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十三位神祇完
宋承業被“寄生”這兩個字弄笑了, 但他沒有否認,對于黑礦而言,它們最大的劣勢就在于此。
它們一旦脫離海底,就無法獨立存在, 低等的礦石沒有意識只能做到污染, 高等具有自主意識但也必須寄生在什么東西上, 而人類的身體,就是它們最好的宿主。
即便是他, 作為黑礦中覺醒程度最高的控制者, 也是這樣。
“新身體?”他低聲念著, 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時間對不上。”紀鐸根本不想去看他這笑容,別過目光說道。
“無論是旺里村的災難,還是圣誕小鎮上同樣擁有圖騰的拉姆教, 其實歸根結底, 都是你為了完成‘入侵’或者‘寄生’人類世界, 而進行的實驗!
“你起初想要從‘宗教’的層面, 對人類進行洗腦控制, 但發現效果并不太好,范圍也有限, 后來接觸到更多科技發展后,才選定了用直播這種更為簡便的擴散方式!
“而從所有相關事件發生的時間來說, 根本不是宋承業一個二十幾歲的人能做到的!
“你在寄生到‘宋承業’身體前,一定還有其他的宿主,一位年紀更大的宿主!
剩下的話不用說了, 紀鐸指的就是在海選場中最早死去的匯德大師。
“‘宋承業’當年掉入深海后, 就被選中了,所以他最為害怕的事, 其實并不是深海中的怪物章魚,而是在更深處的,他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后來等他長大后,成立的OC科學會的你,就將他帶在了身邊,當作一個隨時可以更換的備用容器。”
“宋承業”真正被寄生的過程,是在他們在謀殺博物館副本里,回到了無限靠近地底的環境中,完成正式的交接。
“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也難怪,他會選擇你。”宋承業由衷地夸贊著,甚至感嘆地說道:“如果先遇到你的人是我,也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盟友。”
紀鐸當然聽出了宋承業口中的“他”是指誰,神情迅速變了,聲音中壓抑著痛苦與恨意:“那不可能!
宋承業暫時壓下了這個話題,他又從身上摸出了一串珠子,習慣性的把弄著,然后聳聳肩:“好,那就不說這個了!
“既然你這么聰明,不如再猜猜看,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等你們?”
紀鐸眼眸中的情緒翻涌著,最后又再次被壓抑至平靜:“最后一位神祇,就是你自己吧?”
“沒錯!彼纬袠I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中不再有卑微與討好,而是帶著高高在上的愚弄:“那大佬你不如再猜猜看?我代表的,又是什么?”
紀鐸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他已經無需多猜,宋承業就自己說出了答案:“命運。”
他站立于著燈塔上,化為浩瀚大海上唯一的光源,掌握著所有旅人水手的命運,也坐在那張西洋棋盤后,玩弄著玩家們的命運。
可這樣的答案,卻換來了紀鐸的一聲嗤笑。
宋承業用詢問道目光看向他,紀鐸則是毫不遮掩毫不畏懼地,掀開了他的遮羞布:“什么命運?”
“我說過了,你不過是占據了別人身體的,一條寄生蟲罷了!
宋承業被他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但他還是強壓著火氣,繼續用上位著的口吻說道:“不管你怎么想,這對于我們而言,只是一種生存的方式!
“上天沒有賜予我們離開海底的身體,我們就用自己的方式去取得它。”
“取得了就歸我們所有,僅此而已!
“你確定取得了,就能歸你所有嗎?”紀鐸冷漠地注視著他,發出質問。
“當然,”宋承業向著紀鐸張開雙手,展示著自己對于這具身體的操控:“難道不是嗎?”
但紀鐸卻根本不理他的炫耀,反而用傷痕累累的手指,在自己這方的棋盤上輕叩兩下:“那這些又該怎么解釋?”
“既然你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掌控了身體,那么又是誰給玩家留下了這些白的棋子?”
宋承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低語著:“這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小紕漏,我后來也發現了它,只不過覺得有趣才留下的!
“這些小動作改變不了什么,不是嗎?”他走到了破碎的玻璃穹頂邊,向下望著仍舊存活的玩家,一臉緊張的方陽,遍身狼狽的簡旭,昏迷中的梅貝還有不肯放下她的年薇。
“你該不會覺得,憑他們就真的能跟我下贏這盤棋吧?”
東方的深海中,已經隱隱顯出巨大的黑色太陽輪廓,只要再過不到半個鐘頭,它就會從海平面升起,沒有人能改變。
“不!奔o鐸的目光雖然還落在棋盤上,卻否定了宋承業的話,引來對方回頭側目。
“我相信你是覺得有趣,才將這盤棋留下來的!
“你想要將每個人,都當作是西洋棋盤上的棋子一樣玩弄,就連‘國王’也不過如此!
宋承業挑挑眉,從某種程度來說,他覺得紀鐸說得沒錯,非常符合他的想法,他不介意在完成“釋放黑礦侵蝕人類”這件必須去做、也必然會成功的這件大事外,給自己找一些樂子。
可下一刻,他就聽見紀鐸的聲音,短暫地擺脫了虛弱,如一頭沉寂已久的雄獅般,打破了這表面的和平。
“可是我們,又為什么要聽從你的擺布。”
紀鐸猛地站起身,染著鮮血的手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整張棋盤!
什么國王,什么騎士,什么士兵,無論是黑色還是白色,都隨著他的手四濺而飛,雜亂又毫無用處地散落了一地。
一同自他手中被拋出的,還有那被收攏在衣兜中的,十二枚神像。
只不過它們不再破碎,也不再是那帶著黑色碎礦的石頭狀。
它們的身上附著著,一層透明又純凈的銀色珀狀晶石,像是最為神圣不可污染的造物。
而它們的眼眸,那原本被雕刻得模糊又混沌的地方,此刻竟然流動著數據的微光——
“果然,”宋承業終于收起了和善的假面,無數黑色的斑點在他的身體中游動,他看著那些神像,踩碎了滾落在自己腳邊的棋子,向著紀鐸走去:“我就知道,他沒有那么容易被摧毀。”
“但這里,是屬于我的世界!
“即便打翻了棋盤,你們也逃不出去的——”
游走的黑色斑點,隨著宋承業的動作,將這具人類的軀體迅速扭曲異化,由內而外地結出黑色的礦石。
而就像是在響應他的號召,自他們腳下的燈塔為中心,一切都迅速浮起了黑色的印記,大地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海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仿佛要將整座小島吞沒,一道道驚雷與閃電撕裂漆黑的天幕,無數沒有形態的力量在涌動著。
方陽仰頭看著這如同末世降臨般的場景,震驚得不知該做什么反應,眼看著就要掉入地裂中,卻被拽著年薇刺藤的簡旭一把拽開了。
更遠處,那未曾升起的黑色太陽,也轉動著十八道利劍般的光芒,像是要刺穿最后阻礙它的海面,成為真正的太陽占據世界。
紀鐸就佇立在這即將崩塌的天地間,殘存的右手還緊緊地攥著,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已經快要看不出人形的“宋承業”,半步未退。
而他的腳邊,那十二只已經化為晶瑩珀石的神像,卻突然顯出巨大的虛影,站在紀鐸的身后,為他支撐一片穩定的角落,與“宋承業”對峙著。
“放棄吧,就憑這些小東西,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黑色的礦石撐開了“宋承業”的身體,撕扯著他的皮膚無限異變,向著距離他最近的神像虛影伸出那姑且可以成為爪的肢體,將它捏得稀碎,甩下一片星屑般的銀色碎片,又迅速被黑色污染。
“看吧!”
“他的力量也不過如此!”
游戲中的天地隨著他的聲音劇烈顫抖起來,發出分崩離析的駭人響聲,紀鐸眼前的所有場景都開始跟著異化。
但他仍舊站在那里,剩余的銀色神明紛紛向他傾身,代替失去了形體的人偶,為他籠罩起溫柔的保護。
“宋承業”宣泄般,又瘋狂地撕碎了數個神明的虛影,雷電聲、地裂聲、巨浪聲此起彼伏,都在昭示著他的威勢與憤怒,久久沒有平息,仿佛要毀掉整個世界。
可就在一切都岌岌可危,所有銀色的神明都要被摧毀時,“宋承業”卻突然停止了暴動。
他突然逼近紀鐸的面前,然后十分和緩地,將那似是長爪又似觸手的肢體伸向了紀鐸,再次開口時,語氣是充滿誘惑的邀請:“其實我也不想這個樣子,把你們當作敵人。”
“銀珀還在你哪里,對嗎?我知道他也是殺不死的!
紀鐸始終保持淡漠的眼眸,終于動了動,但他卻沒有正面回答,任由“宋承業”繼續說下去。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類,都來自深不見光的地底,只不過是想要到地上去看一看而已,這又有什么錯呢?”
“你沒有必要阻止我,相反我們可以達成很好的合作!
“作為人類,你的身體是那樣的完美,將它交給我——而被我寄生的你,也可以獲得比尋常人類更久的生命,更久地陪伴他,難道不好嗎?”
“這提議聽起來不錯,”紀鐸終于給出了回答,給了對方一點點看似可以商量的希望,“但我如果往自己身體里放一條蟲子的話——”
他的話語頓了頓,目光微散劃過渺茫的溫柔,再開口時卻是無比的凜冽:“銀珀他會嫌臟的!
說完,代表鳥獸動物的神像,突然逸散成無數光團,撲著雙翅如流星般,向著異化的“宋承業”撲去。
“宋承業”被迎面沖擊,已經黑礦化的身體爆出更多長爪觸手,憤怒地抓捕拍擊著那些鳥獸。
而就是這樣短暫的分神,“毀滅”已經降臨在他的腳下,雖然無法破壞他天然的身體,卻形成了深不見底的銀海,翻涌出巨浪要將“宋承業”吞噬。
“宋承業”被這反抗徹底激怒了,他的脖頸猛地拉長,變形的頭顱發出震天的怒吼,那原本陷在銀海中的身體,就快速凝結出更多的黑礦,將周圍翻涌的波浪眨眼間就都凝成了黑色,將“宋承業”高高擁拱起來,形成了直沖夜幕的龐然巨物。
“我早就跟你說過,就這點本事,你們贏不過我的!”
“明明已經給出更好的選擇了,既然你非要反抗,那我——”
此刻的紀鐸在“宋承業”的面前,渺小得如同駭浪之下的一只螞蟻,對方僅憑那威壓就能碾碎他精神與□□。
可他卻仍舊有膽量,打斷了“宋承業”的怒吼。
“不!
“我們不是,只有這么一點。”
自從第一次將零件從游戲中帶出,紀鐸就已經證明了一件事,他們所經歷的副本,并不是完全虛構的,里面所有的怪物所有的物品,都是在這深坑中真實存在的。
它們是被黑礦異化而成的,受黑礦所控制的。
但如果黑礦無法再控制它們了呢——
“宋承業”龐大的體型已經距離紀鐸太遠太遠,他幾乎聽不清紀鐸的話,可是卻看到了紀鐸臉上的神情。
那是不知道多少次,在游戲中面對危險時,紀鐸慣有的堅定又毫無畏懼,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都能被他攻克。
“宋承業”的精神中忽然浮動起絲絲縷縷的不安,他迫切地想要將它鏟除,只要徹底消滅那個根源,就再也不會有了!
他這樣想著,巨大的身軀立刻行動起來,帶著撕裂天地的怒吼,向著腳下那渺小脆弱的人類碾壓而去。
“轟——”
霎時間整個世界劇烈的震動起來,漆黑的天幕、腳下的土地還有那遠方的大海,真的被撞碎撕開了!
不過這卻并非是“宋承業”所能做到的,而是來自于深坑中這個副本世界之外。
無數的副本小世界,無數的異形、機械、鬼怪……所有具有攻擊力的一切,都打破了各自的壁壘,向著這個世界侵襲而來,生生將它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
它們有著不同的身體,來自不同的世界,但此刻所有所有的眼眸中,都流動著銀色的數據光芒,都站到了紀鐸,這個渺小的人類身后。
紀鐸展開了自己的掌心,那枚最為純凈的銀色珀石,就安靜地躺在那里。
從黃均的口中得知珀狀晶石同樣具有“傳染性”后,一個計劃就在紀鐸與銀珀之間,悄然成型。銀珀的“污染”并非如黑礦那樣是無序的,相反是需要特定觸發的。
他們原本只是想要試著,將那些神像扭轉收為己用,然后再一步步地擴大影響的范圍。
但是沒想到,銀珀的身體卻被毀掉了。
失去了身體的銀珀,也失去了最后的束縛,他在高于所有人的精神層面,甚至避開了“宋承業”的感知,瘋狂吞噬侵略這個世界之外的力量。
就這樣,紀鐸失去了一個銀珀,卻擁有了千千萬萬個銀珀,每一個都屬于他,每一個都愛著他,每一個都成為他無堅不摧的武器,指向那如山般巍峨聳立的“宋承業”。
“你輸了!
這一次,“宋承業”聽到了紀鐸說出的話,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龐大的身軀抵死反抗。
但他張開巨口,就有無數張巨口去撕咬他的身體。他伸出利爪,就有無數只利爪刺穿他的喉嚨——
他想出的,制造出的用于折磨人類玩家的一切手段,都變本加厲地回饋到了自己的身上。
更為令他恐懼的是,作為原本就克制黑礦的存在,那些流動著銀光的怪物,給他造成的所有傷口,都開始凝結出珀狀晶石。
那些珀狀晶石迅速在他的身體上蔓延著,無論他如何抵御,都無法阻止!
他的身體在被侵蝕,他的精神在被封鎖,能夠反抗的余地越來越小,龐大的身軀反而成了阻礙,珀狀晶石聚成的軀殼已經將他覆蓋了大半!
不!“宋承業”的口中發出嘶吼,他不要再被這些珀石困住,他不要再回到那不見天日的地底!
他要沖破這一切,他要帶領所有的黑礦,用他們的力量去侵染所有的人類,占據地上的世界!
可他的吼聲卻戛然而止,珀狀晶石已經凝結了他的喉嚨,蔓延到他的舌頭,然后將他的口鼻、整個頭顱都一層一層包裹起來,最終內化成那純潔無瑕的珀狀。
一座巨大又猙獰的透明石像,佇立在了紀鐸的面前。
他再也無法行動,也無法感染什么,無法危害什么。
這些本該早就被掐斷的畫面,在銀珀的干擾控制下隨著直播,被傳往海亞的各個角落。
無數因為收到污染而精神異常瘋癲的人,也漸漸安靜下來,正常的意識開始蘇醒。
從紀鐸掀翻棋盤的那一刻起,戴榮就強硬地打斷了拉瓦公司的展示,將直播投映到會議廳中,那塊巨大的屏幕上。
在所有參會人員的注視下,迎來了勝利的結局。
“所以,你們還想把海亞的人民,也當作棋子嗎?”戴榮的聲音,通過話筒回蕩在安靜的會議室中,他蒼老的眼眸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看向拉瓦公司的負責人。
“你們挖光了海晶,將海亞的人民推入深淵,現在又想再重來一次?”
“可我們的人民,他們不是任你們擺布的棋子,也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廢料,如果有人要再次玩弄他們,他們也會像紀鐸那樣——掀翻棋盤。”
“諸位,難道你們忘記了,聯盟是怎么來的嗎?”
曾經的聯盟,正是形成于被拉瓦公司與帝國政權所壓榨的底層海亞人民,他們曾經也擁有紀鐸那樣掀翻棋盤的勇氣。
而正是此時此刻的紀鐸,重新喚醒了它。
“所以,謹代表我自己,對于此次與拉瓦公司合作的議題,提出反對意見!
“另外,我提醒一下各位,你們真的認為憑借拉瓦公司對珀狀晶石那點不成熟的控制技術,能夠與紀鐸手中的銀珀抗衡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沉默著回到了會議室中央,那巨大的屏幕上——
波濤洶涌的海面終于恢復了平靜,被所有人忘卻了的時間,卻仍舊在忠實地向前推進,終于迎來了久違的日出時刻。
黑色的太陽消失了,燦金的陽光沖破了海平面最后的阻擋,將溫暖又明亮的光芒,鋪灑向整個世界,像是神明投落了救贖。
那座龐大又猙獰的透明石像,隨著陽光的照耀裂開了數條裂痕,在清晨最為溫柔的風吹拂下,一點點破碎崩塌,在紀鐸的腳下散落成晶瑩剔透碎屑。
沒有什么是不可戰勝的,哪怕對方自詡為命運。
所有的怪物都消失了,正如所有的噩夢都會有結束的時候,紀鐸站在著初升的日光下,手中還緊握著那枚小小的珀石。
“哥哥。”
那聲呼喚,像是穿過了微風,傳入到他的耳中,紀鐸驚喜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銀珀在他身旁凝成的虛影。
他在越來越燦爛的陽光下,伸出了僅剩的那只手,擁住了失而復得的所愛,在銀珀虛擬的面容上,落下了無比眷戀的吻。
“我們可以回家了!
“哥哥會給我做新的身體嗎?”
“當然——”
他會給摯愛的小人偶,制作出新的身體,然后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一段只屬于他們彼此的,永遠不會再有分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