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約我們喝茶是假,來看蘇晉才是真,你該不會見異思遷,忘了你的竹馬表哥,轉而看上這位年輕英俊的首輔大人了吧。”
耳畔陡然傳來蔣瑤光揶揄的聲音。
趙明檀心中一震,下意識反駁:“沒有,別胡說!”
“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如廁,德性,我還不知道你?”蔣瑤光笑得一副賤兮兮的樣子,戳了戳趙明檀的臉蛋,“瞧,燒得都快燙手了。”
“哪有……”趙明檀心虛地想要摸自己臉,哪知忘了手里的杯盅,手指一松,杯盅順勢掉落下去。
而此時,隊伍正要經過樓下。
蔣瑤光‘啊’了一聲,趙明檀急呼:“小心!”
然而,蘇晉并未因這聲嬌啼啼的提醒躲避過去,那方小小的杯盅正中蘇晉腦門,劃下一道血口子。杯中的茶液濺了蘇晉滿臉,官袍亦沾了不少茶渣水漬,甚為狼狽。
因這變故,隊伍陡然停頓下來。
眾人見肇事者乃一位貌美的小姑娘,頗有種搬起板凳看好戲的架勢。對于美人兒,脾氣再不好的男子亦會起幾分包容心,可這位首輔卻是出了名的對女色不假辭色。
就算想吸引首輔大人的注意,行事也未免太大膽、太過了些?
“對……對不起!小女子無意冒犯……”
趙明檀驚慌了一瞬,隨即鎮定地掏出繡帕,伸出手想要擦拭補救,然而她低估了樓上與街面的距離,她尷尬地縮回手。
“大人,請稍等。”
趙明檀意欲下樓,剛轉過身,便傳來一道清冷低沉的聲音。
“既是無意,我也無礙,姑娘不必介懷。”
眾人跌破眼球,這還叫無礙,當那血口子是假的?
趙明檀回頭,怔怔地看向蘇晉。
蘇晉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手接過屬下王繼遞過來的汗巾帕子,簡單擦拭了臉上的茶漬和血跡,低眉間掃見地上的碎片,其中一片隱約沾染著女子的口脂,尤為醒目。
蘇晉斂眉,將汗巾扔回給王繼,吩咐隊伍繼續行進。
王繼愣愣地盯著蘇晉腦門的傷口,暗自詫異,以主子的身手和反應能力,實在不該被小小的杯盅砸中才是。
等到蘇晉的身影消失不見,趙明檀才坐回去,半撐著下巴,頗為懊惱,繼而又重重嘆了口氣。
與她滿懷希冀的重逢好像不大一樣呢。
怎么就失手砸傷了他?
都流血了,疼不疼?
會不會留疤?
蔣瑤光磕著瓜子,奇道:“蘇晉何時這般好說話了?被當眾砸一腦門茶,看似傷得還不輕,竟能面不改色、如此大度有雅量!要知道我以前只是在背后議論了他幾句,正巧被本尊聽見,那眼神冷得跟要殺人似的……”
“果然,對于真正的美人兒,連同不能人道的蘇晉也軟了心腸呢。”蔣瑤光盯著趙明檀那張明麗的臉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品砸出緣由。
久不說話的秦珊珊,突然出聲道:“明檀,你認識蘇大人?”
“不……”趙明檀第一反應便是否定,可她的小動作向來在秦珊珊面前無處遁形,又低頭承認了,“算是認識!蘇大人名聲顯赫,貌比潘安,盛京姑娘誰人不識。”
秦珊珊蹙眉,還想說什么,卻被蔣瑤光岔開了:“這倒也是!就憑蘇晉那張千年難遇的禍水臉,誰不認識啊,有權有才學,又得皇帝外公賞識,只可惜老天爺是公平的,不會讓人十全十美。啥都有,就是身體不行,不能坐享齊人福,也沒有子嗣緣。哎,可惜可惜!這么好看的男人,就只能貢獻給我們大周朝,為大周鞠躬盡瘁而死,可惜啦……”
話鋒一轉,蔣瑤光吐掉瓜子殼,神秘兮兮道:“我還聽說蘇晉有龍陽之好,與周景風那個紈绔子是一對兒,兩人經常一起出入行館酒樓,估計蘇晉早就不清白了。雖無法同女子……但倒底可以同男子……只是可惜蘇晉的一世英名盡毀于周景風之手。”這話可不敢隨意亂傳,當初第一個傳蘇晉斷袖的人就被他給弄死了。
趙明檀:“……”
秦珊珊:“……”
之所以有此隱秘傳聞,皆是那場選妻宴所起的風波。
蘇晉有隱疾,無法娶妻,卻經常與衍王府的紈绔世子出入,漸漸的,上層官僚圈里就傳出蘇晉和周景風的流言。據說周景風對蘇晉并不堅貞,愛喝花酒,男女通吃。
大家畏懼蘇晉的權勢,以及前有被弄死的第一個造謠者,都不敢往外傳,只敢關起門上罵評兩句。
可憐,謫仙般的蘇晉竟被周景風這樣的人渣玷污了。
蔣瑤光想到此,頓生感慨:“哎,蘇晉也蠻可憐,沒法娶妻生子,就自暴自棄委身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紈绔子,還將自己搞得這般卑微。”
趙明檀:“……流言當不得真!蘇晉和周景風只是朋友,別瞎傳他人壞話!”
蘇晉喜歡的是她,愛的也是她!
衍王府的世子爺只是他的至交好友,只是沒人相信鐵血有手腕的首輔會同盛京城有名的紈绔子交友?
蔣瑤光摸了摸下巴,振振有詞道:“無風不起浪!”
趙明檀張了張嘴,沒吭聲。
如果她說蘇晉喜歡她,而她想嫁給蘇晉。兩個小伙伴估計會以為她瘋了吧?
秦珊珊掏了掏耳朵,斜眼乜了一眼蔣瑤光:“憑白聽了一耳臟東西,也不知要用什么才洗的干凈,真真受罪兒。”
蔣瑤光八卦得興起,自然不爽:“矯情精,不喜歡聽,捂上耳朵便是。”
剛消停下來,眼看又要掐起來,趙明檀趕緊一手挽著一個,笑瞇瞇道:“聽說城西新開了一家江南食府,聘請的大廚擅長當地水鄉各種風味兒的吃食,不如一道去嘗嘗鮮兒。”
秦珊珊往左扭頭:“哼。”
蔣瑤光往右甩頭:“哼。”
*
且說蘇晉回府換了一身官袍,便入宮面圣了。
一路行過重重宮門,巍峨聳立的殿宇無不彰顯著天家王朝的威嚴,紅墻朱瓦,漢白玉石階,于陽光下熠熠生輝,卻神圣不可侵犯。
蘇晉拾階而上,看著近在眼前的勤政殿,極淡地扯了扯嘴角。里面坐著掌控天下命脈和生殺大權的帝王,包括他的榮辱和權力,蘇家由鼎盛到落魄、再到如今勢起,皆是周氏皇族所授。
太子周淮乾從旁側走廊轉過來,負手背后,儼然一副儲君輕傲的模樣:“聽說蘇大人褚州一案變得相當漂亮,當地百姓大塊人心,蘇大人臨行前,百姓們贈予紅錦相送,感念蘇大人對褚州百姓的大恩大德,可謂與忠肝義膽不畏強權的比干無異。褚州該除的貪官污吏皆一一鏟除,就是不知大人如此手眼通天,可將贓銀全部追繳了回來?”
蘇晉拱手見禮,不卑不亢地回道:“臣雖肅清褚州官場,可貪官貪污所得的贓銀近半數已隱秘流入民間,想要全部追繳回國庫,不是易事。殿下如此關注贓銀動向,日后詢問大理寺卿即可,臣已將追繳稅銀后事交由大理寺追查。”
太子暗自松了口氣,說道:“父皇召孤前來聽蘇大人匯報褚州一事,大人請。”
蘇晉道:“太子殿下,先請!”
在尊卑宮儀上,蘇晉向來一板一眼,絕不逾越丁點。等太子撩袍踏入,蘇晉方才落后半步進入勤政殿。
玄德帝見狀,對自己當年破格提拔蘇晉頗感欣慰,蘇晉并沒被滔天的權柄腐蝕掉人臣的忠心,對能力稍次的儲君亦是恭敬有加,態度未見任何輕慢。
等蘇晉稟告完褚州一案,玄德帝越發滿意了,而太子也徹底松了口氣。
“蘇愛卿的額頭,這是怎么了?”玄德帝瞧見蘇晉腦門上的傷,突然問道。
“回陛下,臣不小心磕到了頭。”
“哈哈哈,愛卿年紀輕輕,走路可要悠著點。”
“謝陛下關懷!”
玄德帝又道:“愛卿立了大功,讓朕好好想想,該如何賞賜愛卿?”
蘇晉道:“為陛下分憂,是臣應盡的本分。”
蘇晉有為人臣的自覺,玄德帝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賞,便賞了金銀珠寶一類的財物,甚至又將前朝舊臣的大宅子賜予蘇府,以示龍恩浩蕩。
……
錦繡閣。
衍王府世子周景風懶洋洋地歪在椅上,瞇著雙半醉的桃花眼,舉杯道:“來,喝一杯!祝我們蘇大人遠在千里之外,運籌帷幄,成功將第一號情敵趕出盛京城。”
蘇晉慢悠悠地轉動杯盞,玉盞中的酒液映著他的眉眼:“我沒趕他。”
這話不假。
秦玨乃秦國公府的人,是趙明檀外祖家。秦玨也不是十惡不赦的人,不到迫不得已,蘇晉不想斷人前途。那份外調令看似是將有才之士扔到地方熬資歷,但能不能再回京城卻是未知數。之所以想將秦玨支離出京,便是擔心褚州的案子不知何時結束,怕秦家趁他不在盛京,將親事議定。
原本,趙家出了趙明溪和太子的事,秦玨延遲時間提親,蘇晉本已打算將秦玨從那份外調文書上除名,卻不知他為何會主動申請到外省地方上去歷練。
周景風哼道:“那收買秦玨好友故意編排了青梅竹馬反目成恨的戲碼,去嚇唬秦玨,難道不是你做的?”
蘇晉飲了杯酒,眸色自若:“我可沒參與。”
周景尋咬牙:“是,你沒參與。事情是本世子做的,但這損招可是你出的,你現在倒將自個兒瞥得干凈,一派清風磊落的正派模樣。哼,偽君子,道貌岸然!”
這時,王繼奉上一套精美絕倫的美人瓷器,瑩白的瓷壁燒制著裊娜的仕女美人圖,栩栩如生。
蘇晉將瓷器推到周景風面前:“這套,適合你。”
周景風喜愛收藏各種各樣的瓷器,稀奇古怪的。
看到精巧細致的瓷器,周景風眼底的醉意消減了些,愛不釋手地把玩上來,斜眸睨了一眼蘇晉:“小蘇蘇,算你有心,也不枉我在盛京替你時刻留意著趙大姑娘的動靜。”
“我可好心提醒你,雖然趕走了秦玨這個頭號情敵,可覬覦你家小美人的不在少數。你現在根基比以前穩,應該沒甚可懼的,早日將佳人娶回府方是正理。何況,若本世子分析沒錯的話,估計東宮那位太子也看上你心上人了。”
蘇晉俊臉沉了沉:“我知道。”
趙明檀年歲比他小,早年未及笄,沒法將她納入到自己羽翼之下,而他前些年根基又不穩,四面環敵,得罪的仇敵不少,不想讓自己的軟肋早早暴露于人前。
對于她,他一點風險都擔不起。
“你都知道?”周景風驚詫道。
周景風是后來瞧著太子那不情愿娶趙明溪的態度,方才回味過來太子看上的可能是趙明檀。
蘇晉點頭:“不難推測。”
當時,趙家船舫上的三位姑娘,除了明檀家世樣貌出眾外,其余兩位都及不上她。太子主動救人,事后卻不高興,可想而知,想救的人不是趙明溪,而是他救錯了人。剩下的便是趙明檀和趙明玉,而趙明玉的父親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家中又無其它男丁可期,基本依靠大房這邊過活,趙明玉的背景連趙明溪這個庶女都比不上,太子重美色,可也重家世背景,是否對他東宮有利。
無用的女子,哪怕再漂亮,太子也不會這么大費周章,不顧儲君威儀親自下水救人,太子應該是存了將人迎回東宮的心思。所以,原本該落水的應是趙明檀。
蘇晉眼神驟然冷如利刃,若非陰差陽錯,該入東宮的則是明檀了。
周景風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一本正經地說道:“對了,褚州的事可牽涉到東宮?本世子偷聽到父王的談話,與褚州知府交好的富商柳末期曾做過宋國舅的門客,后來犯了事被宋家趕出了京城,但父王前兩年無意撞見柳末期曾與宋國舅見過面,可見二人暗中一直有著隱秘的聯系。”
宋國舅乃當今繼后的胞弟,太子的舅舅。
蘇晉隨意呷了一口茶,說:“確實跟那位宋國舅有關系,但目前掌握的證據,卻不足以定罪,他們可以輕易推翻,頂多讓陛下申斥太子和國舅爺幾句罷了。”
不能有實質性的動蕩,何必浪費證據。玄德帝對太子雖有所不滿,卻沒任何廢儲另立的想法,蘇晉自然不會撞上去徒惹玄德帝不快。
“本世子打小就知道,周淮乾裝的很,他那心性……算了,不說這惱人的家伙,就是想到大周要交到這樣的人手里,心里發堵啊。”周景風猛灌了一杯酒,感慨道。
小時候同父王參加宮宴,被太子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風坑慘了,有段時間,他是打死不愿踏進皇宮半步。
周淮乾,這個爛心肝的壞胚子上了位,怕是要對衍王府來個秋后算賬。
蘇晉自顧自地斟酒:“世子,切記妄議儲位。”
“哎,我就在你面前發幾句牢騷。”周景風傾身拿過蘇晉手中的酒壺,桃花眼一睜,指著蘇晉額頭的傷處,皺眉道,“咦,怎么傷在這處?要是破相了,小心趙小美……趙大姑娘嫌棄你?”
周景風在錦繡閣醉了大半晌午,自然不知道街上那茬意外。
蘇晉指骨輕撫額間傷口,緩緩勾唇:“她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