來你這店子吃喝幾頓。”秦珊珊一邊吃著美食,一邊感慨道。
但她語氣間,全然不見遺憾和惋惜。
明檀今日到一品軒查看賬本,正巧半道上碰到秦珊珊,兩人便到一品軒點了大桌子菜。
秦珊珊許是心情舒暢,將明檀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內幕都倒騰了出來,連明檀都沒想到親事告吹的原因竟是背后有人使壞。
明檀問:“可查到是什么人?”
秦珊珊搖頭:“沒,許是跟秦楊兩家不對付的人,見不得兩家結親。不過,我倒沒想到,那楊延庭轉眼就跟找上門的李家姑娘定了親,倒教我對他刮目相看。”
明檀轉了轉手中的茶盅:“我也沒想到。”
現在坊間流言的風向完全轉變了,由之前的楊家背信棄義變成了楊家不愧是守信重諾的清流人家。
兩人就這樣邊享受美食邊聊天,一下午光景就消磨過去了。明檀原本計劃的賬本自是沒看成,大致聽胡掌柜總結了一下進出賬情況,基本已轉為盈利的模式,同秦珊珊分開后,明檀索性將年后的賬冊全搬了回去。
回府沒看一會兒賬冊,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
香柳走到桌案邊,稟道:“少夫人,大人身邊的小廝王福過來遞了話,說大人今日回來得較晚就不必等他吃飯了。”
明檀合上賬冊:“擺膳吧。”
等吃過晚膳,蘇晉仍不見回來,明檀索性又看起賬冊,賬面很干凈,沒看出什么門道,便放置一邊,轉而從博古架抽出一本消遣的話本子來瞧。
這一瞧,就被話本子上的故事吸引住了。
故事比較俗套,只是比較催淚。
講的是男主人公小時候受了重傷,被一個小女孩所救,兩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小男孩就離開了。再相逢,小女孩已長大嫁為人婦,且忘了當年的小男孩。可男主人公卻忘不了她,用了一生守護女主。
女主不論夫家還是娘家,幾次出事,都是男主暗中出手相救,卻從不讓女主知曉。直至女主兒孫滿堂,而男主卻孑然一身,終生不娶。
當女主壽終正寢,男主才對著女主的墓碑說出了那句最深情的告白,我愛你。
許是悲劇更容易感染人心,明檀只覺得男主苦戀女主不得的過程太過壓抑,便直接翻到了結局。
結果,整破防了,哭的稀里嘩啦,眼淚止不住的流。
沒一會就哭成了兔子眼。
蘇晉一進屋,對上明檀那雙紅腫的眼睛,立時慌了神,幾步上前,一把將明檀擁抱入懷:“怎么了,怎么了,告訴我怎么了?”
一連問了好幾聲,眼底的焦灼清晰可見。
許是找到了依靠,明檀揪著蘇晉的衣襟,哭的更大聲了:“你……他,他好慘啊。”
“誰慘?”蘇晉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看著他的小姑娘流淚,他的心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就他,他好慘。”明檀哭的直抽氣,既為書中的男主人公哭,也為上輩子的蘇晉痛哭。
蘇晉掃了一眼桌上攤開的話本子,正停留在最后一頁,一目十行,大致便了解了前因后果。
原是話本子里悲劇性收尾的男主人公哭。
可寫書的作者已經將話本子定為悲劇結局,他也沒法改變,可看著小姑娘泛濫成災的眼淚,蘇晉慌得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笨拙地安慰:
“要不我給你重新寫個結局?男女主角最終沖破阻礙,相守一生。”
明檀抽噎了一下,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那就不是我看的這本了。”
蘇晉低頭吻了吻她的淚:“他們這輩子無法在一起,不還有來世么,說不定下輩子就在一起了。”
蘇晉只覺得來世今生這種安慰人的方式屬實荒謬,但明檀卻破天荒地止住了眼淚,極為認真地看著他:
“真的嗎?”
蘇晉輕聲道:“真的。”
明檀吸了吸鼻子,伸手勾住蘇晉的小手指,鄭重道:“對,他們下輩子一定會在一起。”
明檀和蘇晉下輩子就在一起了,他們也會的。
蘇晉見她止了哭聲,總算松口氣,也覺得胸腔的那股子鈍疼減緩了不少。
“可是,女主前世嫁過人還生過孩子,男主會介意嗎?”
蘇晉無奈地揉著明檀的小腦瓜:“瞎想什么,下一世便是新的開始,男主癡念一生愛而不得,只會慶幸來世得償所愿,豈會因此而心生芥蒂?”
明檀臉上淚痕未干,卻笑得異常開懷:“夫君說的對。”
蘇晉近來忙于正事,疏于陪伴明檀,想到不日要去外地一趟,便道:“三月春景不錯,不如泛舟游湖,盡賞湖邊春色。”
“好。”
明檀眸子一閃一閃的,煞是靈動。
如果忽略淚意紅腫的話,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明眸。
蘇晉心隨意動,再次低頭,細細地親吻明檀的眼角,轉而順著臉頰、脖頸往下。
明檀眼角余光瞥見妝鏡中的自己,看著那雙腫脹不堪的兔子眼睛,驚得一把推開蘇晉。
“香柳,采蜜,趕快過來幫我敷眼睛。”
“明日要游湖,可不能腫著眼睛去。”
蘇晉:“……戴著帷帽,無人瞧見。”
粗糲的指腹摩挲著那抹嬌艷的紅唇,蘇晉眼眸暗沉,大有繼續下去的意味,可卻被明檀嬌瞪了一眼:“你能看見的。”
蘇晉:“我不在意!在我眼里,夫人美色不損分毫。”
“可我在意。”
蘇晉:“……”
在意眼睛,還能哭的像是發大水?
香柳端著水進屋伺候明檀凈面,采蜜則去拿了兩個熟雞蛋幫明檀敷眼角。
蘇晉倚在桌邊,百無聊賴地拿起話本子,翻看起來。
過了一會子,蘇晉默了默,冷不丁出聲:“夫人只顧著為男主哭泣,就沒想起其它?”
明檀注意力都在眼睛上,頭也沒抬:“其它什么?”
蘇晉眼眸微暗。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比話本子里的男主還慘,畢竟話本子是人為想象編造出來的,是不存在的人物,而他卻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而這現實就是,他的小姑娘忘了他,到現在都沒想起過。
人已經是他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知她兒時的這段緣分,可他更期待,她能記得他,她的記憶里本就有他。
75. 第75章 泛舟
捯飭了一通, 明檀眼角的紅腫總算是消散了些。待第二日起床,眼睛已是瞧不出丁點紅腫,又恢復了平日的明澈。
明檀仍是不放心,梳妝完畢, 將那張略施薄粉的嬌俏小臉湊到蘇晉跟前:“夫君, 可還看得出?要不要再補些妝?”
蘇晉掃了一眼桌邊的計時沙漏, 隨即傾過身子, 很是仔細地盯著她的眼睛看,細長而卷的睫毛清晰可見, 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的,他專注地盯了一會兒,方才搖頭:
“看不出來, 夫人可放心了。”
薄唇翕合間,炙熱的呼吸盡數噴灑在明檀的眼皮,那種酥麻感惹得她咯咯一笑,隨即推了推蘇晉。
“還有口脂沒抹,夫君且往旁邊讓讓,別擋著鏡子了。”
明檀微微撅了撅嘴,眼波跳躍, 小臉更是紅的艷若桃李云霞。
蘇晉直勾勾地盯著小姑娘的芙蓉面,眼眸亮的嚇人,他抬手取過口脂盒子, 啪地一下打開, 勾指取出一點, 便往那抹朱唇抹去:“我幫你。”
明檀卻是往旁一躲,小手捂唇,烏黑分明的眸子滿是懷疑:“你會?”
無怪她不信任, 實在是用口脂上唇色可大有門道,稍不注意,就涂成了血盆大口,或是涂抹不勻,顏色深深淺淺不一,她可如何出門?就是她自己,也是經歷過無數次的實踐,才勉強抹得像模像樣。
看著小姑娘不信任的眼神,蘇晉備受打擊,閨房添香之樂怎就這般難。若說描眉,他可在紙張上練習性狀,可抹口脂之事教他從何練起,小姑娘捂著唇不讓他上手,他總不能找外人或在自己身上練習吧。
蘇晉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著面孔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我日日見你涂脂抹粉,早就看會了。”
明檀嚇得愈發捂緊了嘴巴,看著他逼近的手以及那點紅,一陣猛搖頭:“眼睛會了,可不代表手也會了?”
在明檀的堅持之下,蘇晉最終只能無奈放棄。
他扯了把兀子坐在旁側,看著鏡面里粉面桃腮俏麗的小姑娘,挑眉道:“夫人這般固執,豈非少了諸多閨房之樂?”
許是明檀自知反應過激,待慢慢涂完口脂,又抿了抿唇,方才扭頭對著蘇晉甜甜一笑:“今日不是要出門游湖賞景么,夫君若是不小心失了手,我這花了大半時辰的妝容可就要作廢。夫君的好意,明檀心領了,如果夫君覺得幫妻子描眉畫紅是一樁樂事,不妨每晚洗漱前讓夫君嘗試嘗試,但現在卻是不行。”
說完,還不忘撅起小嘴親了親蘇晉的臉頰,以示安撫。
哦豁!
忘了剛涂的口脂,蘇晉那張俊美如斯的面孔陡然留下一道深深的紅印。
明檀趕忙捏起帕子幫蘇晉擦臉:“呵呵,忘了。”
蘇晉:“……”
婢女們早已將零嘴茶點等物搬上馬車,采蜜剛清點好物品,就見明檀和蘇晉牽手走了出來。
跟一對璧人似的,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大地回春,湖光水色,兩岸垂柳,泛舟游湖的人著實不少,瞧著分外熱鬧。
湖邊時不時發生爭租舟船事件,幸虧蘇晉提前租了一艘客舟,免了船家見人多坐地漲價,雖只是普通的烏篷船,遠沒明檀當初游湖的畫舫豪華,但船艙干凈整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應有盡有。
等婢女將物件全部搬上艙室,蘇晉便打發婢女們上了另一艘客舟,并接過艄公的船槳,艄公問了句‘大人可會劃?’蘇晉點了下頭,艄公便依言下了船,并解開纜繩。
明檀看得一驚,甚感意外:“夫君,你要自己劃船?”
蘇晉站在床尾處,手執船槳,回頭沖她點點頭,隨口一提:“未入京前,曾做過艄公謀生。”
簡短幾字,卻道盡了蘇晉過往的辛酸。
明檀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酸澀,只覺胸臆發堵。
蘇家未獲罪前,蘇晉也是盛京的貴公子,一朝跌落塵埃,還未長成的少年慘遭家庭巨變面對生存的壓力,其間經歷種種艱辛不足為外道也。
蘇晉掃見明檀眼眶的紅意,心下懊惱,實在不該提起這茬往事,他如今手握權柄,想要的皆可唾手可得,對于以前的磨難早已云淡風輕,不足以讓他泛起漣漪。
但他的小姑娘卻不這樣想,只會心疼他的遭遇。
蘇晉看著明檀,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放心,為夫保管將船撐得四平八穩,絕計不教夫人落了水。”
明檀輕哼一聲:“我才不怕落水呢。”
反正有蘇晉在,就算技術不行,真將船撐翻了,她相信蘇晉一定能救她,不會讓她置身險境。
船槳入水,蕩漾起一圈圈波紋,烏篷船緩緩駛離岸邊,平穩地匯入往來的船流。
蘇晉身著月白色錦衣,清俊似岸邊柳,明朗如天上月,這般濁世翩然的俊郎君,與手中的木質船槳實在格格不入,不免引得人頻頻注目。
“哪里來的俊艄公,可要來奴家船上喝一杯?”
“好俊的郎君,家中可曾婚配?”
船只穿梭駛過時,許是春光無限好,春情搖曳滋生,平日里含蓄羞澀的妙齡姑娘膽子突然大了起來,懶倚船桿,晃著香囊手帕表白。
蘇晉撐船而行,面色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依舊不影響,不斷探頭瞧過來的姑娘們。
甚至,還有青樓畫舫的妓子們對他發出熱情的邀請。
蘇晉徹底冷下臉子,正待呵斥時,明檀刷地一下鉆出艙室,嬌笑地對著蘇晉喚了一聲:“相公。”
聲音千嬌百媚,卻掩飾不了一雙盛怒的眸子。
淦!
她坐在窗子邊,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欣賞著夫君撐船的卓然風姿。結果,這些姑娘們太不要臉了,竟然明晃晃地調戲勾/引她的夫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檀抬起眸子,兇巴巴地瞪了一眼四周虎狼環伺的姑娘們,宣示主權的意味甚濃,她邁著小碎步,走到蘇晉跟前,捻起小手帕,踮腳擦拭蘇晉額頭不存在的汗水,笑得甜美可親:
“相公,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蘇晉怕船晃蕩,便收起船槳,任由烏篷船停在湖心。他低眉,沖明檀勾唇一笑:“為娘子撐船豈有累的道理,不過倒是有些渴了。”
一笑,攝人心魄。
周遭的姑娘們被勾得差點丟了魂兒,芳心攢動。可再看偎依在俏艄公身旁的小娘子,那叫一個清水出芙蓉,美得天然去雕飾。
有姑娘不甘心地摸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摔,艄公俊就算了,娶的娘子也這般好看,有心釣個俊郎君的想法就這般折戟沉沙。
明檀挽著蘇晉的胳膊示威性地回了艙室,惹得姑娘們羨煞不已。
人群中似有人認出他們的身份,高聲道:“那不是蘇首輔和首輔夫人嗎?你們這些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啊……”
“什么!不是說首輔和夫人關系冷淡?瞧著不像啊。”
“我也聽說過,據說元宵宮宴,首輔夫人想吃螃蟹,蘇首輔都不讓她吃呢。可看他們手挽手的親密模樣,宛若蜜里調油,真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啊。”
“首輔大人不是身體有恙么,怎么還能過得這般肆意?”也有人提出異議。
“膚淺,膚淺至極!首輔大人光風霽月,文成武就,就算沒有……那也不影響人家夫妻將日子過得和美,夫妻興致相投、紅袖添香方是正理。”不乏首輔的忠實擁戴者,極力維護。
明檀給蘇晉倒了杯茶,聽著艙外的議論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一瞧那些探頭探腦的小姑娘,揚手就將支窗的棍子取了,啪嗒關上窗子,隔絕了外面的目光和非議聲。
蘇晉氣定神閑地喝茶,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出口的聲音宛若玉石敲棋盤:“娘子,你可曾聞到什么酸味兒?”
哼,說她吃醋!
要是自己被一群男子圍觀表露心跡,只怕某人的醋勁兒更大。
明檀泄憤似地咬了一口香梅糕:“為妻的鼻子可不像夫君那般靈敏,比府中大黃尋肉味兒的鼻子還好使,我是聞不到的。”
大黃是后院的看家狗。
蘇晉:“……”
他的小姑娘懟起人來,簡直不遑多讓。
外人見船艙緊閉,又知船家身份乃當朝首輔,自是不敢兀自圍著放肆窺探,圍堵的船只便都四下散開。沒一會兒,湖心只剩烏篷船飄蕩,顯得尤為寂靜。
蘇晉看一眼悶懨懨的明檀,找出木棍重新支起窗子,指著湖中一處道:“今天運氣好,碰巧有鴛鴦出沒,可要瞧瞧?”
明檀豁地抬眸:“自是要瞧的。”
家養的鴛鴦隨處可見,野鴛鴦可不多見。
可等她趴在窗邊,引頸往外瞧,哪兒看到什么鴛鴦,分明是兩只野鴨子。
她錘了一下蘇晉的胸膛,嬌嗔:“騙我!”
蘇晉站在她身后,輕笑著捉住她的小手,引著她指向湖中的倒影。
水波輕蕩,恰似浮現兩人交頸的影子。蘇晉抵在她肩頸處,兩顆腦袋相互挨在一起,繾綣而深情。
蘇晉在她耳畔低呢:“像不像鴛鴦交頸?”
明檀倏地騰起一抹紅暈,自脖頸延續至耳根處,她輕輕嗯了聲。
原來野鴛鴦是他們。
“如此美景,如此美色,焉有不畫下的道理?”蘇晉擁著明檀欣賞了一會兒湖光水色以及水中的‘鴛鴦’,轉身走到四方小桌旁。
艙室里筆墨紙硯俱全,蘇晉鋪開宣紙,取出鎮尺,提筆作畫,畫這十里湖光,也畫十里湖景中的她。
明檀則立在旁研磨,紅袖添香,真真是夫唱婦隨。
賞景作畫,品茗閑談,兩心相傾,好不快活。
將這美景留于畫中后,明檀便躺在蘇晉膝上,抬頭看天邊云霞滾滾,目光又輕又遠,她真的是無比慶幸人生得以重來。
她握緊蘇晉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感受著掌上炙熱的溫度,滿腔心緒被柔軟的情愫填滿。
惟愿歲歲年年長久平安,方是不負這一生。
蘇晉低頭,深深地凝著她,見她眼皮緩緩閉上,哪怕是睡了唇角亦帶著一抹滿足的笑意,他輕笑搖頭,而后更緊地抱住她,仿佛擁著此生最珍視的寶物。
他的姑娘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寶。
有她在,他的心方獲安寧。
日薄西山。
蘇晉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將明檀小心放在小床上,蓋好被子,彎腰走出艙室,拿起船槳,又是那個為心愛姑娘撐船的俊艄公。
烏篷船一路行駛到岸邊,蘇晉將明檀抱到馬車,哪怕一路顛簸,依舊沒醒來。
聞著熟悉的氣息,明檀的睡眠尤其安穩。
直到行駛至成安主街,馬車險撞到一個醉酒的路人,一陣劇烈顛簸,明檀方才驚醒。
她是在蘇晉臂彎中醒來的,想到蘇晉就這么保持同一個姿勢,心下一陣感動,感動之余又心疼蘇晉受累。
明檀揉了揉睡眼朦朧的眼睛,輕輕拉了一下蘇晉的袖子:“夫君……”
蘇晉沒動,也沒應聲。
明檀愣了愣,這才發現蘇晉的神情很不對勁兒。
怎么說呢,她從蘇晉的眼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毫不掩飾的恨意。
那恨濃烈地能將人當場定住。
車簾被掀開一道縫隙,明檀的目光落在拽著車簾的修長手指上,骨節捏的泛白,簾子幾乎被捏得變形,可見蘇晉用了多大的力氣。
明檀心下驚駭,是什么事讓他如此失控?
她下意識地順著蘇晉的目光看出去,只看見了不遠處幾名匆匆走過的道士。
其中一個道士似察覺到了什么,回頭朝馬車這邊看過來,車簾瞬間垂落,阻隔了那名道士的模樣,但明檀隱約瞧見了,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些影像。
那名長須道士,她好像有印象。
還沒等她理清思緒,就見蘇晉埋首膝間,肩膀顫動,像是極力壓抑著,從喉嚨深處一字一頓地擠出幾個字:
“我要將他碎尸萬段!”
明檀嚇了一跳,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蘇晉:“夫君,你怎么了,不要嚇明檀。”
許是明檀的聲音拉回了他的失常,當蘇晉抬頭時,眼中已恢復了清明。
他摸了摸明檀的臉,笑著安慰道:“無事,遇到一個舊日仇家罷了。”
見蘇晉無意深談,明檀也沒有追根究底。
她雖不清那名道士跟蘇晉有何深仇大恨,但那名道士確實不是什么好人。
76. 第76章 驚變
那些道士都是心術不正的妖道。
前世, 明檀死后不過半年,太子便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引了幾名道士進入內廷,專為玄德帝煉制丹藥術方, 取代了太醫的職能和位置。丹藥皆是丹砂之物, 本就蘊含劇毒, 焉能治病, 結果玄德帝服食丹藥時間一長,本就腐朽的龍體被掏一空, 太子則趁玄德帝病重發起了宮變。
只不過計劃被蘇晉提前獲悉,于政變前一夜將太子黨等人全部控制,自是順理成章牽扯出太子諸般罪證, 那些被蘇晉收集的過往罪證一并擺上了臺面。
玄德帝拖著病體處置了太子一黨,太子被廢黜貶為庶民后死于死晉之手,宋皇后被打入冷宮,宋家被抄家滅族。時逢平西王回到盛京,在蘇晉和眾臣的力薦之下,玄德帝立平西王接任儲君之位,沒撐過年底, 玄德帝賓天,平西王便登基為帝。
而蘇晉早就因為她的死,性情大變, 愈發陰晴不定。周淮瑜豈能坐視蘇晉的威望大過他, 自是樂得看見蘇晉的轉變, 帝王不愿染血的事盡數交由蘇晉去做,促使他徹底成了人人畏懼的大奸臣,蘇晉的名聲逐漸差到小兒止啼的地步。
想到記憶中拼湊出的大概事件, 明檀不安地看了一眼蘇晉,還沒黑化前的蘇晉雖讓朝臣畏懼,但那只是震懾于蘇晉排除異己拔除朝堂毒瘤的雷厲手段,民間百姓卻是對他推崇備至,蘇晉是真心為百姓謀求了不少福利。
道士去的是皇城方向,這一世,太子被圈禁,上一世的妖道依舊被引進了宮……
明檀神色陡然一凝。
“夫君……”明檀嘴唇翕合,想要委婉地提醒蘇晉,只覺肩膀一沉,蘇晉偏頭靠在她肩頸,“撐船挺累,讓我歇一會兒。”
蘇晉閉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陰翳和徹骨的恨。
他著實沒想到,害了長姐一生的男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道士,難怪他找不到。改頭換貌續了須發就當他認不出,哪怕此人化成灰,他都不會忘記。
可現在,他無法動手。
明檀乖巧地應了聲,沒在說話。
蘇晉上一世能成功阻止太子,這一世,肯定也會提前知道太子叛亂之事。
只是那個長須道士?
她記得妖道全被斬首示眾,可只有那名長須道士是受盡折磨而死,被一刀刀凌遲削肉刮骨死去,當時蘇晉也在場,但她受不得刑訊的血腥場面,根本不敢看,也不敢聽那些慘叫聲,嚇得靈魂都在顫抖昏死在了玉佩里,也就不知道蘇晉恨這名道士的緣由。
那些道士確實進了宮廷,如前世一樣成了玄德帝的御用煉丹師,玄德帝本就有咳疾這種頑固之癥,近來又復發了,時值何院首告假回老家,是另外一名擅長鉆營溜須拍馬的王姓太醫診病,便趁機舉薦了煉丹的道士,以丹藥治病,不僅可以徹底治愈頑疾,還能延年益壽。
這咳疾本就入夜來勢兇猛,玄德帝深受其害,便抱著活馬當死馬醫的態度。結果,服食了道士來京當日進獻的丹藥,當夜咳疾癥狀驟然減輕。玄德帝驚奇丹藥的效果,便在宮中專辟一地做了煉丹房,供道士們煉制丹藥。
其他太醫諫言反對,但于事無補。
蘇晉作為內閣首輔,自也規勸了一番玄德帝,反倒被訓斥一通。
時值淮北地界發生蟲災,玄德帝竟下旨派蘇晉前往整治蟲害。
明檀驚訝不已:“怎么這時候外出?”
蘇晉道:“皇命不可違!”
明檀小聲道:“自古哪里有靠丹藥治療咳疾的,這幾個道士怕是居心不良,陛下又因此將你打發到外地,我著實心神難安。”
蘇晉坐到明檀身側,捏起她的小手,不忍小姑娘為他擔驚受怕,遂道:“明面上是去賑災,實則另有皇命在身,吳王叔曾藏了一批數量巨大的兵器火/藥,陛下交給誰都不放心,便由我去將這批軍火押解回京。”
“可是……”
她怕太子逼宮造反時,蘇晉不在盛京,心底反而越發不安了。
這一世的時間線同上輩子大不相同,她并不確定太子發動宮變的具體時間,也不知今生有了變數,還是如前世那般失敗告北……
蘇晉親吻著她的秀發,安撫道:“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頓了頓,又補了句:“我不在盛京期間,沒事就不要進宮,有事也……別去。畢竟,元宵宮宴上……誰也不知道趙明溪和太子還會做出什么事?”
蘇晉本就暗中留了人保護明檀,又不放心地多交代了一句,然而明檀聽完,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讓她不要進宮,不就是宮里有危險嗎?
雖是借由元宵宴上的事提醒她,但她卻是聽出了背后深意。
這下,心算是徹底安了。
臨別之際小意溫存了一番,等明檀第二天醒來,蘇晉已經啟程離京。
明檀同往常一樣,不是邀著閨中好友玩樂,就是搗鼓家中產業,她從一品軒盈利中大受啟發,準備一品軒徹底扭轉虧損狀態后,便打算將其它幾間食肆鋪子也盤活。
她甚至突發奇想,打算編撰一本關于記錄大周各地風味的美食錄。
秦珊珊和蔣瑤光聽說后,笑她閑得沒事干,宮中有膳食局,本就是收集各地珍貴的烹飪之物,不過多此一舉。
明檀卻不這樣想,膳食局編撰的大抵都是適合擺到皇家桌邊的珍饈,可天下美食何其多,民間許多看似不入流的吃食也別有一番風味。
心中有了主意,明檀外出的越發勤快了,開始嘗試那些看起來不怎么精致卻味道出奇好的吃食,觀念一變,她發現了許多以前沒吃過的美食,受她影響,秦珊珊和蔣瑤光也大為改觀。
有事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眨眼就是半月一晃而過。
這日,明檀從書肆買了幾本前人編撰的飲食錄翻閱找靈感,看了一會兒,伸手活動酸疼的肩頸時,一抬頭就看見墻上的面,是蘇晉為她作的畫像。轉眼,視線又落至桌上的木雕像,那也是蘇晉為她雕刻的。
睹物思人,一腔相思幾欲將她淹沒。
明檀手托香腮,幾番嘆氣,幽幽道:“說是很快回京,可這都半月之久了?”
要不是昨日才收到蘇晉報平安的家信,她都要懷疑他是否出了事。
這大半月,明檀沒閑著,朝堂百官也沒閑著,每日變著法兒上書勸誡玄德帝將妖道趕出皇宮,實乃那幾名妖道著實不像話,不僅鼓吹丹藥包治百病,還能讓人萬壽無疆,導致玄德帝越發依仗那幾名道士,興起時還要穿上道士服一起煉丹,對朝政也不甚上心,反而愈發迷戀長生不老之術。
太后壽辰將至,宋皇后對官宦命婦下了名帖,商討太后壽辰一事。
帖子一到蘇家,就被王繼攔了下來,并沒送到明檀手中。
明檀近日閉門著書,連秦珊珊和蔣瑤光的帖子都推而不見,自是不知道這一茬。
命婦入宮當天,明檀依舊兩耳不聞窗外事,在書室奮筆疾書,能將她過往所食著成書冊,將自己有關美食的心得分享給世人,廣而告之,與喜歡美食的饕鬄客一同探討食道,便覺自己做的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膳食局記錄在冊的珍饈只適合皇族和達官貴人,且藏于宮中,外人鮮少窺見,而她寫的食珍錄可印刷成冊。
當然,明檀自是不會放棄大好的宣傳機會,將自家食肆風味好吃的食物一并寫入書中,留存于世。
只是,寫書不是一件易事,字斟句酌,求真求實,寫了不滿意又刪,刪了又繼續寫,反反復復,十天半月都沒寫出幾頁。
香柳收拾屋子時,看見一簍子廢紙,又見明檀疲累地揉著眼睛,便建議道:“少夫人不如出去走一走,說不定就有想法了?”
明檀:“悶在書室多日,再不出去散散心,人都快發霉了。正好,好久沒見珊珊和瑤光,一并邀上她們。”
采蜜一聽,興沖沖道:“奴婢去安排馬車。”
香柳則侍奉明檀妝容,等一切收拾妥帖,主仆三人剛要登上馬車時,王繼便走了過來。
王繼恭敬詢問:“少夫人,可要出門?”
蘇晉平素出門都要帶上王繼,這次卻將他留下照看府上安危,明檀知曉蘇晉的用意,也沒瞞著,笑著點點頭:“同好友聚一聚,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
王繼看了一眼站在馬車后面的兩名護衛,說道:“我再去給少夫人安排四名護衛。”
明檀:“有勞。”
王繼轉身走了兩步,似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古怪地看了明檀一眼:“少夫人確定要今日出門?”
明檀不解道:“怎么了?”
王繼猶豫了一下,道:“少夫人臉色不佳,眼睛似有烏青之色,看著像是生了病……”
話還沒說完,明檀便捂住臉頰,大驚失色:“什么?算了,不出門了。”
明檀喪氣地往紫檀小筑而去。
定是伏案寫書太久,導致面容狀態不佳,她才不要這樣出去見人,肯定會被珊珊嘲笑。還是休整兩日,精神大好,再出去會友。
見主仆三人打道回去,王繼頓松了口氣。
明檀回屋過后,又是敷面,又是給肌膚補脂膏,愣是將兩個婢女指使得團團轉。
秦國公府這邊,秦珊珊也是好一通折騰,不過她是為了陪母親入宮而精心打扮。秦國公夫人想著女兒打扮漂亮得體些,萬一就被哪家命婦瞧上做兒媳呢。經上次秦楊兩家親事告吹,秦國公夫人休整了一月有余,總算是從打擊中恢復了過來,準備給女兒重新說親。
她就不信了,盛京權貴公子多如過江之卿,就找不到一個比楊延庭更好的人。
看著女兒出落得如花似玉,這一打扮,愈發出挑。秦國公夫人倍感欣慰,擔心女兒說話得罪人,又不放心地提醒道:“到了宮里少說話,保持微笑即可。”
秦珊珊暗暗翻了個白眼,故意抿著唇,嬌滴滴說道:“省得了。”
母女倆乘車往宮里而去,誰也沒料到馬車竟壞在了半路,誤了入宮時辰可是對中宮的大不敬,秦國公夫人正要派小廝租賃馬車時,正巧看見趙家的馬車。
秦氏也發現了她們,讓車夫靠邊停下馬車,她撩起車簾:“嫂嫂,可是馬車壞了?”
秦國公夫人苦著臉道:“出門時都好端端的,我還特意讓車夫檢查過馬車,就怕壞在半路,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趙家的馬車本就寬敞,再加兩個人也是坐得下的,秦氏招呼秦國公夫人和秦珊珊上車一道同行。
秦珊珊提起裙擺,提腳剛踩上凳子,就被一個醉醺醺的酒鬼撞了一下,好巧不巧的,那人酒壺的酒水全撒在了秦珊珊的裙子上。
秦珊珊氣得直哆嗦,怒而抬頭,卻發現撞她的酒鬼是周景風。
周景風一雙桃花眼甚是迷離,像是沒有骨頭似地趴在車轅上,嘴里不住吆喝著:“來,再喝一杯,不醉不歸!”
秦珊珊氣不打一處來:“周景風,你犯什么混!要發酒瘋到別地去發,我這……”
“怎么了?”
秦國公夫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黑著臉掀開車簾,一看到秦珊珊裙擺上的酒水污漬,臉色更黑了。
秦珊珊狠狠地剜了一眼周景風:“碰上了一個酒鬼。”
秦國公夫人順眼看過去,發現竟是衍王府的世子,眉頭又是一皺。
當街喝的爛醉如泥,果真是……
周景風拎著酒壺,晃悠悠地行了個禮,不雅地打著酒嗝兒:“本……本世子不是故意的,對不住……對不住秦……秦姑娘。”
秦氏打圓場道:“既然世子爺無心之失,且表過歉意,珊珊就此算了罷,正事要緊,你先上車,進宮的時辰不容耽擱,屆時在車上換上備用衣裳即可。”
秦國公夫人道了一聲‘糟糕’,秦氏疑惑地看向秦國公夫人:“怎的了?”
“出門匆忙,沒準備多余的衣裳。”
秦氏:“這……”
等秦珊珊回去換衣服再進宮已是來不及,秦國公夫人和秦氏商議一番,便讓秦珊珊不必進宮了。此番宋皇后是召見各府命婦,秦珊珊不過是借由探望梅貴妃的名義入宮,去也不去都無大礙。
秦珊珊聞著衣裙上刺鼻的酒味,直氣得牙癢癢,沒有自家老母在跟前,她便沒了顧忌,顫著手指向周景風,破口大罵:“衍王府的世子爺不愧是盛京有名的紈绔子,平日里沒得正事干了,不是喝花酒,便是當街碰瓷良家姑娘,倒教小女子佩服之至!”
馬車停靠的地方正是品蘭坊,一想到周景風左擁右抱,秦珊珊控制不住內心的邪火,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可她自知沒有資格,頂多逞口舌之快。
周景風看著秦珊珊,突然說道:“我陪!”
秦珊珊一愣,旋即氣笑了:“一句陪償就完事了?耽誤的正事如何算?”
周景風語氣輕/挑:“打攪秦大姑娘找婆家了?”
今日進宮的都是誥命在身的命婦,秦家帶上秦珊珊一個小姑娘,不就是這個意思么?
“你!”
周圍的行人越聚愈多,秦珊珊倒底是姑娘家臉皮薄,惱怒地跺了跺腳,扭身就跑了。
周景風盯著秦珊珊的背影看了一眼,也轉身走了。
只是秦珊珊不知道的是,方才醉意朦朧的男子,此刻眼底卻是一片清朗。
小廝跟在周景風身后,心下腹誹,自家世子爺攪黃了秦家姑娘的親事,跟沒事人似的,就像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要說世子爺對秦家姑娘有意吧,可也沒上門說親的意思,實乃怪哉怪哉!
……
宋皇后召集命婦入宮哪里是為著商討太后壽辰,而是變著法子將官眷命婦拘于內管,以此拿捏百官臣子。
玄德帝白日里如常服食過丹藥,卻不像往日那般容光煥發龍威大震,反而頭疼愈裂,就跟鋼針扎過似的,玄德帝抱頭呼痛,疼的在龍榻上打滾,冷汗浸的里衣就跟從水里撈起一樣。
“陛下,陛下,老奴這就去宣太醫!”汪拱急得不行,結果玄德帝卻叫住他,喘息聲如牛,“叫,叫黃大師過來。”
黃大師是欽命煉丹的主管道士。
汪拱心知陛下往日咳疾復發從未出現過伴隨頭疼情況,這次多半是那丹藥引起的,可金口玉言不得不聽從,他只好差人請黃大師。
“陛下都疼成這樣了,還不宣太醫?太醫院再是無能,雖治不好陛下的頑癥,可也沒越治越貓的情況。”
汪拱前腳剛派了人出去,梅貴妃后腳就踏進寢殿,身后還跟著以何院首為首的一群精銳太醫,瞧著聲勢浩大。
“參見貴妃娘娘。”
梅貴妃對汪拱點了點頭,一見玄德帝的情況,心下便是一沉。
玄德帝雙目赤紅,抱頭扯著頭皮,瘋狂打滾,儼然一副魔怔癲狂之相。
梅貴妃急道:“何院首,快去瞧瞧陛下。”
何院首上前欲診脈,奈何玄德帝癲狀亂動,根本無法摸到脈象,又不敢上手使力控制住玄德帝,就怕沒輕重傷了龍體。
梅貴妃皺眉,掃了一眼其它太醫,厲叱:“愣著做什么,還不上去幫忙,出了任何事,本宮負責!要是陛下今日有何閃失,你們太醫院方是吃不了兜著走。”
“是,貴妃娘娘。”太醫們戰戰兢兢道。
經過幾名太醫合力,總算勉強將玄德帝制住,可玄德帝掙扎劇烈,面容幾近扭曲,看得讓人膽戰心驚。
何院首強自穩定心神,凝神細細把過玄德帝的脈象,深思熟慮過后,方才下了診斷:“陛下的癥狀像是中毒所致?”
話音剛落,寢殿的門便被人大力踹開。
一群御林軍蜂擁入內,將寢宮團團圍住,里三層外三層,猶如銅墻鐵壁。
本該被圈禁的太子大搖大擺地從御林軍后面走了出來。
周淮乾掃了一眼殿內眾人,冷聲道:“梅貴妃伙同太醫院汪拱等人殘害陛下,將其全部拿下,聽候發落!”
御林軍已經全部倒戈太子,梅貴妃見狀,面色一白,哪還有甚么不明白的。
“周淮乾,你敢逼宮造反!”
周淮乾冷漠地看了一眼龍榻上被頭疼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玄德帝,眼底沒有半點父子親情,他冷笑道:
“戕害陛下,致使陛下得了失心瘋,意圖謀朝篡位的是貴妃和九皇子。”
77. 第77章 失敗
周淮乾還有更要緊的事做, 沒功夫同梅貴妃磨嘴皮耗時間,下令讓御林軍將梅貴妃等人拖下去看管起來,卻留了高拱,畢竟高拱是伺候了玄德帝大半輩子的老人, 對他即將做的事有些作用。
高拱顫巍巍地護在龍榻邊, 驚懼地說不出話。
周淮乾取出早就擬好的禪位詔書, 徑直逼問玄德帝:“玉璽在何處?”
玄德帝被頭疼折磨得幾欲瘋掉, 可意識又出奇的清晰,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了二十幾年儲君的太子逼宮了。可他一點都不意外, 在蘇晉查出那批軍火被周淮乾弄走后,他就知道了這個兒子的不臣之心,只是他沒想到逼宮來得這樣快, 更沒想到自己會中毒。
玄德帝后悔沒有抵制住丹藥的誘/惑,在嘗了一顆后,又忍不住想要吃第二顆,第三顆,明知丹藥讓人起了癮,可他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既享受丹藥帶給他的年輕體驗,也緩解了他的咳疾。
許是每一個帝王都懼怕衰老和死亡, 都想要長生不老,他也不能例外。
而丹藥能讓他容光大發倍感精神,哪怕每日服食的丹藥事先都測過毒性并讓人以身試藥, 百密一疏, 仍是讓人鉆了空子。
周淮乾逼近一步, 言語咄咄:“父皇,我知道你難受,只要你告訴我玉璽在何處, 我馬上就讓人給你解藥?你也不要裝聾作啞,你倒底是我的生身父親,只要你退位做你的太上皇,我給你養老送終。”
“孽障!”玄德帝嘴唇蠕動,總算罵出聲,“要想玉璽,除非殺了朕?”
刷的一下,周淮乾沒有任何猶豫地抽出腰間佩劍,直指玄德帝:“父皇,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等錦衣衛救駕,可謝凜已被我的人纏住脫不了身,百官皆被我所控,就連蘇晉也遠在京外,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就認命吧。我本就是儲君,登基乃順應天命。如果不是父皇有心褫奪我儲君之位,我又何必鋌而走險!”
玄德帝痛苦□□,怒視周淮乾,卻不再言語。
周淮乾陰著臉,轉而將劍指向瑟瑟發抖的高拱:“說,玉璽在哪兒?”
高拱顫著道:“老奴,不知!”
周淮乾面色陰狠至極,一劍砍了下去。
高拱捂著鮮血淋漓的肩膀慘叫了一聲,仍是叫喊著:“不知道,你就是問老奴千百遍,老奴還是不知道!”
“老東西!不識好歹!”
周淮乾罵了聲,舉劍就要殺了高拱,結果破空射來一支利箭,射中他的手腕。
劇痛之下,兵器落地,喊殺聲隨之四起。
周淮乾驚駭轉身,這才發現竟是蘇晉帶著城防營的兵將從天而降。
御林軍和城防營的兵將廝殺成一片。
腥風血雨中,蘇晉身著緋色官袍,冷然佇立大殿外,手執弓箭,對準周淮乾:“太子殿下,逼宮造反,該當何罪?”
周淮乾驚顫不已:“你,你,你不是在京外?”
如果不是蘇晉半路劫持了他花重金買來的兵器火藥,他也不至于倉促間起事。一旦軍火押送回京,等待他的不只是圈禁,而是人頭落地。
“看來太子殿下看到臣甚感意外,可惜讓太子殿下失望了。”
蘇晉收起弓/弩,無視周遭的殺戮,一步步朝殿內走去。
震愕之下,周淮乾竟被逼得連連后退,就連手上的傷都忘了疼。
不消片刻,御林軍漸漸落至下風,被城防營的兵將斬殺數人,闔宮遍地都是死尸和鮮血。
看到急遽銳減的御林軍,周淮乾猛然驚醒,一把拽過龍榻上的玄德帝,抽出一把短刀架在玄德帝脖子上,惡聲道:“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蘇晉腳步一停。
玄德帝死瞪著眼睛,像是震得忘記了反應,隨即氣得渾身顫抖:“孽畜!混賬!”
抖動間,刀子劃破玄德帝的脖頸,可玄德帝猶自未覺。
“逆子,就算你殺了朕,你就能坐穩大周江山?”
周淮乾舉止瘋狂,刀子往玄德帝脖頸戳得越發深了:“你死了,我才有活路。”
高拱突然大聲道:“玉璽就在……”
周淮乾回頭:“在哪兒?”
話音未落,蘇晉看準時機,縱身躍起,手中匕首順勢擲出擊落周淮乾的短刀,緊接著又是一腳將周淮乾踹了出去。
不過瞬息的功夫,周淮乾便被擁上前的城防兵鉗制住,再難動彈分毫。
周淮乾面如死灰,見大勢已去,竟是出奇地安靜了下來。
跟隨周淮乾作亂的御林軍首領見狀,直接拿刀抹了脖子,殘余的御林軍頓如一盤散沙繳械投降。
蘇晉撩袍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救駕來遲,請恕罪!”
玄德帝癱軟在塌邊,目光復雜地看著年輕的臣子,褶皺叢生的手死死地按壓著胸口,急促喘息間,驟然暈死了過去。
蘇晉將玄德帝扶上榻,蓋上錦被,方才不疾不徐道:“宣太醫。”
等謝凜帶著錦衣衛姍姍來遲時,逼宮一事已落下帷幕,御林軍全部被捕入詔獄,先前被御林軍控制的太醫全部獲救,正在合力給玄德帝診治,宮人們則有條不紊地清洗殿里的血跡。
梅貴妃看了一眼蘇晉,見太醫們一臉凝重,她拿著帕子拭了拭紅紅的眼角,擔憂地守在玄德帝塌邊,那副難過憂愁的模樣,儼然不是尊貴無雙的貴妃娘娘而是憂心丈夫安危的尋常婦人。
謝凜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隨即走到蘇晉身旁,陰陽怪氣道:“恭喜首輔大人救駕有功,仕途更上一層樓。”
這話頗為放肆,蘇晉已經位極人臣,再進一步,是什么位置?
不言而喻。
蘇晉也不惱,淡聲道:“本輔尚要酬謝謝指揮使,若非指揮使鉗制住外宮一半御林軍,本輔焉能到的如此迅速?本輔可不敢獨自居功,謝指揮使亦是功不可沒。”
謝凜冷哼了一聲。
如果不是被御林軍纏住,又出手相救蔣瑤光,何至于被蘇晉捷足先登?
蘇晉側眸:“本輔有一事不解,本輔與謝指揮使的仇怨緣何而起?”
謝凜譏諷道:“首輔大人果然貴人多忘事,時年你任京兆府尹之時,幾次三番搶了錦衣衛的案子,阻了本座升官發財之道,難道不足以結仇?”
當然不可能如此簡單,而是蘇晉將他的仇敵弄死了,讓他沒了手刃仇敵的機會。
他忍辱負重,本就是為了報仇雪恨,結果仇人是死了,可死的太過輕松。
蘇晉看了謝凜一眼:“世人都道本輔睚眥必報,這名頭倒是極襯謝指揮使。”
太醫們對剛才的宮變心有余悸,一邊查探玄德帝病情,一邊冷汗涔涔地聽著兩大羅剎陰陽怪氣,嚇都快嚇死了。
倒是梅貴妃適時地問了句‘陛下情況如何?’,暫時緩解了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
只是等太醫們回稟過玄德帝的病情,殿內氣氛陡然凝滯。
因著丹藥和毒藥的雙重的刺激,玄德帝龍體虧損的異常厲害,而周淮乾所謂的解藥只能解一半毒,哪怕舉太醫院全力,只能延緩一兩年壽命。
梅貴妃聽后,似悲到極處,掩面低啜起來。
一時間,殿內只聞梅貴妃哭聲,如泣如訴。
*
官宦女眷被拘在長寧宮偏殿,命婦們膽顫心驚地看著門外不停走動的侍衛,皆是人心惶惶。
秦國公夫人怒視著上首的宋皇后,大聲質問:“皇后娘娘,這是何意?”
宋皇后不知前殿情況如何,看似悠閑品茶,實則內心亦是惶恐不安。
她道:“本宮不過請諸位夫人商量太后壽辰一事,還能干什么?”
事情未落定前,宋皇后絕不承認這是挾持囚禁。仿佛這樣做,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可說服自己有后路似的。
秦氏冷笑道:“今日已進宮大半天,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將太后壽辰商量個章程出來,敢問皇后娘娘可否容臣婦等人先行出宮,他日進宮再議?”
眼見宋皇后臉色沉了下來,秦國公夫人趕緊扯了一把秦氏,對秦氏以眼神示警,但秦氏權當沒看見。
秦氏做人雖八面玲瓏,可在大是大非上,卻是異常有原則。
將她們一眾命婦囚禁在內宮,所謂何意,再是明顯不過,不過是以她們為人質逼迫家里的男人。在場的婦人大多皆是誥命在身,丈夫兒子皆在朝中身負要職,宋皇后想要拿捏百官,必是同太子……造反逼宮。
想到宮變,秦氏頗為慶幸明檀今日沒有進宮。而秦國公夫人亦是同樣的想法,幸虧路上發生意外,秦珊珊也沒跟來。
宋皇后本就不喜梅貴妃,自是遷怒梅貴妃娘家人,恰巧秦氏又自己撞了上來,宋皇后二話不說就讓侍衛上前掌嘴。
秦國公夫人趕忙道:“娘娘恕罪!忠恩伯夫人向來心直口快,無意沖撞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秦國公夫人一邊求情,一邊用力拉拽秦氏。
秦氏哼了聲:“要打要殺請便。”
如果太子上位,宋皇后焉能放過他們秦家?
宋皇后氣道:“還不給本宮打,往死里打!”
哪知侍衛剛過來拉拽秦氏,一名帶血的御林軍急匆匆跑過來,嗆聲道:“娘娘,殿下被擒了。”
“什么!”宋皇后面色陡然一白,身子搖搖欲墜,用力抓緊扶手,才不至于當場昏厥。
宋皇后恨得咬碎了銀牙,環視了一圈面帶喜色的命婦們,心一橫道:“殺,一個不留!”
殿外的侍衛全都沖了進來,場面異常混亂。
驚叫聲四起,女眷們抱頭鼠竄。
最前面的幾名命婦被侍衛們毫不留情地刺穿身體,秦氏拉著秦國公夫人往后躲,宋皇后指著她們道:
“快,殺了她們!”
就在這時,周景風帶著一對人馬沖了進來。
片刻后,局面徹底扭轉,中宮的侍衛被悉數斬殺。
宋皇后面無人色,頹然地癱在地上,眸中一片絕望之色。
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本是一宮之后,未來會是太后、太皇太后,而她的兒子是儲君,距皇位僅一步之遙,可他們是如何走到如今地步?
78. 第78章 落定
及至后半夜, 玄德帝清醒了一回,但驚聞周淮瑜帶兵盤踞盛京城外的消息,又給氣得差點暈了過去。幸虧何院首針灸技術過硬,猛扎了幾針, 才勉強穩住玄德帝的心神。
梅貴妃輕輕拍了拍玄德帝的后背, 善解人意地寬慰道:“陛下莫急, 許是平西王得知太子意圖造反的消息, 回京救駕平叛也未可知!”
玄德帝冷笑:“朕還沒糊涂,是回京救駕還是為其它, 朕清楚得很!”
邊關距盛京千里之遠,平西王如何得知周淮乾具體何時造反,怕是早就知道太子的反心, 故而提前帶了一部分兵將在盛京周邊躲著,就等著太子造反他好撥亂反正,趁亂上位。
玄德帝看了一眼蘇晉,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以蘇晉的能力,完全可以誅殺太子謀朝纂位,這是他最好的機會,可他卻沒有這樣做, 年輕的權臣自己時刻懷疑忌憚,可他從未背叛過。同自己有血緣羈絆的兒子,一個兩個都迫不及待想坐他的位置, 等他老死都等不了。
何其諷刺!
蘇晉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說道:“臣事先封鎖了宮中消息, 平西王不知宮中情況如何,情急之下,平西王救父救君心切, 怕是會攻城入宮,屆時百姓難安,恐重現吳王叔叛亂之血腥。臣愿出城替陛下報平安,只要平西王相信宮中危機已過,想來平西王定會退兵回邊關。”
玄德帝劇烈咳嗽了幾聲:“他……他會信?”
有了反心的人,就算出城告訴周淮瑜宮中危機已解除,周淮瑜甘心放過這樣難得的機會?
蘇晉垂首:“陛下放心,臣會以命力勸。”
沉默了一瞬,玄德帝說:“擬詔!平西王私自帶兵入京,等同謀反,就地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內侍高捧著玉璽來到龍榻前,玄德帝顫巍巍地拿起玉璽,猶豫片刻,重重地蓋了下去。
將圣旨交給蘇晉,玄德帝又讓謝凜鑲助抓捕周淮瑜。
“是。”
蘇晉、謝凜同時領命。
待兩人一道踏出宮殿,謝凜忽的側頭低聲說了句:“首輔大人,本座甘拜下風!”
蘇晉一愣,隨即勾唇道:“謝指揮使洞若觀火,看破不說破,本輔佩服!但愿他日,本輔能同謝指揮使共輔明君。”
二人心知肚明,所謂的明君非現在的這位,而是往后的那位。
蘇晉并不愿與謝凜為敵,被謝凜這條毒蛇纏上,少不得諸多麻煩。而謝凜也不愿同蘇晉為敵,他想要的是權勢,而蘇晉此人深不可測,手段更是詭譎,自己并非是對手。
這算是二人變相的言和。
盛京城外,四萬平西軍嚴陣以待。
周淮瑜身披鎧甲,神情蕭肅,他遙遙望了一眼宮城的方向,遲等不到消息,正打算下令攻城時,西城門突然開了。
周淮瑜心中一松,策馬入城,先鋒騎兵緊跟著進城。然,騎兵剛進一半,數萬步兵還來不及進城時,變故陡然發生,四面八方的箭矢射了過來,逼得城門外余下的一半騎兵連同步兵全部止步不前。
下一瞬,城門豁地關閉。
周淮瑜駐馬而停,看著不遠處風輕云淡的蘇晉,視線隨之落在蘇晉手上的明黃圣旨,恍然間似明白了什么,面上驟然涌現滔天的憤怒。
蘇晉似全然無覺,輕飄飄地展開圣旨:“平西王,無詔入京,等同謀反……”
說罷,蘇晉抬頭看向周淮瑜,漆黑的眼眸異乎尋常的平靜:“平西王,束手就擒,死罪可免!”
話音剛落,錦衣衛自暗處傾巢而出,在謝凜的指揮下,同周淮瑜的親隨糾纏起來。
周淮瑜不甘心認輸,更不甘心被蘇晉背叛算計,咬牙切齒道:“蘇晉,你,你,好樣的!”
周淮瑜怨恨沖天,頑固抵抗,拼了命想拉蘇晉共赴黃泉。
然而,周淮瑜雖是驍勇善戰的將軍,殺敵如麻,卻不是蘇晉和謝凜的對手,很快便被卸了兵器淪為階下囚。
謝凜面色陰狠,手起刀落間,就要一刀結果了周淮瑜,卻被蘇晉抬手攔住:
“讓陛下發落吧。”
謝凜睨了一眼蘇晉,似笑非笑道:“若有反抗,格殺勿論!這可是金口玉言……”
話沒說完,謝凜神色一凜,驟然收起繡春刀。
圣旨雖是這樣寫,但誰知道玄德帝心里的真實想法,如果事后想起自己的兒子死于他手,會不會以此生芥蒂。
玄德帝對自己的兒子諸多不滿,卻從沒動過殺子的念頭。就是太子周淮乾已經拿刀逼過玄德帝,可玄德帝醒來并沒第一時間發作太子,只是關押在死牢。
如果自己二話不說就殺了周淮瑜……
謝凜打了個冷戰,隨即看一眼蘇晉:“老狐貍!”
事實證明,蘇晉確實比謝凜更為洞悉圣心。
在幾日過后,玄德帝精神稍好些的情況下,才開始清算此次宮變。太子被廢黜賜了杯毒酒,周淮瑜則被褫奪兵權,貶為庶民,圈禁于京師,永不得釋放。
當然,這都是后話。
黑夜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自東方升起,與平日無異。
京中百姓甚至都無從知曉,宮變已悄然結束,連同城外的四萬兵將全部退至鄰城,被兵部暫時接管。
周景風疏散完官眷命婦,來到蘇晉跟前,露出慣常的搖扇子動作:“宋皇后比太子還狠,見事情敗露,竟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婦人,我稍晚了一步……”
蘇晉眸子一緊,倏然回頭:“秦趙兩家的人呢?”
周景風道:“好著呢,稍微受了點驚嚇。只是可惜戶部尚書的夫人連同幾名皇親女眷慘死于侍衛刀下,做了冤死鬼。”
蘇晉聞言一松。
周景風左右看了一眼,又問:“周淮瑜那廝呢?”
蘇晉道:“被謝凜帶回宮中復命去了。”
周景風嘖了聲:“估計沒我甚么事了,我回去補個睡。”
說完,邊打哈欠邊往衍王府而去。
*
明檀這邊倒是一夜好眠,大清早還未起床,就被蔣瑤光急吼吼地從被窩里拉了起來,聽她說完宮里驚險萬分的宮變后,明檀仍是一臉懵圈。
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忙問道:“我娘,舅母,珊珊她們呢?”
蔣瑤光早已說得嗓子冒煙,提起水壺倒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才道:“沒事,你娘和舅母出宮回府了,而秦珊珊壓根就沒進宮。”
明檀提起的心稍微落肚,她看向蔣瑤光問道:“你昨天也在宮里,肯定動手了,有沒有傷著哪里?”
蔣瑤光一頓,先是搖搖頭,隨即又是點頭。
明檀緊張道:“傷哪里了?嚴不嚴重?安南公主有沒有事?你怎么不先找大夫治傷就跑我這兒了?”
一連竄問題脫口而出,明檀招手便要喚人請大人,卻被蔣瑤光制止。
“我沒受傷。”蔣瑤光說。
明檀剛松懈下來,便又聽得蔣瑤光說:“不過,我差點被射成篩子。”
“……什么?”明檀驚訝不已。
蔣瑤光狀似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過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救了。”
蔣瑤光和安南公主入宮較晚,剛到長寧宮外,就看到調遣的中宮侍衛。安南公主警覺,便帶蔣瑤光去見玄德帝,哪知道半路被太子的人發現,好在蔣瑤光會些拳腳功夫,抵擋了一會兒。太子的人不想跟她耗時間,便拿弓箭射殺她。
雙拳難抵萬箭,就在蔣瑤光以為自己衰到命喪宮中時,謝凜從天而降,及時救下她。
漫天箭矢中,他將她護在懷里,那一刻的心安和感動,讓她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明檀問:“誰救的你?”
見蔣瑤光半晌沒反應,明檀伸手在蔣瑤光眼前晃了晃,再次問道:“誰救的你?”
“額……”蔣瑤光低下頭,沒來由地覺得臊得慌,“還能有誰,就那……那狗……謝凜。”
明檀單手支頷:“是他?”
這一世,秦珊珊和周景風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而蔣瑤光和謝凜的交集也越發頻繁起來。
蔣瑤光握了握拳,在明檀一臉驚愕中,騰地起身:“本縣主決定了,本縣主要當指揮使夫人。不,我要謝凜當本縣主的儀賓。”
明檀瞪眼:“你,你真相中了謝凜?”
蔣瑤光用力點頭:“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說完,似相通了什么,蔣瑤光轉身就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連明檀想多問幾句蘇晉,都沒得機會開口。
她跟蘇晉已經一月沒見過面,怪是想念他的。
明檀撥弄著碗中的小勺,心不在焉地喝著養胃的小米粥,想到蔣瑤光說的宋皇后將命婦拘禁在長寧宮一事,秀眉微微蹙了蹙,轉頭詢問旁側的香柳和采蜜。
“前幾日,宮中可有遞帖子到府上?”
兩丫鬟俱是一臉茫然地搖頭:“好像沒有。”
明檀沉思不語。
她是首輔夫人,按道理中宮是會給她發入宮的帖子,估計是被攔了吧。
略微思索,便兀自明了。
多半是王繼攔下的,那也就是蘇晉的意思。想到昨日出府時王繼的舉動,越發印證了心中猜想。
只是,她心里有小小的不舒服感。
她被蘇晉保護得很好,被他珍視愛護的感覺讓她欣喜不已。可她的母親,上世因她死哭瞎雙眼的娘親卻置身險境……
如果她知道宮變就在昨日,她定會讓母親不要入宮,以規避危險。
以明檀的心性,自然也會阻攔秦國公夫人等秦家人入宮。可如果秦趙蘇三家的女眷都不入宮,難免會引起宋皇后和太子的警覺,明檀心里知道是這么回事,可心里還是小小的翻攪起來。
“采蜜,備車,去一趟忠恩伯府。”
待見了秦氏,見她身體無恙,明檀方才真正安心。可聽著秦氏說她幸虧沒入宮,沒見到長寧宮里喊打喊殺的場面,明檀抑制不住的有些難過。
她委實沒想到,當時的情況竟是如此兇險。
秦氏握著她的手,說:“虧得那周世子來的及時,經此大難,你娘必是有后福的人。”秦氏自動略過了更為驚險的場面,宋皇后是鐵了心要拉她和秦國公夫人墊背,刀子都快戳到她身上,索性被周景風及時攔住。
不過,經此一遭,秦氏對周景風的看法有所改觀。
“那周世子也不像京中傳言的那般紈绔無能,是個能獨當一面的,拳腳功夫也不弱,對敵時毫不輸氣勢,一派正義凜然,宋皇后都被他痛罵得差點暈死了過去。說到底,我們這些女眷可是得他所救,承了這么大恩情,指不定如何重謝。出宮路上,許多夫人都在議論周景風,有女兒的人家甚至起了同衍王府說親的心思。”
明檀:“……”
還有閑心八卦?她娘心也夠大的。
“對了,蘇晉可回府了?我可聽說,太子的陰謀得以失敗,乃是蘇晉力挽狂瀾。還有,也不知平西王如何想的,竟帶兵將私自回京,也被投入大牢,還不知如何發落。”
周淮瑜回京被抓了?還真是同前世不一樣的命運。
上輩子,等待他的可是皇位,這一世,卻是入了大獄。
果然,成也蘇晉,敗也蘇晉。
明檀眼眸微瞇:“沒呢,我到現在都沒見到他人影。”
秦氏感嘆道:“幸虧你大哥老實呆在邊關,要不然也得牽連其中。”
明檀蹙眉,眸中溢出一絲憂慮。
以兄長的性子,知曉周淮瑜私自返京,怕是會先阻止力勸,而后上書朝廷,估計被周淮瑜給控制了,不過應是沒有性命之危。
且說蘇晉這會子,既沒在宮里,也沒回蘇府,而是轉道去了天牢,關押妖道的牢房。
他是一天都忍不得,他必須手刃那個畜生。
那名長須妖道被單獨提在一間牢房,驚懼地跪在地上,看著端坐在椅上的年輕男子,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驚恐地說不出一個字。
蘇晉眸眼無溫,冷冷地吐出一個名字:“張炳坤,改頭換貌,真當我認不出來?”
長須妖道名為張炳坤,乃是蘇苑的第一任丈夫,只是這個丈夫長相斯文,內里卻是個十足十的禽獸惡魔。
“大,大人,小……小的不認識你。”張炳坤結結巴巴道。
蘇晉居高臨下地站在張炳坤面前,略微低頭,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道:“沒關系,我認得你就行。你加諸在蘇苑身上的痛苦,我會加倍還給你。”
陰冷至極的聲音,如附骨之疽。
張炳坤怕得狠了,突然不管不顧地大喊道:“蘇苑就是個婊/子……”
話剛出口,就被蘇晉一腳踹在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蘇晉道:“給他灌下去。”
身后的人端起一碗藥,不容分說地捏住張炳坤的嘴,猛灌了下去。
張炳坤胸腔刺痛,掙扎著想要吐出來,卻被那人猛一抬下巴,藥全吞咽入了肚腹。
他恐懼地指著蘇晉,顫道:“你……你給我吃的……”
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徹底失去了聲音。
蘇晉摩挲著玉扳指,薄唇輕吐:“啞藥,不會說話就別說了。”
說罷,一揮手:“開始吧。
立時,有人上前將爛泥一樣的張炳坤綁在刑架上,一排排鋒利小刀展開,刀鋒散發著森冷的寒光。
蘇晉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死。”
行刑的獄卒點頭哈腰道:“大人放心,小的祖上就是干這一行的,如何讓人更痛苦,什么時候讓人咽氣,小的心里有數。”
蘇晉滿意地點頭。
張炳坤恐懼異常,想要開口求饒,卻發不出聲音,他渾身戰栗,在被獄卒從臉上活生生剮下第一片肉時,疼的劇烈抖動,嗓子被藥物撕扯得如破敗風箱,終于扯出一聲粗嘎如野獸的慘叫。
這才明白蘇晉是要將他凌遲活剮。
張炳坤面部扭曲似惡鬼,除了聲嘶力竭的慘叫還是慘叫,不論是求饒還是恨罵,甚至是求蘇晉給他個痛快,他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在蘇苑被他虐待,被他輾轉送往各路男人的床時,她是不是也會這樣痛,如他這般痛不欲生,絕望到求死都是奢望?
不,蘇苑那個賤人哪有他痛。他這是被活剮啊!
這般鮮血淋漓的場面,蘇晉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近乎于殘忍地欣賞著,可沒一會兒,聽著張炳坤難聽至極的慘叫,他突然意興闌珊。
張炳坤活該落得如此下場,可他的至親長姐從未害過人,卻經歷那般慘烈而絕望的事。
真是不公。
……
明檀今天沒甚心情著書立作,見蘇晉遲遲不歸,索性翻找出沒做完的靴子做起針線活,這是她給蘇晉做的鞋,從去年歲末做到今年即將入夏,總算是快收尾了。
她的繡活不錯,可僅限于繡制各種絹花帕子抹額香囊護膝一類的較簡單之物,像長靴這種稍復雜的,她的速度便明顯慢了下來。何況,這還是她頭一遭親手做鞋子。
這點收尾工作一做便做到了天黑。
“總算完成了,第一次做也還像模像樣。”
明檀落下最后一針,看著自己不賴的成果,頗為自傲。
只是,馬上入夏怕是不能穿這么厚實的靴子,只能等下半年秋季轉涼才能上腳。
明檀收起針線,一抬頭就看見倚在門框的蘇晉,他眼眸漆黑,如天上不見月的黑夜,沒有任何光亮。
他很難受。
明檀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意識到了蘇晉的情緒,她愣愣地看著許久未見的蘇晉,他依舊俊朗如斯,如墜入凡塵的謫仙,可她卻敏銳地察覺到他眉宇間的一抹蕭索,如枯敗的荒野寸草不生。
在蘇晉出現前,她告訴自己,她非要冷著他,才不要先去擁抱他,誰叫他什么都知曉的情況下,卻讓她最在意的娘親置身危險。可此時,一見他就什么都忘了。
她只知道他很難過很傷感,他需要她。
快步上前,明檀張開雙臂,用力的緊緊的,擁抱住了蘇晉。
“夫君,你平安歸來就好。”
沒有再比這番樸實幾語更有力量,蘇晉低頭埋首在她頸間,聞著熟悉醉人的清香,被過往黑暗侵蝕的心終于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