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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第23章   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秦氏率先反應(yīng)過來, 滿面怒容,劈頭蓋臉道:“可什么可!你才認(rèn)識幾個(gè)男子,知道如何挑選夫婿,如何甄別夫家人的人品秉性, 碰到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糟踐人家, 夠你喝一壺, 也夠你爹周旋奔波。”

    趙明檀被罵得眼眶紅了起來。

    母親從未如此罵過她。

    趙子安拽著秦氏的衣袖, 一個(gè)勁兒道:“冷靜,別嚇著女兒。慈母, 慈母……”

    “哼,慈母,我只想做個(gè)惡母!”秦氏氣得七竅生煙, 腦門突突直跳。

    趙明檀委屈巴巴地扯扯秦氏的袖口:“娘,女兒從小到大從未行差走錯(cuò),你不讓女兒做的事,女兒知道你是為我好。所以,我從不會忤逆于你……”

    “可是,婚嫁一事上,女兒有自己的想法。女兒不會挑那種長相家世寒磣的人, 女兒的眼光不差的。”

    這一世,她有真心想嫁的人——蘇晉。

    她要主動奔赴他。

    到最后趙明檀也沒將蘇晉明日提親的事說出口,反正她也給母親挑明了想法, 母親心里有了底、而父親同蘇晉共事, 久經(jīng)官場, 這點(diǎn)風(fēng)浪還是受得住的。

    只是,不知蘇晉會如何說服她的父母。

    不過,這不是她該考慮的。

    她已經(jīng)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

    天朗氣清, 趙明檀一早去宮赴宴。

    她并未刻意裝扮,穿著素淡,力求不出挑也不落下乘。可她天生麗質(zhì),即使不施粉黛,也能脫穎而出。

    行至宮門口,官眷下車接受檢查,是否隨帶利器兵刃。車馬侍婢則一律停在宮外。

    趙明檀一下馬車,便收獲了周邊不少姑娘的艷羨。

    聽見周遭對女兒的夸贊溢美之詞,秦氏頗為驕傲地抬了抬頭,昨晚被趙明檀氣的壞心情總算有所好轉(zhuǎn)。

    秦氏眼底浮現(xiàn)點(diǎn)笑意,看著身旁亭亭玉立的趙明檀,總算同女兒說了今早的第一句話:“明檀,走吧。”

    坐了一路馬車,秦氏對趙明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想逼女兒先低頭認(rèn)錯(cuò)。但趙明檀倔得跟頭驢似的,秦氏不搭理她,她就安安靜靜端坐車內(nèi),力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主動湊上去。

    當(dāng)然,母親先同她說話,趙明檀很會順桿往下爬,笑瞇瞇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好的,母親。”

    這一笑,又將周圍的姑娘比了下去。

    “她也太好看了吧,幸虧不是選妃,要不是我們?nèi)际勤w家明檀的陪襯。”

    “有甚可酸?都是金銀堆里養(yǎng)出來的姑娘,再差能差到哪里?”

    “可就是差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也不知忠恩伯夫人如何生的,能生出這般漂亮的女兒?”

    在四周議論聲中,秦氏笑著遞了名貼牌子,宮中嬤嬤依例仔細(xì)查驗(yàn)過后,便有內(nèi)侍過來引她們前往設(shè)宴的明園。

    宮墻琉璃瓦,巍峨殿宇,天家威嚴(yán)盡顯。眾人進(jìn)入宮門后,一片肅穆,皆垂首前行,不像先前那般肆意喧嘩,耳畔只余衣裙摩挲和放輕的腳步聲。

    引路的內(nèi)侍是個(gè)生面孔,刻意拉開同前后女眷的距離,便偷偷地對趙明檀說:“大姑娘,奴婢受貴妃娘娘所托,告知姑娘一聲,今日乃平西王選妃宴。”

    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選妃宴?

    趙明檀和秦氏俱是一驚。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被邀請入宮的皆是適齡未婚少女。

    梅貴妃清楚秦趙兩家有意聯(lián)姻,當(dāng)然并非全然為著自家侄兒和外甥女佳偶天成,也有私心。趙子安承襲爵位,又在朝中任職吏部尚書,官位不低,她自然不愿趙明檀被選為平西王妃。

    梅貴妃也是昨晚才得知此簪花宴非彼簪花宴,內(nèi)里還此門道,卻不知為何分明是選妃宴卻不對外公開。

    本想盡早提醒,奈何昨晚宮門已閉。

    提醒之意,便是讓趙明檀藏拙,不要被選中。

    而秦珊珊這兩日來葵水,又貪涼吃了些涼的,肚子疼的起都起不了床,昨日將近入夜還請了太醫(yī)問診,今日是來不了。是以,梅貴妃不擔(dān)心秦珊珊,倒是憂心趙明檀。

    畢竟趙明檀樣貌才情皆比秦珊珊出眾,只要男人不是眼瞎,誰都知道該如何選。

    而盛京姑娘的美貌能勝于趙明檀的,也沒幾人?

    趙明檀驚駭不已,有心詢問幾句,那名傳話的宮婢卻混入人群,消失不見。

    秦氏驚訝過后,拍拍趙明檀的手,低聲道:“隨機(jī)應(yīng)變,不用太過擔(dān)心。”

    趙元稹是平西王的部將,平西王應(yīng)該知道他的妹妹同秦國公府有意結(jié)親的事,不至于……雖然,這樁婚事怕是多半也要黃了,但平西王又不知道。

    趙明檀卻樂觀不起來。

    她的直覺果然不錯(cuò),周淮瑜不會輕易放棄。如果周淮瑜在簪花宴上選中她,如何能拒絕?

    她扭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宮門,只想龜縮回府。可已入了宮門,該找什么借口。

    就在趙明檀焦躁不安時(shí),眾人已行過長長的甬道,途徑小御花園。

    忽然,趙明檀只覺腿肚子驀地一疼,整個(gè)人頓時(shí)朝旁栽去。

    旁邊正是假山怪石。

    “啊!”

    她尖叫一聲。

    一只手驟然托住她的腰身,她只覺衣衫綿薄的布料裹挾著一股清新木香拂過她的面頰。

    “蘇……蘇大人……”

    趙明檀眨了眨眼,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子。

    “你受傷了。”蘇晉擰眉。

    趙明檀:“?”

    她沒磕到腦袋呀。

    然而,一道鮮紅的血跡順著她的額角蜿蜒而下,假山的石尖上亦有驚心刺目的血跡。

    趙明檀抬手摸了一把血,有些發(fā)懵。

    “明檀!”

    秦氏驚呼,急步上前,想要將趙明檀從蘇晉懷中拉過來,可看著明檀糊了將近半側(cè)臉頰的血,嚇得腿兒都軟了,得虧旁側(cè)的一名官眷及時(shí)扶住,才沒有癱軟下去。

    “啊,有人受傷了。”眾人驚道。

    趙明檀仍舊處于發(fā)懵的狀態(tài),彌漫的鮮血?dú)馕洞碳ぶ纳窠?jīng)和思維。

    血是真的,哪兒來的?

    蘇晉略微低頭,用只有兩個(gè)人聽到的聲音,極快地說道:“今日之景形同陛下前年為我所設(shè)的擇妻宴。”

    簪花宴就是選妻宴,卻不是他的。

    原來蘇晉知道。

    趙明檀瞬間做出最佳的反應(yīng),手捂了捂磕破的腦袋,不忘暗暗掐了一把手心,讓自己痛苦的模樣更顯逼真,凄聲呻/吟:“好疼,疼死了。”

    總領(lǐng)內(nèi)侍慌忙從隊(duì)伍最前面跑過來,揚(yáng)起手中拂塵,略帶驚懼的目光看了一下蘇晉,尖細(xì)著嗓子大聲道:“哎喲,這是怎么了?還愣著干什么,不快去請?zhí)t(yī)!”

    蘇晉卻徑直將趙明檀打橫抱起,疾步往太醫(yī)院而去。

    趙明檀微紅著小臉,將腦袋埋進(jìn)他的胸膛。

    蘇晉微微勾唇:“再蹭,血掉了,可就露餡了。”

    趙明檀:“?”

    血掉了,要露餡。

    可送太醫(yī)院,不也一樣要露餡么?

    就在趙明檀狐疑不定時(shí),太醫(yī)院近在咫尺,蘇晉抱著她徑直入內(nèi),全然不顧眾太醫(yī)驚詫的目光。

    一年紀(jì)較輕的李姓太醫(yī)看到趙明檀額頭的傷勢,正要迎上來,蘇晉直接掠過他,一眼掃過去:“何院首何在?”

    何院首乃眾太醫(yī)之首。

    為女眷治傷,其它閑雜人等自當(dāng)退下。然,蘇晉毫不避嫌,就那么盯著何院首給她處理‘傷口’。

    然后,趙明檀就親眼見了一出何為睜眼說瞎話。

    這幾乎讓她跌破眼球,因?yàn)楸犙壅f瞎話的是太醫(yī)院向來以‘直言敢言’著稱的何院首,這也是玄德帝提拔他為院首的原因。

    玄德帝看走眼了吧。

    處理完畢,何院首說道:“大姑娘的傷需靜養(yǎng),假以時(shí)日,必會痊愈。”

    話落,何院首古怪地看了一眼蘇晉,又例行問道:“大姑娘,可還有哪兒不舒服?”

    趙明檀搖了搖頭,手指輕撫額頭,說:“就是覺得頭暈,頭疼。”

    何院首:“……大姑娘畢竟受了這般重的傷,又是傷在頭部,疼或暈都是正常。索性大姑娘的傷不算太重,沒有危及到性命,仔細(xì)將養(yǎng)著便是。”

    趙明檀:“有勞何院首。”

    何院首捋捋胡須,說:“老朽開個(gè)方子,大姑娘看情況吃個(gè)幾副。”

    說罷,轉(zhuǎn)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蘇晉說:“蘇大人的傷,便請自行處置。”

    真是奇怪!

    一個(gè)沒傷卻糊了滿臉血,要治傷;一個(gè)有傷,卻絕口不提。

    蘇晉左手緊握成拳狀,這才緩緩打開,手掌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輕車熟路地打開何院首留在內(nèi)室的藥箱,簡要地處置了一下殘留的血跡,又敷了薄薄一層藥,并未包扎,便將染了血的紗布同方才的血布混在一起。

    室內(nèi)一片寂靜。

    趙明檀愣愣地盯著他。

    受傷的不是她,而是蘇晉。

    蘇晉弄傷了自己的手,將血糊弄在她頭上,才造成她受傷的假象。

    她抬頭看著蘇晉,抿了抿唇角,忽然低聲說道:“蘇大人,我不想做平西王妃!”

    蘇晉黑眸微瞇,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扳指,視線落在趙明檀額頭纏繞的一圈紗布上,慢慢道:“明檀,以后不要張口閉口都是大人,聽得未免生疏。”

    趙明檀歪頭:“不叫你大人,那該喚你什么?晉哥哥?不好,有人喚你晉表哥,我才不要這樣喚你呢。喚你蘇晉,如你所說,為免太過生疏,不如叫你阿晉。”

    蘇晉勾了勾唇:“衍之,我的字。”

    “衍之哥哥。”趙明檀笑笑,目光落在蘇晉受傷的左手上,她怔了怔,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吹了吹,“疼嗎?衍之哥哥。”

    看著趙明檀溫柔的眉眼,蘇晉搖頭:“不疼。”

    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的小女娃逐漸重合,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也是這般握住他的手,鼓著圓圓的腮幫子,往他手上的傷口吹氣,稚聲稚氣地說:

    “小哥哥,疼嗎?”

    頓了頓,蘇晉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掃過她的小腿:“腿,可還疼?”

    趙明檀愣了愣,恍然大悟:“原來……”

    “明檀,我的明檀,你怎樣了?”門外傳來一聲聲驚喊。

    蘇晉抽手,將受傷的手?jǐn)n入袖中。而趙明檀直接歪倒在榻邊的枕上,有氣無力地呻/吟,一副受傷頗重的可憐模樣。

    秦氏奔至門口,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與秦氏一道而來的梅貴妃看到蘇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秦氏被趙明檀額頭駭人可怖的傷嚇得六神無主,一路踉踉蹌蹌地往太醫(yī)院趕,奈何蘇晉走得太快,眨眼就沒了人影。半道又遇上去明園的梅貴妃,梅貴妃見妹妹這駭人的狀態(tài),以為明檀出了大事,便讓身邊的宮婢攙扶著秦氏,一道趕了過來。

    路上秦氏也說得不清不楚,只說明檀磕破了腦袋,流了好多血,被人送到了太醫(yī)院,卻不想竟是被蘇晉送來的。

    秦氏哪兒顧得上蘇晉,跌跌撞撞地?fù)涞搅粟w明檀身邊,紅著眼睛說:“娘看看,疼不疼?”

    “疼~”趙明檀咬牙蹦出一字,澄澈的眼眶蓄滿晶瑩的淚珠,可憐巴巴地抓著秦氏的衣服,“母親,好疼。”

    看著女兒遭罪的模樣,秦氏心疼得都快碎了:“這都疼成什么樣了,早知道就不來這勞什子的簪花宴……”

    “如華,慎言!”梅貴妃不悅地低叱道。這個(gè)妹妹什么都好,做事也不糊涂,就是面對女兒的事會亂了手腳、失了方寸。

    蘇晉看了一眼趙明檀,躬身施禮道:“臣見過貴妃娘娘!既然,貴妃娘娘和夫人來了,臣便放心了。臣有事稟明圣心,先行告退!”

    梅貴妃點(diǎn)點(diǎn)頭:“大人,慢走。”

    蘇晉回頭看了一眼趙明檀,轉(zhuǎn)身便走。

    梅貴妃將蘇晉對趙明檀異乎常人的關(guān)注盡收眼底,轉(zhuǎn)眼見趙明檀一個(gè)勁兒喊疼,便招來何院首,細(xì)問了明檀的情況,確定無大礙,方才放下心來。

    “明檀,受罪了。”梅貴妃坐到塌邊,拍拍趙明檀的手,隨后又對秦氏道,“明檀受傷恐怕沒法去簪花宴,如華,你帶明檀回府,好生休養(yǎng)。皇后那邊,你便不用管了,本宮自會去說,皇后娘娘一向大度,明檀受傷又是情有可原,必不會計(jì)較。”

    說著,便命宮中人送趙明檀和秦氏出宮。

    秦氏憂心趙明檀,哪有心思去簪花宴,自然聽從。

    梅貴妃又安慰趙明檀道:“宮中赴宴的機(jī)會多得是,等明檀養(yǎng)好傷,便可進(jìn)宮陪姨母坐坐,岑兒前幾天還念叨著他的檀表妹呢。”

    岑兒是九皇子周淮岑。

    趙明檀虛弱地說:“姨母,都是明檀給你惹麻煩了。”

    梅貴妃點(diǎn)點(diǎn)她的頭,似意有所指:“哪里麻煩,你可沒麻煩上我?”

    ……

    蘇晉離開太醫(yī)院,去了勤政殿找玄德帝稟告公務(wù)。

    只是,沒想到周淮瑜也在。

    蘇晉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周淮瑜,周淮瑜也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蘇晉。

    氣氛微妙。

    蘇晉不卑不亢地行過禮后,對玄德帝說道:“臣有事啟奏!”

    周淮瑜起身道:“父皇,既然蘇大人有事將稟,兒臣先行告退。”

    玄德帝抬頭看了周淮瑜一眼:“急什么?”

    這是要周淮瑜留下的意思。

    蘇晉眉心微凝,開始稟告盛京城防安防的問題,待說完,蘇晉停頓了一下,狀似有難言之隱,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愛卿有話,不妨直說。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風(fēng)。”玄德帝挑眉。

    蘇晉面色肅穆,忽的撩袍跪下:“陛下,請恕臣不識抬舉!”

    玄德帝頓時(shí)來了興趣:“哦?”

    蘇晉說:“兩年前,陛下為臣設(shè)宴擇妻,臣因身體之故,無意耽擱貴女們的終生大事,故而推脫了事。而近來,臣發(fā)現(xiàn)同臣年紀(jì)相仿的同僚皆是嬌妻美眷在側(cè),聽他們說起家中妻子如何如何,臣每每孤枕難眠之際,不禁心生羨慕,難免尋思有佳人相伴在側(cè),噓寒問暖,紅袖添香,該是何等日子……”

    周淮瑜心中一緊,如坐針氈。

    玄德帝一笑:“愛卿終于知道娶妻的好處了,可有看中之人?”

    蘇晉緩緩道:“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是……”

    “貌美?”玄德帝皺眉,打斷了蘇晉。

    只說長相,不說其它,表明自己娶妻的首選之意是美貌。

    蘇晉內(nèi)心略有些急躁,卻半點(diǎn)不顯露真正的情緒,語速平緩:“那姑娘長得特別好看,比同僚府中的妻妾都要美,她是……”

    “哈哈哈,愛卿竟也是如此膚淺之人!”玄德帝捋著胡須,大笑了起來。

    蘇晉手指微縮,面色不顯。

    玄德帝道:“說來聽聽,是哪家姑娘?”原來是起了攀比獵艷之心。

    蘇晉一字一頓道:“回陛下,是……”

    周淮瑜倏忽起身,對著玄德帝說:“父皇,簪花宴即將開始,兒臣的親事也沒著落,蘇大人看上的姑娘又跑不了,大可不必急于這一刻。”

    玄德帝看一眼周淮瑜,從御案后繞出來,拍拍蘇晉的肩膀,說:“愛卿,你的事容后再說,先去簪花宴上看看誰是未來的平西王妃?究竟是愛卿口中的姑娘,還是平西王妃的美貌更勝一籌?”

    蘇晉眼瞼微垂,掩住了眸底的情緒:“是,臣遵旨。”

    哪怕心中再急切,也不可將自己對明檀的情愫表露于帝王面前。

    周淮瑜走過蘇晉身旁時(shí),腳步微頓,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蘇晉,轉(zhuǎn)而跟上玄德帝。

    蘇晉俊臉微沉。

    *

    簪花宴開在明園那邊,花團(tuán)錦簇,內(nèi)侍宮人捧茶奉糕穿梭不停。

    眾女被領(lǐng)至明園,依次列隊(duì)入席。

    待到辰時(shí)三刻,官眷基本已到齊,眾女皆注意儀態(tài)端莊,含笑靜等。

    人多卻靜。

    宋皇后所設(shè)簪花宴,廣下帖子的名義是純粹為著熱鬧熱鬧。當(dāng)然,也是為了阻擋那些窺探太子被關(guān)禁閉而起的其它念想,太子雖惹怒了陛下,可陛下對宋皇后依舊看重,不因太子之事牽涉到一國之母。宋皇后的地位穩(wěn)固,哪怕太子犯點(diǎn)錯(cuò),也不會撼動其儲君之位。

    只是,當(dāng)宋皇后廣發(fā)名貼時(shí),玄德帝突插一腳,讓她邀適齡未婚未議親的姑娘入宮赴宴,那些定親或剛成親的年輕貴女便不必相邀,更讓宋皇后不必對外聲張,依舊以簪花的名義邀請眾貴女,未精心準(zhǔn)備的前提下,方能看出品貌才情最出眾的姑娘,甚至將簪花宴的日期提前了幾日。

    倉促之下,即使有人知道平西王選妃的內(nèi)幕,誰又有充足的時(shí)間準(zhǔn)備。

    宋皇后見玄德帝如此重視平西王,自己有心設(shè)的簪花宴卻做了平西王選妃的嫁衣,又惱又氣,不禁滋生出一些想法,將娘家侄女宋清絡(luò)召進(jìn)宮內(nèi),囑托她在簪花宴上脫穎而出,務(wù)必贏得平西王青睞,爭取入平西王府為妃。

    然,宋清絡(luò)卻不愿。

    臨到今日裝病不來赴宴了,氣得宋皇后更是憋悶不已。

    服侍的杜嬤嬤說道:“娘娘,或許宋姑娘是真病了。老奴聽說秦國公府的嫡姑娘昨兒也病了,還請了太醫(yī)問診。女孩子本就嬌弱,易生病,實(shí)屬正常,就是湊巧趕上了簪花宴的時(shí)機(jī),娘娘不必太過煩擾。宋姑娘沒來,可宋家的庶女宋清蓮卻是來了,那姑娘也不差,萬一入了平西王的眼呢。”

    宋皇后揉著眉心,說:“且走且看吧。”

    鳳輦行至明園,與梅貴妃狹路相逢,宋皇后的氣又不順了。當(dāng)梅貴妃依宮規(guī)行過禮后,提及趙明檀受傷無法赴宴的事時(shí),宋皇后忍不住惋惜道:

    “可憐見的,好端端的怎么受了傷?可惜了!”

    誰都知道秦趙兩家同梅貴妃同氣連枝,若趙家被捧在心尖尖的嫡小姐真做了平西王妃,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梅貴妃明知故問道:“可惜什么?”

    宋皇后道:“妹妹等會兒便知曉了。”

    梅貴妃假作不知,宋皇后所謂的可惜便是明檀錯(cuò)過平西王的選妃宴。宋皇后真當(dāng)梅貴妃也有將外甥女安插入平西王府的心思,可惜梅貴妃倒不覺得可惜,明檀沒機(jī)會被平西王看上,是喜事。因?yàn)椋在w子安和秦氏對明檀的重視程度,絕不會有犧牲女兒當(dāng)細(xì)作的想法。

    “皇后娘娘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伴隨著內(nèi)侍尖銳的喊聲,宋皇后和梅貴妃一前一后踏入明園。

    眾人越發(fā)恭謹(jǐn),起身行禮。

    “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鳳體安康!”

    “拜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宋皇后乃繼后,有珠玉先后在前,難免會被人有所比較。對外,哪怕宋皇后心中如何抑悶,都會端著一派母儀天下的大氣做派,端莊而溫和,潤澤后宮。

    “快請起!”宋皇后面帶三分笑意,略抬了抬手,“今兒天光明媚,請諸位入宮不過是為了不辜負(fù)這滿園花色,賞賞花,品品佳釀美酒,載歌載舞,不負(fù)大周盛世之景。大家落坐,如在自家后院閑聊賞景一般,不必太過拘謹(jǐn)。”

    雖是這般說,還真沒人敢在國母和貴妃面前不拘小節(jié),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過禮后,方才應(yīng)聲而坐。

    既是簪花宴,必得簪花方顯益章。

    內(nèi)侍遵鳳命向眾人分發(fā)宮花,顯貴之女的花色并無差別,皆是同種花色的菊花,此時(shí)正值初秋,菊花較為常見。而宋皇后的是牡丹,梅貴妃的是芍藥。牡丹和芍藥的花期已過,但宮中有專門培育非季節(jié)開花的官署,不難有。

    “簪花!”

    在宋皇后和梅貴妃的帶領(lǐng)下,將花佩戴于發(fā)髻。

    就在這時(shí),玄德帝一行人姍姍來遲。

    “陛下駕到——”

    “平西王到——”

    原本開始輕松的氛圍驟然緊張,眾人趕緊叩拜見禮。

    明園中山呼萬歲,直到上首傳來一聲威嚴(yán)的‘平身’,眾人方才起身。

    眾人雖不敢直視圣面,但余光卻瞥見不只皇上和平西王來了,就連美男子蘇晉也來了。

    等玄德帝、平西王和蘇晉落定,內(nèi)侍呈上宮花,三人自當(dāng)隨俗,簪于衣襟處。玄德帝同皇后皆是國花牡丹,蘇晉和平西王皆是紫薇花。

    蘇晉凝了一眼紫薇花,目光微斂。

    周淮瑜和蘇晉皆是大周一等一的好兒郎,有權(quán)有勢,深受帝王重用。尤其兩人的面貌,真可謂賞心悅目,當(dāng)然論視覺上的盛宴沖擊,還是首輔蘇晉勝一籌。如果單以看郎君的眼光來論,自是平西王更勝。

    畢竟,真讓姑娘們守一輩子活寡,還真沒幾人能做到。特別是面對蘇晉那張臉,只能看不能吃,再美好的東西天長日久地看著也會膩味的。

    可今日的簪花宴,為何平西王和蘇晉一同出現(xiàn),可是有何不清楚的門道兒。

    就在大家暗中揣測時(shí),便聽得宋皇后說道:“前月平津大捷,平西王立下赫赫奇功,是平西王駐守西北八年,讓我大周百姓免受戎狄入侵,方有盛京太平之景,平西王為大周鞠躬盡瘁,直至現(xiàn)在都未成親……”

    宋皇后一番話下來,眾人總算摸清了內(nèi)里的門道兒,原來是為平西王選妃啊。

    可……這什么都沒準(zhǔn)備,如何在眾女中拔尖?

    眾女略微有些慌亂,這就要看平日的琴棋書畫、歌舞詩賦是否扎實(shí)了?饒是如此,眾人躍躍欲試,意欲各顯神通。

    規(guī)則很簡單,不論是容貌還是才情,只要被平西王看上,平西王愿意將紫薇花贈予誰,誰便是御定的平西王妃!

    絲竹樂起,有女打頭陣,翩翩起舞。

    先出場的皆是才藝拿得出手,才敢在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御前獻(xiàn)藝。

    然,周淮瑜卻沒落至那女子身上,而是在人群中搜索著趙明檀的身影,來回?cái)?shù)遍,場上已換了幾波人,依舊沒看見他想見的人。

    周淮瑜入宮便同玄德帝議西北戰(zhàn)事,宋皇后又不會刻意提起誰誰誰沒來赴宴,直到現(xiàn)在,周淮瑜都不知道趙明檀‘受傷’離宮的事。

    又是幾輪才藝而過。

    輪到宋國舅的庶女宋清蓮大膽說了一通仰慕之詞,又彈奏了一曲琵琶,周淮瑜的紫薇花扔攥在手里。

    見宋清蓮沒能入了平西王的眼,宋皇后掩袖品茗,遮住了眸底流露出的惱意。

    都已過了十幾名女子,平西王倒底要選個(gè)什么天仙兒。

    蘇晉瞥了眼游離在外的周淮瑜,若有似無地勾起嘴角,心情頗愉地食用一兩口佳肴。

    然而,周淮瑜卻忽地走到大殿中央,跪首,對著玄德帝和宋皇后道:

    “父皇,皇后娘娘……”

    正在臺上表演的是輔恩侯府次女,陡然聽聞這一聲,表演被迫中斷。眾人狐疑地看向平西王,就連純粹來湊熱鬧混吃混喝的蔣瑤光也停下手邊美食,睜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周淮瑜。

    這是要選輔恩侯府次女,就是正在表演琴藝的女子?

    那女子琴彈得聽得下去,可長相不敢恭維啊,牙齒突出,是個(gè)齙牙姑娘。

    明園一片寂靜。

    福恩侯次女嬌羞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似期待似驚喜。

    周淮瑜仿佛下了莫大的決心,擲地有聲道:“請恕兒臣無禮。兒臣素聞趙家明檀擅琴律,通筆墨,靜雅端容,是一等一的好名聲,故兒臣想將紫薇花贈與忠恩伯府嫡女趙明檀,選她為妻。”

    喀嚓。

    蘇晉眸眼沉怒,生生掰斷了手中的筷子。

    但因著另一陣同步響起的不雅咳嗽聲,他的異常舉動并未顯得太過突兀。原是蔣瑤光驚嚇過度,沒料到七舅舅竟想求娶明檀,驚得一下嗆住了。

    蔣瑤光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嗆死了,好難受。”

    現(xiàn)場詭異地靜了一瞬,宋皇后趕忙道:“快,快請?zhí)t(yī)!”

    話音剛落,蔣瑤光咕噥一聲,將糕點(diǎn)咽了下去。

    她倒在座位上,有氣無力地?cái)[擺手:“沒事,皇后外祖母,我沒事。”

    宋皇后比安南公主大不了幾歲,可因是繼后的緣故,倒成了蔣瑤光名義上的外祖母。這輩分委實(shí)將人年紀(jì)叫得太老!

    宋皇后僵了一下,說:“沒事便好。”

    玄德帝慈愛地看了一眼蔣瑤光,卻對上蔣瑤光調(diào)皮地炸了眨眼:“……”

    這段小插曲過后,玄德帝抬眼看向眾人:“趙家明檀何在?”

    無人起身。

    玄德帝皺眉。

    蔣瑤光正要開口,卻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梅貴妃接過了話頭:“陛下,明檀這孩子今日入不小心磕破了腦袋,承蒙蘇大人送醫(yī)及時(shí),才沒危及到性命。臣妾見這孩子傷得重,實(shí)在疼的緊,不宜赴宴,便派人送她回府養(yǎng)傷去了。”

    聞言,玄德帝略帶詫異地看向蘇晉。

    蘇晉起身,淡然走到大殿中央,與周淮瑜并立而跪,一字一頓道:“陛下,貴妃娘娘所言確有此事。而,臣在勤政殿所說意欲求娶的姑娘也是忠恩伯府嫡女趙明檀!”

    嘩。

    眾人目瞪口呆。

    什么?

    蘇晉竟也要求娶趙明檀!

    一家女兩家求,一個(gè)是戰(zhàn)功赫赫的平西王,一個(gè)是俊美無儔卻有疾的首輔。拋開首輔的缺陷不說,兩男子皆是可同日月爭輝之人,如此之景,被求娶的本尊竟還不在場。

    周淮瑜冷冷地瞪了一眼蘇晉,迫不及待地說道:“父皇,兒臣求娶在前,懇求父皇恩許。忠恩伯嫡女溫雅大方,可堪為……”

    玄德帝眉頭一皺,抬手制止住周淮瑜,轉(zhuǎn)而看向蘇晉,不高不低地問:“蘇愛卿也看上了此女?”

    此話問的相當(dāng)微妙。

    蘇晉面上是對帝王一貫的謙遜恭敬,他不疾不徐道:“是,臣的確看上了此女。趙家明檀曾當(dāng)街砸傷過臣,臣對她頗有印象,而臣更是聽聞趙明檀乃盛京城顏色最盛的姑娘,坊間傳言她的美貌無人能及,臣以為娶妻當(dāng)娶最合眼緣的。臣斗膽想同平西王爭上一爭,請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砸傷過蘇晉?

    誰都知道蘇晉喜怒不形于色,卻是個(gè)心機(jī)深沉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得罪他的人,當(dāng)時(shí)不報(bào),只待日后有合適的時(shí)機(jī)一一打擊報(bào)復(fù)。

    什么娶妻當(dāng)娶合眼緣,喜歡貌美的姑娘,分明是怕趙明檀做了平西王妃,得了平西王的庇佑,日后沒得報(bào)復(fù)的機(jī)會。

    眾女雖追捧蘇晉,沉迷于蘇晉的俊美不可自拔,但那也只是暗地里意/淫一下,真往蘇晉身側(cè)靠的女子可沒幾位。蘇晉身體不行,等同于權(quán)宦,這樣的人哪怕掩飾的再好,心底都是冷漠涼薄陰暗的變態(tài)。

    眾女皆是官宦權(quán)貴之女,父兄族人皆在朝中任職,說得最多的是切不可被蘇晉那張臉迷惑,那廝慣會偽裝,面上看著正派高風(fēng)亮節(jié),實(shí)則內(nèi)里就是個(gè)難纏的瘋子,瘋得還不是很明顯的那種瘋子,只會暗中瘋狂針對你咬上你,誓不松口。

    當(dāng)初不是沒人試圖巴上蘇晉的權(quán)勢,可是賣女求榮的,女兒沒賣成,倒被他尋了個(gè)由頭踢出了盛京,滾到了鳥不拉屎的地方敝縣。

    太子殘害外室女,不惜將外室女的父親逼出盛京。然而比起蘇晉的手筆來說,卻是顯得有點(diǎn)不足道了。

    只不過蘇晉不貪女色,哪怕整死你,也要找到一個(gè)合情合理的理由弄你,沒有弄你的理由,他會創(chuàng)造出一個(gè)合理的理由,讓人面上挑不出錯(cuò)兒,反讓陛下覺得他是真心為朝堂分憂。

    這種人看似光風(fēng)霽月,實(shí)則具有欺騙性,可怕得很。不過是掩藏在俊美皮囊之下的毒蛇,一旦被毒蛇盯上,必將尸骨無存。

    有人不禁暗暗同情趙明檀,原本聽說趙家專程為此事登門致歉,原以為獲得了蘇晉的諒解,沒想到在這里等著呢。

    娶進(jìn)家門,刻薄你,冷待你。

    “合眼緣?”玄德帝想到勤政殿的一席話,意味深長地咀嚼了一番,才悠悠說道:“看來忠恩伯府嫡女確實(shí)不凡,竟引得我大周一等一的好兒郎爭相求娶。”

    印象中,趙家姑娘確實(shí)是個(gè)乖巧討喜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瑤光走得近,兩人伙同秦家姑娘跟一群年紀(jì)相仿的小姑娘干過架?人不可貌相!

    玄德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梅貴妃,單以周淮瑜的心意,成全他倒也可。

    思量中,玄德帝話鋒一轉(zhuǎn):“平西王,蘇愛卿,可是非趙家明檀不可?”

    “是。”

    周淮瑜,蘇晉異口同聲道。

    只是周淮瑜略有些失態(tài),蘇晉則面色無波無瀾,就連語氣平靜地亦無任何變化,實(shí)難看出他對趙明檀的在意。

    玄德帝瞇眼,分別左右看了一眼宋皇后和梅貴妃,對梅貴妃道:“不知愛妃意下如何?平西王和蘇大人,愛妃覺得誰才是最適合那孩子的人選?”

    梅貴妃心中一驚,卻掩唇噗嗤一笑:“陛下,依臣妾來看,誰都不適合!明檀就是小孩心性,又被忠恩伯偏寵得無邊,性子有些懶散驕縱。若成為平西王妃,便要管理碩大的王府打理中饋,肯定會頭疼不耐煩管。至于蘇大人……蘇大人性子冷清,像個(gè)悶頭葫蘆,這樣的性子做郎君,可不得把那孩子憋悶死。

    可是,既然平西王和蘇晉皆對明檀有心,臣妾以為不妨讓明檀自己來選,兩相取其輕,且看她如何抉擇?”當(dāng)然,或許兩個(gè)都不會選。

    宋皇后垂眸理了理袖口,開口道:“陛下,臣妾以為不妥。一個(gè)親王,一個(gè)重臣,竟讓區(qū)區(qū)小女子隨意挑揀,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玄德帝道:“如皇后所言,一個(gè)乃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親王,一個(gè)乃為朝堂鞠躬盡瘁的重臣,將趙家女賜給誰都有失公允,讓趙家女自己擇選夫郎,亦不合章程規(guī)矩。不知皇后有甚好辦法裁決?”

    宋皇后一笑:“古有求娶者眾多時(shí),便以雀屏射箭中選而成就娶妻佳話,今有平西王和蘇晉同求趙家女,不如各憑本事,誰勝誰娶之!”

    玄德帝:“甚好!想娶妻,那便底下見真章,各展身手。”

    至于比什么,不外乎文武之試。三場定勝負(fù),誰勝出,誰便娶趙明檀。

    赴宴之前,大多數(shù)人都沒想到一場簡單的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選妃宴,更沒想到未在擇妻宴上選妻的蘇晉竟會在平西王的選妃宴上摻和一腳。

    宮門口,蘇晉正要鉆進(jìn)馬車,便聽得身后傳來一道聲音:“蘇大人,請留步。”

    蘇晉眉心微凝,回頭看向來人,冷淡道:“平西王有何指教?”

    周淮瑜擰眉:“蘇大人兩年前選擇不禍害姑娘,何以現(xiàn)在要拉明檀入火坑?只有本王才能給明檀幸福,還請?zhí)K大人知難而退!”

    “火坑?”蘇晉輕哂,“倒也未見得平西王身側(cè)就能安穩(wěn)無虞?陛下既已說憑本事娶妻,平西王私底下卻是如此做派,想讓蘇某不戰(zhàn)而退,難道是怕輸不成?”

    周淮瑜惱怒,壓低聲音道:“蘇晉,別不識好歹!誰都知道你有病在身,你讓一個(gè)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到你府上守活寡,你于心何忍?你蘇府,可不是尼姑奄!”

    “守活寡,總比平西王三妻四妾強(qiáng)!”蘇晉淡聲道。

    “你果然是存心報(bào)復(fù)明檀!”周淮瑜怒道。

    蘇晉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當(dāng)即甩袖便走。

    當(dāng)然,原定下午提親的事因這出變故只得暫時(shí)作罷。

    *

    蔣瑤光放下車簾,撐起下巴,嘀咕:“蘇晉真是為了報(bào)復(fù)而求娶于明檀?”

    “不行,我得去忠恩伯府一趟。”

    蔣瑤光轉(zhuǎn)道去了忠恩伯府,仆婢見是瑤光縣主,便直接將人領(lǐng)到了清照院。

    趙明檀頭纏紗布,剛捏著鼻子喝了濃濃一大碗湯藥,此刻正躺在床榻上悠哉養(yǎng)傷呢。

    她美滋滋地想著,自己不在,平西王肯定選不了她,蘇晉等會兒便可上門提親。

    然而,下一刻便聽到蔣瑤光咋咋呼呼響起的聲音。

    “明檀,你被我七舅舅和蘇晉同時(shí)求娶了!可以啊,挺翹的。”

    趙明檀驚得一個(gè)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什、什么?那……那陛下可將我賜婚了沒?”

    蔣瑤光瞇瞇眼,戳了戳趙明檀的頭道:“原來你沒受傷!我就說嘛,你那慢吞吞走路的樣子,能摔跤才是怪事,原是裝的。”

    趙明檀:“……”

    她揮開蔣瑤光的手,說:“別鬧,快告訴我,陛下賜婚沒?”

    “沒。兩人同時(shí)求娶,將你賜給誰,還不得慎重考慮一番。”

    趙明檀頓松一口氣,隨即又苦惱起來。

    蔣瑤光笑著湊近趙明檀,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簪花宴有內(nèi)幕,才故意裝傷不去的。”

    趙明檀嘆氣:“情非得已!”

    蔣瑤光撓撓頭:“什么意思?”

    “瑤光,你還是同我說說簪花宴的情況。”

    “行吧。”

    蔣瑤光將簪花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如實(shí)相告,她攤攤手道:“就是這么回事。不過,蘇晉話里話外都是只看中你的美貌,說不定還想報(bào)復(fù)你之前砸傷他的事,我估摸著他那個(gè)繡花枕頭想娶你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既然七舅舅想選你為妃,要不你還是嫁給我七舅舅,當(dāng)我七舅母吧。”

    趙明檀嘟囔道:“我又不喜歡平西王。”

    蔣瑤光道:“知道嘛,你喜歡蘇晉!可萬一七舅舅贏了呢?”

    “贏了,我也不嫁。”趙明檀掀了掀眼皮,說,“何況,我相信蘇晉!”

    “迷之自信!”蔣瑤光推推趙明檀的胳膊,打趣道,“誒,我聽說是蘇晉送你就醫(yī)的,他如何送的,可是抱著你?”

    趙明檀紅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

    蔣瑤光擠眉弄眼:“哎喲喂,春心蕩漾了。”

    趙明檀:“……”

    24.  第24章   求娶(三合一)

    這時(shí), 香柳疾步走進(jìn)來,匆匆對蔣瑤光行了禮,又急急對趙明檀道:“姑娘,老爺和夫人, 還有少爺過來了。”

    話音未落, 趙明檀麻利地躺回榻上, 細(xì)白的指尖輕撫著頭, 輕聲哼哼,那副柔弱疼痛的模樣立顯。

    蔣瑤光瞠目結(jié)舌, 竟沒發(fā)現(xiàn)明檀的演技如此之好。

    秦氏進(jìn)門,一愣:“瑤光也在?”

    蔣瑤光道:“我聽說明檀受了傷,便過來瞧瞧。好了, 時(shí)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下次再來。”

    說著,伸手煞有其事地幫趙明檀掖了掖被子,輕眨眼睛,關(guān)囑道,“明檀, 可要好好養(yǎng)傷!”

    秦氏送蔣瑤光出門,蔣瑤光揮手道:“伯母,客氣!快去看看明檀的情況, 我見她疼的緊, 定是需要家人的寬慰。”

    秦氏點(diǎn)點(diǎn)頭, 回屋坐到趙明檀床邊,心疼地看著女兒,眼淚又涌了上來:“這都叫什么事?”

    趙子安同樣心疼女兒遭的罪, 只是男人的情感收放不如女人直接。

    他撫了撫秦氏的肩膀,說道:“太醫(yī)說了女兒無大礙,你也別太過揪心。做娘的哭哭啼啼,女兒如何靜心養(yǎng)傷?”

    所謂關(guān)心者亂。

    趙元稹看了看趙明檀裹滿紗布的腦袋,又看了看她的臉色,卻是心生疑惑。

    像趙元稹這種久經(jīng)沙場之人,受傷跟吃飯喝水一樣尋常,只要不是傷及要害,都能坦然視之。

    趙元稹說:“明檀這傷輕,出血量少,真沒什么大事。”

    秦氏狠狠瞪了一眼趙元稹:“沒看你妹妹疼的臉色發(fā)白,話都說不出來了嗎?”

    趙元稹:“……父親,母親,你們不是有事要同明檀商議嗎?”

    秦氏:“還商議什么?方才瑤光來了一趟,該說的恐怕全都說與你妹妹聽了。說來說去,都怪你爹!”

    無辜躺槍的趙子安:“怪我作甚?”

    秦氏理直氣壯道:“若不是你沒有攔下秦玨的調(diào)令文書,明檀和秦玨的婚事早就議定了,哪有平西王和蘇晉何事?”

    “你!胡攪蠻纏,不可理喻!”趙子安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是他能暗箱操作的事嗎?再說,是人家秦玨主動申請,怕是要故意避開這樁婚事。

    “別吵了。”趙明檀虛弱開口。

    秦氏惱怒地瞪了一眼趙子安,轉(zhuǎn)眼見趙明檀掙扎著要起來,連忙抽過一個(gè)枕頭墊在明檀身后,扶著她靠起來:“明檀,別急!母親就是拼了命,去求你姨母,求陛下皇后,也斷不會讓你入火坑。”

    平西王各項(xiàng)條件不錯(cuò),難免牽扯儲位之爭。

    而蘇晉,比平西王都不如,連男人都不是,如何給女兒幸福?

    趙元稹道:“明檀,你是如何想的?如果,你對平西王和蘇晉都不甚滿意,哥哥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其實(shí),平西王是個(gè)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能為你遮風(fēng)擋雨,值得托付。如果平西王能勝出,你又是他主動求娶的姑娘,他定不會虧待于你。

    而蘇晉卻是萬萬不可……我聽軍營的老人說過,以前蘇晉和平西王同在軍中時(shí),那人便是個(gè)狠角色,專營鬼蜮之道,現(xiàn)在的蘇晉雖位居首輔之位,做事手段看似同以往不同,只是更加隱秘低調(diào),骨子里的狠毒冷情卻是無差。若是蘇晉勝出,明檀嫁給他定吃不消的。”

    秦氏氣不打一處來:“原以為蘇晉當(dāng)真原諒了我們家明檀,我還以為蘇晉不像老爺說得那般可怕,瞧著他母親也是個(gè)和善的人,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狠著呢,這是要?dú)Я嗣魈匆惠呑影。 鼻厥弦虻情T致歉一事而對蘇晉積累的好感,瞬間打回原形。

    趙明檀小聲道:“其實(shí)……”

    趙元稹快言快語道:“母親,不必著急,蘇晉又不一定會贏。”

    秦氏愁云滿面:“就算平西王贏了又如何?蘇晉當(dāng)眾同他爭妻,又與眾目睽睽之下將明檀一路抱至太醫(yī)院,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出來,難保平西王心里不會有結(jié)?”

    趙子安沉吟片刻,定定地看向趙明檀,也道:“元稹方才所言極是,若不考慮其它,平西王確實(shí)看似比蘇晉合適!可父母愛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為父不想你日后陷入兩難之地,為父……”

    一頓,趙子安面色幾經(jīng)掙扎,下定決心道:“明檀,為父這就進(jìn)宮求陛下收回成命。”

    趙明檀一急,趕忙叫住趙子安:“父親,且慢!”

    怎么都覺得蘇晉不是良配?拋開他身體的原因,大家就差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是佞臣。雖然蘇晉為人冷清了些,不言茍笑了些,面無表情了些,可他本質(zhì)上挺好的呀。

    你們是沒見過蘇晉黑化后的樣子,那才是妥妥的奸佞之臣,同錦衣衛(wèi)走狗一同淪為新君的鍘刀利刃。

    三人齊齊看向明檀:“明檀……”

    趙明檀以手掩了掩唇,虛弱地說道:“父親莫要為女兒惹怒陛下!陛下金口一開,一言九鼎,如何能收回成命?何況,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勛貴世家女子的婚事有時(shí)連父母都無法做主,父親兄長食君之祿,當(dāng)為君分憂,豈可為君王增添煩擾。既然,陛下下旨勝出者娶明檀,我們且看誰能勝出,誰便是明檀的夫君,明檀無怨無尤!”

    秦氏拍拍趙明檀的手,心酸道:“你這孩子就是太過懂事,就算趙家因你的婚事開罪陛下,可有你姨母從中斡旋,帝王之怒總會消散。可你的婚事卻是一輩子的事啊!”

    秦氏不求明檀高嫁,只愿她婚事順?biāo)欤蚱藓湍溃瑑号p全,婆母不生事。

    趙明檀眼眸程亮:“母親焉知女兒不會幸福?”

    秦氏錯(cuò)愕,腦中電光火石般,恍似明了什么。

    等一行人離開,趙明檀從枕頭上摸出木雕小人,指尖輕輕撫摸,隨后將它緊緊地放在胸口。

    蘇晉,我相信你。

    你一定要贏!

    “姑娘,方才外院的小廝富貴交給奴婢一張紙條,說姑娘看了就會安心。”采蜜將紙條遞給趙明檀,說道。

    從宮內(nèi)回來后,趙明檀并沒對身邊的丫鬟香柳和采蜜隱瞞自己假傷的事,畢竟需要她們打掩護(hù)。

    趙明檀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放心,勿憂!

    落款一字:之。

    之?衍之!

    是蘇晉。

    他要她放心,勿要憂心。看來,他是成竹在胸,勝券在握。

    然而,三天后的比試場上,第一個(gè)回合,蘇晉便出師未捷,輸了。

    趙明檀當(dāng)場傻眼。

    大周邊境常年受外敵侵?jǐn)_,從上任先帝開始,由高祖時(shí)期開始的重文輕武逐漸轉(zhuǎn)變成文武并重。每年都會舉行大型的馬球,圍獵,騎射等競技,既強(qiáng)壯體魄,又是軍事比拼。

    是以,兩男爭妻的比試項(xiàng)目設(shè)為兩場武斗,一場文斗,共計(jì)三場。三局兩勝。

    比賽看似公平,實(shí)則偏向于平西王。兩場武斗分別是盲眼射箭和馬球,文斗比較簡單,作詩一首即可。

    周淮瑜常年弓箭不離手,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哪怕是蒙眼,準(zhǔn)度也會比疏于騎射的蘇晉強(qiáng)得多,至于馬球比的則是馬上擊球術(shù),這也是周淮瑜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干的事,他騎術(shù)精湛,將球當(dāng)成敵軍的頭顱即可。周淮瑜統(tǒng)領(lǐng)三軍,最擅團(tuán)隊(duì)合作賽,而蘇晉雖為首輔,可底下魍魎伎倆面服心不服的人大有所在,誰要給他使點(diǎn)絆子,輕而易舉的事。

    何況,大家從賽制的設(shè)定上不難揣測出圣心,陛下應(yīng)是想將忠恩伯府嫡女賜婚給平西王。

    玄德帝向來大行中庸制衡之術(shù)。

    如果蘇晉娶到忠恩伯府嫡女,那么梅貴妃同即將成人的九皇子實(shí)力勢必大增,同東宮和平西王將成三王鼎立之勢。而如果是平西王和忠恩伯府趙家聯(lián)姻,平西王既有趙家長子做部下,又有其女做妻,豈不同趙家綁的死死的,趙家同梅貴妃的關(guān)系勢必削弱。

    至于平西王……

    且說第一場盲眼射箭,因是蒙眼射藝,便將百步降于五十步而設(shè)一靶,待鼓聲響起,必須十鼓之內(nèi)/射完十箭,誰命中靶心多者得勝。

    結(jié)果,周淮瑜毫無懸念地勝出,蘇晉落敗。

    周淮瑜十發(fā)十中,蘇晉十發(fā)六中。

    蘇晉面色似乎不虞,但也只是表露出淡淡的不悅。

    周淮瑜利落地將箭矢插入箭筒,略一挑眉:“承讓!蘇大人的箭法似生疏了?”

    蘇晉將彎弓交給侍衛(wèi)后,只淡淡道一句:“恭喜!”

    首戰(zhàn)告捷,周淮瑜神采奕奕,抬頭往觀瞻臺上的趙明檀望去,卻只看見趙明檀移開視線看向旁側(cè)。

    周淮瑜目光失落,不自覺攥緊手中彎弓。

    沒關(guān)系,徐徐圖之。先圖人,再圖心。

    而蘇晉自比賽開始,便沒刻意找尋過趙明檀的身影。

    只待目光交錯(cuò)的瞬間,蘇晉略微停頓一下,便若無其事地移開。除此,他的神色無波無瀾,眼神亦是冷冷淡淡的,絲毫看不出對趙明檀有情。哪怕是蘇晉當(dāng)眾說過求娶趙明檀的話,兩人身處同一處場合,卻并未像周淮瑜那般時(shí)時(shí)關(guān)注她,甚至顯得冷漠。

    然而,眾人卻越發(fā)覺得蘇晉想娶趙明檀是別有居心,說什么覬覦其美貌,實(shí)則就是想報(bào)復(fù)平西王和趙明檀。

    報(bào)復(fù)平西王最好的辦法,就是娶走他看中的姑娘。當(dāng)蘇家洗刷冤屈,蘇晉入內(nèi)閣為首輔,他曾化名參軍的事也不是啥隱秘,蘇晉和周淮瑜的不合,稍微打聽打聽便可知曉。

    至于報(bào)復(fù)趙明檀,多半是為了人姑娘將他砸傷的事。不過,同女子置氣未免有失氣度,這可能是連帶的。蘇晉最想做的應(yīng)該是給平西王添堵,若平西王贏得嬌妻,也就罷了。如果平西王輸了,這趙家姑娘鐵定要入火坑了,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

    觀瞻臺上,有人小聲交談著。

    “你聽說過蘇大人和平西王的過節(jié)沒?”

    “聽過啊。兩人以前在軍營時(shí),那可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存在,只是你們也知道,畢竟平西王當(dāng)年身為皇子,雖不是非常受帝王寵,可那也是妥妥的皇子,經(jīng)常受到軍將的照拂。聽說有次是蘇大人立的功,當(dāng)時(shí)的大將軍要記在平西王頭上,平西王不愿意才會作罷。那個(gè)時(shí)候的蘇大人舉家被流放,化名鄉(xiāng)野出身的窮小子參軍,沒權(quán)沒勢,想要出頭何其難!”

    趙明檀頭頂重重紗布,臉色隱約泛白,當(dāng)然是妝容呈現(xiàn)的效果。眾目睽睽之下,駭人的血跡,那般重的‘傷勢’豈能三兩日好轉(zhuǎn)。

    聽著不斷傳入耳的議論,她黛眉緊蹙,倒不是以為蘇晉求娶她乃居心叵測,而是心疼蘇晉從一個(gè)流放少年走到今日首輔之位的不易,其中的艱辛和磨難不是旁人三言兩語便可皆過的。

    不論這些,蘇晉第一場就輸了,情緒上也難免沮喪。

    秦珊珊聽著蔣瑤光夸張地說起當(dāng)日一家女兩家求的盛景,說得比秦珊珊聽聞的還要夸大其詞,她頗為懊悔地捂著肚子,一臉幽怨道:

    “我這不中用的身子,憑白錯(cuò)過了一場好戲,誒!”

    蔣瑤光眉飛色舞道:“明檀這個(gè)當(dāng)事人也沒瞧見呢。”

    就在這時(shí),不遠(yuǎn)處的宋清蓮眼含嫉妒地望過來,陡然拔高了聲音,指桑罵槐道:“真當(dāng)男子為你爭風(fēng)吃醋是什么體面的事,表面裝著優(yōu)雅端莊,背地里卻是到處招蜂引蝶,大庭廣眾之下,還縮在男人懷里,真不害臊,我們可做不出這種不知羞的事出來。”能讓平西王和首輔當(dāng)眾求娶,而本人還不在場的情況下,指不定暗地里有何齟齬齷齪?

    趙明檀兀自失神,恍若沒聽到宋清蓮的嘲諷一般。

    蔣瑤光率先蹦跶起來,擼胳膊挽袖子道:“宋清蓮,有本事再說一遍,信不信本縣主打的你滿地找牙,撕了你這張吃屎的嘴!”

    “瑤光縣主,清蓮說的屬實(shí),若要人不議,且不要做出這種勾三搭四的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瑤光縣主還是不要與之為伍得好。”

    宋清蓮有氣,自己賣力跳舞博取平西王關(guān)注,結(jié)果趙明檀什么都沒做,反引得兩男子為之爭搶。回府后,更是被父親一頓責(zé)罵無用。

    宋清絡(luò)聽得這些不入耳的話,低聲斥道:“清蓮,不可造次。”

    嫡姐的話不可不聽,宋清蓮委屈坐下:“姐……”

    宋清絡(luò)看了看趙明檀,又看向宋清蓮,道:“行為不端,肆意辱罵勛貴嫡小姐,還不快向大姑娘道歉。”

    宋清蓮道:“我不去,我又沒指名道信!”

    眾人:“……”

    你那說得還不夠明顯?

    秦珊珊冷聲道:“喲,酸了酸了,這空中老大一股酸醋味兒,隔著老遠(yuǎn)我都聞到了,你們聞到了沒,我都快被酸死了。這是有多嫉妒我們家明檀,明檀能得天底下最優(yōu)秀的兩個(gè)男子青睞,說明她才情容貌皆是上乘,美名在外,慕名求娶者眾多。總比某些人舞跳的露骨,那媚眼都快拋抽筋了,就差明目張膽地倒貼上去,可人平西王看都不曾看一眼。吃不著葡萄就酸別人的,也是沒誰了,是你們宋家女的做派。”

    秦珊珊本來只是映射宋清蓮,沒想到盛京第一才女宋清絡(luò)的臉卻白了。

    宋清絡(luò)聯(lián)想到自己在安南公主府賦詩那一日,蘇晉也是一眼都未曾看過她,甚至將她的詞作批得一無是處。

    可他卻不惜同平西王作對,也要求娶趙明檀。

    蔣瑤光/氣洶洶地叉腰道:“就是,宋家女的做派確實(shí)夠惡心,我都快吐了。”說著,夸張地做了一個(gè)嘔吐的姿勢,直把宋家兩姐妹氣得夠嗆。

    原本宋清絡(luò)在任何場合都是一副出淤泥不染的清高模樣,可最近卻是頻頻失儀。安南公主府被蘇晉氣哭,此刻又被秦珊珊和蔣瑤光/氣得臉色青白交加,搖搖欲墜。

    眾人看得直搖頭。

    誰不知道趙明檀、蔣瑤光和秦珊珊這個(gè)三人小團(tuán)伙是無人能惹的,真是自討苦吃。

    當(dāng)然,也沒人敢上前幫著說話,就秦珊珊那張不討喜的嘴能把你家祖墳祖宗懟得活過來。

    宋清蓮氣不過,還想同秦珊珊和蔣瑤光硬扛,剛站起身,蔣瑤光便一把拔出腰間彎刀,兇煞煞道:“怎么,還想比劃比劃?正好,本縣主手癢,奉陪到底!”

    宮中不能帶刀,可蔣瑤光卻是個(gè)例外,腰佩彎刀,是獲了陛下的首肯。

    看著眼前劃過的刀鋒寒芒,宋清蓮只得閉嘴。若真同瑤光縣主起了沖突,傷得只能是自己,被責(zé)罵開罪的也是自己。

    趙明檀突然說道:“第二回合,文試開始了。”

    蔣瑤光:“……”

    秦珊珊:“……”

    感情她們同宋清蓮爭論半天,人家只關(guān)注比賽。應(yīng)該說,趙明檀關(guān)注的是蘇晉。

    哼,好事還沒成,就已然可見‘重色輕友’的端倪了。

    第二場文試對于蘇晉有優(yōu)勢,可他輸了第一場,趙明檀難免緊張。

    蘇晉遞給她的小紙條,也未能成功安慰到她。

    她以為他自信滿滿,當(dāng)連勝兩局,不想開頭便不利。

    而這周淮瑜,只聽說過他不擅丹青墨畫,詩詞歌賦卻是有所涉獵,堪稱文武雙全,否則也不會有儒將的名聲。

    趙明檀抬頭看向場中那個(gè)驚風(fēng)俊逸的男子,手下意識地按在腰間玉佩上。

    蘇晉,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

    殿前空地,一扇屏風(fēng)所隔,分置兩張桌案,文房四寶,鎮(zhèn)尺宣紙,一應(yīng)俱全。

    蘇晉身著緋色云鶴紋官袍,長發(fā)束冠,身姿凜冽,俊美絕倫的容顏猶如謫仙,面龐淡漠,眸子漆黑似濃墨。他一手輕拂略顯寬大的衣袖,一手執(zhí)筆,舉手投足之間端的一派矜貴優(yōu)雅,風(fēng)姿卓然。

    有匪君子,調(diào)墨弄筆,勝卻人間無數(shù),乃一場視覺盛宴。

    眾人目之所及,唯見蘇晉。

    旁側(cè)的周淮瑜容顏和氣度皆無法比擬,黯然失色,淪為陪襯。

    趙明檀看得有些癡然,目光大膽卻又含著一絲含蓄。

    大多女子都是不顧矜持,被蘇晉的皮相所惑。只要不是眼瞎,誰都知道蘇晉最出眾。

    秦珊珊驚艷地看了兩眼,便碰了碰趙明檀的胳膊,狀似了然地打趣道:“莫不是這副好皮囊勾了你的魂,沒成想你也是個(gè)膚淺的。”

    趙明檀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如此賞心悅目之景,絕無僅有。”

    秦珊珊癟了癟嘴,哼笑:“可把你美的。”

    正說著,蘇晉和周淮瑜幾乎同時(shí)落筆,詩作完成。

    此場比賽是以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賦詩一首,評選之人乃翰林院兩名大學(xué)士和太子太傅,皆是當(dāng)年驚才絕艷的狀元郎,只是年華易逝,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狀元郎已是白須荏苒的老者。

    首先展示的是周淮瑜的詩作,單就那一手字,龍飛鳳舞,姿態(tài)橫生,頗有大將之風(fēng)。所作四時(shí)之詩也獲得幾位評官一致好評,然而,當(dāng)蘇晉的詩作亮相時(shí),眾人皆驚嘆不止。

    原以為周淮瑜的字已能稱得上大家之作,沒想到蘇晉的更絕。

    人絕,字絕,詩絕。

    何為‘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這便是。

    周淮瑜的詩作乃甲等,而蘇晉則是甲等之上。

    三位評官對視一眼,由太子太傅宣布了比賽結(jié)果:“這一局,蘇大人勝!”

    此話一出,趙明檀緊繃的心弦總算稍許松懈。

    “哇,每人各勝一局,第三局可就精彩了。”

    “不知趙家明檀最終花落誰家?”

    “來來來,不如下注賭一把。”

    “我押平西王。”

    “ 我也押平西王。”

    ……

    眾人大概從第一回合盲射當(dāng)中看出蘇晉的武力值,一個(gè)針砭時(shí)弊的文臣怎及得上馬背上馳騁疆場的將軍,就算蘇晉少年時(shí)期曾從過軍,可長久疏于活動筋骨,必然生疏了不少。

    是以,押平西王的居多,押蘇晉的較少。

    甚至,周淮瑜也押了自己。

    并非豪賭,只是怡情小賭。玄德帝看到,也當(dāng)視而不見。

    玄德帝一邊往御書房而去,一邊對身邊的蘇晉說:“愛卿,不去湊湊熱鬧?”

    蘇晉淡淡地往圍堵的人群隨意瞥了一眼,視線微不可察地略至趙明檀,而后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臣不愛湊熱鬧!”

    玄德帝:“愛卿年紀(jì)輕輕,便有老氣橫秋之感,失了少年郎的意氣。”

    蘇晉道:“臣將近而立之年,早已非少年郎。”

    如是少年心性,何來今日的蘇晉。

    “咦?”玄德帝忽然看至一處,笑道,“這般看來,倒也般配!”

    蘇晉順著玄德帝的視線瞧過去,正看到并立一處的周淮瑜和趙明檀,郎才女貌,看似極為登對。蘇晉只覺今日陽光尤為刺眼,狹長的丹鳳眼微瞇,轉(zhuǎn)瞬淡漠地移開視線。

    “是挺般配!”聲音平靜,沒有絲毫起伏,叫旁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玄德帝審視了一瞬,便不再說話。

    周淮瑜將全身家當(dāng)全押了自己贏后,便不畏人言走到趙明檀面前,擰眉盯著她纏滿紗布的頭,目露關(guān)切:“可好些了?”

    趙明檀蹙眉,垂下眸眼,依禮福了福身,目光未曾落至周淮瑜身上一瞬:“謝王爺關(guān)心,臣女好多了。”

    說罷,轉(zhuǎn)頭看向蔣瑤光道:“瑤光,你前些日過府看望我,不小心落了東西,可還記得?”

    蔣瑤光一愣,反應(yīng)極快地一拍腦袋,大大咧咧地挽起趙明檀的胳膊,很給面地圓謊:“當(dāng)然記得了。我讓工匠新打造了一把短刀,那日正巧落在你府上,今日得空,等你和七舅舅說完話,我便同你一道去趙府取。”

    秦珊珊目光在秦珊珊和周淮瑜身上打了個(gè)轉(zhuǎn),抬手撫了撫鬢發(fā)的珠釵,也在一旁幫腔道:“早先就聽你胡吹那柄短刀如何精巧,如何鋒利,我可得去開開眼界,可別是誆人。”

    蔣瑤光瞪眼:“誰誆人?不信,去瞧瞧!那個(gè)七舅舅,我們先走了哈,改日再聊!”

    周淮瑜愣是只跟趙明檀說了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就目送著秦珊珊和蔣瑤光簇?fù)碇w明檀遠(yuǎn)去,特意為趙明檀尋來的藥膏都未來得及送出手。

    而趙明檀對他的態(tài)度……則像是避如洪水猛獸。

    *

    三人并未去趙府看所謂的短刀,而是轉(zhuǎn)道去了一家食肆,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當(dāng)然,對于趙明檀這個(gè)‘傷患’來說,忌酒忌油葷,只能就著涼白開下幾碟清淡干巴的小菜。看著倆好友時(shí)不時(shí)拿大魚大肉引誘她,就算饞得喉嚨咕嚕不斷吞咽口水,她也只是輕抿了抿唇角,很有骨氣地別開腦袋。

    蔣瑤光夾起一塊趙明檀愛吃的酸菜魚,砸吧著嘴道:“明檀,你真不嘗一口?我們定的是雅間包廂,膈應(yīng)效果絕佳,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忠恩伯府的嫡姑娘頂著滿頭傷不遵醫(yī)囑,暢飲暢食。”

    趙明檀哼哼兩聲:“我減肥!”

    秦珊珊最羨慕的就是趙明檀如何吃都吃不胖的體質(zhì),故意挑起一塊糖醋排骨伸至趙明檀唇邊,使勁兒誘/惑道:“這家排骨的味道堪稱一絕,酸甜可口,好吃極了。來,就嘗一口,難不成我還能給你宣揚(yáng)出去?”

    趙明檀喜歡吃甜食,也喜歡吃酸的,這種酸甜適宜的糖醋排骨向來是她最愛。她著實(shí)難以抵擋美食帶來的誘惑力,反正她是假傷,又不需要真的忌口。在家里已吃了好幾天清淡小食,沒道理出來還得忍著。

    美食當(dāng)前,趙明檀成功說服了自己,眸光微微發(fā)亮,略顯矜持地抿了抿唇角,正要一口咬上去時(shí),秦珊珊手腕忽的一轉(zhuǎn),趙明檀眼睜睜地見著糖醋排骨轉(zhuǎn)了方向,徑直落進(jìn)秦珊珊嘴里。

    秦珊珊略一挑眉,嘆氣:“算了,明檀要保持身材,可不能讓她功虧于潰。這種易長胖的油葷之物,可不得我等笑納!”

    趙明檀微張著小嘴:“……”

    蔣瑤光哈哈大笑著,將一碟素菜推至趙明檀跟前,指了指她腦袋上白晃晃的紗布:“這種素食,才適合養(yǎng)傷。”

    趙明檀幽怨地瞪了一眼秦珊珊和蔣瑤光,一個(gè)吃她最最最愛的糖醋排骨,一個(gè)吃她最愛的酸菜魚,她們就是成心為之,點(diǎn)的菜肴慣是她喜歡的。

    可她又做不出同她們嘴里搶食的舉動出來,泄憤似地戳了戳盤子里的青菜,仿佛那幾根青菜是她仇人似的,狠狠地嚼了兩口,頗為郁悶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這一瞧,竟發(fā)現(xiàn)對面是一家賭坊,熱鬧非凡。

    里面也在就平西王和蘇晉輸贏一事押注。

    趙明檀眼眸微瞇,頓掃郁悶,扭頭看向吃得正歡的倆好友,饒有興致地說道:

    “不妨我們也去押幾注?”

    蔣瑤光不雅地?fù)破鹨恢浑u腿,嘩地啃下一大口:“押什么?”

    秦珊珊可不敢像蔣瑤光那樣胡吃海吃,吃了幾塊糖醋排骨,其它菜肴各自嘗了一兩口,便不敢多吃。

    趙明檀天生吃不胖,而蔣瑤光活動量大,每日都要在自家練武場上揮灑熱汗找侍衛(wèi)比劃拳腳功夫,吃再多的肉葷都能消化。她同她們不一樣,為保持姣好的身材付出的心力,簡直堪稱一部血淚史。

    秦珊珊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順著趙明檀的視線看向?qū)γ娼稚系娜缫赓坊:“別不是你也想應(yīng)應(yīng)景?”

    蔣瑤光正同美食奮戰(zhàn),腦子被肉糊弄住了,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什么景?”

    趙明檀單手支顎,澄澈的眼眸流光溢彩:“應(yīng)景押幾注,賭蘇晉贏得比賽,娶得美嬌娥呀。我們順便賺取一點(diǎn)胭脂水粉錢,豈不美哉?”

    語落,作勢撩了撩頭發(fā),輕眨眼睛,露出一個(gè)輕媚的表情。

    蔣瑤光:“……”

    秦珊珊:“……”

    夠自戀,夠自信!

    且不知隔壁雅間已有兩人而坐,正是蘇晉本尊和周景風(fēng)。

    習(xí)武之人,耳聰目明。這廂的動靜和談話,悉數(shù)落入耳目。

    周景風(fēng)隨意搖著自己標(biāo)配的折扇,桃花眼蘊(yùn)含笑意,一邊斜眼掃著把玩酒杯的蘇晉,一邊傾身調(diào)侃道:“小蘇蘇,不錯(cuò)喲。你看上的小姑娘宜靜宜動,性子活波卻不出格,你將來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太過單調(diào)無趣。”

    就怕兩個(gè)悶葫蘆,悶到一處,那可不得憋悶死。

    蘇晉輕轉(zhuǎn)杯盞,并未應(yīng)答。

    但微勾的唇角,顯示他的心情頗虞。

    至少,自出宮起冷沉的臉色,似有所消散。

    蘇晉對外向來是悲喜不現(xiàn),但在周景風(fēng)面前,偶爾會流露出真正的情緒。

    周景風(fēng)雖沒個(gè)正形,可蘇晉面對他,卻能放松不少。

    隔壁靜了一息,便聽得一道柔婉帶刺的聲音響了起來:“自信是好事,盲目信任少不得栽泥坑里。第三場是馬球,你如何肯定蘇晉必贏,一半一半的機(jī)會,誰贏可說不準(zhǔn)。”

    秦珊珊頓了頓,又說:“應(yīng)是二對一的機(jī)會,周淮瑜占二,蘇晉占一。”

    周景風(fēng)瞄了一眼蘇晉。

    蘇晉的臉色微沉。

    蔣瑤光咽下嘴里最后一塊肉,捂緊了自己的錢袋,一臉肉疼道:“雖然,我也希望能贏的是蘇晉,好遂了你的愿。可七舅舅實(shí)力也不弱啊,我們總不能忽略事實(shí)。何況,蘇晉不舉,這體力肯定會因病有所影響,你看宮里那些個(gè)太監(jiān),身體弱不拉幾,掰手勁兒都掰不贏本縣主,以蘇晉的身體素質(zhì)肯定不是七舅舅的對手,憑白將銀子送給賭坊,我可不干。”

    蘇晉的臉色越發(fā)冷沉了,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好似沉了千年寒冰。

    周景風(fēng)縮了縮脖子,覺得怪冷的。

    然而,隔壁雅間的人對此毫無知覺。

    就在蘇晉難掩盛怒之下,趙明檀終于說話了,軟糯的聲音染上了深深的怒意:“你們不相信蘇晉能贏?”

    秦珊珊和蔣瑤光見趙明檀難得動怒,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額,相信相信!”

    這話說得特心虛。

    趙明檀板著面孔,伸出手,態(tài)度亦是難得強(qiáng)勢:“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信我的話,就陪我賭這一遭。如果蘇晉輸,你們的賭資,我如數(shù)賠償。如果蘇晉贏了,你們贏的錢銀當(dāng)分我一半。”

    “沒問題。”相當(dāng)于空手套白狼,何樂而不為?

    蔣瑤光麻利地將銀子以及身上值錢的物件掏出來,甩在放桌上,全沒了方才的肉疼和不舍:“那萬一,我是說萬一,蘇晉真輸了,你會怎么辦?”

    趙明檀蹭的起身,握緊拳頭,那雙翦水秋瞳綻放出奇異的光芒。

    她一字字說:“沒有萬一,就是他!”

    蔣瑤光訕訕地摸摸鼻子:“別激動,我就是隨口一問。”

    “可不得了,這才幾日,就已是非君不嫁的剛烈模樣。”秦珊珊嘖嘖贊了兩聲,吩咐自家婢女將荷包拿了出來,隨意掂了掂重量,“日后,只聞新人笑,且不知那舊人仍在荒野鄙縣……”

    新人蘇晉,舊人乃秦玨。

    趙明檀:“……”

    周景風(fēng)捋了捋折扇的吊墜,半瞇著桃花眼看向臉色再次有所好轉(zhuǎn)的蘇晉,嘖嘖道:“沒想到小姑娘對小蘇蘇早已情深義重,不枉你多年來的單相思有了回應(yīng)。誒,本世子比較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讓人小姑娘不顧你身體有疾……也要同你共結(jié)連理。”

    蘇晉抬起眼皮,無波無瀾地看了一眼周景風(fēng):“無可奉告!”

    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周景風(fēng):“……”

    “誒,明日便是馬球比賽,你真能贏過周淮瑜那廝?”

    蘇晉的馬球術(shù),雖不至于稀爛,但與精湛毫無干系。但周淮瑜的實(shí)力,他還是知曉的,詩詞歌賦或許稍遜于蘇晉,可這方面卻是不弱。

    蘇晉神色莫名,放下酒杯,一把扯下周景風(fēng)的錢袋子,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周景風(fēng)看了一眼滿桌子未動的菜肴:“干什么去,都未用膳。”

    蘇晉頭也不回:“讓她贏!”

    又補(bǔ)了一句,“順便,結(jié)賬!”

    周景風(fēng):“……”

    趙明檀將三人的賭資合在一起,讓香柳拿去如意賭坊下注,全押了蘇晉勝。

    用完膳,趙明檀正要付賬時(shí),才發(fā)現(xiàn)銀錢被她一股腦兒押了出去,分文不留。

    好在經(jīng)常光顧這家食肆,趙明檀便讓掌柜的將賬記在忠恩伯府的名頭上。

    矮胖的掌柜笑著說:“大姑娘,已經(jīng)有人付了。”

    趙明檀訝異:“是誰?”

    “這個(gè)……不太清楚。”掌柜搖搖頭。

    趙明檀蹙眉:“是男,是女?”

    “男子。”

    蔣瑤光道:“管他是誰,銀子都付了,難不成還要還回去不成?”

    趙明檀說:“憑白吃了一桌酒菜,總該知道承了誰的情,他日遇見,也好道一聲謝。”

    “就你心善!”秦珊珊覦了眼趙明檀,又轉(zhuǎn)眼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問掌柜,“付賬的那人長何模樣?可別是那等歪瓜裂棗、污了眼珠子的人,我們可不領(lǐng)這份人情?”

    “不知本世子這等玉樹臨風(fēng)、品貌非凡的倜儻男兒……”

    周景風(fēng)手搖折扇,氣定神閑地踱步下樓,額前一縷長發(fā)被他扇的肆意飛舞,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含笑看向秦珊珊,拖長了聲音道,“的人情,可受得?”

    秦珊珊冷哼一聲:“本姑娘當(dāng)是誰呢,原是衍王府的世子爺,失敬失敬!”說著,輕飄飄地將周景風(fēng)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勉強(qiáng)……受得!”

    周景風(fēng)笑容一滯。

    蔣瑤光撐著下巴,學(xué)著秦珊珊的樣子將周景風(fēng)掃了幾眼,又學(xué)著秦珊珊的口吻道:“失敬失敬,勉強(qiáng)……受得。”

    趙明檀附和:“嗯,勉強(qiáng)……受得。”

    周景風(fēng):“……”

    這是被三位姑娘開涮了。

    ……

    夜幕降臨,漫天無星子閃爍,漆黑如濃墨。

    蘇晉端坐桌案,手握一抽卷宗資料,幽邃的眸子深不可測,如臨深淵。

    靜坐片刻,蘇晉換上一身夜行黑衣,將卷宗納入懷里,以黑帽遮面,趁著濃黑夜色的掩映,悄無聲息地去了平西王府。

    周淮瑜一想到趙明檀明晃晃的無視,心中便煩躁不已,難以入眠,在練武場一遍遍射箭發(fā)泄憤懣和不甘。

    趙明檀,你可知我對你的喜歡有多深。

    一直不娶妻,是想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你。

    與本王并肩而立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你。

    一箭又一箭,伴隨著心底愛而不得的情思飛馳而去,正中靶心。

    周淮瑜再次撘弓上弦,只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已有人立于他身后:“王爺箭術(shù)高超,百發(fā)百中,矢不虛發(fā),臣佩服之至!”

    “蘇大人,竟猶如宵小之輩夜探我平西王府,如此梁上作風(fēng),著實(shí)令本王佩服至極!”周淮瑜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利箭對準(zhǔn)蘇晉,冷聲諷刺道。

    蘇晉抬手取下頭帽,露出真容:“彼此彼此。”

    下一刻,蘇晉突然出手,迅速奪過周淮瑜的弓箭,動作快如閃電,周淮瑜愣是未及反應(yīng)。

    只見蘇晉手中的弓弦呈滿月之勢,只聽得嗖嗖嗖幾聲,四周廊上燈盞盡數(shù)射滅。

    練武場頓時(shí)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又是嗖嗖數(shù)聲,蘇晉連射十發(fā),周圍再次重陷寂靜。

    蘇晉冷然而立,揚(yáng)手將弓箭丟給周淮瑜,源源不斷的侍衛(wèi)隨之涌了過來:“有刺客!抓刺客!”

    火光閃爍,紛至沓來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身影一閃,蘇晉已縱身躍至樹上,掩于樹影婆娑之間,與濃濃夜色融為一體。

    待看到靶心上十發(fā)全中之箭,周淮瑜渾身一僵,隨即怒聲呵斥:“廢物!是本王在射箭,哪有刺客,還不快滾!”

    等侍衛(wèi)全部退下,周淮瑜冷冷地掃了一眼樹干上的人影:“蘇大人,夜訪本府,總不會是讓本王欣賞你舉世無雙的箭術(shù)吧?”

    即使在無法視物的黑夜中,蘇晉依舊能全中靶心,可盲眼射藝之上,他卻故意只射中六發(fā)。那六發(fā)還只是上靶,并非全中紅心。

    他,竟有意輸給自己!

    蘇晉縱身躍下:“王爺,英明!”

    25.  第25章   輸贏

    書房。

    周淮瑜冷冷地盯著蘇晉, 面色不善:“若蘇大人說不出令本王信服的理由,大人休想完好無損地踏出平西王府。”

    蘇晉略抬起眸子,面無表情道:“王爺當(dāng)知君心難測?”

    周淮瑜擰眉:“少賣關(guān)子。”

    蘇晉拖長了語調(diào),慢悠悠道:“王爺身為三十萬西北軍的統(tǒng)帥, 盡掌大周三分之二的兵權(quán)……”

    話鋒一轉(zhuǎn):“如果王爺留京大婚, 以皇族婚典的規(guī)格和禮制……當(dāng)然以平西王累累戰(zhàn)功來說, 婚事只可能更為盛大繁復(fù), 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半載。如果陛下心念皇孫, 王爺滯留盛京時(shí)日可不止這一年半載,西北軍焉能長久無主?”

    周淮瑜心中猛地一沉。

    蘇晉是何意,他不是不清楚。

    只是, 不愿往這方面深想。

    如若他勝出,贏得這門親事,必將滯留盛京完婚。畢竟他剛擊敗戎狄,軍中威望正盛,想要削分他的兵權(quán),必會落人口實(shí),軍心不穩(wěn)。

    而他成婚, 便有了正當(dāng)?shù)睦碛桑商枚手值羲徊糠直鴻?quán),削減他手中的權(quán)利。

    太子犯錯(cuò)被禁閉, 父皇豈能容他繼續(xù)坐大, 又豈會讓朝臣人心惶惶揣測儲君風(fēng)向?

    父皇看重他是真, 利用他也是真。如果父皇是真心愛護(hù)他這個(gè)兒子,在蘇晉同他爭搶趙明檀時(shí),他當(dāng)沒有絲毫猶豫將趙明檀賜婚于他, 畢竟是他求娶在前。

    可是,父皇既要安撫他這個(gè)兒子,也要撫慰蘇晉這個(gè)手眼通天用得趁手的權(quán)臣。

    是以,有了這場看似公允、實(shí)則不公的比試。

    蘇晉比他看得透徹,看得深入,果然是伴君之人,心思深不可測。

    蘇晉淡淡睨了一眼周淮瑜:“看來,王爺已經(jīng)明了。”

    “不過,我還能為王爺做一件事,一件王爺蓄謀已久的事……”

    砰。

    周淮瑜捏碎茶盞,眼中殺機(jī)驟現(xiàn),轉(zhuǎn)瞬又歸于平靜。

    這一瞬間,周淮瑜總算明白蘇晉為何故意輸?shù)舻谝痪帧?br />
    能贏,卻不贏。

    他要的竟是自己心甘情愿放棄……趙明檀!

    蘇晉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衣袍上的碎片,唇角輕勾成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知道,勝負(fù)已定。

    然而,蘇晉沒挑明的是,若他所猜沒錯(cuò),玄德帝既有利用之心、又有補(bǔ)償之意,讓周淮瑜得到喜歡的女子,作為削弱兵權(quán)的補(bǔ)償。

    半個(gè)時(shí)辰后,蘇晉滿意地踏出平西王府。

    他扭頭看了一眼平西王府,想起周淮瑜最后滿懷不甘的話:“蘇晉,就算你得償如愿又如何?君心難測這四個(gè)字,本王一字不落地奉還給你!”

    呵。

    未來如何,且看當(dāng)下如何圖謀布控。

    如果當(dāng)下失去她,必將是他一輩子最后悔的事。

    來日風(fēng)雨,必有應(yīng)對之策。

    更重要的是,她主動奔赴于他,如何能讓她失望。

    蘇晉冷淡地收回目光,低眉看了一眼手中卷宗,唇瓣隱現(xiàn)一抹似譏似哂的笑。

    “真正的底牌還未亮出,所謂的情深,也不過爾爾!”

    *

    蘇晉和周淮瑜打成平局,忠恩伯府每一個(gè)人都不大高興,反正哪個(gè)當(dāng)女婿,趙子安和秦氏都不甚滿意。

    趙明溪更是郁悶至極,相比較之下,她更愿意趙明檀嫁給稍顯平庸的秦玨,也不要嫁給周淮瑜和蘇晉當(dāng)中的任何一人,一個(gè)是手握三軍的將軍王爺,一個(gè)是在朝野翻云覆雨的權(quán)臣。

    如果周淮瑜勝出,趙明檀和她便成了妯娌關(guān)系。閨中,便是嫡庶姐妹,被比較,總是落于下乘;出嫁后,昔日姐妹又成妯娌,她只是東宮小小的良媛,而趙明檀卻是平西王堂堂正正娶回去的正妃,被虐得體無完膚。

    如果蘇晉勝出,趙明檀就是妥妥的權(quán)臣夫人,誥命在身。她一個(gè)東宮良媛哪里比得上權(quán)臣夫人逍遙自在,不受宮規(guī)約束,亦不需要獻(xiàn)媚爭寵。若那貌比潘安的蘇晉乃正常男子,趙明檀可謂將天底下的好處全占了去。

    不管誰勝誰負(fù),趙明檀的婚事都要?jiǎng)儆谒О俦丁?br />
    太子周淮乾比過周淮瑜和蘇晉的唯一優(yōu)勢,便是他托生于宋皇后肚皮,生來為嫡,被封為儲君。

    除此,周淮乾虛偽好色,哪里比得上憑借過硬才能和本事立于朝堂的那兩人?

    不知為何,趙明溪總覺得自落水的是自己以后,事情便失控了。

    趙明檀不與她親近了,婚事也越發(fā)的好。而她之前,因?yàn)橘n婚給太子做良媛一時(shí)嘚瑟,幾次給趙明檀上眼藥,將岌岌可危的‘姐妹情’越發(fā)疏遠(yuǎn)了,日后在趙明檀那里怕是連半點(diǎn)好處都撈不到了。

    比起父母庶妹的憂慮深思,趙元稹稍顯鎮(zhèn)靜。

    事情至此,自然希望平西王勝出,好歹能看出周淮瑜對明檀是真的喜歡。而趙元稹跟隨平西王三五年,自是信得過平西王的人品,定會好生待他妹妹。

    ……

    趙子安洗漱上床,見秦氏輾轉(zhuǎn)反側(cè),伸手摟過她的肩膀,問道:“夫人,你希望明檀嫁誰?”

    “嫁誰?誰都不嫁!”秦氏不耐地聳聳肩,悶聲道。

    “可圣旨已下,總歸只能是他倆中的其一。”趙子安說,“難道我們能抗旨不遵?”

    秦氏翻身,死死地瞪著趙子安:“你來說道說道,我們女兒嫁給誰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周淮瑜,還是蘇晉?”

    趙子安略頓,捋了捋短須:“周淮瑜吧,且不論日后朝局圣心如何?明檀和周淮瑜一起,至少能過一段蜜里調(diào)油的快樂日子。同蘇晉的話,就未必!”

    秦氏冷哼:“你倒是會想!”

    “呵呵,我不只想了,還做了。”

    “做了什么?”

    趙子安忽然湊近秦氏耳旁,神神秘秘地說了一句什么,秦氏隨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這般做,不怕蘇晉給你穿小鞋?”

    “為了女兒的終生大事,我認(rèn)了!”

    秦氏沒有說話。

    她隱約知道明檀喜歡的是誰,可也沒阻止趙子安的做法。

    或許,在她心里,最無奈的選擇下,也認(rèn)為周淮瑜比蘇晉更適合。

    相比一家子心思各異,唯有趙明檀較為輕松。

    懷抱著木雕小人,憧憬著蘇晉騎著高頭大馬風(fēng)光娶她的場景,酣然入睡。

    *

    馬球又名擊鞠,是一項(xiàng)比較消耗體力的大型娛樂活動,刺/激性較高,一向深受皇族貴胄和軍隊(duì)的喜愛。此運(yùn)動乃馬上擊球術(shù),有利于輕騎兵的訓(xùn)練,朝廷更是大力推廣馬球,上行下效,風(fēng)靡至民間。

    大周幾任皇帝癡迷打馬球,隔上一段時(shí)間便會舉行一場馬球比賽。是以,宮廷內(nèi)修建有專門的馬球場,專供打球,場地諾大,平望如砥,下看若鏡,可容納千余人。

    大周本就盛行馬球之風(fēng),今日觀戰(zhàn)之人頗多。文武百官,世家女眷,后宮嬪妃,可謂人山人海,看臺滿坐,那些品級低的官員和妃嬪自是無緣親眼得見比試盛景,只能聽風(fēng)耳聞。

    畢竟是平西王和首輔的巔峰對決,也算是文官和武官的交鋒,誰不期待?

    等趙明檀尋到位置坐下,場上已然進(jìn)入備戰(zhàn)狀況。

    馬球場上共二十四人,每對分十二人,分別由蘇晉和周淮瑜帶隊(duì),一人一馬,一根木質(zhì)長柄球槌。

    馬球如拳頭般大小,內(nèi)鏤空,表面涂上彩漆,方便辨認(rèn)。

    比賽規(guī)則:以一炷香為時(shí),將球擊入對方球門多者獲勝。

    蘇晉帶領(lǐng)的隊(duì)伍全部身穿紅色球服,頭戴紅色長綢巾。隊(duì)伍成員除了毛遂自薦的周景風(fēng),其余十名分別從禁衛(wèi)中和錦衣衛(wèi)中各挑五名。

    一面容白峻,渾身陰冷的男子策馬上前,于蘇晉和周景風(fēng)身后一步的距離停下,眸光鷹隼,呈防御姿態(tài)。

    周景風(fēng)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詫異地問蘇晉:“你怎么選了謝凜這個(gè)羅剎?”

    蘇晉淡聲道:“我沒選。”

    謝凜乃錦衣衛(wèi)指揮使,為人陰狠毒辣,素有小兒止夜啼的惡名。蘇晉原本打算全部從禁衛(wèi)軍中挑選,哪知謝凜主動請命錦衣衛(wèi)也想?yún)⑴c。恰好玄德帝在場,玄德帝便一口敲定從錦衣衛(wèi)和禁衛(wèi)中各選一半的人數(shù),想看看錦衣衛(wèi)和禁衛(wèi)中比之平西王的軍隊(duì),戰(zhàn)斗力如何。

    而周淮瑜帶領(lǐng)的隊(duì)伍著藍(lán)色球服,頭戴藍(lán)色長綢巾,隊(duì)員全部出自軍營,是周淮瑜手下的兵將,默契度和配合度遠(yuǎn)勝于蘇晉的隊(duì)伍。

    趙明檀看著場上嚴(yán)陣以待的兩隊(duì)人馬,纖細(xì)的手指交錯(cuò)在一起,放松的心情再次不可抑地緊張起來。

    秦珊珊忽然‘訝’了一聲:“那不是表哥嗎?”

    趙明檀疑惑:“表哥?”

    秦珊珊戳了戳她的腦袋,說:“你瞧瞧平西王身邊的人?”

    趙明檀一眼望過去,面色有些呆怔。

    周淮瑜身側(cè)的人竟是趙元稹,她的親兄長。

    一大早就沒見到哥哥的人影,原是在這兒等著呢。

    哥哥竟然要幫周淮瑜?哥哥在周淮瑜手下做事,若周淮瑜讓哥哥必須上場,哥哥焉能違抗軍令。

    這一場比賽,比想象中的還要精彩。

    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如此。

    比賽以鳴笛擊鼓為號,由玄德帝開球。玄德帝已至不惑之年,卻不顯老態(tài),騎馬上場,手執(zhí)長柄球槌,在擊鼓聲開了一個(gè)漂亮的球,贏得滿場山呼萬歲。

    開球后,兩隊(duì)人馬立刻角逐在一起,身姿矯健,策馬爭擊,馬球在球槌的揮動之下,如流星迸飛。

    周淮瑜的實(shí)力果然不是吃素的,在周景風(fēng)將球傳到蘇晉跟前時(shí),蘇晉還未將球顛穩(wěn),周淮瑜一個(gè)個(gè)半掛馬腹的高難度動作,球杖橫掃過去,成功搶到球,球瞬間飛出去,貫入球門。

    滿場歡呼,沸騰。

    當(dāng)然,趙明檀除外,別提多郁悶了。

    周淮瑜贏了第一個(gè)球,玄德帝亦滿意地笑了笑。

    蘇晉沒甚表情,周景風(fēng)道:“沒甚大不了的,一個(gè)球又代表不了什么,等著本世子幫你反殺。”

    周景風(fēng)是盛京有名的紈绔,自也是馬球場上的常客,球技亦是數(shù)一數(shù)二。

    然而,結(jié)果卻不太樂觀。

    周淮瑜的隊(duì)伍訓(xùn)練有序,一看就是經(jīng)常參與馬球集訓(xùn)的兵將,尤其是為周淮瑜保駕護(hù)航的趙元稹實(shí)力不弱,趙元稹負(fù)責(zé)牽制周景風(fēng),幾番下來,周景風(fēng)沒討到好,更不要說球技不上不下的蘇晉,眼睜睜地看著周淮瑜連續(xù)進(jìn)了五六次球,而他連球都沒碰到。

    趙元稹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不要命的擊球法,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完全不像平日軍營中打馬球的樣子,眉宇間布滿陰霾戾氣,一場馬球打的殺氣騰騰,猶如上陣殺敵的嗜血模樣,恨不得將蘇晉當(dāng)做敵寇給殺了。

    “王爺,我們勝券在握,蘇晉不足為懼!”在經(jīng)過周淮瑜身側(cè)時(shí),趙元稹低聲道。

    周淮瑜苦笑一聲。

    哪有什么勝券在握?他只是不想輸?shù)锰^容易。

    看到周淮瑜頻頻進(jìn)球,趙明檀的心都快沉到谷底了。

    蘇晉勒緊韁繩,抬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香爐,香已燃燒至半。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三言兩語重新部署了計(jì)劃,由之前的防御為主改為攻球?yàn)橹鳎约哼@方的球門無需再守。

    周景風(fēng)的球技明顯高于蘇晉,底下人便盡量保證將球傳給周景風(fēng),反正不管是誰攻球,最后看的是整個(gè)隊(duì)伍的勝負(fù)。

    場上的局勢開始反轉(zhuǎn),雖然禁衛(wèi)軍和錦衣衛(wèi)的球技沒像軍隊(duì)那般專門訓(xùn)練過,但每個(gè)人的功夫、反應(yīng)速度自是不弱,在身體沒有直接碰撞的情況下,虛晃,搶奪,混肴對方自不在話下。當(dāng)然,前提是所有人都在一條心上。

    在蘇晉這邊成功進(jìn)了五次球后,便有人居心叵測故意使絆子,當(dāng)球落入那人手里后,不會進(jìn)球,也不會傳給蘇晉或是周景風(fēng),反而又會重新回轉(zhuǎn)至周淮瑜那方,使壞之人乃是禁衛(wèi)軍中的一個(gè)瘦高男人。

    蘇晉和周景風(fēng)對視一眼,周景風(fēng)暗罵一聲。

    可惡,外敵在前,竟還出了叛徒。

    饒是如此,兩隊(duì)你來我往之下,蘇晉帶領(lǐng)的紅隊(duì)依舊追上了周淮瑜,兩隊(duì)逐漸打成平局。

    香已快燃盡,最后一球至關(guān)重要。

    眾人全都緊張地看著場上的戰(zhàn)況,趙明檀揪著蔣瑤光的手,因這平局,一顆沉至谷底的心逐漸落回胸腔,轉(zhuǎn)瞬,又不可抑制地緊縮起來。

    一球定她的婚姻啊,萬不可出任何差錯(cuò)。

    蔣瑤光被趙明檀無意識的動作揪得嗷嗷叫:“疼疼疼,放手。”

    原本悠哉觀看的蔣瑤光和秦珊珊也陡然緊張起來,這可是事關(guān)明檀婚嫁大事的一球啊。

    不遠(yuǎn)處的趙子安和秦氏兩夫婦更是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觀看球場瞬息萬變的局勢。秦氏的心神高度緊繃,一想到錙銖必報(bào)的蘇晉就要贏得比試娶得她女兒,就頭腦發(fā)黑,大有立刻暈厥之勢。

    就在這時(shí),場上突發(fā)變故。

    蘇晉順利顛到球后,謝凜的馬突然失控性地撞了上去,馬兒揚(yáng)蹄嘶鳴,謝凜手中的長柄球槌擊中蘇晉的手腕,一陣劇痛襲來,震得蘇晉的球槌差點(diǎn)脫手而出。

    球槌與球身失之擦過,蘇晉從馬上滾落在地,當(dāng)他翻身而起時(shí),球已被趙元稹搶走,一桿揮向周淮瑜。

    看著飛馳而來的球,周淮瑜明顯愣住了。

    蘇晉翻身上馬,呵斥周景風(fēng):“愣著做什么!”

    周淮瑜聽著這一聲猛呵,恍然回神。

    突然發(fā)現(xiàn)向來面不改色的蘇晉,眼中竟掠過一抹急色。他頓了頓,眸底的猶豫一閃而過,策馬揮桿,木質(zhì)長柄觸地折斷,而周淮瑜也自馬上墜落。

    蘇晉忍著手腕的劇痛,趁此機(jī)會,一擊正中球身,球應(yīng)聲而飛,最后穩(wěn)穩(wěn)地落進(jìn)了周淮瑜的球門,香也落下最后一點(diǎn)灰燼。

    滿場驚愕。

    竟是蘇晉贏了!

    趙明檀捂著胸口,大落大起的心總算重歸于胸腔,就差喜及而泣。

    他贏了,他真的贏了。

    當(dāng)看到蘇晉落馬時(shí),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差點(diǎn)當(dāng)場失聲喊出來。

    蘇晉揉著紅腫充血的腕子,并未表現(xiàn)出多大的驚喜,薄唇微抿,抬起眸子,目光越過重重人群落至趙明檀身上,與她視線短暫相交,眸底的濃情轉(zhuǎn)瞬即逝。

    趙明檀置身喧囂紛雜的人群,只目光交錯(cuò)的瞬間,那一眼的情濃,像是溫柔的羽翼佛過她心尖,撓得她心癢難耐,臉頰發(fā)熱。

    她捂了捂發(fā)燙的臉蛋,那種旁人不知蘇晉究竟有多愛她的情意,那種秘而不宣的愉悅,讓她……讓她前世荒蕪冷掉的血液重新喧沸起來。

    這一世,他終于可以娶到她。

    而她,將過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26.  第26章   落定

    蘇晉轉(zhuǎn)頭看向周淮瑜, 問道:“王爺,沒事吧?”

    周淮瑜被趙元稹扶著,那一下看似摔的極重,實(shí)際只是蹭破了些皮肉而已, 并未傷及骨頭要害。

    他冷冷地盯著蘇晉, 說:“不勞蘇大人假好心, 本王恭喜蘇大人抱得美人歸。”

    蘇晉微哂:“承讓。”

    周淮瑜臉色難看至極。

    趙元稹看看周淮瑜, 又看看蘇晉,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gè)悲催的事實(shí), 他是平西王的部將,可自己的妹妹即將嫁給平西王的死對頭,那自己以后如何自處?

    明明平西王都快獲勝了, 竟摔下了馬。

    哎,太可惜了。

    從平西王的大舅子到首輔的大舅子,這種心情不可同日而語。

    趙元稹本來好端端地?cái)v扶著周淮瑜,卻被一把揮開,趙元稹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這么快就被遷怒了。

    可當(dāng)周淮瑜一撅一拐地走出球場,竟又覺得那抹步履蹣跚的背影出奇的落寞。

    周淮瑜面色郁郁, 想要再看一眼那抹扎根于心中的俏麗身影,可他竟不敢抬頭。

    兵權(quán),趙明檀, 以及蘇晉承諾的那件事……他終是放棄了趙明檀。

    他喜歡明檀, 自年少時(shí)便喜歡, 可在這一刻,他竟可悲的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喜歡, 對她的愛是有所權(quán)衡。

    他無法全心全意愛她。

    無法視她高于兵權(quán),高于他的……權(quán)欲。

    一個(gè)不受寵的皇子,成為如今的平西王,已經(jīng)無法回到過去無權(quán)無勢之時(shí)。

    “蘇大人!”

    謝凜制服住那匹失控發(fā)瘋的馬,幾步上前,說道:“這匹馬無故發(fā)瘋,不想驚擾了大人,差點(diǎn)害得大人錯(cuò)失嬌妻,不知大人想如何處置這畜生?”

    話里話外皆是內(nèi)疚自責(zé),然面上卻非那么回事,目光倨傲隱含挑釁。

    蘇晉看一眼謝凜,眸底染上一層冰霜:“畜生發(fā)瘋未必是畜生之過,這些本是皇家御馬,輪不到本輔處置。當(dāng)然,也不必謝指揮使越俎代庖,自有司馬監(jiān)的人歸置。”

    “大人說的是。”謝凜笑了,“下官恭祝蘇大人即將迎娶如花美眷,兒孫滿堂。”謝凜的笑同他的人一樣,給人鬼畜的陰冷感。

    誰都知道蘇晉不舉,謝凜卻祝蘇晉兒孫滿堂。

    蘇晉神情未變:“多謝。”

    謝凜瞥了一眼蘇晉手腕部的傷,似譏非譏道:“蘇大人果然清正大度。”

    “那是!我們家小蘇蘇向來大度無私,就算被狗咬了,也不會咬回去,免得落一嘴毛,臟了嘴。”周景風(fēng)嬉笑地?fù)u著折扇,不改一身風(fēng)流。當(dāng)然,忽略那一身汗臭味。

    “下官有皇命在身,告辭!”謝凜敷衍性地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近日天氣多變,多雨,謝指揮使外出辦差記得帶傘,小心濕路,別摔跤。”蘇晉淡然地拂了拂袖擺,一派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

    謝凜腳步一滯,眸中厲色一閃而過。

    “謝狗分明就是故意為之,差點(diǎn)就害得你痛失……”周景風(fēng)揚(yáng)手扯下紅綢巾,湊近蘇晉耳邊,“敢在陛下眼皮底下陰你,不找補(bǔ)回來,真當(dāng)他們錦衣衛(wèi)走狗能凌駕于朝堂之上,哼。”

    謝凜找他麻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們之間的賬沒那么容易清算。

    來日方長!

    蘇晉略微沉吟,說:“查查那名禁衛(wèi)軍受誰的指使?”

    “誒,你這官當(dāng)?shù)臉鋽骋策嗔恕!敝芫帮L(fēng)感嘆道,“好在險(xiǎn)勝。”

    周景風(fēng)想起最后那一球,真是心有余悸,勝的兇險(xiǎn)啊。

    蘇晉不置可否。

    若不險(xiǎn)勝,上頭那位該不痛快了。

    ……

    玄德帝問了周淮瑜的傷勢,周淮瑜只說是舊傷發(fā)作的緣故,才會在最關(guān)鍵的時(shí)刻摔下馬,輸?shù)暨@段錦繡良緣。

    玄德帝沉眸,惋惜道:“眼看大喜在望……可惜,可惜了!不過,盛京才貌雙全的姑娘不差忠恩伯府一個(gè),大丈夫何患無妻?待過上幾日,朕再給你好好挑挑,就禮部尚書家的孫女,大理寺卿的妹妹,宋國舅的女兒,皆是拔尖的美人胚子,才情詩藝俱佳……”

    “兒臣謝過父皇!”周淮瑜面色頹然,道,“只是兒臣對趙明檀用情至深,早在年少時(shí)便鐘情于她,兒臣此時(shí)實(shí)難有心情娶其它女子為妻。請父皇給兒臣一段時(shí)間,讓兒臣調(diào)整好心境,從這段無望的感情中抽身而出,再行議親之事罷。”

    周淮瑜是真的備受打擊,整個(gè)人提不起半點(diǎn)精氣神兒,言語之間盡是悔恨情殤的模樣,絕然不似假裝。他是真的因失去趙明檀而痛苦,因趙明檀即將嫁作他人婦而消沉。

    因?yàn)椋耸撬艞壍摹?br />
    他已無資格。

    想起自己在趙明檀面前大言不慚的厥詞,徒留可笑。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周淮瑜一眼,不再言語。

    當(dāng)真是用情至深?

    周淮瑜被玄德帝那一眼看得心驚肉跳,血液陡然凝固。

    父皇什么都沒說,也未言及其它。可不知為何,莫名令人不安,就仿佛父皇早已洞若觀火。

    滿室寂然。

    玄德帝緩緩打開擬定的賜婚圣旨,落下玉璽:“宣旨!”

    婚事就此落定,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趙明檀一路出宮收獲了不少目光,有恭賀,有羨慕,有同情,但總的來說,竟是同情憐憫居多。

    大家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她未來悲慘的生活似的,認(rèn)定她是蘇晉打擊周淮瑜的犧牲品,認(rèn)定蘇晉娶她是為著報(bào)復(fù)。

    尤其,當(dāng)看到蘇晉出宮時(shí),與趙明檀擦肩而過,卻是徑直前行,一眼都未曾看過趙明檀,眾人便覺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趙明檀大致能猜到蘇晉的想法,蘇晉向陛下求娶她時(shí),只言美貌不言其它,也不像周淮瑜那般說是中意她,她便知曉,蘇晉并不想在人前表露出對她的真正情感,應(yīng)是有他的想法。

    就連她受傷,蘇晉送她去太醫(yī)院,也被有心人解讀成了他故意毀她名節(jié)一說。

    當(dāng)然,不只其他人有此想法,就連家人也是愁云滿面。

    宮外,馬車?yán)铩?br />
    秦氏神色盯著趙明檀腦袋上刺目的白色紗布,擔(dān)憂道:“傷口可還疼?本就有傷在身,又坐了大半晌午看馬球賽,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母親。”

    趙明檀笑著搖頭:“我哪兒有那么嬌弱,無礙的。”

    看著女兒眉眼間的笑意,秦氏略微不安地問道:“明檀,你當(dāng)真對嫁給蘇晉沒有任何異議?”

    趙明檀一怔,這話母親前世也問過她:“明檀,你真對嫁入東宮沒有任何異議?”

    上一世,她說的是,無。

    當(dāng)時(shí),她名聲有污,盛京又滿是她和太子的流言蜚語,她不嫁太子,難道要上吊自盡,或做姑子嗎?

    她倒是想清白剛烈一些,確有上吊做姑子的決心,可疼愛她的家人如何受得了。她甚至違心地說,太子英俊瀟灑,嫁給他不比表哥差。

    母親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一生無憂,平安順?biāo)欤橐鲂腋C罎M。

    她如何能讓她失望?

    又如何能讓爹娘為了她的婚事挑戰(zhàn)皇家的威嚴(yán)和臉面,而落得被帝王厭惡的下場。

    她強(qiáng)忍著心底的難受,穿著紅嫁衣,被抬入東宮。

    從此,宮墻一門之隔,她和家人甚少見面。

    秦氏眉頭深皺,見趙明檀神思游離,遂握住她的手,語帶哽咽道:“明檀,母親就你一個(gè)女兒,將你如珠如寶的疼著,可母親一直以來最害怕的事便是你以后不能得遇良人,我們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能忍心讓別人作踐?你應(yīng)知道,蘇晉當(dāng)著陛下的面求娶你,并非因心中歡喜,而是垂涎你的美貌。單靠美貌獨(dú)享男子的疼寵無異于危如鵝卵,焉能長久?何況,他一個(gè)不舉之人,能有幾分真心?”

    方才錯(cuò)身而過時(shí),蘇晉目不斜視的樣子一直徘徊于秦氏心頭。

    正常情況下,蘇晉贏得比試,就代表這樁婚事已落定,可蘇晉竟能視明檀如無物,可見壓根就不將明檀放在眼里,日后嫁進(jìn)蘇家指不定怎樣薄待。

    秦氏又聯(lián)想到宮里的太監(jiān)找對食,偶有所聞,特別是一些得貴人寵信的太監(jiān)找宮女對食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變態(tài)欲,那些被折磨死的可憐宮女最終一卷草席裹尸,扔亂葬崗被野獸分食。

    蘇晉雖不是宮里的宦官,可他那身體……不就等同無異么?

    明檀雖是伯府小姐,可蘇晉卻是只手遮天的權(quán)臣,他想做點(diǎn)什么惡心人的事,誰又能奈他何?

    就拿這次求娶之事來說,周淮瑜求娶在前,蘇晉求娶在后,而周淮瑜又有戰(zhàn)功在身,陛下就是直接將明檀賜婚于周淮瑜,又有何不妥。可偏偏有了這一場比試,看似武試設(shè)置偏向于周淮瑜,然而最后贏得比試的卻是蘇晉。

    陛下對此也沒說什么,帝王心最是難以揣測。秦氏一介婦道人家,卻是想不通其中的緣由,只覺皇家做事真是十八/九道彎。

    秦氏聯(lián)想越多,越發(fā)覺得這樁婚事糟糕透頂,感覺女兒已是半只腳踏入地獄似的。

    她揉了揉暈沉的頭,說:“母親思來想去,總覺得蘇晉這個(gè)人不堪為良配,趁著圣旨還沒發(fā)出來,不如母親再去跪求陛下收回成命。對了,上次昭覺寺的和尚說你需找個(gè)八字與你極合的人婚配方能……”

    秦氏一頓,將后面的話吞了回去。

    她琢磨著,實(shí)在不行,就拿以前那算命和尚所說的早夭命格說事,既不會駁了陛下的顏面,又有借口推拒這門婚事。可明檀以后的婚事也將受限,只能找那個(gè)命格的夫郎,否則等同于欺君?

    秦氏頓時(shí)猶豫起來,一時(shí)又拿不定主意。事關(guān)明檀的事,她總是思慮過多,憂慮過多。就是幾次顧及明檀的心思,才會錯(cuò)過最佳的拒絕機(jī)會。

    趙明檀知曉秦氏所憂所想,她定定地看著秦氏,一字一頓道:“母親,蘇晉真的很好,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不堪。至少,他在女兒心中是個(gè)極好的人,值得托付終生。”

    “你……你果然……”

    趙明檀反握住秦氏的手,認(rèn)真道:“不管平西王勝或不勝,女兒想嫁的人都不會是他。母親是明檀最敬重最愛的人,女兒不想對你隱瞞心意,你和父親的憂慮皆是多余,他不會對我不好的。”

    你不知道,我對他有多重要,重要到高于他的權(quán)力和前途。

    秦氏面色仍未有所緩和,趙明檀又說:“拋開這些,母親難道不覺得日后無法納妾是他最大的優(yōu)勢嗎?”

    秦氏:“……”

    “母親,如果你和父親攪黃了我的婚事,我可得哭死。”趙明檀一邊撒嬌,一邊不忘上眼藥水。

    秦氏:“……”

    這個(gè)傻女兒哪來的自信……認(rèn)為蘇晉是好人?

    秦氏對女婿的標(biāo)準(zhǔn)一降再降,從心中最優(yōu)的人選秦玨到勉強(qiáng)可以的周淮瑜,再到從未考慮過的蘇晉。

    真要依了女兒的心意嗎?

    秦氏重重地嘆了口氣,發(fā)出一聲感慨:“養(yǎng)女兒好難,操碎了心,頭都快熬禿了。”

    趙明檀伸出小手,一邊幫秦氏揉著太陽穴,一邊眉眼彎彎道:“不難不難,以后多半個(gè)好大兒孝順母親。”

    秦氏:“……”

    蘇晉這個(gè)首輔好大兒,受得起嗎?

    *

    坤寧宮。

    宋皇后原以為周淮瑜會贏,沒想到卻是蘇晉贏得了比賽。畢竟,顯而易見,陛下的心是偏向于周淮瑜,更愿意自家兒子抱得美人歸。

    宋皇后能在先皇后去世后,玄德帝為發(fā)妻緬懷遲遲不立后的空當(dāng),一路從婕妤升至貴妃,又被立于繼后,她作為帝王的枕邊人,多少能清楚一些帝王的心思,雖不至于十拿九穩(wěn),但能讓她立于不敗之地。故而,宋皇后才會故意提出讓周淮瑜和蘇晉比試娶親的法子,這兩人能為一個(gè)女子耗費(fèi)多大的心力,陛下就會有多不滿。

    帝王三宮六院,左擁右抱,享受女子為他爭風(fēng)吃醋,卻不喜他的兒子沉溺于情愛,也不喜被他拿捏掌控的臣子為情愛所牽絆。

    女人既可以成為男人的軟肋,也可以成為盔甲。

    這一點(diǎn),宋皇后看得無比清楚。

    除此之外,宋皇后也琢磨出其他味兒出來。陛下讓她將簪花宴改為變相的選妃宴,怕是周淮瑜求到陛下跟前的緣故。否則,陛下只會大張旗鼓地設(shè)宴選妃,如何會刻意拐個(gè)大彎,只是不知這又是何緣由,選個(gè)妃都還要偷偷摸摸的?

    但不管如何,陛下對周淮瑜的重視遠(yuǎn)超于她的想象。

    太子的位置危矣。

    好在,半路殺出個(gè)程咬金。

    至少,沒讓周淮瑜得償所愿。

    卻便宜了梅貴妃。

    如果蘇晉和梅貴妃、九皇子結(jié)成聯(lián)盟,周淮瑜未除的當(dāng)口,又多一個(gè)即將崛起的九皇子……

    “娘娘,國舅爺求見。”杜嬤嬤的聲音打斷了宋皇后的思緒,宋皇后回神,眉頭微皺,“快請進(jìn)來。”

    “是。”

    宋國舅進(jìn)入殿內(nèi),給宋皇后請過安,便道:“娘娘,臣……”

    宋皇后道:“大哥,有話直說,你我兄妹何時(shí)如此見外。”

    宋國舅一頓,說道:“只是事關(guān)太子殿下……”

    宋皇后蹭的起身,柳眉倒豎:“乾兒不是關(guān)著禁閉,他又出了什么事?”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太子和忠恩伯府庶女的那樁婚事怕是另有隱情?”宋國舅猶猶豫豫道,“據(jù)臣了解,那日應(yīng)是太子伙同庶女趙明溪陷害嫡姐趙明檀,原想害趙明檀落水,結(jié)果不知怎么卻是趙明溪落了水,后流言四起,趙明溪又上吊自殺,陛下和娘娘顧忌太子儲君的聲譽(yù),方才下旨賜婚,意欲促成一段良緣。”

    “什么?”宋皇后不可置信道,“大哥是說,乾兒想將趙明檀算計(jì)嫁入東宮?”

    宋國舅點(diǎn)頭道:“應(yīng)是這樣,卻被趙明溪這個(gè)庶女鉆了空子。”

    宋皇后恨鐵不成鋼道:“這個(gè)不省心的!還有那趙明溪,也是個(gè)禍害!”

    若真被太子得逞,也就罷了,好歹能打梅貴妃的臉。可現(xiàn)在卻要娶一個(gè)不成器的庶女,要來何用?

    就算趙子安和秦氏對這個(gè)庶女不虧待,那只是吃穿不愁,若要說其它的資源,卻是遠(yuǎn)遠(yuǎn)跟不上嫡女。

    宋國舅頓了頓,又道:“那庶女確實(shí)心術(shù)不正,暗中故意誘導(dǎo)輿論引到太子身上。”

    若非前段時(shí)間,太子因養(yǎng)外室出事,皇后讓他暗地調(diào)查太子的其它污點(diǎn),好趁著東窗事發(fā)之前,將那些不入流的人處理掉,也不會從太子心腹口中挖出這檔子事。

    宋皇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這般下作的女子焉能娶回東宮?”

    宋國舅沉默片刻,才說:“恐怕不能不娶?太子本就被陛下申斥,若再出點(diǎn)差錯(cuò),陛下當(dāng)如何想太子?若是真將那庶女逼急了,反咬太子一口得不償失。”

    宋皇后頹然地靠在貴妃榻上,一下一下地捋著胸口,順那口不順的氣兒:“這個(gè)混賬,真是氣煞本宮了。朝中多少人盯著,看著,多少人意欲取而代之,他倒好,滿腦子都只有那點(diǎn)尋花問柳之事,以前做的隱蔽,本宮痛斥他幾句便罷了。可現(xiàn)在一出是一出的,東宮那么多女人還滿足不了他?”

    宋國舅勸道:“男兒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可太子如今身處儲君之位,娘娘務(wù)必規(guī)勸住太子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莫要因?yàn)檫@檔子事丟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據(jù)臣所知,陛下并未對太子完全失望,也從未曾有過廢黜太子的想法。平西王選妃一事,便可窺見一二。”

    宋皇后道:“如何說?”

    宋國舅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平西王選妃,是陛下所布的一步棋。陛下是想用成親一事牽絆住平西王讓他滯留盛京,而后堂而皇之的分兵權(quán)。”

    宋皇后驚訝,隨即冷哼了一聲:“平西王運(yùn)氣好,蘇晉倒是解了他的困局。”

    宋國舅沉默不語。

    如果他都看得懂陛下的這一步棋,沒道理蘇晉看不懂。

    宋皇后和太子能穩(wěn)居中宮和東宮之位,背地里少不了這位宋國舅的出謀劃策。

    而宋皇后沒有想到蘇晉這邊,只是覺得一個(gè)趙明檀竟能讓平西王、首輔和太子三人牽涉其中,倒是不簡單。

    “本宮倒是小瞧了此女!趙明檀當(dāng)真是美成天仙般的人不成?”宋皇后只前幾年見過趙明檀,印象中是個(gè)扎著雙髻的小女娃,確實(shí)可愛軟萌。只是,臉色過于泛白,是那種帶著病態(tài)的白。

    幾年不見,難道就從小病秧子長成了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宋國舅想了想,說:“此女的容貌確屬上等,美而不媚,嬌而不艷,是那種易得男人喜歡的顏色。”

    宋皇后冷笑道:“是嗎?怕也是個(gè)勾人的狐媚子!只是對上不能人道的蘇晉,不知可受得了這份孤寂?”

    宋皇后在兄長面前并不會偽裝,本性暴露無遺,反正這個(gè)兄長自小就知道她的性子,常年帶著一副面具行走六宮,端著一派母儀天下的優(yōu)雅姿態(tài),對皇帝雨露均沾的行為不嫉妒不怨,甚至違心地勸誡陛下多去其它宮里坐坐,真的累死了。

    宋國舅看著這樣的宋皇后,忽然明白太子的偽善從何而來。

    等宋國舅離宮后,宋皇后便去了東宮,門外有御林軍把守,太子半步不得踏出。

    太子同太子妃正在下棋,那副姿態(tài)冒似悠閑得很,全無被懲處的郁悶。

    太子妃見到宋皇后,慌忙起身,行禮道:“兒媳見過母后!兒媳不知母后駕到,有失遠(yuǎn)迎,請母后恕罪!”

    此時(shí)的宋皇后全然不似面對宋國舅時(shí)的恣肆狀態(tài),而是面帶微笑地詢問了太子妃幾句關(guān)于東宮的事宜,甚至教導(dǎo)太子妃恩威并施,與太子琴瑟和鳴之際,也別忘了樹立威信。

    東宮除了太子妃,還有側(cè)妃良媛,以及侍妾數(shù)名。太子妃若沒有些手段,如何管得住底下生事的狐媚子。

    說完這些,方才讓太子妃退下。

    “母后,今日怎會有空到此?”太子溫和道。

    那副斯文有禮的模樣,任誰都難以看出內(nèi)里實(shí)則是個(gè)重色/欲之人。

    宋皇后捻起一枚棋子,嗤道:“你倒是自在?”

    “不自在能如何,兒臣能自怨自艾,大喊大叫么?那樣只會惹得父皇愈發(fā)厭棄!”

    宋皇后氣道:“既然你都清楚,為何……”

    太子道:“清楚是一回事,可做起來甚難。”

    垂眼看了一下手背上的傷疤,太子走到桌案邊,翻開一疊厚厚的宣紙:“這是兒臣寫的罪己書,煩勞母后幫兒臣代為呈交給父皇,兒臣每日思過,已知錯(cuò),下回定不會再犯!”

    在他未真正做到那個(gè)位置,他絕不會再犯如此低級的錯(cuò)誤。

    他愛美人,只有置身于那片溫柔地,方才覺得自己是個(gè)活生生的人,不是困于東宮這個(gè)枷鎖里。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會被人踩踏,跌入萬丈深淵。

    趙美人的那一刀,以及蘇晉話中的威脅,讓他明白自己身為太子,竟也能如此無力。他奈何不了蘇晉,得不到趙明檀,只因他還沒走到至尊之位。

    若他坐上父皇的位置,蘇晉只會被他耍弄,美人只會對他俯首。

    宋皇后詫異地看向太子,而后翻了翻手中的罪己書,突然說道:“過幾日,趙明溪便要被抬入東宮。”

    太子臉色驀地一沉:“是嗎?”

    宋皇后審視著太子,又道:“她的嫡姐趙明檀,已被陛下賜婚給蘇晉。”

    太子臉色越發(fā)沉了,拳頭緊握,幾乎要捏出水。

    “他們果然有一腿!”

    宋皇后一愣,隨即勸道:“紅顏禍水,多少英雄遲暮?女色只會成為你的絆腳石,我兒聰明絕頂,四周虎狼環(huán)伺,絕不可安于現(xiàn)狀。古往今來,身為東宮太子,但凡不能進(jìn)一步,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我兒熟讀史書,當(dāng)比母后清楚。”

    太子一滯:“母后,你都……都知曉?”

    宋皇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道:“再美的女子,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再喜歡的女子,也會因世事變遷,導(dǎo)致那份喜歡煙消于世間。言盡于此,母后不再多言!”

    宋皇后恨不得暴打太子的頭,可兒子大了,又久居太子之尊,如若訓(xùn)斥的手段過分了,恐生疏母子情分。

    *

    忠恩伯府不過短短兩個(gè)多月,便接了兩道賜婚圣旨,一時(shí)在盛京引起熱議。

    一嫡一庶兩個(gè)女兒,一個(gè)嫁權(quán)臣,一個(gè)嫁東宮,可謂羨慕嫉妒恨。

    雖然,賜婚之事其間內(nèi)情不同,但皆是曲折叢生。

    一段落水事故讓庶女嫁入東宮,一段兩男爭女的比試讓嫡女嫁給天子寵臣。

    不論外界傳得如何熱火朝天,趙明檀都不甚在意,她唯一在意的是,自己跟蘇晉的事總算定了下來。

    圣旨已下,絕無更改可能。皇帝不會做出矯旨這種自打臉面的事,她只需安心當(dāng)個(gè)新嫁娘即可。

    這幾日,趙明檀睡得極好。

    她摸摸那枚離奇的玉佩,又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會木雕小人,心里甜絲絲的。

    這枚活靈活現(xiàn)的木雕小人,雖不及金銀器物貴重,因是蘇晉所贈,于她便是千金之重。

    如此三四天,趙明檀每每想起蘇晉墜馬的驚險(xiǎn)一幕,仍覺心有余悸,雖未傳出蘇晉受傷之事,可她還是免不了擔(dān)心,想著要不要找個(gè)合適的機(jī)會見上一面,不想蘇晉竟登門來了忠恩伯府。

    這日一早,趙明檀伸著懶腰剛起床,采蜜就急吼吼地跑了過來。

    “姑娘,姑娘!”一邊奔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大喊著趙明檀的名字。

    香柳性子穩(wěn)重,不悅地低斥:“都跟了姑娘好幾年,做事怎么還是這樣一驚一乍,像什么樣子!”

    采蜜垂頭走到趙明檀跟前,認(rèn)錯(cuò)道:“姑娘,奴婢知道了。”

    看著采蜜紅撲撲的臉蛋,趙明檀輕笑:“發(fā)生了何事?”

    采蜜調(diào)整了一下喘促的呼吸,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將事情訴說出來:“姑娘姑娘,首輔蘇大人帶著媒婆來下聘提親了。”饒是如此,仍舊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

    不久前,采蜜還信誓旦旦地說,首輔是個(gè)中看不中用的,誰嫁了誰受苦。

    沒成想這才多久,受苦的就成她家姑娘了。

    中看不中用的首輔大人,即將成為新姑爺。

    趙明檀怔了一下,立刻道:“快,伺候我更衣洗漱。”

    那副急切的模樣比采蜜方才更甚。

    采蜜張了張嘴,又不解地看了看香柳,用眼神詢問交流,姑娘這是……

    采蜜雖和香柳都是房內(nèi)伺候的一等丫鬟,但采蜜年歲尚小,性子活波,不過是秦氏放在趙明檀房里給她逗趣解悶的丫鬟,平時(shí)出門辦事,趙明檀多是帶香柳出門。采蜜對趙明檀和蘇晉之間的糾葛,不甚清楚,就連香柳也看得不太明白,只知道趙明檀對蘇晉頗有好感,沒想到事情進(jìn)展迅速,婚事都有了著落。

    香柳回了一個(gè)‘姑娘喜歡蘇大人’的眼神,便手腳麻利地幫趙明檀梳發(fā)洗漱。

    等一切妥帖,丫鬟端上來的早膳都沒用上一口,趙明檀便迫不及待地要出門。

    香柳趕緊攔住她,急道:“姑娘,頭。”

    趙明檀一摸腦袋,這才發(fā)現(xiàn)紗布全部解下,就這般冒失跑出去,假受傷的事豈不露餡?沒得幾天的功夫,傷口就愈合如初,明顯是作假。

    又趕緊吩咐香柳趕快將紗布纏好,這才疾奔出門。

    趙明檀腳步急促。

    27.  第27章   下聘

    采蜜看了一眼前面急切奔走的趙明檀, 悄悄湊至香柳跟前,小聲問道:“香柳姐姐,姑娘真嫁給了蘇大人,表少爺又怎么辦?”

    在采蜜的小腦瓜里, 還以為趙明檀和秦玨是一對呢。

    香柳搖搖頭:“以后可沒表少爺甚么事了, 姑娘親事已定, 以后不要論姑娘和表少爺?shù)氖欠恰P⌒哪俏皇纵o姑爺聽見不高興, 拔了你的舌根子。”

    采蜜嚇得趕緊捂住嘴巴:“知,知道了。”

    且說趙子安和秦氏那邊, 趙子安難得休沐,便放縱自己多睡了一會兒,剛醒就被蘇晉上門下聘的消息砸懵了。

    自蘇晉贏了比賽, 到接下賜婚圣旨,這連著幾天都沒緩過神。直至現(xiàn)在,趙子安都沒接受這個(gè)事實(shí)。

    就連前兩天上朝時(shí),也有意避著蘇晉。這頂頭上峰即將成為趙家的女婿,怎么都不太真實(shí)。而那些看笑話的同僚亦是不少,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蘇晉能是什么好人, 娶你家嫡女就是不安好心,蘇晉若真心想娶親紅袖添香,兩年前大可成親, 犯不著得罪平西王。

    趙子安雖不想承認(rèn), 可又覺得就是這么回事?

    要不然兩年前, 皇帝設(shè)擇妻宴,那是給了多大的面子,怎么就不娶?

    那個(gè)時(shí)候, 知道不禍害別家姑娘,將自己的隱疾暴露出來。而今倒是不顧隱疾,來禍害他們趙家的姑娘了。

    越想越是氣,趙子安慢騰騰地起床,準(zhǔn)備給蘇晉個(gè)下馬威。

    等秦氏收拾妥當(dāng),趙子安臉都沒洗,秦氏愣了愣,一巴掌拍在趙子安腦門上:“磨蹭什么!女兒跟蘇晉的婚事已成定局,人家上門下聘,已是給了你面子。你倒擺起未來岳父的譜,不怕讓人久等不耐,以后將氣撒在女兒身上?”

    趙子安:“……”

    秦氏催促道:“快些。就你平日所言蘇晉是你見過的最小肚雞腸之人,你還敢落他面子不成?”

    說著,秦氏擰干濕毛巾,惱怒地甩到趙子安臉上。

    趙子安抓起毛巾,胡亂揩臉。

    秦氏白了趙子安一眼,嘀咕:“也不知你這吏部尚書之位如何坐上的?”

    趙子安挺直腰桿:“自是陛下提拔。”

    ……

    趙子安和秦氏匆匆趕至前院,就被眼前豪橫的聘禮震傻了。

    浩浩蕩蕩的聘禮總共一百零八抬,最前面是一對活的大雁,那撲騰的翅膀,尤為醒目。

    聘禮早已堆滿了前院,仍有一長尾徘徊在外面街道上,惹得百姓頻頻張望,驚嘆不已。

    “天啊,足足一百零八抬!”

    “這也太豪了。”

    “聘禮如此豐厚,忠恩伯府的嫁妝單子如何定?”

    “沒想到蘇大人這幾年斂財(cái)不少,朝野上下整治貪墨之風(fēng),豈不是忘了查自己?”

    外面議論紛紛,不時(shí)入耳。

    蘇晉端坐前廳,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慢條斯理地掀起茶蓋拂了拂浮葉,優(yōu)雅品茗。

    舉手投足之間,矜貴優(yōu)雅。

    趙明檀蹲在影壁后面,透過鏤空的小孔看過去,正好瞧見蘇晉棱角分明的輪廓,那是一張俊美得幾乎沒有瑕疵的臉,眉眼鼻括,冷白膚色,宛若上蒼鬼斧神工之作。

    她面頰緋紅,一顆心頓如小鹿亂撞。

    這般絕的顏色……額,她才不是看上這張臉,而是這個(gè)人。

    蘇晉動作一頓,放下茶盞,眼眸余光略往不遠(yuǎn)處的影壁掃了一眼,屏壁厚重,并未瞧見什么,只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無地飄蕩至空中,隨風(fēng)送入鼻翼,淡雅香甜。

    他的視線重新落至影壁,一小孔清晰可見。

    蘇晉唇角輕勾,起身往屏風(fēng)走過。

    趙明檀慌亂轉(zhuǎn)身,背靠壁墻,緊張不已。

    蘇晉腳步一頓,回身。

    只見趙子安和秦氏踏入廳堂,不待趙子安說話,蘇晉率先開口,坦誠直言道:

    “趙大人,夫人,蘇某得知二位今日得閑,特來下聘提親。我與令嬡雖得陛下賜婚,可三書六禮斷不能缺。”

    兩夫妻愣了愣,三書六禮?

    “蘇大人光臨寒舍,下官有失遠(yuǎn)迎……”趙子安連忙行禮,卻被蘇晉一手托住,“趙大人,蘇某今日是以晚輩的身份登門,你是長輩,豈能向晚輩行禮?”

    趙子安確是長輩,可他這個(gè)長輩每日在朝野都要向蘇晉這個(gè)晚輩行官禮,官大一級壓死人,而蘇晉又是直接分管吏部的內(nèi)閣首輔,一想到以后老丈人縮著腦袋向女婿匯報(bào)公務(wù)的場景,趙子安竟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

    秦氏笑著道:“蘇大人,請坐。”

    蘇晉手一抻:“趙大人,夫人,請。”

    趙子安和秦氏坐于上首之位,蘇晉方走回剛才的左下首位置落座。上朝時(shí),蘇晉位列百官之首,平日下屬官員匯報(bào)公務(wù),蘇晉也是居于上位聆聽。

    一朝位置顛倒,趙子安竟覺不習(xí)慣。

    秦氏不想喧賓奪主,掩唇輕咳兩聲,提醒趙子安別傻坐著。府中來女客,秦氏一般作主招攬,若是男客,則是趙子安為主,兩人長久達(dá)成的默契。

    雖不能慢待,可趙子安也不想蘇晉覺得自己諂媚巴結(jié),自動忽略蘇晉所說下聘之事,干巴巴地與之客套寒暄,蘇晉甚有耐性,未見絲毫不悅。

    倒是趙明檀有些急,父親在干什么,怎么盡說這些有的沒的?

    趙子安又道:“不過辰時(shí)一刻,蘇大人可用過早膳?”

    蘇晉回:“沒,一早想著將成親事宜落定,便未曾用膳。”

    這……該不該留蘇晉用膳?

    趙子安一頓,道:“我與拙妻也未用早膳,蘇大人若不嫌棄家中粗茶淡飯,等會兒可一道食之果腹。”

    蘇晉勾起一側(cè)唇角:“甚好!”

    趙子安:“……”他就客套客套。

    秦氏白了趙子安一眼,插嘴道:“蘇大人,承蒙陛下賜婚,小女得嫁大人這般的好郎君,是小女之幸。大人今日攜重禮登門,可是想商定迎親之日?”

    蘇晉點(diǎn)頭,慢聲道:“提親,合八字,交換庚帖,下聘,定下迎娶之期。”

    趙子安和秦氏大驚,一天走完這么多流程?

    這、這、這也太急了!

    趙明檀也嚇了一跳,旋即又臉紅了起來。

    她都已顯得恨嫁了,沒想到蘇晉是恨不得立馬將她娶進(jìn)門。

    蘇晉頓了頓,又道:“事情繁瑣,不是一時(shí)半刻便能理清。既然趙大人和夫人還未用膳,不妨飯后再議。”

    趙明檀:“……”這是變相蹭飯嗎?

    趙子安:“……”早知道就不客氣了。

    秦氏一愣,吩咐下人擺膳。

    最后,一行人移至膳堂。

    趙明檀蹲了個(gè)寂寞,揉著犯麻的腿兒站起來,抬頭望了一眼院中撲騰著翅膀的兩只大雁,神情怔然。

    大雁……似乎也太過肥碩了些?

    趙明檀眉頭微蹙,躲在暗處的香柳和采蜜跑了出來,一左一右扶著她回房用膳。

    有外男在場,秦氏自然不可能叫她一道吃飯,不合規(guī)矩禮數(shù)。

    等她填飽肚子,又往前廳而去,打算聽聽他們?nèi)绾紊套h她的婚事。

    剛走到假山旁,蘇晉竟從旁繞了出來:“明檀。”

    清冽低啞的聲線,如余音繞梁,猶似透著一絲奇異的繾綣。

    趙明檀一愣,驚道:“你不是……不是跟父親他們一起?”問罷,便讓香柳和采蜜退下。

    蘇晉抬手,虛掩了一下口鼻,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食多了……嗯……就迷路了。”

    如廁,迷路?

    趙明檀一下就反應(yīng)了過來,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也經(jīng)常迷路,從未一個(gè)人出過門。就是在家里,如果天黑,我都可能找不見路,辨方識位的能力忒弱。”

    話音剛落,卻聽得蘇晉說:“我是第一次。”

    趙明檀:“?”

    只聽得蘇晉又道:“想見你的借口。”

    想見你的借口。

    想見你。

    想見你……

    ‘想見你’三字猶如梵音入耳,羞得趙明檀面紅耳赤。

    前世,太子也同她說過很多甜言蜜語,可她只覺得油膩,并未如蘇晉這般簡單的三言兩語,便可讓她的心怦怦亂跳。

    她垂了垂眸,又抬起看向蘇晉,指尖蘇晉已別開臉看向別處,裝作欣賞風(fēng)景,然隱隱泛紅的耳根卻泄露了他的心境,不像表面那般淡定自若。

    看著會耳紅的蘇晉,反而驅(qū)散了趙明檀的羞斂。

    她抿唇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似鞠滿了滿天星辰。

    蘇晉從未對姑娘說過綿綿情話,可周景風(fēng)說,姑娘都喜歡聽好聽的話,喜歡男子對她的在乎,不只默默地做,還要說出來,將你的衷腸相思說與她。

    她會歡喜,她會更喜歡你。

    看著小姑娘絢目的笑臉,蘇晉覺得周景風(fēng)所言果然誠不欺他也。

    趙明檀瞇瞇眼,忽然瞥見蘇晉的左手,目光一頓,邁步上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男子的手修長如玉,本是極好看的手,可掌心卻橫亙著一道丑陋的正在結(jié)痂的傷痕。

    她蹙眉,忿忿道:“傷得,太不值了。”

    躲了個(gè)無用,還不如去赴宴呢?

    蘇晉垂眸。

    并未覺得小姑娘的主動有何不妥,反而相當(dāng)受用。

    看著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細(xì)軟小手,以及那雙憤慨明眸里毫不掩飾的心疼,緊抿的唇角,略勾了一下。

    如果受傷,能換得她停駐的目光,他甘之如飴。

    28.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   敲定婚期

    趙明檀的手覆著他的手背, 抬眸看向蘇晉的額頭,被她砸傷的那處一髻碎發(fā)掩蓋,堪堪遮住傷處。

    下一刻,她踮起腳尖, 佛手?jǐn)n開那一縷碎發(fā)。

    她輕輕松了口氣:“還好, 沒有留疤。”

    小姑娘離得極近, 饒是她踮腳, 也只到他脖頸位置。那抹淡淡的甜香絲絲縷縷鉆入鼻腔,侵蝕著他的感官。

    蘇晉想要后退一步, 遠(yuǎn)離這份甜蜜的折磨,可雙腿猶如定住,他舍不得離開。

    長指微微一顫, 蘇晉抿了抿唇,忽然一把摟住小姑娘不盈一握的纖腰,將她帶至假山背面。

    趙明檀沒有驚呼,只是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長睫輕顫,如翩躚的蝴蝶展翅。

    “你……”

    嘴唇剛動,就被一只微涼的長指點(diǎn)在那抹櫻紅朱唇上。

    蘇晉嗓音喑啞:“噓。”

    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面?zhèn)鱽硪魂噭屿o, 緊接著便是說話聲。

    “可找到蘇大人?”是趙子安的聲音。

    “回老爺,還沒,小的這就去找。”

    趙子安暗自嘀咕:“奇怪, 人跑哪兒去了?”

    秦氏四下望了望, 發(fā)現(xiàn)香柳和采蜜兩個(gè)丫頭正坐在池邊逗魚, 眉頭一皺,頓時(shí)將她們招了過來:“明檀呢?”

    采蜜嚇得變了臉色,倒是香柳鎮(zhèn)定地說道:“夫人, 姑娘去書閣讀書,不讓婢子們跟著,姑娘一讀書便要個(gè)把時(shí)辰,婢子們就……就偷懶了。請夫人責(zé)罰!”

    秦氏皺眉,視線不經(jīng)意從假山掃過,沒再問什么,揮手便讓兩丫頭退了下去。

    秦氏對趙子安道:“老爺,不妨我們?nèi)デ皬d等著,許是蘇大人見園中景致幽雅,一路賞景去了前廳。”

    蘇晉略一低眸,便發(fā)現(xiàn)裙衫交織,一抹顯眼的嫩黃裙踞隨風(fēng)蕩漾在石壁沿側(cè),而那抹黃中又混著一抹靛青色。

    靛青色是他衣服的顏色。

    蘇晉擰眉,為自己的失誤而懊惱。

    他往里移了兩步,將兩人纏繞的衣衫全部納入假山之后。

    等腳步聲遠(yuǎn)去,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仍舊放在趙明檀唇上,手也擱在小姑娘腰間,未曾挪開。

    唇齒間溫?zé)釒鸬臍庀ⅲ瑫炄驹谥父梗院±O的指腹竟奇異地升起一抹酥麻。

    那酥麻自尾椎骨升騰而起。

    蘇晉佯裝鎮(zhèn)定地收回手,哪知失了支撐,趙明檀身子一歪,往旁摔去,他又連忙伸手將那抹軟香嬌軀撈了回來。

    趙明檀的小手順勢勾住他的衣襟,眨眨眼。

    這回的姿勢,更顯親密。

    空氣中似有曖/昧流轉(zhuǎn)。

    “衍之……哥哥。”

    趙明檀俏生生地看著他,軟軟糯糯的聲音響在耳畔,轟的一聲,蘇晉唇線愈發(fā)繃緊,強(qiáng)穩(wěn)心神將她扶正。

    他低問:“明檀,可準(zhǔn)備了嫁衣?”

    趙明檀目露疑惑,隨即瑩白的小臉紅似霞光:“準(zhǔn),準(zhǔn)備好了,母親早就為我準(zhǔn)備好了。這些不需我操心的,雖不是我一針一線所縫制,但我也參與了,里面有我的心意,嫁衣上鴛鴦交頸的圖案可是我親手所繡。”聲音隱含驕傲。

    哪知越說越離譜,趙明檀臉上的臊意未消減下去,反而比剛才更甚,只覺臉頰火辣辣的發(fā)燙。

    她都說了什么?

    鴛鴦交頸?那是嫁衣上的圖案嗎?怕是里衣上的吧?

    何況,她也沒繡過鴛鴦交頸的圖案,繡的應(yīng)該是嫁衣上的鳳。只是,曾看到母親為她準(zhǔn)備的嫁衣,從里到外,里衣,褻/褲,再到紅嫁衣。

    讓她害羞臉紅的鴛鴦交頸……應(yīng)是里頭小衣上的圖式?

    今時(shí)今景,不知如何便想起當(dāng)初看到便覺不好意思的鴛鴦交頸圖繡,竟還一時(shí)昏頭昏腦,記憶出現(xiàn)偏差,脫口而出。

    她不敢看蘇晉,垂著腦袋,局促不安地補(bǔ)救道:“那個(gè),那個(gè)……我好像記錯(cuò)了,不是鴛鴦,好像繡的是鳳凰。”

    “鴛鴦,鳳凰,差別挺大。”蘇晉揮去腦子里的旖旎,低聲說了一句。

    當(dāng)趙明檀說出鴛鴦交頸時(shí),蘇晉腦子里浮想聯(lián)翩,只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瘋狂地叫囂著。

    他沒想到小姑娘說出這般大膽而直白的話,有些顛覆他對她的認(rèn)識。

    趙明檀依舊垂著腦袋,猶如鵪鶉:“我對別人不這樣說話的……”

    “只對你這般說。”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天啊,越說越亂了。

    蘇晉會不會覺得他喜歡的姑娘是個(gè)……口無遮攔的人啊。

    他會不會覺得羞辱?

    好像那方面不行的男子,最忌諱此事。

    完了完了。

    “明檀,迎親之日定在一月后,可會覺得……倉促?”蘇晉猛地轉(zhuǎn)身,手撐在石壁上,似在竭力克制什么。

    鬼知道,他所有的隱忍克制在這一刻全線崩潰。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看到鴛鴦交頸的盛景。

    “一月?”趙明檀絞著手指,小聲地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倉促?”

    尋常嫁娶,哪有一月這般急切的。

    蘇晉側(cè)首,看到少女那截白皙的脖頸,別開視線說:“你不覺倉促,便好。”

    說完,逃也似地走了。

    這是蘇晉入仕以來,鮮少有的狼狽,鮮少有的不自持。

    而趙明檀也比蘇晉好不到哪里去,捂著發(fā)紅發(fā)燙的臉頰,羞惱的只想撞墻。

    她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該打,會不會說話?”

    趙明檀滿腦子都是自己那些不過腦的蠢話,也不愿去前廳偷聽了,回房將自己藏在被子里,捂出一身汗,又去洗澡,很是將自己折騰了一番,可那股子煩悶之意仍是無法揮去。

    而那邊,婚期也基本商定,定在下月初十,滿打滿算中間就只一月。

    說一月,還真就一月。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只是,似乎商定的過程不太順利。

    開始,蘇晉拿出庚帖合八字時(shí),本身很順利,讓趙子安和秦氏沒想到的是,蘇晉不僅帶了媒婆過來,專合八字的算命之士也一并帶了過來,當(dāng)場合他跟趙明檀的命格,兩人的八字極合,更讓秦氏驚訝的是那日解簽和尚所說的命理相合之人竟是蘇晉,他的生辰八字皆對得上號。

    秦氏雖未當(dāng)眾為難蘇晉,可聽過趙明檀所說的話,仍持懷疑態(tài)度。

    這有了命格之說,對這樁婚事倒是多了幾分認(rèn)可。

    前面所議皆挺好,反正媒婆啥的,也就只是個(gè)擺設(shè),全程聽蘇晉發(fā)號施令。

    待交換聘書和禮書后,蘇晉提出下月初十方是大吉之日,堪為嫁娶,不妨定于那日迎娶。

    一個(gè)月?

    趙子安和秦氏皆不贊同。

    太倉促了,這能準(zhǔn)備成什么樣子?前面的這些禮節(jié)都能從簡,可每一樣走下來,皆要不少時(shí)間。秦氏就這么一個(gè)女兒,嫁人只能風(fēng)光,絕不能委屈寒酸。

    一個(gè)月就嫁入蘇府,外人指不定如何編排明檀,說蘇晉對明檀壓根不上心,只想盡快抬入府中折磨。

    然而,蘇晉態(tài)度堅(jiān)決。

    “其它都好商量,唯獨(dú)婚期不得更改。”

    趙子安也是同樣的話:“一切好商量,唯獨(dú)婚期不能太趕,絕不能倉促為之。”二女兒為東宮妾室,婚儀要多簡單有多簡單,大女兒再如此匆促簡單,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蘇晉長指捻動玉扳指,狹長的丹鳳眼微瞇,語調(diào)慢悠悠的:“趙大人,可識得禁衛(wèi)軍王遠(yuǎn)?”

    此話一出,便讓趙子安泄了氣。

    趙子安不想蘇晉勝出,故意買通了參與馬球的一名禁衛(wèi)軍,打馬球時(shí)給蘇晉使絆子,拖垮隊(duì)伍,讓周淮瑜得勝。

    這幾天,那名禁衛(wèi)軍好生生的當(dāng)差,趙子安也就沒放在心上。原來,蘇晉什么都知道,只是沒發(fā)作。

    蘇晉之所以沒有懲處那名禁衛(wèi)軍,便是因?yàn)槭鞘苴w子安指使的緣故。動謝凜或許要下一番功夫,可一個(gè)微不足道的禁衛(wèi)軍卻不需要。

    秦氏無奈搬出了蘇母,做著最后的掙扎:“不知蘇大人家母對婚期持何態(tài)度?難道蘇夫人也希望大人的婚事這般倉促而惹人非議?”

    蘇晉呷了一口茶,說:“婚期急,不代表婚事倉促!何況,我上門商議婚事,難道不比家母過府商討婚事更有誠意?”

    一頓,又說:“家母身體不適,不宜過分費(fèi)心神。我不愿母親為兒子的婚事傷神,這門婚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皆由我定奪!”

    原本蘇母是要走一趟的,可蘇母耳根子軟,容易被趙子安和秦氏帶偏,而蘇晉想早日迎娶明檀過府。

    前有青梅竹馬表哥,后有心懷不軌的太子,覬覦之心的平西王,只有早日娶回家,放在身邊,他才安心。

    秦氏無話可說。

    趙子安也懨懨的,找不出延遲婚期的理由。半晌,也沒把那句‘蘇大人身體有疾,不妨尋求名醫(yī)好生調(diào)理一番?’憋出來。

    畢竟,沒有哪個(gè)男子受得了別人拿這方面說事,尤其是位高權(quán)重的蘇晉。何況,說出來也于事無補(bǔ),聽說蘇晉的母親已為他遍尋盛京名醫(yī),還有那些太醫(yī)已不知開了多少方子,依舊沒有起色。

    “看來,趙大人和夫人已然同意。”蘇晉拿出上位者的姿態(tài),直接敲定了婚期。

    蘇晉帶著回禮離開后,趙子安郁悶道:“這哪里是商議,分明是逼迫?”

    秦氏想起高僧為明檀批的早夭之命,倒是勉強(qiáng)會開解自己,說:“你想想前后院堆滿的聘禮,怕是蘇晉全部的家當(dāng),要是不重視明檀,豈會有如此大手筆?”

    趙子安捋著短須,沒說話。

    想起女兒那句‘母親,他真的很好’,秦氏幽幽嘆氣:“可能,蘇晉真的……算了,順其自然吧。反正,明檀的婚事全亂套了,再怎么也扭不回正軌。”

    這婚姻本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29.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   挑唆

    趙明溪得知蘇晉親自上門下聘, 心里酸得不行,尤其是看到那些堆成山的聘禮件件不俗,幾乎亂花了她的眼,眸眼的嫉妒之意越來越濃。

    她入東宮做妾, 何來聘禮之說?

    誠如趙明檀所言, 聘者方為妻, 她只是入東宮做五品良媛, 哪里會有人下聘?

    不管蘇晉因何娶趙明檀,不論趙明檀的婚期如何倉促, 還能寒酸過她?

    單就秦氏給趙明檀準(zhǔn)備的嫁妝單子,都是她的幾倍長。

    趙明檀風(fēng)光出嫁,而她寒磣入東宮, 去一個(gè)不待見她的男人身側(cè)。

    看到趙明檀財(cái)大氣粗的聘禮,趙明溪忽然懷疑自己,入東宮是否錯(cuò)了。旋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

    錯(cuò)?沒錯(cuò)!

    人比的不是現(xiàn)在,而是看誰笑到最后。

    當(dāng)夜,秦氏過來西柳院,將嫁妝單子交給趙明溪。

    秦氏臉上帶笑:“本來早上就該給你的, 快看看,有甚需要添置的,盡管說與母親。”

    趙明溪見過了趙明檀眼花繚亂的聘禮, 勉強(qiáng)翻了翻自己的嫁妝禮單, 無非就是些田產(chǎn)莊子, 比起趙明檀的嫁妝,肯定是天壤之別。

    就因?yàn)榈帐袆e,就因她不是秦氏肚皮所生……

    她合上禮單, 斂去心中的怨憤和不甘,輕聲道:“多謝母親費(fèi)心,明溪感激不盡。”

    秦氏道:“明日便是你入東宮的日子,今晚早些歇息,到時(shí)可有得忙了。”

    趙明溪面帶感激:“多謝母親為明溪操持。”

    在夏嬤嬤的調(diào)/教之下,面上看得到的一些東西,趙明溪確實(shí)有所改觀,至少藏得更深了。

    秦氏:“你是趙家的女兒,應(yīng)該的。”

    趙明溪看著秦氏,突然問道:“母親,可否告訴明溪,我娘是怎樣的人?”

    秦氏臉色微變。

    那個(gè)女人是她生平厭惡至極的人,無恥,下作,爛心腸。

    秦氏知道自己并非大度之人,這段時(shí)日表現(xiàn)的親善、以及對趙明溪的關(guān)心只是為著她能顧念著忠恩伯府的情分,在東宮安分守己。

    然而,她最終只是笑著說道:“你娘是個(gè)溫柔可親的人,不爭不搶,與人為善。她生前最希望的便是,你能成為像她一樣善良的人。”

    “我會的。”趙明溪面上乖巧應(yīng)道,心中冷笑。

    若是如此,為何府中從未有人談及那位早逝的姨娘,她的生母。

    次日。

    因太子禁閉未滿,東宮只是譴了一頂紅色小轎來迎趙明溪,連之前準(zhǔn)備的酒席都撤了。原本是準(zhǔn)備了幾桌,雖不能像嫁女為正妻那般大宴賓客,但邀請親朋好友熱鬧一番還是可行的。

    可眼下,卻是不能。

    如果宴請賓客,等同于重新將太子置于風(fēng)口浪尖。太子剛因外室女之死被陛下申斥,就連太子救趙明溪的佳話也變了味,誰敢在這當(dāng)口給朝堂百姓增添太子的談資。

    何況,宋皇后提前著人遞了消息,太子閉門思過,一切低調(diào)從簡。

    聘為正妻者方可穿鳳冠霞帔,趙明溪只能穿顏色較淺的粉衣。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抬頭看著門口送她上轎的‘親人’,除了趙子安、秦氏、趙明檀和趙元稹兩兄妹,便是二叔一家子。

    門口孤零零地停著一頂小轎,以及兩名內(nèi)侍和六名宮中侍衛(wèi)。

    沒有吹打嗩吶,沒有震耳欲聾的鞭炮,沒有酒席賓客,一點(diǎn)喜慶熱鬧的氣氛都沒有。

    內(nèi)侍上前一步,說道:“溪良媛,時(shí)辰不早了,該上轎了。”

    臨到上轎之際,趙明溪卻莫名心生膽怯,那座讓她向往又害怕的宮殿等待她的究竟會是什么。

    然,開弓已無回頭箭。

    趙明溪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酸楚、忐忑和憤懣,含淚拜別趙子安和秦氏,登上小轎,轎簾垂下之際,她似乎看見趙明檀對她無聲說了一句什么。

    趙明溪琢磨了半晌,依稀辨認(rèn)出趙明檀說的是‘因果’二字。

    因果?

    這個(gè)嫡姐果然知道自己陷害她落水不遂之事?

    ……

    趙明檀原本不想來的,可獨(dú)獨(dú)她不來似乎也說不過去,權(quán)當(dāng)湊個(gè)人數(shù)。原本已預(yù)料到趙明溪出嫁時(shí)的冷清,卻沒想到比她想象的還要凄冷,連幾桌酒席都沒得擺。

    上一世,她被抬入東宮為側(cè)妃時(shí),雖算不上風(fēng)光大嫁,但那陣仗至少強(qiáng)過趙明溪許多。

    單就來接她入宮的女官,便是宋皇后的貼身女官,宮婢內(nèi)侍數(shù)名,侍衛(wèi)也是趙明溪的幾倍之多,就那轎子亦是奢華無比,家里更是置辦了十來桌酒席。

    入東宮后,太子甚至同她在新房飲合巹酒,行夫妻拜堂之禮。至少,在太子沒厭倦她之前,倒是個(gè)貼心疼人的。

    太子不是長情之人,這樣平和的夫妻生活僅維系了短短半年,他的薄情寡性、他的薄待冷漠終究敗光了……她在新婚夜對他升起的那點(diǎn)微薄好感。

    幸虧,她還有蘇晉。

    讓她不至于對男子徹底失望,讓她還愿意相信世上真有至死不渝的情愛。

    如今,換了趙明溪嫁入東宮。以那樣的方式,以位分比她低的良媛品級,不知是比她過得更慘,還是比她更好?

    當(dāng)那頂小轎晃悠著消失在眼簾,趙明檀慢慢收回視線,終止前世的回憶,不經(jīng)意回眸,卻猛然撞見趙明玉直直盯著她的目光。

    趙明玉絞著帕子,慌亂移開視線。

    趙明檀愣住。

    那種眼神,她太熟悉了。

    當(dāng)她得太子寵愛時(shí),東宮那些女人就是這般看她,又妒又怨。

    轉(zhuǎn)瞬,她便了然。

    是因?yàn)橹芑磋ぁ?br />
    趙明玉兩輩子喜歡的都是周淮瑜,皆是因?yàn)榻稚系哪菆鲆馔忮忮耍山裆鷧s有了變化。

    前世,趙明玉遇見周淮瑜時(shí),她已經(jīng)入了東宮,成了太子的側(cè)妃。

    這一世,趙明玉依舊遇見周淮瑜,可她沒有嫁入東宮。

    電光火石般,趙明檀似乎明白了什么,趙明玉和周淮瑜的感情發(fā)展變數(shù)在于她。

    周淮瑜會成為下一任帝王,趙明檀不會傻到以為周淮瑜的皇位乃天降,定是他早就有所圖謀。趙明玉的父親趙子年在官場上無甚建樹,不過是中庸之才,二叔家一直仰仗著忠恩伯府這邊。所以,周淮瑜不可能是因?yàn)橼w明玉的家世背景而娶她。

    那么,是因?yàn)槭裁茨兀?br />
    而這輩子,周淮瑜竟主動對她示愛,甚至想選她為平西王妃,無非是兩種原因。

    一種是真的喜歡她,一種是利用、想要忠恩伯府成為周淮瑜問鼎皇位的助力。

    父親任吏部尚書一職,掌管官吏擢升任免,對周淮瑜有利可圖。

    可從周淮瑜的登基軌跡來看,他不需要忠恩伯府,也能成功。

    那么,是因?yàn)橄矚g,才想聘她為妃。

    趙明檀凝眉沉思,竟得出了一個(gè)不可思議的結(jié)論,荒謬得她都不太敢相信。

    那個(gè)結(jié)論便是——

    周淮瑜確實(shí)是真的喜歡她,如蘇晉一般偷偷地傾慕著她。

    上一世,他同蘇晉一樣回京太晚,她已入了東宮,他便退而求其次,娶了趙明玉為側(cè)妃。

    這一世,她沒有入東宮,周淮瑜便對她表白,進(jìn)而想娶她為妃。

    可……這可能嗎?

    趙明檀抬眸看向趙明玉,突然想起長輩們小時(shí)候開的玩笑話。

    “明檀和明玉,這兩孩子長得真相似,尤其鼻子和眼睛,都是秀挺高鼻梁,秋水明眸。”

    長大后,她和趙明玉穿衣打扮的風(fēng)格不盡相同,神情小動作也有自己的特色,長輩們便沒再說她們相像的話了。

    旋即,趙明檀搖了搖頭。

    她對周淮瑜沒有任何想法,出了東宮的火坑,沒道理掉入另一個(gè)狼窩。

    趙明溪出嫁,沒有置辦酒席,就大房和二房兩家湊在一起,擺了兩桌家宴,權(quán)當(dāng)喝了杯喜酒。

    飯后,趙明檀向長輩們行過禮,便提裙往清照院而去。

    趙明玉抬了抬頭,看著那抹裊娜離去的背影,想到平西王求娶趙明檀的這一場風(fēng)波,忽然覺得自己是個(gè)天大的笑話。

    竟然妄想往平西王身邊湊?

    在她對趙明檀說想要自己找夫君時(shí),在趙明檀提到平西王是個(gè)不錯(cuò)的人選時(shí),自己扭捏害臊的姿態(tài),在她打扮光鮮亮麗去赴各種有平西王出現(xiàn)的宴會時(shí),趙明檀肯定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定然在她那兩位同樣不省心的手帕交面前拿她當(dāng)笑柄,指不定如何取笑她?

    原以為趙明溪才是最有心機(jī)的那個(gè),沒想到趙明檀不遑多讓。

    可平西王竟喜歡趙明檀這樣的女子?難道心機(jī)深重,在絕對的美貌面前,也就無傷大雅了嗎?

    “明檀。”

    趙明檀剛跨進(jìn)院中,就聽得背后傳來趙元稹的聲音。

    “哥哥?”趙明檀回身,笑道,“哥哥不多陪父親和二叔喝幾杯酒嗎?”

    趙元稹一笑:“都醉了,哪里需得我陪?今天是明溪出嫁的日子,父親雖面上看著高興,實(shí)則心中郁郁,對二叔他們敬的酒來者不拒,沒過多久就將自己灌醉了。”

    趙明檀蹙了蹙眉。

    趙明溪出嫁著實(shí)凄涼,哪個(gè)父母看了不心酸?

    趙元稹看著趙明檀,說:“看明溪出閣,心有所感,想著你不日也要出閣,就過來同你說說話。”

    兄妹倆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敘話家常。

    婢女?dāng)[上瓜果茶點(diǎn),權(quán)當(dāng)飯后消食。香柳見院中起了風(fēng),秋意漸涼,又回屋拿了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披風(fēng)給趙明檀披上。

    趙明檀攏了攏衣襟,瑰麗的色彩將她襯托得愈發(fā)嬌艷,明眸皓齒,冰肌玉骨。

    想到如花的妹妹即將嫁給蘇晉,這般絕色的容顏就要凋敝在蘇晉院里,趙元稹重重嘆了口氣:“我本以為你會嫁給周淮瑜,沒想到卻是蘇晉勝出。”

    趙明檀抿了一口果子蜜水,長睫輕垂:“平西王和蘇首輔既要比試娶親,那他們輸贏各占一半的機(jī)會。何況,陛下圣旨已下,說這些已無意義。”

    趙元稹呼出一口濁氣:“哥哥只是怕你受委屈。”

    趙明檀說:“難道去了周淮瑜身邊,我就不會受委屈嗎?他能遣散王府的鶯鶯燕燕,什么側(cè)妃通房么?”

    趙元稹一滯,干巴巴地說:“他納這些女子時(shí),你年歲尚小……”

    趙明檀抿了抿唇,反問道:“如果哥哥娶了心愛的女子,會納妾給她添堵嗎?”

    趙元稹想到西北那抹靚麗的身影,說:“不會!”

    旋即,又弱弱地為周淮瑜說話:“可那是成親前所納之妾。”

    趙明檀放下杯盞,瑩白的指尖摩挲著杯沿,幽幽道:“不論婚前與否,我都不想同人分享夫君,再也不想。”

    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子會有多可怕,她早已領(lǐng)教過。

    如東宮的李良媛害得她起滿身疹子,就是為了讓她毀容留疤失寵;還有佛口蛇心的蕭側(cè)妃,一邊溫溫柔柔地喚她妹妹,一邊送她含有麝香的香囊不欲她生子;再如端莊賢惠的太子妃,高坐主母之位,卻任由底下鬼蜮伎倆,只要沒牽扯到她自己身上,懲處李良媛和蕭側(cè)妃時(shí),只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抄佛經(jīng)悔過’便輕飄飄揭過。

    還有好些侍妾,為了贏得太子的青睞,可謂絞盡腦汁爭寵獻(xiàn)媚,花樣百出。

    一個(gè)男子,眾多女子爭搶。這種肉少狼多的情況,她真吃不消。

    “可是,蘇晉……”

    趙元稹頗為震驚地看著趙明檀,這還是他那個(gè)性子軟綿沒甚主見的妹妹嗎?看似聽之命運(yùn)的安排,對嫁蘇晉這件事沒有任何抗拒沒有任何不滿,實(shí)則心底有一筆明賬。

    回京以前,趙元稹一直以為明檀的性格就是那種……嫁秦玨可以,如果讓她嫁給其他人,她似乎也會同意。可現(xiàn)在看來,并非如此。

    比起周淮瑜和秦玨,似乎蘇晉才是她真正想要嫁的男子。

    趙元稹頓了頓,斟酌道:“如果女子沒有一兒半女,將來如何傍身?”

    “啊?”趙明檀還真沒想過兒女奉養(yǎng)的問題,蘇晉‘不行’,她伴他到老即可。

    她眼眸澄亮,認(rèn)真想了想:“到時(shí)看情況罷。如果需要有個(gè)孩子承歡膝下,延續(xù)香火,那便從宗親家族中過繼一個(gè)。孩子打小養(yǎng)育教導(dǎo),想來也會猶似親生。”

    見她將未來安排的明明白白,趙元稹已無話可說,忽想起一事,又問道:“明檀,你小時(shí)是否同平西王有過淵源?”

    趙明檀一愣:“哥哥何意?”

    趙元稹道:“自周淮瑜封平西王以來,我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意志消沉的時(shí)候。從你和蘇晉婚事落定的那天起,我就經(jīng)常看見他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前幾天,我無意聽到他的醉話,說什么是因?yàn)槟惝?dāng)初的鼓勵(lì)之言,才會想到去西北邊境拼死博一個(gè)前程。”

    周淮瑜從落魄皇子到軍功赫赫的平西王,其間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磨難。雖有陛下暗中授意的扶持,可那些軍功都是他用命實(shí)打?qū)崜Q來的。

    趙元稹跟了周淮瑜幾年,眼見著他在戰(zhàn)場上有多拼命,完全將身死置之度外。

    趙明檀疑惑:“小時(shí)候?”

    她搖搖頭,說:“哥哥,你也知道我小時(shí)經(jīng)常生病,體弱乏虛,被病痛所折磨,整日頭暈渾噩。其它的事,若非特別重要讓人印象深刻,我多半是記不住的。藥罐子,倒是記得挺深!”

    幼年雖大多閉門不出,可偶爾身體好時(shí),也會隨母親到宮宴上走動走動。

    許是那時(shí)遇到過,也說不一定。

    趙元稹追問:“你當(dāng)真沒有印象?”

    趙明檀想了想,再次搖頭。

    一個(gè)照面,幾句話,再加上被困玉佩渾渾噩噩的二十載,早已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記憶,太遙遠(yuǎn)的事,她真不太可能全記得。

    她對周淮瑜的全部記憶,便是他上輩子登上帝位,將蘇晉作為他手中的尖刀,鎮(zhèn)壓朝堂排除異己,還有那一段寵妃佳話,讓趙明玉寵冠后宮。

    周淮瑜帶給的記憶,遠(yuǎn)沒有蘇晉帶給她的震撼。

    *

    蘇府。

    婚期太趕,蘇母忙著操持迎娶相關(guān)事宜,忙得腳不沾地。待到現(xiàn)在,看著府中一派忙碌紅火的景象,蘇母仍不敢相信,蘇晉竟然要娶親了。

    娶的還是忠恩伯府的嫡女——趙明檀。

    就那個(gè)乖順漂亮又體貼的小姑娘。

    難怪兒子長久不娶親,是因?yàn)闆]遇上漂亮的啊。這小姑娘可比她當(dāng)初給蘇晉挑選的姑娘好看多了。

    肌膚雪白,青瓷麗曲。

    單就同蘇晉并立而站,那容貌便極為相配。

    蘇母不管外界流言如何,只知道她的兒子終于要娶親了,實(shí)乃天大的喜事。

    百忙之中,蘇母又抽空給忠恩伯府遞了帖子,打算主動同秦氏接洽婚儀流程。

    沒想到蘇晉竟已將三書六禮過了一大半,三書中的‘聘書和禮書’,還有六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竟全過了。如今,只剩下迎書和親迎之禮。

    蘇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甚可做的,只待將蘇府布置好,喜迎新婦即可。

    秦氏禮數(shù)周到的招待蘇母,感慨道:“蘇夫人,沒想到我們竟結(jié)成了兒女親家,那天離開蘇府,我還在路上同明檀說‘蘇夫人和善可親,也不知哪家姑娘有幸做蘇家的兒媳?’。沒想到這天大的幸運(yùn)轉(zhuǎn)眼就落到了明檀頭上!蘇大人雅正大度,頗有君子之風(fēng),可見是夫人教導(dǎo)有方,不像我將家中混小子教成了一介莽夫,本想讓元稹子承父業(yè),走文仕這條道,他可倒好,喊打喊殺的。”

    不得不佩服,秦氏八面玲瓏,舌綻蓮花,直將蘇母夸得飄飄然。

    蘇母笑道:“哪里哪里!趙夫人的一雙兒女亦是極優(yōu)秀,兒子年紀(jì)輕輕已是平西王麾下一員大將,女兒才情出眾,蕙質(zhì)蘭心,溫婉嬌俏,見之便讓人心喜。如此可人貼心的小棉襖,可不多見。”

    蘇母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沒事瞎提平西王干嘛,可見秦氏笑呵呵的,不似多想,便也就打消了心底的顧慮。

    秦氏親熱地拉著蘇母的手,說:“我們明檀以后就拜托給親家了。”

    說著,便讓人去將趙明檀喚過來。

    秦氏:“這孩子,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蘇母道:“不必催!女孩子裝扮總要費(fèi)些時(shí)辰,不妨去參觀一下明檀的閨房,女兒家的閨閣雖大同小異,可也有自己的特色和小喜好。萬一明檀來了蘇家,住不習(xí)慣如何是好?”

    聽蘇母的意思,是要按照明檀的喜好布置新房。

    秦氏一喜,趕忙帶蘇母去了清照院。

    趙明檀正在房中繡抹額,得知蘇母要來,便要送點(diǎn)小心意。

    上次是拿了給外祖母繡制的護(hù)膝借花獻(xiàn)佛,這次她想正兒八經(jīng)繡點(diǎn)東西,抹額比較簡單,不費(fèi)時(shí)辰。可蘇母昨天下了帖子,今天便過府來了,一天的時(shí)間哪里繡得完,緊趕慢趕,仍是差了幾針,便想繡完了再去前廳見未來婆母。

    秦氏推門而入時(shí),趙明檀正巧落下最后一針。

    她松了口氣,說:“總算完工了。”

    “明檀,你躲屋里做什么,蘇夫人都喝了半盞茶,也沒見你出來迎客,害得蘇夫人久等。”秦氏佯斥,目光落在趙明檀手上的抹額上,轉(zhuǎn)眼便問,“這是……”

    趙明檀吩咐香柳將抹額裝進(jìn)匣子里,呈遞給蘇母,輕輕柔柔地說道:“蘇夫人,明檀想繡一枚抹額送給夫人,可明檀女工實(shí)在太慢,就想著把這最后幾針繡完,再來見蘇夫人。不想耽擱了一些時(shí)辰,讓您久等,明檀給您賠不是了。”

    語落,屈身福禮。

    蘇母一把扶住趙明檀,不知該說什么好。

    天氣轉(zhuǎn)涼,抹額能預(yù)防頭傷風(fēng)。

    蘇母進(jìn)門時(shí)便瞥見了一眼,抹額的花式新穎,不老氣,也不花里胡哨,適合她這個(gè)年紀(jì)的婦人佩戴。

    “好好好。”蘇母拍著趙明檀的手背,夸道,“我們蘇家能娶你做媳婦,是蘇家的福分哪。”

    明檀對她一個(gè)老婆子都這般上心,對蘇晉只會更上心。

    蘇晉身邊缺的便是知冷知熱的真心人。

    原以為忠恩伯府不是真心將女兒嫁給蘇晉,趙明檀也非真心實(shí)意同蘇晉喜結(jié)連理,如今看來,怕是她想錯(cuò)了。

    趙明檀抿唇一笑,眼尾處的那抹嬌羞紅意盡顯。

    蘇母滿意地笑了笑。

    蘇晉既能主動提娶親的事,想必對明檀是心喜的。

    蘇母抬眸環(huán)視了一圈房內(nèi)布局,大致做到心中有數(shù),便知曉明檀喜歡什么樣的房間風(fēng)格,又?jǐn)⒘藭挘瑔柫嗣魈春眯﹩栴},明檀都一一作答。

    蘇母拉著明檀的手,越看新婦越覺滿意。

    最后,在秦氏的熱情款待之下,留下用過午膳,方才回到蘇家。

    陳湘兒正指揮著仆役懸掛紅燈籠,天知道她看到滿府喜色,心里有多難受,像是被刀子生生剜了一塊肉,可卻不得不強(qiáng)打笑臉。

    當(dāng)看到蘇母回府那高興的模樣,又聽著蘇母夸贊忠恩伯府的門第、忠恩伯夫人待人接物、以及趙明檀的百般好,陳湘兒的心都涼了半截。

    就連姨母都滿意這門親事,滿意趙明檀這個(gè)兒媳,她還有何立足之地?

    等蘇母拿出抹額試戴起來,陳湘兒用力絞緊了帕子,難掩心底的嫉妒之意。

    這才兩面,姨母就喜歡上趙明檀這個(gè)兒媳。那她陪在姨母身邊盡心侍奉十來年,又算什么?

    蘇母無所察覺,又夸起趙明檀:“明檀這孩子真是個(gè)心靈手巧的!湘兒,快過來看看,我戴著如何?”

    聽得這話,陳湘兒差點(diǎn)硬生生將帕子扯爛。

    她緩了緩心神,看著蘇母不停試戴的抹額,眼里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抹憂慮:“姨母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只是……”

    說著,吞吐起來,似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蘇母系抹額的動作一頓,問道:“怎么了?”

    陳湘兒猶豫半晌,才擔(dān)憂地說道:“只是,湘兒有些憂心表哥。”

    蘇母隨口一問:“阿晉有何可憂心的?”

    陳湘兒柔聲道:“姨母,湘兒直言了,還望姨母不要生氣!湘兒聽說這些世家嫡女自小便是被當(dāng)做未來主母培養(yǎng)的,掌管中饋,打理內(nèi)務(wù),人情往來,賞罰下人,孝敬公婆,皆不在話下,是她們生來就該掌握的基本技能,一些小恩小惠是她們慣常使來籠絡(luò)人心的小手段。她們自小隨家中長輩走動交際,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喜怒展露人前,慣是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頓,陳湘兒小心翼翼地觀察蘇母的臉色,斟酌著詞句,繼續(xù)說道:“平西王久在邊境打戰(zhàn),如何就單單看上了趙家明檀?怕是私底下便有所牽扯罷!趙大姑娘長得有多美,就連湘兒一個(gè)女子都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

    蘇母皺起眉頭。

    “姨母,我聽說晉表哥幾乎拿了全部家當(dāng)去下聘,一點(diǎn)都不顧及姨母,將家底掏空了,晉表哥日后拿什么奉養(yǎng)姨母?這才哪兒跟哪兒,以后成了婚,怕是能哄得晉表哥拿命給了她。”

    陳湘兒說到激動處,眼眶泛紅,忍不住緊緊握住蘇母的手:“姨母,你為表哥相看了多少姑娘,表哥都嗤之以鼻,唯有這趙明檀讓他不管不顧的……哪怕是冒著得罪平西王的風(fēng)險(xiǎn),也要同平西王爭搶。湘兒實(shí)在擔(dān)心以表哥的聰明睿智,卻會在趙明檀身上昏了頭。等趙明檀過了門,姨母可得替表哥好好管束管束新婦,莫要讓她行差走錯(cuò)毀了表哥的前程和仕途。”

    蘇母被陳湘兒說懵了,好半晌,才開口道:“湘兒,你這話說得著實(shí)嚴(yán)重了些。我看明檀那孩子極好,說話軟軟糯糯的,看人時(shí)都是眉眼帶笑,不是那種有心機(jī)會勾人的。”

    陳湘兒握著蘇母的手緊了緊,說:“不帶笑,如何能勾得男子丟了魂兒?”

    蘇母看著陳湘兒,試探道:“你是不是因?yàn)榘x娶妻,心有不平,才會故意詆毀……”

    陳湘兒的眼淚頓如斷了線的珠子直掉,委屈得不行:“姨母,湘兒是何種性子,您當(dāng)最清楚。湘兒自幼孤苦無依,得姨母和晉表哥憐憫,方能茍活至今,湘兒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姨母和晉表哥的大恩大德,湘兒始終銘感五內(nèi)。湘兒一直都清楚表哥會娶他人為正妻,怎敢不自量力。所以,我從未肖想過表哥的正妻之位,又怎會故意詆毀趙家姑娘。

    湘兒只愿常伴晉表哥左右,哪怕是做妾做婢女,可如今連這點(diǎn)念想也成了奢望,湘兒只想侍奉姨母,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晉表哥便足以。表哥有今時(shí)成就,來之不易,湘兒只是怕表哥……怕表哥……”

    下一刻,話語生生頓住。

    陳湘兒渾身抑制不住的發(fā)顫,整個(gè)人猶如被施了法術(shù)當(dāng)場定住,嘴里的話也再無法說出口。

    蘇晉站在門口,一雙漆黑的丹鳳眼沉沉盯著她,深如寒池。

    分明是秋高氣爽的秋天,她卻陡然生出寒冬臘月的寒冽刺骨之感,后頸陣陣發(fā)涼,渾身血液也猶似被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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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湘兒驀地回神, 嘴唇抖動:“晉……晉表哥,湘兒……”

    “送表姑娘回屋。”極淡漠的一句話,毫無感情。

    蘇晉沒有質(zhì)問,沒有斥責(zé), 只說了這么一句無溫的話。

    陳湘兒想解釋, 卻被下人連拖帶拽地請回了屋子。

    看著被強(qiáng)制拽走的陳湘兒, 蘇母開口道:“阿晉, 湘兒也是為你好。”

    蘇晉沒應(yīng)聲,目光落在地上, 幾步上前,彎腰將滑落在地的抹額拾撿起來,吹了吹灰塵, 抬手將抹額遞給蘇母。

    “母親,東西掉了。”

    蘇母這才發(fā)現(xiàn)同陳湘兒說話之際,抹額不知何時(shí)落地,占了塵埃。

    她趕緊接手過來,只聽得蘇晉鄭重說道:“母親,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明檀,亦是!”

    “我不希望母親被有心人挑撥, 我希望你們能相處融洽,兒子不愿有朝一日夾在你們中間左右為難。”蘇晉頓了頓,又說, “明檀是個(gè)心地純良的姑娘, 等母親同她相處久了, 自然知曉。”

    隨即,蘇晉又吩咐府中高管事和蘇母身邊的胡娘子,協(xié)助蘇母操持婚事, 不必陳湘兒一介表姑娘插手,其間任何問題可直接詢問他,免得母親累心。

    “母親,有甚事盡可交給高管事和胡娘子去辦,母親為兒子操勞得已夠多了,實(shí)乃兒子的罪過!”

    “誒。”蘇母揮了揮手,“行了,母親知曉,你忙你的去吧。”

    蘇晉頷首,離去。

    蘇母靠在榻上,按壓著太陽穴,嘆氣:“胡娘子,你說阿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氣惱我這個(gè)母親?”

    胡娘子說道:“夫人,您同大人血濃于水,大人如何會惱您?大人氣的應(yīng)該是表姑娘,這新婦還沒過門,表姑娘就在您跟前給新婦上眼藥,如此不知分寸,大人如何不氣?”

    蘇母說:“我就是可憐湘兒這孩子,無父無母,又滿腔心思牽在阿晉身上。”

    胡娘子替蘇母揉捏肩頸,手法嫻熟,蘇母舒服得閉上眼。

    “夫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蘇母睜眼:“什么話?”

    “表姑娘是表姑娘,可趙家那位嫡女即將成為您的兒媳。這外甥女和新媳的差距還是挺大,大人又如此看重趙家姑娘,等新婦進(jìn)門,夫人可要拿捏好表姑娘和新婦之間的度。”胡娘子略微一頓,又道,“表姑娘蹉跎不起了,畢竟是要外嫁出去的,留在蘇府的女主人是那位趙家姑娘,日后奉養(yǎng)夫人終老的也是趙家姑娘。”

    胡娘子并非跟在蘇母身邊的老人,是近幾年才到蘇母身邊做事的。

    原先跟著蘇母的是李嬤嬤,從蘇家流放便一直跟著蘇母,可后來蘇晉成功躋身朝堂,那位李嬤嬤便覺自己是跟隨蘇家經(jīng)歷過事的,有一定的分量,便時(shí)常在蘇母跟前煽風(fēng)點(diǎn)火,搬弄是非,甚至收了表姑娘的好處,幾次三番攛掇蘇母將表姑娘塞到蘇晉房里。

    只不過,那時(shí)還沒爆出蘇晉的隱疾。蘇母也著急蘇晉身邊沒個(gè)貼心人伺候,軟硬兼施,想讓蘇晉將表姑娘收房。

    結(jié)果,反而是蘇晉尋了個(gè)由頭,將那李嬤嬤剪了舌發(fā)賣出去。

    這才有了胡娘子到蘇母身前伺候。

    胡娘子是蘇晉親自挑選,也得過他的點(diǎn)撥,做事向來極有分寸。

    蘇母沒什么壞心,可就是耳根子太軟,沒有主心骨,容易被人牽著走。

    蘇母沉默了一會子,說:“新房的布置以明檀的喜好為主,黃花梨三屏鏡臺,彩釉瓷器,玫瑰椅,紅木嵌云石美人小榻,琉璃雙鳳掛簾,紫砂麒麟紋熏爐,紫檀木魚戲四條屏……對了,她還喜歡淺紫色的帷幔,提前備上,等過了掛紅的新婚期,便可替換上。”

    胡娘子笑著應(yīng)諾。

    “對了,明檀似乎特別喜歡紫薇花,花瓶中的花枝都枯萎了,也舍不得扔。”蘇母說,“屆時(shí)屋里多插些新鮮的!”

    “是。”

    *

    蘇府這邊忙碌著,趙家這邊也不曾落下。

    秦氏忙著趙明檀出嫁事宜,就算倉促過了大部分禮程,可最重要的卻是這親迎之禮,其間要注意的事項(xiàng)也不少。就那嫁衣,秦氏讓趙明檀試了又試,務(wù)必每個(gè)細(xì)節(jié)完美無瑕,保證女兒以最美的姿態(tài)出嫁。

    頭面首飾皆是年年新打,蘇晉送來的聘禮亦不乏精美飾物,簪釵、瓔珞、玉佩、耳墜等等琳瑯滿目,趙明檀就是每天換新都戴不過來。可秦氏不依,非要再打個(gè)十套頭面首飾,催促著金飾鋪連夜趕工,務(wù)必在婚期前搞定。

    趙明檀除了當(dāng)個(gè)莫得感情的試衣架子,試試首飾,倒是挺清閑。

    秦氏又拿著嫁妝單子來問趙明檀:“看看如何?大家都是眼瞅著蘇晉的聘禮陣仗,若你的嫁妝寒磣了,可說不過去。”

    趙明檀抬眸覦了一眼長到頭發(fā)暈的禮單,扶額嘆息:“母親,你想讓女兒將家里搬空嗎?還有哥哥尚未娶親呢?”

    秦氏樂道:“放心,還能少了他的不成?”

    忠恩伯府底蘊(yùn)深厚,從前幾任的忠恩國公開始,便累積了不少財(cái)富。而秦氏當(dāng)年出嫁時(shí),秦老國公又給女兒準(zhǔn)備頗豐的嫁妝,錢生錢,來的最快,銀錢又在秦氏手里翻了幾翻,反正什么都不干,吃穿十輩子都不愁。當(dāng)年,老爺子和老夫人先后去世,大房和二房鬧分家,二房倒是分去了不少家產(chǎn),可忠恩伯府正兒八經(jīng)的爵位繼承者乃趙子安,大房這邊仍是占了大頭。

    沒有家底,單靠趙子安的俸祿,如何經(jīng)得起大家子的生計(jì)開銷,人情往來。

    趙明檀不知家中產(chǎn)業(yè),反正自小衣食無憂,金銀堆里長大的,只要能用銀錢買到的喜歡之物,父親和母親向來不曾虧待過她。

    她抬手將墜著紅寶石的發(fā)簪插入云鬢,頭上厚重的紗布已經(jīng)拆除,不用‘裝傷’的感覺尤為良好。秦氏見狀,伸手撥開她的頭發(fā),見沒有任何傷疤,徹底安心。

    “何院首醫(yī)術(shù)著實(shí)不錯(cuò),這才多久,便全好了。”秦氏道。

    趙明檀的‘頭傷’由何院首診治,回府后,便由香柳幫她換紗布換藥,秦氏壓根沒機(jī)會看到她頭上的‘傷’。

    “只是流了些血,看著有些嚇人,實(shí)質(zhì)傷口甚淺。”

    趙明檀抿了抿唇,拿起案幾上的帷帽,嫩白指尖捋了捋質(zhì)地輕柔的面紗,“母親,嫁妝夠豐厚的了,你看著添置便好!”

    說罷,便讓香柳抱上大匣子,準(zhǔn)備出門。

    “做甚去?”秦氏向來不拘趙明檀手腳,可成親在即,出門拋頭露面總歸不好。

    趙明檀甜軟一笑:“約了表姐和瑤光坐坐,順便將落在我這里的東西交還給她們。”當(dāng)然,更順便的是出去大吃一頓涮鍋。

    ‘受傷’忌食的這段時(shí)日,嘴巴都快淡出鳥。

    秦氏問:“什么東西?”

    趙明檀彎了彎眉:“欠了她們一些阿堵物。”

    上次押蘇晉贏,贏了不少銀錢,將她們該得的那一份分給她們。

    俗稱:分賭錢。

    當(dāng)然,趙明檀可不敢照實(shí)說。

    “對了,母親,我也給你繡了一條抹額哦。”說罷,便從鏡臺的抽屜里拿出來遞給秦氏。

    秦氏笑瞇了眼,打趣道:“還以為你有了婆母,就不要親娘了呢?”

    趙明檀嬌俏道:“哪能?女兒迄是那種厚此薄彼之人,不只母親和蘇夫人有,我還給外祖母也繡了呢。”

    ……

    香食居的涮鍋乃盛京一絕,蘸料配菜皆是舌尖上的美味佳肴,讓人嘗之回味無窮。

    趙明檀到樓上雅間的時(shí)候,蔣瑤光和秦珊珊已經(jīng)涮上了。

    “明檀,快來,就等著你啦。”蔣瑤光嗦了一口牛肉,揮筷招呼趙明檀。

    熱騰騰的五熟釜鍋鼎,分為五格空間,可調(diào)酸甜麻辣咸五味,避免不同的湯料串味。但吃涮鍋主要是麻辣鮮三味,誰要吃酸甜的,沒等趙明檀到場,蔣瑤光便做主讓大廚調(diào)了麻辣和清鮮三味。

    蔣瑤光和趙明檀吃麻辣兩味,秦珊珊怕長痘,吃清鮮口味的。

    肉香,菜香,陣陣飄香,極具味覺的誘/惑力。

    趙明檀眼眸晶亮,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她摘下帷帽,迫不及待地拿起箸筷,也不著急分賭錢,伸向鍋中夾起一大塊辣味十足的肥肉。

    秦珊珊睨了一眼趙明檀:“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趙明檀吃得太急,嘴被燙了一下,她唆著氣,學(xué)著秦珊珊的語氣回嘴:“你白認(rèn)得我了?美食當(dāng)前,頭一個(gè)便不能少得了我。”

    “行了行了,少廢話,打擾本縣主吃飯。”蔣瑤光道。

    趙明檀笑笑,伸筷,繼續(xù)夾肉。

    秦珊珊哼了哼,吃了一筷子清鮮味的素菜,仍覺油花太多了,隨手撒了些菊花入鍋,秋季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jié),菊花特有的淡雅芳香能令鍋中油膩?zhàn)兊们宓儆妥匀荒茴A(yù)防長胖。

    想著,秦珊珊又放了些許。

    零星幾片菊花飄入另外幾格鍋底。

    蔣瑤光咋呼道:“秦珊珊,放你那邊便是,別撒到我這邊。少了油,可就不好吃了。”

    秦珊珊沒好氣道:“那便別吃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說完,轉(zhuǎn)頭看向埋頭同油膩的辣味肥肉奮戰(zhàn)的趙明檀:“看著油死了,可需得放些菊花?”

    趙明檀吞下一口辣肉,吐著舌頭,搖頭如撥浪鼓:“不要!嘴里寡淡無味,再不好好犒勞犒勞自己的胃,它都要抗議了。”

    秦珊珊放下筷子,捻起帕子擦拭著唇角,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趙明檀嘴角的油漬:“可別惱我沒提醒你,大婚在即,不比平日,可不得悠著點(diǎn)。”

    熱氣裊繞中,趙明檀抬頭:“為何?”

    蔣瑤光同樣費(fèi)解:“為什么?難道成個(gè)親就不能涮鍋了嗎?難道就要告別美食嗎?”

    見兩個(gè)小笨蛋不太懂,秦珊珊清了清嗓子,下巴微抬起:“辛辣之物易生燥,易長痘,口腹之間易升濁氣。洞房花燭之夜,少不得一親芳澤,到時(shí)可別把新郎官熏暈了。”

    啪嗒。

    趙明檀筷子上的肉掉入滾燙的油鍋里,濺起了油汁。

    一親芳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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