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表哥……”
等蘇晉的身影遠去,陳湘兒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眼淚洶涌而出,悲戚地匍匐在蘇母膝蓋上。
“姨母,晉表哥為何容不下湘兒?湘兒從未奢望過表哥的正妻之位,也不會同未來的主母爭搶表哥的心,湘兒只想陪在表哥身邊,日日看到他,便足矣!”
蘇母既心疼陳湘兒,有心讓蘇晉納了陳湘兒,一面又欣賞蘇晉寧缺毋濫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自持和魄力。
當年蘇父可沒這般的魄力,納了好幾房妾室,只是還沒享受多久溫柔鄉,蘇家就遭了難。那幾個姨娘又沒有孩子,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對蘇家避之不及唯恐遭禍。其中,倒是有一個姨娘堅守對蘇父的感情,只是在流放途中染疾而死。
最終,只有她熬了過來,有了誥命,兒子也成了首輔。
蘇家也重新立了起來,有了今時今日的時光。
陳湘兒抽泣道:“世人皆知表哥勸勢滔天,卻無法……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真心愛他?盛京的這些世家貴女議親哪個不是看重夫家的家世背景和前程,大多都是政治聯姻……”
蘇母面色凝重,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來靠真心喜歡結成的婚事又有幾家呢?你也看到了,你表哥對你無意,姨母好說歹說都沒法說不動他收了你。你……你不如聽了你表哥的意思,找個可靠的夫家,有蘇府為你撐腰,斷沒人能欺了你。”
蘇晉性子冷清,就算蘇母強逼也無法逼動蘇晉。而她也不是沒逼過,結果呢。
蘇晉差點氣得她吐血而亡。
前兩年,蘇母憐陳湘兒一廂深情,不惜以死相逼,逼迫蘇晉將陳湘兒收房,給她個侍妾的身份。蘇晉倒好,直言他跟陳湘兒倒底誰才是她親生,既然她愿意為了外甥女逼迫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如認陳湘兒為女兒,而他自請脫離族譜,不做蘇家的兒子,也不做她的兒子。
反正,親生的沒有外來的吃香,莫不如成全了她。
蘇母傻眼,默默地讓人撤了白綾和凳子。
自此便知道,蘇晉雖是她兒,卻不是那種能任由母親搓扁揉圓拿捏的懦弱兒子。
……
忠恩伯府。
趙明檀和趙元稹幾乎同時回府。
兩人前后腳跨過門檻,趙元稹看到趙明檀眉眼帶笑的眸子,問道:“遇到什么好事這般高興,說來給哥哥聽聽。”
趙明檀一震,兩手將木雕捂得嚴嚴實實的,方才回頭道:“陪瑤光縣主看戲去了,今天那出戲排得特別好,看得人心中歡喜。”
趙元稹點點頭:“你手里拿著什么,我看看。”
說著,便要伸手。
“沒什么,就買的一些女孩子玩的小玩意兒。那個,哥哥沒什么事的話,明檀就回房了。”趙明檀躲閃了過去,加快速度往清照院而去,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
趙元稹長腿一邁,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皺眉道:“怎么越長大越回去了,反而像小時那般毛毛躁躁。諾,給你的,你不是說女孩子喜歡頭面首飾,今天得空,哥哥外出買了幾樣,你打開看看,樣式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好拿去換!”
趙元稹將首飾匣子遞給趙明檀,示意她打開瞧瞧。
趙明檀一手捂緊木雕小人,一手抓過木匣子,抱在懷里:“只要是哥哥送的,明檀都喜歡。”
趙元稹:“看都沒看,如何知道喜歡?”
“額,那個,不行。”趙明檀一臉憋痛道,“哥哥,我想去……”
趙元稹:“?”
香柳上前一步,福禮道:“公子,快放了姑娘吧。姑娘肚子不舒服,想去凈房。”
趙明檀點頭如搗蒜:“恩恩嗯,真的不行了。”
聞言,趙元稹尷尬地收回手,掩唇咳嗽了兩聲:“額,快去。”
看著自家妹子一溜煙兒消失的人影兒,可見是真急。
不過,明檀手上的好像是個木刻的小人,只是沒看清具體長哪樣。
夜幕降臨。
趙明檀攥著木雕小人愛不釋手,那種歡喜溢于言表。收到的這方木雕遠比她收到金銀首飾還要高興,一想到蘇晉明日就要來下聘,興奮地都快睡不著覺。
香柳伺候趙明檀洗漱后,整個人猶如踩在棉花上,仍舊覺得不真實。
她家姑娘和首輔大人……真成了?
若非她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仍然不敢相信呢?
那個面對首輔大人展露出的嬌羞與大膽真是她家姑娘?姑娘在表公子跟前,與在首輔大人跟前,是兩種絕然不同的狀態。
姑娘跟表公子更像是兄妹,跟首輔大人才像是墜入愛河的小女兒姿態。
采蜜鋪好床鋪,看看恍惚出神的香柳,又看看開心不已的趙明檀,用胳膊肘拐了拐發呆的香柳,問道:“姑娘下午出去,遇到了什么高興的事?”
香柳回神,神神秘秘道:“明天就知道了。”
“那木雕是誰送的?”
“明天就知道了。”
采蜜:“……”
趙明檀端詳著活靈活現的木雕小人,不得不說,蘇晉將她的神態舉止拿捏得極好,一顰一笑皆是生動靈活。
一塊沒有生命力的木頭竟如妙筆生花,被蘇晉那雙巧手改造,頗有巧奪天工之勢。
不做首輔,該當木匠,也是行業中的翹楚。
下一刻,趙明檀陡然想起了什么,將木雕小人塞在枕頭下,從榻上跳將下來,及拉著繡鞋,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香柳和采蜜面面相覷。
“姑娘,天晚了,你去哪兒?”
“我找母親敘話聊天。”她得給母親通個氣,至少有個心理準備。
香柳急忙去拿燈:“姑娘,等等,天黑,奴婢取盞燈。”
趙明檀跑出清照院,看到黑漆漆的天空,又停下腳步等香柳。
天太黑了,她找不到路。
香柳拎著盞油燈,上前道:“姑娘,走吧。”
不消片刻,便來了主院。
恰好趙子安和秦氏都還沒入睡,秦氏疑惑道:“明檀,這么晚了,怎么還沒歇著?”
趙明檀瞇眼,嬌嗔道:“母親和父親,不也還沒入睡嗎?”
秦氏揉揉趙明檀的頭發,笑道:“說吧,大晚上的過來找我們所為何事?總不會過來同爹娘大眼瞪小眼?”
趙明檀一把挽住秦氏的胳膊,眉眼彎彎地將小腦袋擱在秦氏肩膀,蹭著撒嬌:“知女莫如母,既被母親看出來了,女兒也就沒甚可遮掩的,女兒確實有事想同爹娘交代?”
“交代?”趙子安放下茶盞,狐疑道,“交代什么?”
“明檀明說了,你們可不要生氣哦。”趙明檀道。
秦氏陡然板起面孔,企圖趙明檀知難而退:“知道我們生氣,你便不要說了。”
趙子安看了秦氏一眼,說:“女兒都還沒開口,你倒先氣了起來。聽女兒說說,說不定是高興的事?”
秦氏反瞪了一眼趙子安:“她都說了‘不要生氣’,能交代出甚么好事?”
趙明檀搖了搖秦氏的胳膊,撒嬌道:“也不全然是壞事,喜憂參半。就是……”
秦氏覦了一眼趙明檀,順手扒拉開趙明檀的手,轉身坐下:“我先喝口茶壓驚,且說吧,我看你能交代出什么?”
趙明檀自小被父母嬌慣,所受過的最大懲罰是母親的黑臉。所以,她根本不怕爹娘生氣。
她醞釀了一番情緒,說道:“表哥離京的這段時日,明檀重新審視了我和表哥的這段總角竹馬情誼,我發現自己對表哥從來都只有兄妹之情,他待我就像親哥哥一樣,我也一直拿他當親哥哥對待。所以,還請父親和母親就此斷了和秦國公府結親的想法。”
話剛說完,秦氏的臉肉眼可見地黑了起來。
秦氏隱約知道明檀不愿嫁秦玨,卻沒想到她排斥秦玨的意愿竟是如此強烈。
趙子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秦氏的臉色,說道:“這事本就沒搬到臺面上議說,秦玨又去了外地。既然,明檀不喜歡,相看其他的……”
秦氏連珠炮地轟向趙子安,將對明檀的怒火轉嫁到了趙子安身上:“相看誰?放眼盛京,除了秦玨,誰是最佳的女婿人選?既不牽扯朝堂利益紛爭,又能為明檀贏得最大的婚姻底氣。”
趙子安訕訕地揉揉鼻子,小聲道:“有我在,還有秦國公府三個舅舅,姑母又是宮中的梅貴妃,就算嫁給其它人家,誰敢欺辱明檀?女子在婆家的地位取決于娘家的實力,誰敢薄待我們明檀?”
秦氏哼哼道:“任你胡說歹說,我都覺得玨兒才是最適合明檀的夫婿。我走過的路比明檀長,吃的鹽,過的橋也比明檀多,我能害她不成?你學了一肚子文史,當知道前朝有位和意公主,人家乃千金之軀,下嫁至駙馬家,碰到那不靠譜尖酸刻薄的婆母,還不是被搞得郁郁而終。公主尚且如此,更遑論明檀官宦之女,還能比過公主么?”
秦氏主要是因為婆母產生了陰影,那幾年雞飛狗跳的生活讓她現今回想起來,頭皮都隱隱作疼。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趙子安道:“這也是特例!前朝的和意公主性子太過柔弱,公主府邸建得遠離皇宮,生母已逝,又太看重駙馬的感情,才會被惡婆婆拿捏住。”
趙明檀感激地看了一眼趙子安,而后默默地站到秦氏背后,替她揉捏肩膀,咕噥道:
“母親,女兒心意已決,絕不會更改。”
秦氏氣道:“你個不省心的,就不能依了母親?”
“女兒的終身大事,不想草率。”
趙明檀一頓,猶豫著該如何將蘇晉上門求娶的事說出口,話語在喉嚨間咕噥了好一會子,都沒勇氣說出來,尤其是在秦氏的氣頭上,說出來怕是直接反對。
“自古兒女婚事父母做主。”秦氏沒好氣道,“你還想自己找個夫君回來不成?”
“額……”趙明檀支支吾吾道,“如果母親同意,也……也……也可。”
秦氏和趙子安同時愣住。
什么?女兒要自己找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