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眉心微凝,將木雕小人攏入袖中,起身道:“大姑娘,孤男寡女同坐一處不妥,在下先行一步。”
說罷,蘇晉轉身便走。
趙明檀忽的拉住他的衣擺,笑瞇瞇地說:“大人,以后可喚我明檀。”
蘇晉腳步一頓,眸光晦暗不明。
懊惱自己方才沒有將東西送出手。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漸近,蘇晉點點頭,經年流轉在唇齒間的兩字緩緩吐出:“明檀。”隨即抽出自己的衣袖,轉身避開侍女們,從另一條小道離開。
直到那抹清俊的背影消失不見,趙明檀方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面對感情之事,蘇晉果然內斂克制,即使對你有情,也壓抑著,不逾越,不突破。
她本打算同那些喂魚的侍女們一道離開,結果不知為何,腳步聲待到臨近池邊時,卻又不知何故遠去了。
就在趙明檀詫異之際,眼前被一道陰影籠罩。
竟是平西王——周淮瑜。
周淮瑜手執金鑲玉樹狀步搖,目光落在趙明檀瑩白的小臉上,一字一頓道:“明檀,你是不喜歡這支步搖,還是不喜歡贈送步搖之人?”
趙明檀驚駭,慌亂起身,后退了幾步,斂衽施禮:“臣女見過王爺,請王爺慎言,切不可拿女兒家的閨譽玩笑!臣女與王爺不熟,還請王爺莫要喚臣女閨名,依禮稱呼臣女大姑娘即可。”
“玩笑?不熟?依禮?”周淮瑜晃悠著步搖,黑眸沒有一絲光亮,“誰能對你玩笑?誰與你相熟?誰又與你不必依禮?”
“臣女的表姐知臣女不見,定會著急找人,臣女先行告辭!”言罷,趙明檀轉身就走。
周淮瑜揚手將步搖插入趙明檀發髻,說:“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今有本王三贈金釵于佳人,聊表心意。明檀若不收,本王唯有再接再厲,三送不成,本王便送十次、百次……直到明檀被本王感動收下為止!”
趙明檀一把拔下步搖,扔在石桌上,惱怒道:“王爺,臣女直言便是。這支步搖,臣女萬萬不能收,王爺贈予臣女不如贈給真正對王爺傾心的女子。但臣女知道,那女子絕不可能是臣女。”
周淮瑜:“是嗎?”
趙明檀道:“還請王爺將步搖收回去,臣女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
周淮瑜看了一眼如棄敝屣的步搖,沉聲道:“本王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退不回去的道理!步搖任君處置,是毀了,還是壓箱底皆可,就是不能回到本王手上,否則,本王下回只能親臨忠恩伯府。”
說完,周淮瑜拂袖便走。
趙明檀咬了咬牙,出聲道:“可我不喜歡你。”
周淮瑜停下腳步:“本王喜歡,便可。”
……
“明檀!”
趙明檀趕緊將石桌上的步搖收起來,回頭道:“珊珊,瑤光。”
秦珊珊狠狠地瞪了趙明檀一眼,扭身坐在石凳上,橫眉冷對,惱得捻起帕子呼呼扇風。
可見是氣著了。
趙明檀以無聲詢問的眼神看向蔣瑤光,蔣瑤光聳聳肩,癟嘴道:“還能怎么回事?錯失了孔雀曇唄?”
她自然知道拔得頭籌者乃宋清絡。
趙明檀抿唇笑了笑,對秦珊珊道:“宋清絡得了孔雀曇,肯定會辦個賞花宴……”
蔣瑤光立馬打斷她:“宋清絡為了株孔雀曇,都被蘇晉說哭了。里子面子都沒了,你覺得她明天會有心情辦賞花宴?”
趙明檀:“……額,應該不太會。”
秦珊珊哼聲:“難不成她辦個賞花宴,我就非要賞面嗎?誰稀罕!”
蔣瑤光翻了個白眼:“人家還不一定邀請你呢?”
趙明檀瞇眼笑:“瑤光,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你……你們!”秦珊珊顫著手指向趙明檀和蔣瑤光,氣惱不已。
趙明檀道:“珊珊,盛京雖不盛產孔雀曇,但東邊的昆陽盛產啊。如果珊珊實在喜歡的緊,明檀可派人尋來,保管讓珊珊日日欣賞個夠。好啦,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秦珊珊將帕子甩得溜起,鬢前碎發頻頻撩起,冷笑著道:“氣死我算了,與你又不相干。說好的幫我,待真需得你時,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得沒影了,擱我是羅剎鬼追趕著你似的。我不過讓你賦一首詠曇詩,將宋清絡比對下去,贏了安南公主的孔雀曇。你贏的,自是你的,我又不會搶占了去,不過從旁多看上兩眼罷了。”
趙明檀:“……”虧得自己心里素質強悍如斯。
蔣瑤光雙手環胸,白眼頻翻上天:“小心眼!等我娘下次移栽了孔雀曇,本縣主送你成不?”
秦珊珊哼聲道:“是你那公主娘親的,你作得了主?”
蔣瑤光:“……”
“豁,郁結于心,小心這么好看的臉蛋起褶子。”趙明檀瞇了瞇眼,伸手去撓秦珊珊咯吱窩,秦珊珊最怕癢,又惱又氣地躲避趙明檀作亂的手,花容失色。
“不行,本縣主也忍不住了。”
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秦珊珊,蔣瑤光哈哈大笑地加入戰局。趙明檀擔心步搖掉出來,便順勢停了手。
蔣瑤光可不是趙明檀這種軟綿綿的撓癢癢方式,不消片刻,秦珊珊就繳械投降。
秦珊珊笑得眼淚流出:“要死啦,饒了我吧。”
蔣瑤光拍拍手:“哼,小樣。”
幾人整理好微亂的衣物鬢釵。
秦珊珊惱怒地盯著趙明檀和蔣瑤光,撫了撫云鬢,說:“討厭,一個兩個的都作踐我!真當我是小氣量的人,是為著沒贏得孔雀曇不痛快?”
說著,又瞪了一眼趙明檀。
趙明檀揉揉鼻子:“不是為這啊?”那就是為著蘇晉將秦珊珊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詩作貶低得一文不值。
蔣瑤光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恍然大悟道:“你該不會因為蘇晉抨擊你的詩而惱吧?嗐,我當啥事呢,就連作詩最好的宋清絡也被蘇晉嗆哭了呢,好歹你沒哭出兩大井眼淚出來,可見對你已是口下留情。”
反正,蔣瑤光不懂欣賞詩詞歌賦,在她看來,感覺每個人作的詩都差不多,品味不出好賴。
秦珊珊跺了跺腳:“你!”
趙明檀托腮道:“珊珊,他如何點評的?”
秦珊珊扭腰坐下,說:“哼,你的那位能說什么中聽的話?我可算是長見識了,頭一回聽說不以詩詞優點論長,倒以詩詞缺點的多少論高低……”
蔣瑤光插嘴道:“語言空泛,不凝練,不押韻,連市井打油詩都不如。”
秦珊珊道:“怎么就不押韻了,還不是被蘇晉犀利的點評給嚇到了,忘了打的腹稿。”連宋清絡都被說哭了,嚇得她更是懷疑自己。
蔣瑤光哼唧道:“你還不算最慘,趙明溪才是最慘的,就她那首詩被蘇晉抨擊的一無是處,你是連打油詩都比不上,而她那是連詩都稱不上。你就知足罷!”
秦珊珊扁扁嘴,忽的想起了什么,扭頭看向趙明檀:“無端的,你怎么跑這兒躲清靜來了?你在的話,我們這位首輔大人可不得留幾分薄面?”
蔣瑤光也一臉好奇地轉向趙明檀:“對啊,老實交代,干什么壞事來了?”
那一聲清潤低啞的‘明檀’似縈繞在心尖,趙明檀捂了捂染上淺暈的臉頰,咕噥道:“人多,嫌悶。”
蔣瑤光‘咦’了一聲,說:“可我好像看到蘇晉也來后院了,你們沒碰到嗎?”
秦珊珊甩了甩帕子:“我說呢,原是擱這兒絆住了。”
蔣瑤光煞有介事地點頭:“私會情郎,私相授受也。”
趙明檀:“……”
腦海里的旖/旎,煙消云散。
連帶平西王帶給她的惶恐不安,也有所沖淡。
但留著那支步搖總歸不妥當,自己心里憋悶不說,周淮瑜甚至可能再送其它東西,說不定釵環臂釧一類的首飾接踵而至。
可她又不能用前兩次那種間接的方式送還到他手上,周淮瑜是上過戰場拼殺的將軍,行事直接,若真惹怒了他,不管不顧地現于人前臺面上,不是給她和蘇晉的婚事橫生波折嗎?
哎!
趙明檀單手支顎,重重地嘆了口氣。
蘇晉啊蘇晉,你的聘禮都快在庫房生霉了吧?
香柳侍茶時,看到桌邊的金鑲玉樹狀步搖,一驚:“這支步搖又……又回來了?”
趙明檀犯愁地點頭:“該如何處置?”
香柳不知這支步搖內里的緣故,大致猜測應是趙明檀不喜歡的人所送之物,還是那種潑皮賴貨,死乞白賴地用盡各種手段非要姑娘收下,退都退不回去的。
香柳猶豫了一下,回道:“不如拿到遠處扔了,誰撿了就給誰。要不就拿去金銀首飾鋪子融了,免得礙姑娘的眼。”
趙明檀黛眉緊蹙:“不論如何處置,總歸算是我收了此物。”
就在犯難時,二房的趙明玉過來了。
“檀妹妹,近日可好?這段時日忙著繡花,精進女工,也不得空找妹妹玩耍敘話,這不剛繡完得空了,才有時間到妹妹這兒坐坐。”
以往,趙明檀會經常召集家中小姐妹聚會玩耍,聯絡姐妹感情。而今,她才不愿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她雖不怨趙明玉袖手旁觀,但要拿趙明玉繼續當姐姐,卻是再也辦不到了。
趙明檀抬了抬眸,不咸不淡地說:“堂姐精進手藝是正事,日后得夫君喜歡,得婆家看重。”大周朝的夫君一般看重女工刺繡。,這也是擇選良妻的一項標準。
趙明玉拿眼神使喚了一下身后的婢女,將她新繡的手帕遞給趙明檀:“檀妹妹,我也給你繡了張帕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真真應了檀妹妹的純潔無瑕。”
就是去賞荷才會遭了趙明溪的道兒,趙明檀再看荷花也沒那么喜歡,莫如路邊的野花好看。
趙明檀吩咐香柳將帕子收起來,說:“有勞堂姐費眼了。”
轉眼瞥見趙明玉的目光落在那支步搖上,趙明檀靈機一動,拿起金鑲玉樹狀步搖,遂遞給趙明玉:“堂姐,禮尚往來,明檀沒甚回贈堂姐,便將這支步搖送給堂姐罷。這支步搖我戴著有些不相襯,堂姐戴著定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