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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91

    “我得強調, 睡眠剝奪對人類來說是一種酷刑。”

    眾人沉默幾秒鐘之后,迪克·格雷森才頗有些無語地向諾克斯說道:“如果你要讓我們從此以后一直都禁止睡眠,那顯然不科學。”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詛咒的目標范圍究竟是哪些人?僅僅局限于參與圣杯戰爭的他們, 還是會逐漸蔓延開來?

    如果每個人都有可能會在夢境當中蒙受這種生死危機, 生活在哥譚的難度將再度陡然拔高。

    “對了, 昨天的報酬你還沒有支付給我。”

    諾克斯向迪克攤開一只手:“需要我用你之前寄存在我這里的代價來抵消嗎?”

    迪克:??

    他大為震撼:“原來那個是需要付費的?”

    他還以為只不過是隨口告訴自己的八卦……

    諾克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將他寄存在魔女店鋪那里的存款全部都銷賬一空。詹姆斯·戈登心事重重地繼續上班, 得到了布魯斯·韋恩“今天千萬不能午睡”的叮囑之后, 剩下的幾人繼續開始探討有關于詛咒的話題。

    諾克斯看了一眼杰森·托德:“正好你最近要學魔術, 我就連同授課內容一起講給你聽好了。”

    反正課都要講, 剩下幾人也可以附帶著聽一聽,在阿爾弗雷德以一頓午飯為代價支付了所有人的課時費以后,諾克斯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掏出一根粉筆, 就著家中的一面白墻講起課來。

    他隨手在別人家里干凈的墻面上劃下第一筆。

    “詛咒是一種無論在人類還是模擬群體當中的廣為流傳的手段, 主要可以分為三個部分——那就是發出詛咒的源頭、詛咒的媒介以及被詛咒的對象。”

    有的詛咒行事類似于瘟疫傳播(這也是為什么中世紀的人們會將瘟疫也視作詛咒的一種),通過與傳播載體的接觸來擴散;也有的詛咒需要制作出“與目標相似用作替代”的物品,最常見的就是扎出與受詛咒目標長相肖似的稻草人。

    同時,由于魔術師施法能力的不同,詛咒所需要的介質與關聯也各不相似,有些人需要獲取目標對象的鮮血或者一部分生物材料, 而還有一些魔術師干脆只要知道這些人的長相和姓名就可以。

    “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能反著詛咒回去?”

    杰森·托德顯得憤憤不平:“他們能夠讓我們沒辦法好好睡覺,而我卻連他們的蹤跡在哪兒都找不到——這很明顯不公平。”

    “當然也有。”

    諾克斯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幾種對魔女而言比較常見的詛咒方式。”

    迪克:“……”

    其實聽到這里的時候, 他很想提醒諾克斯或者杰森“最好把那些魔術師們抓出來用法律手段來懲治他們”, 但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將這些話說出口——猶豫片刻之后, 他又回頭去瞥坐在自己身后的阿爾弗雷德和布魯斯,這兩個人如今也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對諾克斯即將教導一些非法手段這件事視而不見。

    ……看來不能睡覺確實都令大家非常惱火。

    “那么第一點,受詛咒的對象。”

    諾克斯說:“提問:我們這一次想要詛咒的目標是什么人?”

    “當然是詛咒我的人!”

    杰森·托德搶答:“誰讓我睡不成覺,我就要讓誰連飯也吃不下。”

    布魯斯皺眉:“這樣說根本就沒辦法確認目標——”

    “不,最初的條件已經具備了。”

    諾克斯卻說:“「詛咒」本身也可以用于構建通道,就像是視線一樣,你看到了我,我就可以反過來通過你投注的視線而捕獲到你所在的方位,魔術師之間的詛咒也可以沿用這種通路關系。”

    至于詛咒的形式,杰森·托德也已經說得很明確,他希望對方“吃不下飯”來對應他們的“睡不好覺”,從嚴格程度上來講也可以相互對應。

    “最后,就是魔力。”

    恰巧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哥譚的三大靈脈樞紐之一,由韋恩家族的祖先所買下的這塊地盤能夠提供整個歌壇當中最優質的靈脈。在這里進行魔術儀式往往會事倍功半尤其是如果得到了魔術基盤主人的同意——諾克斯轉頭看向布魯斯:“你是否同意我們暫時使用這片土地上的魔力?”

    這下他沒辦法裝著聽不見了,迪克在心里偷偷想。

    不過這一次,大概由于要對付的目標是魔術師,或者也由于杰森·托德并沒有打算直接將他們當場擊殺,布魯斯很痛快地點了頭:“我需要怎么做?”

    “就對著我們兩個說‘我同意’。”

    諾克斯說:“具體一點的話,可以說‘我同意你們兩個利用這里的靈脈來行使詛咒’。”

    “……”

    既沒有法律效益的合同又沒有想象當中的魔術擔保,這種口頭突出的輕飄飄的“同意”,聽上去未免也太單薄了。

    “你是這棟房子的主人,也是這座魔術工房的繼承者,建筑物內的保護對你生效,以魔術師的角度,你本身就是這片靈脈的主人。”

    諾克斯笑了一下:“說起來,一開始我還想過要不要將這片土地奪走呢。”

    布魯斯直接無視了對方最后的那半句話,轉頭對杰森·托德說了同意。

    “那么三個條件全部都具備,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杰森·托德顯得興致勃勃:“我要從哪里開始試圖詛咒?”

    “你作為魔術師的經驗太淺薄,普通的魔術術式很容易被破解,所以我的個人建議是從黑巫術開始。”

    恰巧埃爾梅羅二世也有個學生在攻讀這方面,他曾經作為魔女——一種據說與黑巫術有強關聯的生物短暫充當過對方一段時間的教具:“需要一些比較好殺的生物作為媒介。”

    阿爾弗雷德微微皺眉。

    諾克斯看了對方一眼,補充道:“老鼠或者鴿子就可以,都是些花鳥市場當中可以買到的小型動物。”

    行吧,這種程度也還勉強在接受范圍以內——既然一定要走在學魔術的道路上,那么過程受到監管總比野蠻生長要好。這里是韋恩老宅,自然不可能去選用那些下水道里常見的臟東西,兩只鴿子和四只試驗用小白鼠很快被裝進籠子里買了回來,胡須抖動著吃購買時附送的一小把倉鼠糧。

    諾克斯原本以為,對方會遇到成為魔術師的第一道障礙。

    那個名字不太好念的亞裔留學生小姑娘就苦于親手殺死這些動物,因此而心理負擔很重(共情和同理心是人類很常見的一種情緒),但杰森·托德似乎根本沒有這種擔憂,在聽說了“必須親手殺死這些動物并獲取血液”之后,他兩手擰拉就結果了一只小白鼠,動作流暢得像是那種久經考驗的醫學生。

    諾克斯很夸張地給他鼓了鼓掌。

    “……你在干什么?”

    杰森甚至被他夸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在我原本住的地方,把老鼠找出來弄死又不是有多了不起的事。”

    迅速去世的小白鼠被盛放在一張廚房用烤箱紙上,杰森·托德捧著這張紙,跟諾克斯一起來到了一個陽光照不到的儲藏間。

    其實原本最適合行駛黑巫術的地方是地下室,畢竟在人類傳統的觀念當中,“向地下深處挖掘”本身就有著接近冥界的象征意。但由于韋恩老宅的地下室通向一些現在的杰森暫時不方便前往的地方,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這里。

    “你自身已經受到了他們的詛咒,所以你的血液本身就可以構建起反向橋接的通路。”

    諾克斯說:“所以以你的血液作為觸媒,就可以繪制出效果足夠強的詛咒用法陣。”

    杰森用針(阿爾弗雷德在這里友情提供了消毒服務)刺破自己的手指,在地面上按照諾克斯的指導描繪了起來,期間對方還抽查了他幾個拉丁文單詞,毫無意外地全軍覆沒。

    布魯斯:“……”

    他不動聲色地靠墻站著,這次由于借用了韋恩老宅的工房,整個施法過程幾乎全程都在被大家圍觀,杰森幾句話之后惱火地撓頭發,當場背單詞給他帶來了比現畫魔法陣本身還要更大的心理壓力:之前就說過了,等圣杯戰爭結束之后他就去上學!

    迪克沒忍住率先笑出了聲,阿爾弗雷德也將臉扭向一邊,肩膀無聲抖動了一下。

    “最后一步,就是以你自己的魔力來牽動這片土地的大源。”

    就在杰森已經想要惱羞成怒地把他們都趕出去的時候,諾克斯終于宣布準備工作全部結束。

    《大源學》是所有魔術師在抵達時鐘塔時都需要學習的基礎學科,意在聯通土地和靈脈本身的力量。諾克斯一只手握住杰森的手腕,和那只已經死透了的小白鼠一起站在魔法陣的中央,看著他將昏暗房間當中的血陣緩緩點亮。

    “沒錯,交付出去的生命就是你支付的代價,而現在,你可以嘗試去感受這片土地的回應。”

    他在哥譚出生、成長,腳下的土地既是培育他們長大的搖籃,又是積蓄著惡意與流毒的險惡之地。靈脈本身沒有好惡,既會回應為惡者的圖謀,也會回應為善者的義舉。

    ——但魔女有。

    你的這些憤怒應該有清晰明確的指向。

    “我會教給你驅使憤怒與憎恨的辦法。”

    諾克斯笑了一下:“強烈的情感本身也是力量,有人將土地的規則篡改得亂七八糟,就合該要承擔這種行為的惡果。”

    布魯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被魔女先生挑釁般回望——對方的話讓他忍不住聯想起了自己在外求學時的日子,那時的他確實在靠復仇的愿望支撐自己,但現在,他其實不很贊同使用一些過于激進的手段。

    尤其根據他的觀察,杰森·托德原本就是個情感格外豐富又有些過于不自控的……不對,這在魔女的眼里其實是優點吧。

    看來蓋學校的進度還是要加快才行。

    “如果不小心睡著的話,我們今晚該不會還要在夢里跑馬拉松吧?”

    圍成圓環的蠟燭在一瞬間全部被點燃,迪克小聲問:“這種詛咒會起到什么效果?”

    “雖然不足以致命,但惡心一下他們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諾克斯笑了一下:“就像是打撲克牌——這個行為本身并不算太難應付,但意味著韋恩先生愿意將這片靈脈借給我們使用,他們猜不透接下來我會用這些魔力干什么,就不得不提前做出更多應對。”

    “畢竟,當事人親口說了同意,這種話可不能隨便反悔對吧?”

    第092章 92

    布魯斯覺得, 他應該是落入了某種陷阱。

    就像是《萵苣姑娘》故事的開篇一樣,園子里的萵苣清脆誘人,而沒有誰會事先想到,偷吃這些萵苣的代價是要支付出自己的頭生子——然而這對夫婦在未知代價時就已經踏出了錯誤的第一步, 等到魔女前來收取代價的時候, 無論再怎樣后悔都無濟于事。

    他現在就像是類似的情況。

    畢竟他親口說出的“同意”并沒有限制使用時間和次數, 既可以理解成單次授權, 也能夠被曲解成永久使用權, 語義不明意味著在權限上也顯得不清晰, 如果遇上那種心眼很壞的魔女, 很容易就會在這些細節上做文章, 趁機奪取土地的使用權。

    ……而且他看上去似乎已經在這么做了。

    當然,幻想種大多缺乏社會性且性格自由散漫,會做出這種行為也算正常, 主責還是因為他自己隨口說了同意——但當時那種情況下, 他們所有人面臨來路不明的詛咒,杰森·托德又恰好提出了想要反詛咒對方的建議,一切決策都好像順勢而然,無數個巧合和契機推動著他做出了這些決定。

    但,“許多個巧合同時發生”從統計學的角度來說本身就概率極低,相比而言他更相信這是一種有意為之的行為——不然的話, 一個魔女會有無數種手段看好自己的萵苣園子,防止那對年輕夫婦翻墻進園子里偷食萵苣。

    種萵苣沒有錯,但在“有人可能會偷竊”的情況下不做出任何“原本輕易就可以做到”的看守措施(他知道作為魔女想做到這種程度非常容易), 很難說原本沒有懷著“趁機從別人那兒換取一些代價”的意圖在。

    迎著他的視線, 諾克斯眨了眨眼睛,表情顯得很無辜。

    “可是你同意了。”

    他說:“你們邀請我到你的家里來, 讓我分享你的早餐和午餐,給我換你們人類的睡衣,讓我成為你的朋友,保護你安全、支持你的愿望,永遠不會受損……然后在剛剛親口答應了分享靈脈的請求。”

    對方的語氣甚至覺得有些委屈,目光當中明晃晃地寫著:那么現在呢?你終于要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后悔了嗎?

    布魯斯:“……”

    以上種種全部都是實話,他說不出來反駁的意見。

    就像是小美人魚像魔女請求人類的雙腿一樣,所有的利害關系早在一開始就已經被陳述清楚,奈何對方意志堅定地想要實現愿望,那么支付代價也就是必然的結局。

    但他是蝙蝠俠,蝙蝠俠應該永遠冷靜,永遠行動一步就想到未來十步,永遠謀定而后動,因為他的每個決策都會影響許多人……那么捫心自問,他是真的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出了紕漏嗎?

    答案很明顯,而那個明顯清晰的答案又讓人很難去直接面對——他因為自己的私心而給予了對方原則以上的權限。

    “你現在拿到了這些靈脈的使用權。”

    最終,布魯斯說:“接下來你會怎樣使用它們?”

    “從一開始就沒有別的答案。”

    洛克斯理所當然地回答:“就像你猜到的那樣。”

    當然是發起一場復仇或者反擊——他們和那些魔術師們之間存在的矛盾早就已經不可調和,想要讓這座城市重新走上正軌,就注定要和他們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你的先祖或許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他們提前占據了最好的靈脈,只不過那個時候沒有力量去和他們抗衡,于是將戰場轉移到了遙遠的未來。他們相信遙遠未來不曾謀面的你或者你的朋友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從一開始就替你準備好了戰場。”

    布魯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魔法陣,試圖從中看出一些韋恩家族的先祖留給他的秘密信息——很顯然,他失敗了,別說他自己,就連他的父母應該都沒有接受過哪怕一絲有關于神秘學的教導。

    如果他們在很久以前就預知到會有魔女千里迢迢從英國趕來哥譚,那未免也過于未卜先知,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追溯其先祖心路歷程的好時候,眼下他有無數的疑問,可對方卻未必愿意回答。

    “我應該怎樣判定詛咒有沒有生效?”

    杰森·托德問,他只是按照諾克斯的指點在地上畫了個魔法陣,整個過程和在美術課上繪制墻畫的小學生也差不了多少,具體的符咒和施法用的咒語全部都由對方來代打,如果這種程度就算得上是合格的魔術師,那這個行業的入門門檻也太簡單了些。

    而且詛咒不像是向敵人揮拳,能夠傳來踏踏實實的打擊感,在經驗不夠豐富的情況下,他很難確認自己的詛咒是否已經準確傳遞到了那些“該被詛咒的家伙們”身上。

    “放心吧,馬上就快要到飯點了。”

    諾克斯看了一眼墻上的表:“很快就會有人因此而寢食難安。”

    “只可惜沒有辦法現場轉播……”

    法師斗法的大場面平時可是只能在漫畫里才有機會見到,迪克·格雷森有些遺憾,看來這果然不是他能免費看到的畫面。

    “應該也有機會。”

    諾克斯想了想:“你們不是有很多監視器?到時候裝一兩個,剩下的人就可以在家里看到有意思的場面了。”

    迪克以為對方是對人類的現代設備不太了解:“那種東西得提前安裝在目標身上才行。”

    “可我們現在不是已經捕捉到了被詛咒的目標?”

    “不是這么回事……”

    他很想科普一下通信設備必須要物理安裝,就在這時,阿爾弗雷德接到了一個來自于韋恩集團的轉接電話——顯而易見,漂亮的派對動物布魯斯·韋恩本人并不處理工作相關的內容,也沒有人對他有工作能力上的期待,偶爾會有一些晚宴和社交場合的邀請,但那大都不涉及韋恩集團的具體業務。

    因此集團內部的工作電話極少會轉接到他們這里來。

    阿爾弗雷德拿著電話聽了一會兒,有些疑惑地皺眉:“是嗎?好的……我會轉達的。”

    “我不很清楚,那要看韋恩老爺自己的意愿。”

    放下電話以后,所有人都在看向他。阿爾弗雷德清了清喉嚨,看向布魯斯:“……有位先生說,他有一些商務相關的洽談想請您務必賞光。”

    “啊?”

    沒等布魯斯回話,迪克就率先提出了質疑,他顯然對于自己養父的那個社交身份深有體會:“叫他去干什么?拍兩張合影來試圖讓他們的股價提升嗎?”

    更何況,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將電話打到阿爾弗這里來的,如果不是那種有名有姓的家族企業繼承人,不可能獲得這些相對私人的電話號碼,除非——

    他一下子啞然。

    如果使用一些法律之外的途徑,尤其是偏向于神秘學的途徑,以他對諾克斯的了解,獲得一個電話號碼確實不很困難。

    “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詳談。”

    他的手機有自動錄音功能,阿爾弗雷德干脆按下了播放鍵,通話錄音當中傳來沙啞的聲音:“……您知道我想要找您聊些什么,如果不想從此迷失在夢境深處的話,最好能夠和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他剛剛說的不是這些!”

    阿爾弗雷德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手機,不知道該將手機直接拋出去還是繼續拿在手里。

    就像是突然闖進了一個沒有形體的外來者,房間當中霎時間鴉雀無聲。

    “你想談些什么?”

    布魯斯聲音平穩地開口,使用的是自己通常的那種語調。

    “果然,您是個聰明人……不然的話,也不會和來路不明的魔術師合作。”

    手機當中的聲音陰側側地笑了笑:“但很遺憾,你選錯了合作的對象。但這或許是由于你一直以來都對我們缺乏了解,而這一次,我們愿意寬宏大量地給出一個能夠彼此增進了解的機會。”

    “我該怎樣和你們見面?”

    布魯斯問。

    “在合適的時候,以合適的契機,您會知道的。”

    對方并沒有明確回答:“我希望這場會面只有純粹的人類參與,否則或許會發生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小意外。”

    說完之后,那個奇怪的錄音文件在手機當中自動消失了。

    依托現代電子通信設備行使的魔術并不是諾克斯的專長,但他仍舊立即將手機從阿爾弗雷德的手中接了過來,仔細上下檢查了一番,確保里面沒有包含著殘存的詛咒。

    “兩方通話也算得上是構建起了‘通道(path)’,我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諾克斯難得顯出有些懊惱的表情:“這應該是流電魔術的范疇……下次去問問考列斯好了。”

    自從上一次和諾克斯一起出現在晚宴上之后,布魯斯就對如今有可能遇到魔術師的場面有所預料,對方似乎也將他當成了魔術師的一員,這點很好,但接下來的見面還需要他來見招拆招。

    “這不是重點。”

    雖然這一次通話的內容暗含威脅,但最重要的是,對方也留下了世俗意義上的身份特征。聲音是個人信息當中的一部分,雖然布魯斯本人就有著豐富的聲音切換經驗,且使用現代設備的變聲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但這是第一次身處暗面的敵人走到了明處,這意味著圣杯戰爭發展到現在,他們也有著迫切要實現的目標。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夠探查出他們的身份、所在地的目的。”

    “如果將會面的條件嚴格敲定在‘排斥幻想生物’上,我可能沒辦法像是過去那樣陪你一起去。”

    諾克斯提出了反對意見:“而你只是個普通人,將普通人置身于這種危險場合,沒有誰會同意的。”

    布魯斯說:“這件事就這么決定了。”

    諾克斯:“……”

    他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環顧四周,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反對。

    ……為什么會沒人反對啊!難道這人平時想出什么極端的危險決策大家都會不顧一切支持他嗎?

    人類就是這樣被慣壞的!

    他看向迪克,對方聳聳肩,無聲向他示意“這就是蝙蝠俠”,迪克的臉上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看吧,不止他一個人感受到蝙蝠俠令人討厭的那一面了。

    再一想到阿爾弗雷德不久之前分享給他的那個“公開的秘密”,他就覺得接下來的場面一定會非常有意思。

    “好吧,魔術師韋恩先生。”

    諾克斯陰陽怪氣:“——那另一個身份怎么辦?如果你是魔術師的話,會有人自然而然地去懷疑蝙蝠俠的身份吧。”

    這確實是個問題,但很容易解決。

    “只要讓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同時出現在不同場合就好了。”

    第093章 93

    按理來說, 這個選擇有許多的備選選項,為了降低布魯斯·韋恩本人的嫌疑,迪克就曾經代替他扮演過蝙蝠俠出鏡,而他本人則出現在別的場合, 和蝙蝠俠的身份完美切割。

    但這一次, 根本不想幫忙的迪克態度明確地表示“想都別想”, 就算為了給他添點堵, 他也要讓對方體驗一下失去了羅賓的感受。

    不是口口聲聲說著要把他從羅賓的工作里開除嗎?那他也該感受一下被反向炒魷魚的體驗了。

    迪克之外的選擇是某位能防彈的朋友, 布魯斯原本打算給超人打個電話, 想請他過來臨時扮演一下自己(以超人的性格絕不會拒絕這種委托), 但臨撥號之前, 他想到哥譚如今群魔亂舞的大環境,又開始覺得在這個時候把超人叫過來未必是個好選擇。

    他迅速看了一眼諾克斯——以對方的能力,估計會迅速增加一個新的“魔女的玩具”, 而倘若對方被諾克斯之外的魔術師精神誘導, 甚至會面臨一些更為糟糕的場面。

    至于康斯坦丁……好吧,他根本沒有嘗試去聯系對方。幾乎可以想象,一旦聽說是要在魔女生活的城市當中行動,他就肯定會為了躲避麻煩而退避三舍,找出無數種借口拒絕。

    于是很遺憾的是,他一時半會竟然真的找不出什么人來頂替自己。

    布魯斯·韋恩可以是魔術師(畢竟魔術師的身份并不會對所有市民公開, 反倒會對一些魔術師小群體形成威懾),但絕不能是蝙蝠俠。他思考了一會兒,在阿爾弗雷德了然的目光當中轉過頭去, 看向諾克斯。

    “……你在想什么?我堅決不答應。”

    諾克斯雙手環抱在胸前, 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偽裝成魔術師去和那群家伙們會面,再想辦法把我支開?我絕不可能支持這個計劃。”

    布魯斯咳嗽了一聲, 于是阿爾弗雷德很自然地將兩個孩子全部趕走,招呼他們下樓去吃點冰淇淋。

    “……這不能算是朋友之間的幫助嗎?”

    “當然不能。”

    諾克斯的態度看上去很堅決,完全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松口:“想都別想。”

    “作為一個愿望委托你呢?”

    布魯斯又問:“你會想要從我這里收取什么代價?”

    “反正都是些你不愿意支付的東西。”

    諾克斯將頭扭向一邊:“你問了也白問。”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布魯斯朝前走了一步,與對方離得很近。

    想要威逼利誘也沒用!諾克斯睜開眼睛看他,眼睛在燈光的反射之下顯得幾乎閃閃發亮——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類可以威脅到他。

    下一秒,對方緩緩開口。

    “那我懇求你。”

    他說:“你也很清楚,這場會面對于整座城市而言一定會至關重要。”

    諾克斯像是被嚇到了。

    他瞪著布魯斯的眼睛,仿佛一個導演看到演員背錯了臺詞。到底什么人才能語氣坦蕩又生硬地將懇求說得像是命令,諾克斯深吸一口氣,才剛想要反駁,就見到對方猛然湊近,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頸上。

    沒有攻擊性和殺意傳遞而來,維護安全的本能并沒有被觸動,于是諾克斯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哪怕一步。

    ——你不是能聽見嗎?

    你明明已經什么都知道。

    傳遞而來的情緒對任何一個能夠探知到情緒的幻想生物而言都顯得彌足珍貴,諾克斯微微闔上眼睛,無師自通地理解到了那些人類社會當中被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奢侈品——鉆石本身在地球上的儲量并不算稀少,在礦石科也只是無數種被尋常使用的晶體結構之一,但由于限制了天然開采量,只能少量供應給人類們用作裝飾的鉆石就成為了被爭相追捧的象征。

    而現在,他獲得了少量的、淺嘗輒止的,觸之即離的親吻,和鮮明卻足夠謹慎的情感。

    諾克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名為布魯斯·韋恩的人類確實是人類世界當中的金融巨擘,這些過于狡猾的生物大都很清楚應該如何體現出價值的稀缺性。他們會將礦石和石英雕刻出復雜的折射面,裝在打光考究的展示櫥窗里,而他的店鋪和貨真價實的人類商人相比也不過就是學到了皮毛。

    人類這種狡詐的生物天生就懂得如何去構建稀缺。

    “這些作為代價足夠嗎?”

    對方注視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逐漸變得不會對魔眼報以一個普通人類該有的敬畏。

    除了甘美的情感之外,諾克斯隱約覺得自己還品嘗到了某些更為復雜的味道。

    “這難道不不該算是強買強賣嗎?”

    他小聲抱怨:“……又不是我想要向你購買這些。”

    但,不論是基于等價交換的原則還是由于魔女的本性,他都很難拒絕這個。

    “你最好是已經提前研究過應該怎樣扮演一個魔術師。”

    諾克斯最終妥協道:“如果你死透了的話,我就把你的尸體做成使魔裝進手提箱里,然后每天收集來自于家人朋友們源源不斷產生出的絕望。”

    “真是個充滿語言藝術的威脅。”

    布魯斯評價道:“我記住了,會活著的。”

    *

    扮演蝙蝠俠并不是一件太過困難的事。

    至少從外觀的角度上來說是這樣——諾克斯甚至都沒打算穿那件裝備精良的蝙蝠俠戰衣,他只是在原地輕輕打了個響指,就又從布魯斯的影子里面鉆了出來,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就已經換上了蝙蝠俠的全套外觀,就連身高和骨骼走向都完全一致。

    他伸出手,在喉嚨的位置隨意捏了幾下,于是說話聲音都變成了蝙蝠俠平日里那副低沉沉的模樣。

    “覺得怎么樣?”

    諾克斯伸手握了握拳,隨后看向在一旁圍觀的迪克等人:“外表基本上就打算固定成這樣了。”

    “簡直像極了!”

    迪克驚愕道,就連他這個和布魯斯曾經共同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都看不出眼前偽裝的真假。

    當然——僅限外表。

    從行動上來看,諾克斯版本的蝙蝠俠還是有許多和布魯斯不一致的小動作。

    他在格斗技巧上并不如對方純熟,也很明顯缺乏對于各類蝙蝠道具的針對性訓練,更別說用那身斗篷進行翼裝飛行——這是人類為了克服各種艱難條件而習得的技巧,天生很難受傷或者死亡的幻想種當然不具備這些能力。

    諾克斯隨手朝前方揮了個動作松散的拳,就連杰森·托德這種經常參與小巷搏斗的孩子都看出了動作缺點,側過身來指點他:“你要將整個身體一起轉過去用力,而不是只揮動自己的拳頭,像現在這樣既打不出多大力氣,又很容易讓你的指關節受傷……”

    他話說了一半后聲音越來越小,因為諾克斯只是隨便打了一下空氣,就足夠讓不遠處的窗簾像是被沖擊波轟到了一樣猛烈翻飛。

    “稍微操作一下空氣就行了。”

    諾克斯一臉的無所謂:“沒有人規定蝙蝠俠不能發出□□。”

    以此類推也沒有人規定蝙蝠俠不能在空中緩緩飄落,低空滑翔或者擁有一系列的超自然能力——反正他的工作只不過是隨機對哥譚的反派進行一通毆打,隨后再將他們打包扔進警察局門口,這份工作諾克斯曾經旁聽過幾次,自認為執行起來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當蝙蝠俠是個體力活,他想,尤其是對于體力有限的人類而言。

    而且從中完全體會不到樂趣。

    “你不能直接殺死他們。”

    蝙蝠俠警告道:“也不能留下會導致終生殘疾的不可逆傷害,真正能夠對這些人進行審判的唯有警察和法律。”

    “但我聽說哥譚的警察里面有黑丿幫的臥底。”

    洛克斯顯得莫名其妙:“你確定要讓這些人來進行審判?那聽起來都不如時鐘塔的第一原則執行局。”

    “……”

    時鐘塔的印象評分如今已經要跌落谷底了,布魯斯沉默了一下,最后堅持說道:“總之,規則就是這樣。”

    行吧,人類總是會編竄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規矩,既然想要在人類社會當中生活就難免入鄉隨俗。他隨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記得遵守,就打算推開門去上自己今晚的班,臨出門前卻又被布魯斯叫住,勒令他最好使用物理手段而非詛咒。

    “我知道。”

    諾克斯顯得很不耐煩:“不就是裝成你平時的樣子嗎?簡直太容易了。”

    “……”

    說實話,這番話就讓人感到更加懷疑。

    但布魯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于是只能放任諾克斯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當中。而剩下的時間里,他需要對自己平時常穿的那身外套做緊急改造,以便讓自己顯得看上去像是個魔術師——說實話,除了諾克斯以外,他都還沒怎么和貨真價實的魔術師接觸過。

    當然,康斯坦丁那種會被所有人排擠的敗類不在其中。

    當天晚上,諾克斯就突兀出現在了卡邁恩·法爾科內的集會現場。當他從對方的影子里面鉆出來的時候引發了黑丿幫現場的一系列混亂,不知道是誰開了第一槍,隨后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當中,諾克斯將這位看上去氣勢十足的黑丿幫老大一拳揍翻在地,猶豫幾秒鐘之后,又在對方的側臉上補了一拳。

    對方在看清楚他是誰之后,臉上的表情變得驚疑不定:“你跟蹤我?不對……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是一場幫派內部的集會,其信息很少告知其他人,更重要的是,最近這段時間里他的屬下都還算安分,并沒有做出什么特別值得警方注意的行為……因此,會在這個時候碰上蝙蝠俠完全超出了大家的預期。

    而且這種像是恐怖故事一樣的出場方式,確實給在場眾人帶來了一些震撼。

    很早以前就有傳聞說,蝙蝠俠的本體就是一只吸血蝙蝠,還有人說他是生存在哥譚當中的某種詛咒,但一直以來法爾科內都對此嗤之以鼻——他堅信那不過是個將自己包裹在奇裝異服之下的人類,那種可以被子彈殺死的人類,和別的人類并無太大區別。

    而現在,他原本篤定的態度有了些許的動搖。

    “也沒有什么目的。”

    諾克斯說:“只不過我今晚的工作是隨機在這群人里面找幾個幸運兒打一頓,再把他們五花大綁丟進警察局。”

    蝙蝠俠會從所有地方出現。

    他是哥譚這座城市里無數反派的夢魘。

    諾克斯自認為自己扮演得不錯,但已經有人的情緒里開始冒出問號,他沒在乎這些細節,用很標準的一套亂拳(沒有技巧,勝在有力)迎著密集掃射的子彈隨便揍翻了幾個人,掏出藤蔓制作的繩子將他們捆綁在一起,甚至還有閑心順手張開魔術屏障,防止這些人被混亂中彈射的子彈攻擊。

    慢條斯理地完成了這一切以后,他拖拽著五六個今晚的戰利品,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在倒是沒人敢開槍了)走進了建筑物的陰影里,隨后帶著那六個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不知是否是眾人的錯覺,原本靜默不動的陰影仿佛扭曲了一下,像是童年夢境當中的怪物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將突然出現的蝙蝠俠和他的俘虜們一起吞沒。

    良久之后,人群當中有個人突然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啊,原來不是做夢。”

    他語氣呆滯地感嘆道。

    但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太像是個夢了。

    第094章 94

    和諾克斯相比, 布魯斯那邊的情況要兇險得多。

    因此,他當然沒有機會從監控錄像和收音設備當中發覺今天晚上蝙蝠俠行動的異常——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蝙蝠俠在一部分特定人群口中的個人形象都發生了微妙的偏轉。

    而現在,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務要完成——那就是完美地扮演一位魔術師。

    他認識扎坦娜, 也和康斯坦丁打過交道, 粗略地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少超自然力量, 而一部分人——尤其是一小部分人, 是被這種力量所眷顧的寵兒。

    但這不代表, 單薄的認知就可以讓他短暫地成為專業人士眼里合格的魔術師。

    他將領帶打好, 袖口釘上袖釘, 隨后忍不住觸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幾分鐘之前, 突然從影子當中竄出來的“另一個自己”突然態度不算很友善地還給了他一個親吻,隨后他的上顎就迎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據說這是對方臨時做出來的刻印, 可以在他身上偽造出魔術回路正在運作的痕跡。

    “我不喜歡欠賬的感覺。”

    諾克斯審視著他的臉:“所以從你那兒收到的代價我會直接用在你身上。”

    短暫的皮膚接觸之后, 對方就像是跳水一樣重新回到了影子當中,只丟下了一句“他的工作非常忙碌”,讓人很難不去猜想蝙蝠俠今天晚上到底要經歷怎樣的高強度上工。

    但愿今晚不要出什么太大的亂子,布魯斯想,但這畢竟是對方不知道多少年來第一次偽裝人類,他也不能在這項冷門考核當中一下子報以太高期待。

    希望對方能夠一如既往地恪守等價交換的原則, 他又用舌尖接觸了一下上顎,那種仿佛被火焰燒灼一般的刺痛正在緩緩消散,他對著鏡子張開嘴, 能看到一點隱隱約約的藍光, 非常微弱,但足夠他在昏暗環境下開口的時候被坐在對面的人發現。

    也不知道究竟會帶來怎樣的魔法效果。

    童話故事當中的魔女似乎總是無所不能, 但布魯斯很清楚,它們作為一個世紀前在世界表測普遍存在的幻想種,也有其力量的極限——只不過如今這個時代里魔女實在太過稀缺,讓人很難對它們的力量再做出客觀的評價和對照。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赴約。

    魔術師在電話當中既沒有說時間又沒有講明地址,意味著他們隨時有可能會前往,必須要保持高度的精神警惕。布魯斯在完成了自己的全副武裝之后又在韋恩老宅(明面上可以展示的部分)當中等了一個小時,直到一只弩箭扎著信從窗外射了進來,牢牢釘在不遠處的墻面上。

    “……”

    布魯斯看了一眼窗外,按照這支箭的入射角度,他原本可以很清晰地找到對方的射箭位置,可視線所到之處卻空無一物……除非這支箭會拐彎。他將信封從弩箭上取了下來,拆開看了看,白芷當中緩緩浮現出字跡,要求他抵達哥譚市考文垂區的某個地鐵口,并且從特定的入口進入地下,等到達指定地址之后,會有人接待他前往下一個目標地點。

    綁架案當中常見到甚至有些老套的橋段,他的心里評價道。

    阿爾弗雷德看上去有些擔憂,但并沒有阻止他。信中明確要求他必須自己一個人獨身前往,尤其不能攜帶任何“人類以外的生物陪同”,包括但不限于魔女、魔女變成了貓,老鼠,鳥類或者別的什么。

    他忍不住抖了抖那張紙,讓紙片發出嘩嘩的響聲——看來這些人對于魔女確實足夠忌憚,而且對他的印象和此前故意留下的線索差不多。

    他從車庫里隨便開了一輛,從韋恩老宅抵達考文垂區要度過一座跨河大橋,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在途經一些滴水獸的時候,那些原本常見的建筑物裝飾們視線都在隨著他的車子微微偏移。

    抵達指定地點附近后,他將車子停在了路邊的公共停車場,沿著地鐵的入口走了下去。天色漸暗,下班的高峰期已經逐漸過去,地鐵站當中的人不算多,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普通市民。布魯斯又看了看那張紙,紙面閃爍了一下以后,重新浮現出了新的內容:從這里左轉,搭乘垂直電梯到負二層,第三個換乘區準備上車。

    布魯斯微微皺眉,通常來說這個地鐵站只有負一層,并沒有設計多層換乘的結構。但他并沒有在這個時候提出異議,表情平靜地按下的那個負二鍵,并且在電梯里度過了一段明顯超過兩層樓時間間隔的距離——等到電梯再度靜止的時候,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抖動的聲響。

    一個頭戴貓頭鷹面具的高大身影等在了外面。

    對方沒有說話,布魯斯看著這個熟悉的使魔(托諾克斯的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這種東西打交道),也沒有率先邁開步子,僵持幾秒鐘之后,頭戴貓頭鷹面具的使魔還是側過身拉開一條手臂,向他擺出了一個“請跟在身后”的動作。

    月臺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頭,邊緣沒有防護欄,軌道通向遙遠幽邃的巷道當中。他們兩人在地鐵入口處等待了一會兒,直到遠處傳來兩道明亮的車燈,一輛空蕩蕩且無人駕駛的地鐵從遠處緩緩駛來,精準且無聲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一次不需要使魔再做引導,布魯斯在開門的時候就率先主動走進了車廂當中。關上車門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那上面的網絡通信功能意料之中地開始顯示信號外。

    列車緩緩啟動,廣播當中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

    “歡迎你搭乘這趟地鐵,韋恩先生。”

    對方說:“這輛列車行在靈脈上——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不太愿意讓韋恩集團隨意更改哥譚的地鐵路線。”

    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的秘密暴露得這么徹底,看來如果不能將他同化進其中的話,這些人不會打算放他活著回去。考慮到他根本不是魔術師,最終的結果估計只會轉變成一場混亂。

    布魯斯看向窗外,水泥砌成的墻壁只出現了很短的一段路,沒過多久,地鐵所行駛的道路周圍就變成了相對原始的巖石地層。玻璃窗將他的面孔倒映在其中,布魯斯只能從他這張臉的縫隙當中逐一觀察眼前轉瞬即逝層層疊疊的巖石。

    “列車行駛在靈脈上”,這是個很關鍵的信息。他恰巧曾聽說過有一輛行駛在靈脈上的列車,康斯坦丁說那里通常進行一些貴得要死的拍賣會,像他那種不受歡迎的窮人向來沒有機會參與,“你要真是個魔術師的話,說不定反而能拿到他們的邀請函”。

    “這輛地鐵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他開口詢問坐在自己正對面的使魔,然而對方卻板板正正地坐在地鐵靠坐上,胸腔沒有起伏,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他沉默著等了好一會兒,才從帶著貓頭鷹面具的使魔腹腔當中傳來古怪的聲響。

    “那里有我們集會的場所。”

    他說:“只不過今天不是聚會的日子,只有少數幾個人對你感興趣,想要單獨聊聊天。”

    聽起來還不錯,敵人的人數如果不多,撤退起來也比較容易。他又問:“你們?像你一樣的還有很多人嗎?”

    使魔的腹腔當中發出有些古怪的笑聲。

    “看得出來,那個外來的魔女并沒有告訴你全部。”

    對方說:“這座城市有著格外悠久的歷史,以及一些偉大的理由……韋恩家族原本也該是哥譚的創立者之一,只可惜你的先祖在某些意見上并沒有和我們達成一致,而現在,或許就到了修復那些裂痕的時候。”

    “很遺憾,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不論是從父母還是母女的口中。”

    “當然……畢竟我們都聽說過那件令人遺憾的意外。”

    對方用沙啞的嗓音回答:“你那時候的年齡還不足以被告知必要的知識,對此一無所知也情有可原……但和魔女在一起絕對不是一件正確的選擇,現在正是加入我們的好時機,你應該清楚怎么做才合適。”

    看來他們確實很焦慮。

    盡管不知道那具體是什么,但諾克斯應該已經撼動了這座城市當中的一些東西。

    “那可是魔女。”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擺出屬于“布魯斯·韋恩”的那種常見笑容:“你們現在才這樣和我說,怎么不肯早一點?是她先向我許諾,背叛一位魔女的風險到時候可是要由我一個人來承擔。”

    “不是什么難事,你只要率先將她解決掉就可以了。”

    對方回答,似乎對于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魔女這種生物雖然狡詐難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應對的手段——尤其對你而言,應該更加容易。”

    陷入愛情會讓它們變得軟弱,也更容易被傷害,甚至會有可能被殺死,有可靠情報宣稱,時鐘塔就收到過類似的報告。

    “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現在的你最容易做的事。”

    布魯斯笑了一下。

    他不很清楚諾克斯對于自己的具體想法,但這些人的打算和他原本所預估的相差不大。魔女從無論從什么角度都非常難殺,

    純粹的氧氣對大部分生物都而言是一種毒藥,只有出入合適比例的氮氣才能讓人生存;過于純粹熾烈的情感對于人類而言也難以招架,卻有人能夠想出辦法,試圖使用填充了不純雜質的感情來殺死魔女。

    “我需要評估一下風險。”

    直接答應肯定會讓這些人起疑:“具體該怎么做?”

    第095章 95

    “它們就像是魯伯特的眼淚一樣。”

    眼前的利爪從腹腔當中發出低沉的笑聲。

    魔女是近乎無堅不摧, 不會受損的生物。

    作為幻想種,一種更加接近于第三法的生命,它們的靈魂形態在一開始就被固定,身體的破損并不會影響到靈魂本身。布魯斯在這段時間里已經很清晰地見識過這一點——他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兩具身體當中來回切換, 而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的貢希爾達, 還能夠將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化作埃里克王的血斧。

    簡而言之, 他們的靈魂形態并不拘泥于身體, 更無懼死亡, 但這種無法被攻陷的強悍卻仍舊有其弱點, 那就是陷入愛情。

    人類之愛對于它們來說更像是一種甘美的毒藥, 此前查到的資料當中, 貝利爾·伽特的母親就是化身成為人類的魔女,這意味著它們從“完全的靈魂”變得殘缺,困守在肉丿體當中, 變得能夠被外物傷害。

    “而你很容易就能成為魯伯特之類的那條尾巴。”

    對方說:“——不如說, 你的身份非常適合做這件事,韋恩先生。”

    布魯斯沒有回答。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社交身份被許多人喜愛——那是刻意塑造出來的形象,在任何社交場合都能無往不利,他和哈維·丹特還是朋友的時候,對方就曾經半開玩笑地抱怨過,每當他們共同出現在公開場合的時候, 周圍所有姑娘們的目光都只會集中在布魯斯一個人的身上。

    他似乎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占據報紙的頭版頭條,隨便做點什么就足夠養活一家報社的八卦娛樂板塊。

    “當然。”

    他在列車當中露出從容的笑容, 就好像“縱橫與舞會和晚宴當中的韋恩先生”是他的第一重偽裝, 而眼前這些人所看到的“魔術師布魯斯·韋恩”成為了第二重。人只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親自挖掘出來的魔術師身份想必會讓他們篤信不移。

    “但這還不夠, 這種程度不足以讓我對魔女產生太大的威脅。”

    他說:“我相信你們都清楚這個人有多難纏,而且我的情緒會被提前感知,如果沒有足夠縝密具體的計劃,被發現的風險全部都集中在我這邊,對我來說是不公平的。”

    布魯斯語氣停頓了一下:“你們最好也能適度展示出自己的籌碼。”

    地鐵從開始運行以后就再也沒有減速,布魯斯按照通常一輛地鐵的行駛距離和時間估算,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出了三分之一的哥譚那么遠的路程。從車廂內部的體感上很難確定這輛車到底有沒有拐彎,定位裝置也無法生效,雖然不知道他們會使用怎樣的“安全識別措施”,但眼前這個被豢養起來的殺手就足夠麻煩。

    ……不過他也不是全無對策。

    “當然,我們的誠意就在前方。”

    對方聲音平穩地回答。

    二十分鐘之后,地鐵車廂緩緩停止了運行。布魯斯懷疑這個過程當中有為了麻痹自己的認知而刻意繞路的行為,但很快,腕表上面的指示器讀數就提醒他,現在他們已經抵達了距離地表百米之下的區域。

    印象當中,由于冷戰時期所帶來的影響,一部分東歐城市的地鐵會修筑得特別深,就算有核武器從地表將整個城市摧毀,人們也可以通過躲進地鐵線路當中避免最直接的傷害。布魯斯猜測這個基地也有類似的理由,從剛剛地鐵線路沒有感受到明顯下行來看,那段漫長的行駛過程很有可能是緩緩在螺旋下降——那么他們現在很有可能是在一個螺旋型結構的底部。

    地鐵到站之后,周圍都是被開鑿出來的巖石結構,沿著石砌的通道一路前行,他們抵達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這里類似于一個會議室,中央的長條方桌兩側秩序地擺放著一排高腳座椅,長條桌的一端坐著一位臉上佩戴面具、頭發向后梳的男人,在見到他之后對方向后靠坐,語氣很輕松地打了個招呼。

    “很高興見到您,韋恩先生。”

    對方說:“畢竟上一次和姓韋恩的人打交道還是很久以前。”

    “聽起來您似乎認識韋恩家族的先祖?”

    “你可以理解成這樣。”

    對方言簡意賅地回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們家總是盛產那種性格很固執的人,希望您不會也是如此。”

    根據對方言簡意賅的介紹,這片空間通常用于大家的集會,“大家”指所有能夠抵達這里并且共享同一個秘密的人群,如果布魯斯·韋恩能夠接受并通過他們的考核,就也能夠共享大家所共同恪守的那個秘密。

    “我很榮幸能夠被你們邀請。”

    他像是任何一個年輕有為,仿佛剛剛加入時鐘塔的魔術師一樣詢問道:“但我應該怎樣確認,你們口中的那個秘密對我來說確實有足夠大的吸引力?”

    對方壓低了嗓音,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話一般笑了幾聲。

    “當然,畢竟您還那么年輕,身世又……對于一個魔術師而言過于坎坷,想必沒能接受到足夠充分的傳承。”

    話里話外指責過他受教育水平不高以后,對方終于用那種紆尊降貴的語氣打算展露一點點他們的神奇——男人說,從哥譚建立到現在,他已經活過了兩百年以上的時間,此后還會更久,這依托于他們所共同享有的那個秘密。

    “恕我疑惑。”

    布魯斯說:“在我的印象里,魔術師如果盡可能強化自己的身體,或者不斷修復替換自己衰老的部件,可以將年齡一直向前延伸到三四百歲,甚至記載當中還有活到五百歲的案例——當然,我也認為這很了不起,但這似乎并不足以被稱之為一件讓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奇跡。”

    “噢?看來您比我想象的更成熟一些,對神秘的理解也足夠深刻。”

    對方用略有些驚奇的語氣說道:“這很好,意味著我們將迎來一位實力有所保障且值得信賴的伙伴。”

    他很快就向布魯斯解答了這個疑惑。

    通常情況下,人類的靈魂會和肉丿體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衰弱。只不過對于許多人而言,肉丿體和靈魂的衰弱速度并不對等,有些人在中年時期就像是一副行尸走肉,還有人即便已經衰老卻仍舊精神矍鑠,但不管怎么說,沒有人能夠從時間的長河當中真正脫離出來,就算像是馬奇里家一樣將□□的修復功能發揮到極致,五百年的時間也足夠將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改造成與過去面貌全非的怪物。

    這是靈魂自我代謝和消磨所帶來的必然結局,人類作為星球的靈長,不斷前進且發生變化的代價就是擁有比幻想中更為不安定的靈魂。

    “也就是說,相較于幻想種,人類為了整體族群的演化優勢而放棄了個體力量的穩定性。”

    對于魔女之類的生物而言,這算得上是一種相當奢侈的選擇——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斷向外釋放出光和熱,外放的情感和不斷自我代謝的靈魂甚至會成為許多幻想生物的養料和嗜好品。

    但,在如今這個神秘消退,人理日漸昌盛的時代里,仍舊還存在著“不損耗靈魂,還能夠使人長久存續”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說,讓人永遠活著?”

    這聽上去有些過于驚世駭俗了,但對方活過兩百多歲的年齡又仿佛是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佐證。

    “當然,甚至遠不止于此。”

    對方從容地笑了一下:“甚至就連靈魂消散的亡者也有可能會從冥府當中回歸現世。”

    男人坐直了身軀,將頭轉向布魯斯的方向。雖然對方臉上戴著面具,但布魯斯似乎仍舊能夠感受到如炬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仿佛也能夠對他人的視線報以更加敏銳的知覺。

    很奇怪……他明明是徹頭徹尾的人類。

    甚至都不是一個魔術師。

    “韋恩先生,難道您從來沒有想過嗎?”

    對方說:“甚至能夠讓亡者復活,那種力量能夠改變一切,修正這個世界上你能想象的所有遺憾。”

    “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遺憾。”

    這個聲音足夠平穩,語調也不高,吐出來的詞匯卻如同驚雷。

    “……這是什么意思?”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都變得滯澀。

    “字面意思,先生。我們所掌握的這個秘密能夠讓死者都從墳墓當中爬起來,而這甚至只是這種力量的一小部分,是許多種使用方法之一。”

    對方回答:“這也可以解答為什么我們不愿意讓哥譚的靈脈向整個星球相連通……神秘是會被稀釋的,在如今這個時代里,還想要構造出這種規模的奇跡,將它們固定在一座城市當中就已經是極限了。”

    大氣當中的魔力濃度在公元年之后就逐漸降低,許多幻想生物無法在現代社會當中生存,有的改變了自己的存在形態,還有的逐漸遷移到了世界里側,而今還存續著的魔女數量比珍稀動物更加稀少,這是他從一開始就被告知的常識。

    而基于這些常識可以很輕易地推斷出,想要忤逆世界發展的規律,甚至打破生與死的間隙,這樣的奇跡確實足以讓一個魔術師群體共同保持緘默。

    ……這不是魔術,而是魔法。

    但,不是的,布魯斯在心里想。

    作為整個哥譚財富匯聚的頂點,他在第一時間就敏銳地察覺了對方描述話語當中的漏洞。

    諾克斯已經提前告訴過他,這片土地的基盤規則是“等價交換”,也就是說想要獲得一樣奇跡一般的結果,就必然需要支付對等量的代價。如果眼前這些人沒有支付代價就平白享受到了好處,那就只意味著一個答案——有更多的人在為他們承擔了代價的苦痛。

    而他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代價”在這座城市當中是如何運作的。

    “魔女所掌握的神秘和我們類似,畢竟它們本身就是源自于第一法的生命,雖然麻煩,但并非完全不能應對。”

    對方說道:“同一個等級的神秘可以相互抗衡,而有了您的加入以后,想必我們能夠更加輕易地找到那個魔女的破綻,徹底殺死那個魔女之后,你就將自動獲得加入我們的資格。”

    布魯斯知道圣杯戰爭的核心神秘來自于第三魔法,但對于對方口中的“第一”卻并無了解,至于魔法的順位是否代表強度的高低……也暫時沒有情報可以支撐。

    “我知道了。”

    他說:“那我該怎么做?”

    第096章 96

    「小美人魚的姐妹們給了她一把匕首, 告訴她說,只要將這把匕首刺進王子的心臟,你就能夠重新換回屬于人魚的命運。」

    “你可以使用這個。”

    對方將一個造型精巧的袖箭發射裝置推到了他的面前:“里面可以裝三支箭,足夠你找到機會命中對方的心臟。”

    布魯斯仔細檢查了一下那三支箭, 它們似乎是用干燥的植物制成的, 幾條藤蔓扭在一起, 湊出了一個看上去不算很鋒利的尖端。

    “是槲寄生制作出的魔術禮裝。”

    對方說:“傳說當中, 弗讓眾神許下諾言, 聲稱不會用任何一種武器傷害光明神巴德爾, 唯獨漏過了一種柔軟無害的植物, 于是最終, 她的兒子因這種植物而死。”

    對于任何一個人類而言,這種武器甚至不能對他們的皮膚產生太大危害,槲寄生編織出的箭還保留著被采摘下來時的一點柔韌, 他拿起這支箭對著自己的手臂戳了戳, 確實感覺不到多少痛覺。

    而對于生命力愈是頑強的生物,與人類相隔遙遠的幻想種,這種魔術禮裝就愈能夠發揮出作用。

    “我還需要考慮一下。”

    他說:“如果沒有辦法一擊必殺的話,我會因此而被憤怒的魔女施加以一些極難招架的詛咒。”

    對方停頓了一下。

    “好吧,你說得對。”

    他嘆息道:“但想要獲得一些常人所不能有的收獲,就一定會支付足夠多的代價——我相信在倒轉生死的奇跡面前, 您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雖然嘴上擺出了一幅“可以任由他選邊站”的態度,但實際上,對方并沒有給他挑選的機會。這片空間的四面八方都是黑洞洞的巖石孔洞,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藏著什么, 布魯斯只知道這些甬道的其中一個通行那輛地鐵列車運行的月臺。

    根據這個人的介紹,這里是他們平時集會的場所, 而大多數時候,成員們各自有各自的去處,只有每隔一段特定時間才會聚集在一起,商量一些足夠影響哥譚整個城市動向的大事。

    “市政大廳當中那些明面上的角色都只不過是為了「運營」這座城市而必要存在的工具罷了。”

    對方低聲輕笑了一下:“就像是奎西·夏普,真是有點可惜,我本以為他能夠在那個位置上干得不錯,推選他去當市長也沒什么。”

    “我前一段時間見到了哈維·丹特,如果您對我有了解的話,就應該知道我們過去曾經關系不錯。”

    布魯斯問:“他也是你們當中的一員嗎?”

    “噢,他不是,那是個不被神秘所眷顧的冒失小伙子,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偏偏被圣杯選中,看來圣杯偶爾也會做些莫名其妙的抉擇……”

    對方說:“他想要探查自己不應該知道的事,所以就瘋了,僅此而已——貓頭鷹法庭可以審判一切,大部分想要將視線投注在我們身上的人最終所面臨的都是同樣的結局。”

    貓頭鷹法庭。

    布魯斯在心中咂摸著這個名字。

    作為土生土長的哥譚人,他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只不過過去一直都以為這是個沒頭沒尾的童謠。如今恐怖故事一般的童謠走進現實,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個名為貓頭鷹法庭的組織究竟暗中統治了哥譚多久。

    “為了展露出我們的誠意,也為了讓我們的合作能夠更進一步,我提前準備好了這個。”

    對方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紙,展開之后推到了布魯斯的面前。那里面是一份合作協議,上面蟬鳴了他們將會為布魯斯殺死魔女而提供必要的幫助,等到目標確認死亡之后,他就將自動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布魯斯的右手邊憑空出現了一支蘸水羽毛筆。

    “這是有誓約效力的羊皮卷。”

    他說:“在上面簽下你的名字,就意味著我們的合作成立。”

    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那種經歷過訓練的步法,布魯斯很確信,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暴露出自己的異常,之前的準備都會在這里前功盡棄。

    但,這種協議……

    「簽。」

    突然有聲音在他的腦海當中說道:“這種程度的三流詛咒,對我造成不了什么影響。”

    諾克斯?

    他去拿那只羽毛筆的動作一頓,但周圍寂靜無聲,哪里都沒有魔女先生的蹤跡。

    只有自己的口腔上顎傳來轉瞬即逝的輕微刺痛。

    不管怎樣在心里放大想要通話的念頭,諾克斯都再也沒有回應。反倒是由于他猶豫的那幾秒鐘,坐在正對面的男人開始以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于是他抓起羽毛筆,在羊皮紙的末尾簽下了第一個單詞。

    拇指和食指的皮膚滲透出血液,沿著羽毛筆的羽管浸透進羊皮紙當中。第一個單詞寫了一半,布魯斯就警惕地松開了那支筆,一邊看著自己還帶點血痕但沒有傷口的手指腹,一邊警惕地問道:“如果我沒能成功殺死對方,是否會因此而蒙受你們的詛咒或者懲罰?”

    “您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和警惕,韋恩先生,這也能夠提高您行動的成功率。”

    男人用鼻音輕輕笑了一聲,他打了聲響指,從陰暗的巷道當中就走出了一位身形高大、頭戴貓頭鷹面具的利爪。

    雖然所有的人行使魔全部都穿著同樣的衣服,但布魯斯從肌肉走向和體態特征當中判斷,這個人就是先前帶領自己上地鐵的那一位。

    “我記得,你好像領養了一個兒子?”

    對方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一樣隨意開口:“當時的新聞應該還傳得挺熱鬧……這樣吧,這位利爪就作為輔助你動手的工具,可以在短時間內聽從你的指示。”

    “這和迪克有什么關系?”

    布魯斯皺眉:“他沒有魔術回路,只是個普通人,有關于魔術師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一點都沒有告訴他過——”

    “噢,不用激動,也請別緊張,雖然知道你兒子也成為了此次圣杯戰爭的master,但他畢竟對于我們全無了解,此前的無理也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眼前的男人說:“只不過湊巧,非常湊巧……那孩子確實和我們有些淵源。”

    “什么意思?”

    “讓他看看吧,格雷森。”

    對方說出了一個令布魯斯覺得難以接受的發音,伴隨著這個命令,站在自己身后的利爪緩緩地摘掉了臉上的貓頭鷹面具,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平靜臉孔——死氣沉沉的一雙眼睛,看上去卻和迪克有幾分相似。

    “這是……”

    “從時間線上推斷,他應該是那孩子的祖父或者曾祖父?總之有些血緣關系,要知道,我平時不太在乎這些,利爪的管理由別人負責進行。”

    這不是什么重要話題,對方表態:“總之,只要你肯服從我們的安排,那他就暫時歸你了。”

    利爪的戰斗能力他在剛認識諾克斯的時候就已經親眼見證過,魔女先生曾經說過這是一種靈魂已經死亡的“活尸”,布魯斯就一直先入為主地認為它們和如今在自家廚房忙忙碌碌擦桌子拖地的魔偶一樣,是一種用特殊手段維系運作的煉金生命,而如今一下子看到那張頗具沖擊性的臉,即便維持著“布魯斯·韋恩”作為魔術師的立場,他也難以克制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他們,我是說……他們是活人?”

    “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當然,這也是我們所需要恪守的一部分秘密。”

    對方言簡意賅:“我們所保有的奇跡能夠完美地逆轉生死,而相對有所保留的版本就是你所看到的這樣。”

    他們的靈魂陷入了無法被喚醒的沉眠,卻還保留著最基礎的神經反射與服從命令的本能。可以無限自我修復的身體足夠讓這些利爪承擔一次又一次的戰斗任務,只要沒有被當場徹底銷毀,他們就能夠在這些人的手下近乎永恒地戰斗下去,甚至連死亡的安眠都是一種奢望。

    ……有那么一瞬間,布魯斯突然想要干嘔。

    多年的精湛演技讓他端坐在原地紋絲不動,但握住那只羽毛筆的手指尖卻已經難以再繼續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種玩弄生命的傲慢和居高臨下的倨傲,讓他回想起了一些原本早早被壓抑下去的情緒——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夜里,他想要像整座城市所完成的復仇。

    而現在,那些無處可去又從不曾真正消失的仇恨,似乎終于有了清晰的指向和面貌。

    他們播撒絕望,玩弄生死。

    與此同時,這些人又妄圖跨越時間,享受永無止境的統治與威懾。

    不如就在這里……

    「想什么呢?」

    諾克斯的聲音再度出現:“我以為你不會中這種簡單的混淆——你手里的那張羊皮卷上有能夠放大情緒的東西。”

    這大概也是他們安保措施當中的一環,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按捺不住向對方發起攻擊,估計會被躲藏在暗處躍躍欲試的利爪們撕成碎片。

    既然一直在這里,剛剛為什么不說話?

    布魯斯在心中又問了幾聲,但諾克斯又再度沒了音訊。

    于是他只能按照對方所說的草草補完這個簽名,掏出雪茄吸了一口,灌進肺里無味的氣體令他再度冷靜了下來。男人似乎很滿意于這個簽名結果,對著光線看了看之后就將羊皮卷重新收了回去。

    “很好,韋恩先生,我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你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

    “當然。”

    布魯斯也露出了格外真摯的假笑,希望康斯坦丁的那根雪茄能夠堅持得更久一些——雖然沒什么特別了不起的本事,但這人唯獨在騙人這一道上技藝精湛。

    ——哪個商人會在這種合同上簽自己真正的名字啊。

    第097章 97

    最初的一改變了全部。

    后續的二認同了更多。

    承接的三展示了未來。

    維系的四隱藏了自身。

    ……

    于是, 終結的五失去了意義。[1]

    無味的雪茄在肺部完成了一輪過濾,布魯斯緩緩吐出一口煙氣,有種整個肺部都在被灼燒的錯覺。

    ——這當然是錯覺。作為沉沒器官,肺部本身不會向大腦反饋出痛覺, 這種本不該有的存在感只不過是由于魔力在強行流經“缺乏回路的普通人”, 所產生的一些微妙影響。

    他其實沒有抽雪茄的習慣, 但康斯坦丁那里能夠掏出來的魔術禮裝大部分都對他而言不太合適, 這些雪茄竟然已經算得上是最為溫和的版本。羊皮紙上所寫的確實是“布魯斯·韋恩”這個名字, 其中所流淌的也毫無疑問是他自己的血液, 但其中一些更為細節的要素已經被這些煙氣所影響。

    “那么我恐怕, 現在我已經可以離開了?”

    他問:“或者從什么時候開始, 我可以認識一下這個組織當中的新成員?”

    “下個星期四晚上,如果你愿意的話。”

    對方說:“不過我猜在你正式加入我們之前,不會有太多人對于一個臨時成員感興趣。”

    而他如果不加入的話就是一個期貨死人, 布魯斯在心里默默為對方翻譯, 沒有人會對一個很快就要死的家伙產生興趣,除非他們想要想方設法地瓜分自己的遺產——韋恩老宅的那個莊園,以及韋恩集團的巨大財富。

    但或許在這些價值觀歪曲的人眼里,殺死個把頂級富豪或許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畢竟小丑和阿卡姆瘋人院當中的許多常客也在嘗試這么做,而貓頭鷹法庭掌控哥譚的時間比他們還要更為漫長和徹底。

    說要離開,但布魯斯并不打算立刻脫離這片地方。能夠在貓頭鷹法庭的大本營里進行探索的機會本就不多, 他轉身回到通往月臺的巷道當中,對著雪茄猛吸一口氣,煙氣逐漸彌散出一個與自己外貌完全相同的人影, 朝著停在遠處的地鐵列車走去。

    而他自己則躲進了巖壁的陰影里, 等利爪跟上來的時候猛然出擊,一只手按住對方的下頜, 另一只手掏出十厘米長的黑針,沿對方后脖頸的方向直刺了進去。利爪先是在他的手中劇烈地掙動了幾下,隨后便垂下手臂,仿佛信號中斷一般沒了動靜。

    黑針還剩下兩根,布魯斯看了看針上反射的詭異光芒,心想十萬美金一根的魔術禮裝果然是物有所值。這這種東西的材質和圣堂教會的黑鍵相似,采購數量極為有限,即便是讓人憎狗厭的康斯坦丁代為采買,附加了采購溢價也只有這三根,據說能夠中斷大部分使魔的控制效果,原本是他籌備來應對諾克斯的武器之一。

    而既然對方曾說這些形同活尸的人類也是一種使魔,那么想必同樣的魔術禮裝對于他們而言應該也有效果——只不過不知道這種信息阻斷能夠持續多久,布魯斯將已經沒有動作的利爪塞進巖縫當中,打算抓緊時間對這附近進行探索。

    這是個難能可貴的探索機會,他不打算放過。

    魔術師布魯斯·韋恩必須要和蝙蝠俠的身份做完全切割,這就意味著蝙蝠俠一切常見的裝備在他身上都不能出現,布魯斯從西裝的內袋當中掏出幾枚麻醉針,隨后佩戴好帶有夜視功能的戰術目鏡,沿著沒有燈光指引的漆黑巷道摸索了起來。

    這里和他預料當中的一樣果然有四通八達的網絡,地下的通信完全中斷,方位也很難辨識,能夠用于粗略判定位置的只有一個老式的指南針,布魯斯繞開議事大廳繼續無聲地穿行,終于在大部分成分都是巖石的墻壁上摸到了金屬——這是好事,說明他終于接近了經常有人往來的核心區域。

    金屬門的另一側氣溫陡然下降,且地面和天花板的溫度都有區別,布魯斯調節了一下佩戴在臉上的夜視儀,發現在熱敏視角當中,地面上整齊排列著許多溫度極低的棺材,而在這些棺材當中,橫躺著許多擁有人類外貌的東西。

    他掏出手電,蹲下身仔細照了照,接近地面的位置甚至有白色的陰冷霧氣在彌散,布魯斯很快意識到這是某種低溫氣體——極大概率是干冰,迅速給自己扣上了便攜式的氧氣吸入裝置,以防自己由于瞬時二氧化碳攝入過量而窒息。

    看上去原本就有些不合身的西裝一下子癟下去一截。

    做好了自保措施之后,他開始繼續檢查這些倒在棺材當中的家伙。他們每個人的眼睛都緊閉著,皮膚的溫度極低,沒有呼吸和心跳,仿佛就像是死人一樣——布魯斯謹慎地翻起了其中一個人的眼皮,與無神的瞳孔相對,即便是正對著手電光的照射,也沒有絲毫瞳孔反應。

    這應該是一個用于存放利爪的倉庫,布魯斯想,沒想到他們手下的打手竟然有這么多。

    這些人既無法被殺死也不會真正受傷,是最好的獵手和工具,他將其中一個人從地上拉起來仔細檢查,注意到他們的身上有注射的針孔痕跡,掰開對方的牙齒之后還能在口腔當中看到某種半流動的、類似于金屬的東西。

    接觸到空氣之后,那種質地類似于水銀的東西就迅速消散,但布魯斯很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又掰開了幾位利爪的嘴,確認他們的口中確實含著什么——為了防止自己迎來類似于奎西·夏普一樣的結局,他很謹慎地沒有用手直接去觸碰。

    附近的巖石通道四通八達,經常每向前走一段就會遇到三五條岔路,布魯斯又點燃了一根雪茄,呼吸形成的煙氣如淵如河地跟在身后,形成了一條隱秘的標記,他用煙氣流動的方向簡單做過測試,朝空氣流通性能較好的一條通道走去。

    ……如果不是健走能力格外突出的話,在這里活動的魔術師們應該會有更便捷的移動方法。

    他足足向前進了二十分鐘才又一次聽到人聲,這一次不遠處傳來了更年輕的抱怨,“為什么非要讓我來做這些打雜的工作”,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說:“他們就不能讓利爪來一口氣完成這些日常維護嗎?”

    “別犯傻,亨利,沒成為master的候補就已經夠好的了——想想那些人,你現在的待遇要還算不錯呢。”

    另一個聲音寬慰他。

    亨利·埃利奧特,布魯斯在腦海當中翻找出了這個人名字,此前的一次晚宴當中,諾克斯和他曾經一起測試過這個年輕人——對方似乎對魔女頗為畏懼,應該屬于某個魔術師家族當中的新鮮血液。

    “地球上那么多地方,他為什么偏要來我們這兒?”

    亨利先生顯得憤憤不平:“如今這個時代,這種類型的幻想種早就應該走向終結,時鐘塔到底從哪里找來的老古董……”

    “但鮑里斯先生說——”

    布魯斯沉默著從背后接近,兩個人對此一直都毫無所覺,他先是從背后猛然出擊敲暈了其中一個,又毫不留情地打算對那位亨利先生下手,對方在看清楚來人之后眉頭一皺,猛然后跳出遠超人類□□極限的距離,但布魯斯兩個踏步就緊追上去,毫不猶豫地開始和對方展開近身搏斗。

    “……韋恩!”

    他的語氣當中有明顯的慌亂,他們內部雖然早就已經確定布魯斯·韋恩和神秘世界有所瓜葛,但一直都不清楚對方作為魔術師的實力究竟如何,畢竟一旦有一位魔女時常出現在身邊,身為魔術師的存在感總會被遮掩一二。

    布魯斯全身發力一拳打過去,這一擊按理來說足夠讓訓練有素的拳擊手們都暈眩幾秒鐘,體格差一點的人說不定會當場骨折,但眼前的青年卻只是倒退了半步,甚至連點名顯的皮外傷都沒有。

    “……□□強化嗎。”

    對方很明顯被打痛了,但這份力量在攻擊到他的時候毫無疑問得到了削減:“居然是這種類型的魔術……看來他們對你的猜測也不是很準確。”

    ……建立在他這是魔術師身上的猜測本身就不可能準確。

    而且這也不是所謂的強化魔術,袖管微微擺動之際,布魯斯靠近手肘的位置露出一點點類似于魔術回路的藍光——那是他出門之前貼在皮膚上的發光輻條。

    即便全靠科技和經年累月的苦練,但在對方的眼中,他毫無疑問已經成為了一位身份叵測法力高深的魔術師,每一個刻意做出的小動作都有可能代表著更深層次的含義(實際上他只是隨便擺了幾個迪克漫畫當中很常見的pose)。

    在這種一方從容一方精神緊繃的戰斗當中,布魯斯很迅速地使用吸入式催眠藥劑讓對方也失去了意識,并且從兩位昏倒的年輕魔術師身上搜到了類似于通行身份卡片的鑰匙。

    *

    而另一邊,哥譚警署,詹姆斯戈登用復雜的表情迎接了突然闖入的“蝙蝠俠”。

    雖然外觀完全一致,但他只要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人絕非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位老友——蝙蝠俠絕對不會晃蕩著兩條腿坐在窗框上,一邊等他們處理罪犯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薯條。

    ……雖然不太主動提及這個話題,但印象里的蝙蝠俠對個人形象的管理還挺嚴格的。

    “找我有什么事?”

    諾克斯問:“我知道這盞燈被點亮的時候就意味著我要過來打工。”

    “……我要找的是蝙蝠俠。”

    詹姆斯·戈登問:“你到底是誰?”

    “很顯然,我就是蝙蝠俠。”

    “……”

    詹姆斯·戈登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反應過來還有一個人可以完美地模擬蝙蝠俠的外貌:“諾克斯?”

    “太奇怪了,明明完全一樣為什么你們能夠一眼就能認出來差別。”

    諾克斯用蝙蝠俠低沉的聲音大聲抱怨:“我剛剛送過來的這些人也在大叫著指責我不是很蝙蝠俠——其中一個人喊的太大聲,還說了很多讓人生氣的話,所以我把他的頭發都剃光了。”

    詹姆斯·戈登:“……”

    算了,他打開蝙蝠燈原本也不是為了吐槽。

    “你們之前說,讓我今天晚上不要睡覺。”

    這是他今天晚上突然來警察局加班的原因,但現在的情況來看,好像不是他自己一個人不睡覺就能解決的。詹姆斯·戈登指了指不遠處的辦公室,有好幾個人趴在桌子上,甚至還微微打著呼嚕。

    “我叫不醒他們。”

    他推了推其中一個人的肩膀:“像是這樣都沒用。”

    第098章 98

    熬夜一天沒什么問題, 但倘若要進行長時間的睡眠剝奪,那就是一種酷刑了。

    詹姆斯·戈登原本以為那種奇異的夢境只針對于他們這些與圣杯戰爭有關的人,沒想到就連晚上值夜班打盹的下屬同事也一睡不醒,緊急情況下他甚至給了那個可憐人兩巴掌, 但對方哪怕半邊臉被他打腫, 都沒有一絲想要清醒過來的跡象。

    “他們這是怎么回事?”

    詹姆斯·戈登十分擔憂:“這該不會也是某種詛咒……”

    “太對了, 真沒想到您對詛咒也有很敏銳的知覺。”

    諾克斯有些驚訝地開口, 隨手翻了翻那個警員的眼皮。

    “……”

    他只是隨口, 一說真沒想過會說中。

    而且一位普通警察遭到詛咒, 聽起來讓整件事變得更糟糕了。

    原本點亮蝙蝠燈是為了喊蝙蝠俠過來, 沒想到趕來的另有其人, 詹姆斯·戈登明顯開始顯得有些不自在。公允地說,他和諾克斯其實并不很熟,每一次的交集都是由于布魯斯, 很少有單獨溝通合作的機會。

    “你們又是怎么回事?”

    他問:“你怎么穿成這樣——”

    “如你所見, 我負責代理擔任一個晚上的蝙蝠俠,而貨真價實的蝙蝠俠今天晚上要偽裝成魔術師先生勇闖魔術師的巢穴。”

    諾克斯說出令詹姆斯·戈登感到很費解的話,他迎著對方滿腦袋問號的驚愕表情開口:“別這么看我,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我倒不是懷疑這個。”

    詹姆斯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這一聽就像是蝙蝠俠的一意孤行。”

    諾克斯用鼻音“哼”了一聲,這種頗為情緒化的表現反而讓戈登覺得對方好相處了一些。

    檢查過幾個在警察局陷入沉眠的警員以后,諾克斯問道:“你和他們之間有什么聯系嗎?”

    “什么意思?”

    “血緣上的關系, 或者說情感上的連結,什么都好。”

    諾克斯說:“總之是那種容易讓詛咒逸散過去的關聯。”

    “……”

    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勁,詹姆斯戈登絞盡腦汁地思考了好一會兒, 最終才得出一個令他自己不覺得違背內心的答案:“我們就是普通的上下級關系, 他們來這兒上班,也沒有什么血緣或者親緣上的聯絡……非要說的話, 大家都是哥譚的本地人。”

    但這就很不對勁了。

    在魔力有限的情況下,詛咒的范圍和詛咒的威力往往成反比。也就是說,范圍越大越缺乏針對性的詛咒,所造成的效果就會越微弱——眼前的情況很明顯不符合這個基礎規律。

    “這又意味著什么?”

    詹姆斯·戈登滿臉茫然。

    “意味著形成詛咒的那個魔術師技藝精湛到能夠打破一些基礎法則。”

    諾克斯說:“當然,這種可能性相當低——另一個概率更高的可能性是,形成詛咒的魔力來源非常的磅礴。”

    非常非常磅礴。

    *

    Lancer將警察局內所有叫不醒的值班警察全部都匯集到了一起,大家互相依靠的坐在墻角處,發出均勻酣甜的聲音。就在這時,諾克斯的動作突然一頓,隨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又怎么了?”

    戈登問他——他現在簡直像是盯梢一般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剛剛我感覺到了一點點針對我的殺意。”

    諾克斯隨意擺擺手:“不是你這邊,你不用特別在意,應該是布魯斯碰見了某些想殺我的魔術師——我切割了一點點自己的靈魂附在他的身上,應該足夠用于應急。”

    “切割靈魂……你的意思是?”

    詹姆斯·戈登瞪圓了眼睛。

    “貢希爾達給了我一點靈感。”

    諾克斯回答:“那女人雖然瘋得離譜,但魔術造詣上實在沒話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巧妙地使用這種魔術,沒想到和魔女的契合度還蠻高的。”

    之后諾克斯就輕描淡寫地放過了這個話題,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些睡眠的警員們身上。他用自己的額頭抵上其中一個人的額頭,微微闔上眼睛:“我去他的夢里看一看,你守好我的身體。”

    “呃……好的。”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諾克斯的身形就一歪,徹底倒在了地上。

    他只能滿臉擔憂地將對方也拖到了警員們身邊,并且打算給自己的老友也發個消息。

    *

    另一邊,布魯斯摸索到了一個看上去類似于資料室的房間。

    這里沒有電腦,大部分文字內容都以卷宗行事堆放在一層又一層的書架上,空氣當中傳來沉悶腐朽的紙張味道,仿佛每吸進去一口氣都要灌進大量的煙塵。

    他從書架當中一通翻找,發現了一張類似于世界地圖那么大的手繪魔法陣,上面繪有許多令人看不明白的字符。他默默記下這些內容,好在紙上的批注都是英文,讓他得以看懂其中所描述的信息。

    “……它通往不屬于我們的另一個宇宙。”

    他輕輕念道:“平行世界有無數個,擁有自由穿梭在無數宇宙當中的力量,魔術師們稱其為第二法……”

    它擁有無法被毀滅的靈魂,那是被凝固在時間以外的奇跡,地球的魔術師們苦苦追尋而未果,我們稱其為第三法。

    布魯斯微微皺眉,他知道“魔法”和“魔術”的概念,狹義上能夠被稱之為魔法的,在整個世界當中僅剩下了五個。

    這些人口中的“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據說魔女這種生物也與第一的碎片有關,算上諾克斯在內的話,此次圣杯戰爭當中所涉及到的隱秘已經包含了五大魔法的前三。

    布魯斯將這張魔法陣卷成一張紙卷,原本打算帶離這里讓諾克斯出去解讀,腳下的土地卻突然發生了震顫——他猛然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幾秒鐘之后才意識到剛剛應該是發生了地震。

    從體感上來講應該是四到五級的地震,沒有明顯的橫震,說明震中就在這附近……布魯斯迅速地在腦海當中進行著分析,在有地震發生的時候,這種地下建筑物會非常危險,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隱約能聽出語氣慌亂,他給自己戴上了之前從立爪房間當中順來的貓頭鷹面具,裝作是利爪的一員混了過去。

    “這是你們誰叫來的?算了……有個保鏢反而更好,你,就負責護送我們一起撤離。”

    一位臉上同樣佩戴面具的魔術師命令道,這正暗合了布魯斯的意圖,于是他沉默著跟在這些人的身后,和他們一起搭乘地鐵返回了哥譚的地鐵站。

    電梯讀數正緩緩上升的時候,布魯斯恍惚之間覺得仿佛地面又劇烈搖晃了一下,他用力緊繃自己的肌肉才克制住沒有當場跌倒,可周圍的魔術師們卻似乎對于這一次的地震毫無所覺,于是他也只能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趁無人注意溜之大吉。

    回到有信號的地方后,他的手機一連彈出了好幾條短信和無數個未接電話,其中大部分來自于詹姆斯·戈登,還有幾條是阿爾弗雷德發過來的,前者匯報了來自于哥譚警署的異常睡眠情況,阿爾弗雷德的短信則更加語焉不詳一些,他說,“Archer似乎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布魯斯先給阿爾弗雷德回了電話。

    “他說很多鳥類都陷入了恐慌當中,老爺。”

    羅賓漢是與自然極為親近的英靈,能夠敏銳地通過動物的變化感受到周圍環境的變化。根據Archer的調查,今天晚上哥譚的許多鳥類和嚙齒類動物都陷入了沒有來由的狂躁,這種癥狀和人類定義的精神疾病十分相似。

    “或許是因為地震。”

    布魯斯說:“你們有沒有感受到剛剛的地震——”

    “我正要說到這個。”

    阿爾弗雷德的語氣也有些沉重:“韋恩集團下屬的醫院傳來了信息,在剛剛的地震當中,有許多醫護人員和患者離開避難,但護士們發現其中一部分住院的病人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現在醫院已經開始排查這種異常的昏睡事件,但我猜答案應該不會是什么科學的理由。”

    “我知道了。”

    他沉聲回答,又掃了一眼詹姆斯·戈登發過來的新消息:“我馬上去哥譚警署和諾克斯匯合。”

    蝙蝠車一路超速行駛,十幾分鐘的時間就將他送到了哥譚警署。等到他踢開辦公室的大門,就看到諾克斯和幾個警察靠坐在一起,閉著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

    “他已經這樣睡了二十多分鐘。”

    詹姆斯·戈登看了一眼表,猜到了自己的老友想問些什么:“期間沒有醒來過,在入睡之前也沒有向我透露過什么信息。”

    “諾克斯?”

    布魯斯拔高了點音調問道,隨后又輕輕搖晃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諾克斯的頭發跟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但這并不足以將對方喚醒。

    “這應該是某種共通的夢境。”

    負責安保戒備工作的Lancer說道:“我雖然不懂魔術,但生前作為國王,也聽過一些宮廷神官的匯報。她們說墨菲斯神能夠將人拖進共同的夢境當中,如果觸怒了這位神,忤逆者就會被困在無法醒來的夢境當中直到死去。”

    幻想種當中,也有夢魔這種會在一個接一個的夢境當中流連穿梭的類型,布魯斯回想起曾經在夢里見到過諾克斯的時刻,猜想應該是有某種危險的詛咒在眾人的夢境當中蔓延。

    但——

    現在的問題是,他該怎么聯絡到對方?

    如果自己現在也跟著入睡,那大概率能夠和對方進入同一個夢境,但情況還沒糟糕到這個地步,他還不至于讓自己也迫不及待地陷入危險當中。

    口袋里還有從康斯坦丁那里薅來的兩根黑針,以及一些暫時用不上的便攜道具,無論哪一個都在這種時候發揮不了作用。

    鬼使神差地,他回想起了一個童話故事的后半段——在《白雪公主》的故事當中,王子吻醒了昏迷當中的白雪公主,解除了毒蘋果所帶來的詛咒。

    他現在已經清楚了許多和魔女有關的童話都是真實故事改編,但這也——布魯斯忍不住用舌尖接觸自己的上顎,覺得留在那上面的一點點魔力存在感又變得強烈了起來。

    “……”

    總不至于真要這樣吧。

    他注視著對方那張睡臉,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下一秒,他的身后傳來有些困惑的女聲。

    “我想請問。”

    諾克斯說:“你剛剛想對我做些什么?”

    第099章 99

    “……”

    只希望這個版本的諾克斯不具備思維讀取功能。

    布魯斯面不改色地繞開了這個話題:“發生了些什么?”

    “詛咒在擴散。”

    諾克斯說:“雖然很難想象, 但——這個詛咒的范圍大概是所有生活在哥譚的人。”

    人類的集體潛意識相互聯通,只要有足夠巧妙的辦法將詛咒存儲處在意識之海當中,所有墜入夢境的人類就都將像是染上瘟疫一般被詛咒所影響,通過睡眠這一行為, 夢境當中的詛咒反饋到現實世界的身體之上, 于是一次近乎于“傳染”的詛咒過程得以實現。

    “而你中斷了這個過程。”

    布魯斯看著諾克斯:“因為你能控制的身體不止一具。”

    “實際情況和你理解的有點出入, 但相差不大。”

    諾克斯回答:“總之這座城市現在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變化, 而這種變化即將波及到生活在這里的所有人。”

    “……和之前的地震有關?”

    布魯斯問。

    “或許, 但感覺更像是某種原本處在半睡半醒狀態的東西突然翻了個身, 引發的動靜一下子將浴缸里的水攪散, 飛濺到外面給你發了一系列的負面結果——其中之一就是螞蟻窩發生了大洪水。”

    諾克斯的這個說法給人帶來了一些糟糕的預想, 布魯斯掏出手機,里面是他拍攝下來的魔法陣照片,他將手機遞給諾克斯:“你能看明白這是什么東西嗎?”

    “魔法陣, 具體來說是用來壓制某樣東西的封印陣, 在遙遠的時代里,人類賢者會用類似的辦法來對抗一些他們無法立即解決的麻煩。”

    諾克斯說:“但這個的情況又有些不同——”

    它的主要功能是汲取從整個哥譚當中收集來的惡性情報,并且不斷填入進用于封印的儀式之孔當中,就像是在源源不斷地從外界汲取墨水傾倒入浴缸當中,并且試圖掩蓋住其中的某樣東西。

    “所以,我所看到的那個夢里, 就是那些惡性情報溢出所導致的結果?”

    布魯斯的腦子轉得很快。

    “沒錯。”

    諾克斯回答:“而現在出于某些理由,它們逸散到了各種地方,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異常事件都是這種現象導致的結果。”

    他將諾克斯所說的內容迅速編輯成短信, 群發給康斯坦丁和扎坦娜, 前者很快回給了他一個省略號,隨后又發來一個簡潔的單詞——快逃。

    “不管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我的建議是快逃,我早就覺得你們那座城市不對勁,如今這個時代里還能招來魔女的地方肯定不會是什么普通城市……現在跑還來得及。”

    他當然不可能就這么逃跑,布魯斯很確信自己和這座城市早就已經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很快扎坦娜打了電話過來,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對夢境施加干涉并不是反語魔法的專長,但身為一位天生的施法者(Homo Magi),她所能做到的總比蝙蝠俠要多一些。

    “我需要的不是保障自己的安全。”

    布魯斯沉聲回答:“現在整個哥譚都陷入了極度危險的情況,我想知道是否有什么辦法能夠讓所有被拖進夢境當中的市民恢復安全。”

    這一次扎坦娜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她猶豫著開口。

    “哥譚如今的混亂來自于惡性情報的外泄,就像是一個大號的、整個城市規模的廢棄孔[1]在擁堵和溢出一樣,想要解決這個難題,就必須要將這種多余的災厄引流到其它地方去。”

    她說:“我得說,這非常困難,就像是淤積了許多年的核污水需要找到一個泄洪的渠道……”

    哥譚的靈脈和整個世界是不連通的。

    這種魔力的淤塞會形成一個危險的堰塞湖,倘若將整個星球比作一個人類,這種現象就像是在地震的時候有一部分身體組織被長久地壓迫住,血液不參與身體循環。

    救援人員在面對這類患者的時候,不能立刻就將壓迫在他們身上的重物挪開,有些時候甚至要考慮截肢——這是由于原本已經徹底壞死的組織液倘若再度參與了身體循環,會給整個人都帶來更加危險的疾病。

    或許時鐘塔的魔術師們早就已經猜到了這一點,布魯斯想,正因如此他們一開始所提出的解決方案才會格外激進,然而他身為一個哥譚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將自己出生的城市視作為一根應該被切下來丟掉的手指。

    他沉默著,十幾秒鐘之后,轉頭看向了諾克斯。

    “你之前曾經說過,自己召喚出saber就是為了解決這座城市當中暗藏的問題。”

    他說:“現在已經到了那個時刻,是嗎?”

    “或許吧。”

    諾克斯用自己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摩擦了一下他的手背,上面三半吊針花形狀的鮮紅色刻痕格外清晰:“如果將這兒視作戰場的話也沒什么問題——你怎么看呢?你認為現在應該是使用令咒的時刻嗎?”

    ……為什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征求他的意見?

    “從整個城市乃至人類群體的角度上來看,這算不了什么太大的災害,就算是放著不管也只不過會消耗掉一部分人而已。”

    諾克斯解釋道:“如果只為了這種程度的風險就奢侈地消耗掉大量魔力,從人類魔術師的角度上會是一種浪費。”

    “所以你打算怎么選?”

    他饒有興趣地問,目光死死注視著對方:“你會希望為了拯救這些人類而撬動力量嗎?”

    人類作為整個種族的不斷向前,也同時會伴隨著一些個體的犧牲凋亡,就像是一整具身體里源源不斷死亡又新生的細胞。他們生命短暫,有的庸庸碌碌,有的靈魂糟糕,其中的一大部分生存不了多少年就會從新鮮的兒童變成無趣的大人,最終又化作行將就木的老者。

    “救他們。”

    布魯斯的語氣非常篤定。

    他的話音剛落,地面又迎來了一次微微的震顫,應該是此前地震所導致的余震。布魯斯猛然晃神,伴隨著明顯的失重感,他的眼前出現了重影,用兩根手指撐住太陽穴之后,他收到了來自詹姆斯·戈登有些擔憂的目光。

    “你是不是有些過勞了?”

    對方問道:“你上一次好好休息是什么時候……”

    “你剛剛難道沒有覺得——不,算了,這不重要。”

    布魯斯說:“重點在于那些醒不過來的人。”

    “當然,我切實地收到了你的愿望。”

    諾克斯笑了一下,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吊鐘花的一瓣花瓣迸射出強烈的紅光:“以令咒的名義,Saber!”

    幾乎是一瞬間,那位來自遙遠時代的魔劍使就破開窗戶沖了進來,碎裂的玻璃外觀鏡屬于夜晚的冷風。諾克斯幾乎在同一時間握住了布魯斯的手腕,笑了一下:“你距離這個夢境的核心比所有人都要更近,通過你,我們可以更快地找到解決難題的辦法。”

    說完,他的另一只手覆蓋上布魯斯的眼睛。

    他對于催眠類魔術的抗性一貫很好,普通的精神暗示甚至起不到什么作用,但這一次,布魯斯刻意強迫自己放松渾身的肌肉,沒什么抵抗力墜入了夢境當中。

    “……”

    他在從空中下落。

    耳畔掠過足夠真實的強風,讓人很難相信這竟然是夢的一部分。諾克斯恢復了自己男性的外貌手一只手緊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抓住Saber,三個人在空中猛然減速,從自由落體變成了緩慢向下漂浮。

    他們的腳下是整個哥譚,但和現實不一樣的是,這座夢境當中的哥譚已經幾乎要被洪水淹沒。

    漆黑粘稠的液體不知道從哪里倒灌進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商業街一層的建筑物已經被淹沒了一小半,到處都是在黑泥當中掙扎的人群,有些人反應比較靈敏,提前爬到了樹枝或者建筑物的頂端,勉強待在比較安全的地方。

    “這里就是哥譚的群體潛意識?”

    布魯斯問。

    “不完全算是,但大家確實都被困在了這個夢里。”

    諾克斯說:“你可以理解為,整個哥譚的廢棄孔正在向外傾倒垃圾,把你們所有人共同的夢變成一個垃圾場。”

    “……廢棄孔?”

    “生活當中形成的壓力,積蓄起來的痛苦、負面情緒和瘋狂,在城市當中不斷發酵的怨恨……這座城市當中被刻下的魔法陣在有意識地收集這些,并且將這些惡性信息流淌到更深處去——你們人類的精神當中也有類似的東西,類比于整個城市也一樣。”

    諾克斯說:“總之可以理解為一種不可觀測,空間之外的東西,當作無形的垃圾場也可以。”

    剛來哥譚的時候,他就曾經試圖調查過這種異常的淤積現象,只不過在黑泥當中振臂蝶泳一圈之后都一無所獲,就短暫將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擱置了下來。

    原本這座城市應該已經維持了許多年岌岌可危的平衡,可沒想到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就發生了意外……那么變量在哪里?因為他自己的到來給這座城市帶來了擾動嗎?似乎也不太像——他已經在很小心地避免自己驚擾到那沉睡在地下的東西。

    諾克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布魯斯,后者回望過來,給了他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諾克斯打了個響指,讓他們的三人的高度下降了一些,降落在二層商店街的屋頂上。布魯斯觀察著周圍,不知道諾克斯到底使用了怎樣的魔術,四面八方驚慌的市民們并沒有注意到他們所在的方向。

    腳下的黑泥逐漸涌動起浪花,像是海潮一般在不斷沖擊著腳下的水泥建筑物,雖然目前這座二層建筑還能堅持,但看著浪花愈來愈強烈的勢態,想要在這里吞沒只是時間問題。

    諾克斯看上去并不慌張,他干脆原地坐下來,兩只腳耷拉在建筑物的外邊,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腳下一浪高過一浪的黑潮。身旁的魔劍使默默解下了自己的配劍,這是布魯斯第一次見到那把屠龍魔劍格拉姆的真容——亮紅色的劍身像是被固化出形狀微微發亮的龍血,只是在空中緩緩揮過就能劃出一道清晰的光弧。

    Saber沉默著走開了幾步,那些浪花并不是線性的形狀,而是很明顯從四面八方向諾克斯和布魯斯的方向涌去,他拉開距離之后,這種現象就顯得更加明顯。

    “很奇怪,比起攻擊我這個明顯并非人類的外來者,它們反倒在追逐你。”

    諾克斯笑了一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角色一般注視著布魯斯:“我現在真開始懷疑你的身份了——你到底對這座城市做了什么?”

    第100章 100

    許多時候, 蝙蝠俠會用“因為我是蝙蝠俠”這個萬能答案來解釋一切他不想和別人細說的問題。

    然而現在,他顯然沒辦法這么敷衍諾克斯——他們正處于某種危險當中,因此他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對方的每一個問題。

    “身為蝙蝠俠的工作,以及身為布魯斯韋恩的工作。”

    布魯斯說:“僅此而已, 這兩邊你都已經有所了解了。”

    他看上去不像在說謊, 而且在如今這種緊要關頭, 向自己撒謊也沒有任何意義, 諾克斯在心理分析道。

    但他只是個普通人類——雖然在哥譚出生、擁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都市傳說、非常有錢, 幾乎是整個地球上最有錢的那一小撮人類……這也仍舊只是個與神秘關聯不大的人類。

    整個城市的廢棄孔理當和他無關, 埋藏在城市之下的秘密更是;蝙蝠俠或許確實是個每天晚上都高強度上工的冤大頭, 但也不至于到能夠牽動整個城市廢棄孔當中黑泥流向的程度——要有這種本事早該直接施法改變哥譚, 作為蝙蝠俠每天一個又一個地打擊犯罪多沒有效率。

    “阿爾弗雷德說過,你年輕的時候曾經環游世界。”

    諾克斯問:“你在那個過程當中遭受過什么詛咒嗎?”

    “……沒有,大概。”

    而且什么叫“年輕的時候”, 他現在的年齡又算不上年邁。

    諾克斯也只是隨口一問, 如果對方身上長時間背著詛咒,他從英國抵達哥譚到現在也已經度過了一段時日,在此期間還數次以極為親近的方式接觸過對方的靈魂,如果那上面存在什么糟糕的詛咒,不可能一直隱藏到現在都沒有被他發現。

    原本把他喊進夢里只是打算做個臨時路引,可如今看來, 名為布魯斯·韋恩的人類對這些淤積在哥譚當中的污染有著更為強烈的吸引力。

    “這不符合常理,或許我應該找個擁有未來視的人認真檢查一下……你在干什么?”

    諾克斯猛然回頭,發現布魯斯已經從他們所在建筑物的屋頂幾步跨越到了對面, 用一種近乎于跑酷的姿勢在狹窄的空間當中奔走, 隨后又伸展身體,嘗試著去夠一位被卷進淤泥當中的陌生人。

    那位女士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經全部被淹沒, 在黑泥當中掙扎無力地劃動四肢,聽見布魯斯的喊聲之后奮力抬頭,從黑泥當中抽出手臂身形搖晃了一下,卻沒能抓住他的手

    諾克斯注意到,她的整條手臂都已經被染成了黑色。

    他瞬間調整自身的重力,飄飄悠悠地跳了過去。

    “你不能直接摸他!”

    諾克斯提醒道:“這樣會連你自己也一同被污染!”

    布魯斯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隨口回答說他戴了手套。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斥責道,隨后令saber解下自己的配劍,用劍鞘伸進黑泥當中,遞到了那位女士的身邊。

    對方的精神狀態還算清醒,也沒有黑泥被嗆水嗆進體內,見狀之后立即兩手抓住了劍鞘,被三個人一起拉到了岸上。

    “實在太感謝你們了!”

    對方坐在地上猛喘氣。那些黑泥就像是石油一般攀附在身上,無論觸摸到哪里都會留下一個黑色的手印。

    “小半個城市的人都在這里,你打算一個一個的救過去嗎?”

    諾克斯走遠了幾步,壓低嗓音質問。

    布魯斯沒有回答,他的視線看向遠處,黑泥從四面八方涌來,沖刷著整個城市。

    等這些陷入夢境的人醒來之后,或許會覺得自己做了個離奇的噩夢——如果他們還能順利醒來的話。

    在自然界當中,有許多缺少衰老概念的生物。以狐尾松為例,這類植物存活時間甚至有可能超過五千年;動物當中,包含比目魚在內,也有許多種根本不會衰老的類型——它們的死亡往往只是源自于被獵食生物捕獲,自身卻很難受到時間的摧折。

    但人類不同,人類作為星球的靈長,和其余擁有知性的幻想種相比,削弱了個體的存續時間來換取群體的不斷向前。

    “從人類整體的角度,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其實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韋恩。”

    印象當中,這應該是諾克斯第一次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對方臉上的表情算不上淡漠,但凝視著眼前浸透在黑泥當中的哥譚卻沒有絲毫動容。

    ——他不能接受人類個體毫無價值地在噩夢里死去。

    死亡本身沒有意義,死亡只會為活下去的人心中留下刻痕。

    布魯斯注視著諾克斯,仔細分辨對方臉上的表情。

    “你確實沒有拯救他們的義務。”

    他最終說:“所以我會去救他們。”

    他開始嘗試著以不接觸的形式向這些墜入黑泥的市民們拋去漂浮物和支撐,布魯斯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在這個陷入混亂的夢境當中,他竟然還能接收到來自于蝙蝠洞里的信號。

    韋恩集團的研發主樓就在這附近,如果夢境當中也存在和現實世界里完全對照的設備,那么他應該可以依靠接管廣播通信來向整個城市發布避難指導——

    諾克斯嘆了口氣,看出對方是認真的。

    這是個擁有千萬人口規模的大城市,而他確實在平等地珍視著每一個人的靈魂。

    “別這么著急,我們原本就是為了解決這種異常現象而來的。”

    他從背后叫住了對方:“你贏了——你早知道我不會就這樣放任你去做危險的事。”

    “你有拯救這些人的辦法,對嗎?”

    “當然。魔女的店鋪始終為您營業,我的朋友。”

    阿爾弗雷德之后一定會一整周的時間都剝奪他吃零食的權利,諾克斯挑起眉毛笑了一下:“但每一種奇跡都有代價,這個新的嘗試大概會需要你冒一點險。”

    “直接告訴我應該怎么做。”

    布魯斯立即說道。

    “我們去最危險的那個地方。”

    三個人從建筑物的屋頂處迅速掠過,擁有了魔女的加護之后,布魯斯在短時間之內也可以像從者一樣在建筑物頂端疾行。他們一路朝著阿卡姆瘋人院的方向趕去,意料之中地,這兒的受災害情況尤為嚴重,整個瘋人院的一層和地下室都已經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泥填滿。

    不,不是“不知從何而來”……這些黑泥就是從這片地底涌現出來的。

    “Saber的寶具可以打破空間的概念,理論上可以將這些夢境當中的災害引導到虛數空間或者外域,但問題在于,我們現在無法確定導致這一切的核心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需要我做什么?”

    布魯斯直截了當地問。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埋在地下的那個貪婪家伙似乎格外中意你,這種注視本身也能夠形成反向的通道,所以通過你作為橋梁,我們可以更快地定位到那個位置。”

    “但這會非常痛苦。”

    諾克斯強調,“這些黑泥和致使人陷入瘋狂的東西在本源上是相近的,強烈的惡性情報會迅速喚起一個人心中的負面情緒,大部分人無法承受這種沖擊,最壞的結果甚至有可能會精神失常。”

    “我——”

    “我知道你想說自己對精神干擾的耐性還不錯。”

    諾克斯很認真地開口:“但意志堅定和擅長承受痛苦是兩回事,人類的靈魂材質不一,但反復鍛打總歸會對它產生一些變化。”

    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真像是在為自己考慮。

    如果不是他很了解魔女的話——人類的一切情緒對它們而言都可以成為不同口味的食糧。

    布魯斯湊近了對方,貼著諾克斯的耳朵輕輕開口。

    “你們魔女都是這樣嗎?看上去似乎是給足了選擇,但實際的可選項只有唯一一個——”

    他的語氣頓了頓:“你其實很想看我掉進去,對吧?”

    種植萵苣的魔女在面對那對夫妻的時候,究竟懷著怎樣的想法。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呢。”

    諾克斯笑了起來,臉上絲毫沒有被看破的尷尬:“但既然您有這個覺悟,那就還是辛苦一下好了。要記住保證自己意志的清醒——就像是釣魚的魚餌一樣,我會記得收魚線。”

    話音剛落,布魯斯腳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他猛然墜入一片黑暗當中,隨后四面八方的惡意幾乎要將整個人裹挾,來自周圍的壓力幾乎要將整個人一并碾碎。

    時間會撫平傷口。

    人類的精神就是會這樣不可救藥地伴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化。

    再強烈的仇恨在經年累月的時間里都會變得圓鈍,可現在,布魯斯卻覺得自己的恨意鮮明得仿佛那個同年的雨夜。

    突然,他又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暈眩,而同一時間,諾克斯的眼中有流虹般的色澤流淌而過。

    通過轉瞬即逝的通道,他確實捕捉到了某樣東西。

    “就是現在,Saber!”

    齊格魯德的眼鏡一閃,和諾克斯一起墜入黑暗當中,鋪天蓋地的黑泥里,他們三個人就像是空曠寂寥的宇宙中孤懸的三顆星星。

    齊格魯德邁開弓步,身上的魔力逐漸拔高,那把浸染了龍血的魔劍迸發出強烈的亮光,他并沒有嘗試去揮舞這把劍,而是用盡魔力使格拉姆懸浮在自己身前,隨后詠唱出咒語。

    此乃破滅的黎明。

    ——壞劫天輪!

    過于強烈的魔力讓整個夢境的為之震顫,格拉姆將眼前的黑暗劃出一道縫隙,隨后,無數的黑泥仿佛終于有了出口一般,向著這道裂縫洶涌而去。

    鋪天蓋地的死亡。

    無數掙扎在這座城市當中的人,他們的痛苦仿佛匯聚在了一起。

    “——”

    “哎呀,真意外,我還以為你會有那么一兩天只會阿巴阿巴呢。”

    岌岌可危的城市在一眨眼間就徹底消失,布魯斯抬起頭,發現他現在正處于一片夕陽下的海灘上,橘紅色的暖光拖出長長的影子,海浪沖刷著自己周圍,手指甚至能夠觸摸到柔軟的沙礫。

    “一切結束了嗎?”

    他問道,開口說話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喉嚨深處都傳來干澀的腥氣。

    “短時間內吧。”

    諾克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隨后又很快放過這個話題,似乎這個即將危及整個城市的災害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商量一件事。”

    他突然說:“把靈魂賣給我,怎么樣?”

    “既然你的目標是守護這座城市里的人類,那么你把靈魂賣給我,讓我來幫你做這些事——對我來說要簡單得多……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布魯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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