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十三位神祇十九
紀鐸感覺周身的激流變得和緩了, 銹海漩渦也漸漸消失了,他的靈魂在水中飄蕩著。
銀珀的雙手還抱著他,帶著他的身體向上游動著,那又是那樣長那樣長的一段旅程, 好在自始至終, 他們都不曾分開。
等待紀鐸的意識再次清醒時, 他已經被銀珀托出了銹海,勉強睜開的眼睛, 好似看到了天邊有冉冉的光亮, 就像是日出的到來。
日出了, 他這樣想著,任務失敗了。
紀鐸的心情是那樣的平靜,他好似已經真的不在意這些了, 只是費力地翻過遍體鱗傷的身體, 向著仍舊停留在銹海中的銀珀, 伸出那只人類的手, 想要將他的人偶拉上來。
“哥哥。”銀珀輕聲喚著他, 大半身體浸在銹海中,卻只是用自己的側臉, 蹭了蹭紀鐸的手心。
紀鐸的視線還是模糊的,他看不清自己手上那些駭人的傷口, 也看不清銀珀臉上那密布的裂痕。
他只能看見,淡淡的銀色光芒,像是一抹溫柔的月光, 停留在自己的手邊, 那是他的小人偶,只要他再用一些力氣, 就能將他從銹海中拉出來,重新抱在懷中。
紀鐸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他要撈起那抹月光,托住了人偶的后背。
然后,他聽到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樣的微小又那樣的清晰,卻在紀鐸的世界中,卻震徹心扉。
“銀珀,銀珀?!”他慌亂地想要抱住銀珀,視線模糊的眼睛努力眨動著,想要去看清人偶的情況,但一切都是無用的。
白色王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人偶的身體再也無法維系,他如同童話中的人魚般,在紀鐸的懷中一點點剝落,裂成了無數閃爍著光的碎片,漫漫地散落向深色的銹海,就像浮起了銀色的泡沫。
“不,不要,銀珀——”
紀鐸的喉嚨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用僅剩的那只手,拼命地想要撈起銀珀的身體,想要將那些碎片聚攏起來。
即便碎掉了也沒關系的,只要留住一點,只要一點!等到出去后,他就可以為銀珀制造出新的身體,就可以……
可那都是無用的。
他的人偶,他的銀珀,所有的碎片,都從他的手指間滑落,即使留住了片刻,也會變成更為細小的光屑。
永遠無法聚攏,全部散入了銹海。他終于明白了,那在銹海中的神像代表著什么。
那是毀滅,對一切文明造物的毀滅。
文明的發展發明出了毀滅森林的伐木機,相應的,神明就降下了對于所有文明造物的毀滅,房屋、機器……所有非自然產生的生命,都無法逃過的劫難。
紀鐸攥起了右手,將最后那點銀光收攏入掌心,時間好似回到了三年前,他在都城外的海崖上醒來的那刻。
他遍體鱗傷,失去了手臂,而他的人偶,沉入了深海。
所有的都毫無差別,像是上天開了最為惡劣的玩笑,讓他白白經歷了三年的頹廢,白白享受了重新擁有的喜悅。
然后再殘忍地奪走一切,將他一腳踢回原地,看他痛苦哭嚎。
他又一次,失去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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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薇他們按照方陽的指引,向著工廠進發。
在接收到尤沁的消息后,年薇毫不猶豫地拖著簡旭與梅貝,向著山坡上爬去,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遇到了從峽谷而來的方陽。
興許是被那些生靈折磨出了脾氣,有了方陽后,他們不再滿足于單純的逃竄,在簡旭清醒后,三人終于竭盡全力完成了反殺,毀掉了代表森林中“動物”的神像。
搞定任務后,他們立刻去尋找紀鐸,方陽使用能力后發現,紀鐸已經離開了神廟,目前在工廠的位置。
可當幾人穿過枯萎的森林,終于趕到了工廠時,那里卻早已沒有了什么房屋,只剩下了一片凝固的銹海。
還有躺在海邊,渾身是血的紀鐸。
方陽被嚇壞了,趕緊撲上去,就發現紀鐸雖然一動不動,但胸口還有呼吸起伏。
可他的樣子實在太過慘烈,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左邊的機械手臂不見了,殘存的另一只手還緊緊地握著。
“大佬……紀大佬……”他鼻子一酸,使勁抹了下眼淚,試探著叫道。年薇他們也聚了過來,試著幫紀鐸簡單的處理傷口。
他們自從到來這里,就沒有發現銀珀的身影,這會心里也猜到了大概,更是連提都不敢提了。
許久之后,紀鐸才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回應,然后慢慢地再次睜開眼睛。
這一次,他的視線終于恢復了,可是看到的仍舊是漆黑的夜空,還有東方的那點光亮——那并不是日出,而是原本已經被炸掉的燈塔,竟然又重新亮了起來。
“大佬,你怎么樣了?”方陽見他終于醒了,立刻著急地問道。
但是紀鐸那只完好的手,卻將他撥到了一邊,然后他厚實的胸膛中發出幾聲粗重的呼吸聲,整個人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要去哪?”方陽還想問,但是被身邊的年薇攔住了,年薇抬頭看向遠方重新亮起的燈塔:“別問了,跟上就是了。”
方陽只好閉上了嘴,看著紀鐸高大卻佝僂的背影,拖動著沉重地步子走向枯林,身邊卻再也沒有了那個銀色的小小身影。
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跟著紀鐸。
他們距離燈塔的距離越來越近了,也就是在這時候,方陽再次抬頭向著塔頂望去時,竟發現那被他們炸開的穹頂中,竟然坐著一個人。
他在耀眼的燈光中,根本看不清面容,但是那身影卻讓方陽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答案就在眼前了,不只是游戲中的玩家,就連場外好不容易抓著鎖鏈爬上來的尤沁,開會的同時偷偷看著直播的戴榮,也不禁摒住了呼吸。
“把你們找到的神像,給我吧。”路上一言不發的紀鐸,突然轉身向著方陽他們伸出了手。
“哦哦,好。”方陽不敢耽誤,立刻將自己和年薇簡旭一起,將他們身上所有已經毀掉的神像,都給了紀鐸。
玩家們一起拿到的光明、豐收、生命、時間,龍剛與谷銘生命換來的死亡與大地,年薇他們和方陽的森林與動物,還有在他自己手上的繁衍、狩獵、文明與……毀滅。
紀鐸沉沉的目光掃過它們,那些神像已經都被破壞的,很難再看出原貌,甚至粉碎的需要方陽放在了一塊衣兜里,才能勉強不遺漏。
他從方陽的手中接過了裝著神像的衣兜,然后再次轉身,就要向燈塔走去。
方陽他們還想跟上,卻被他的聲音制止了:“你們留在這里吧。”
“我們可以幫上忙。”年薇看著紀鐸的背影,出言爭取道。
“已經夠了。”紀鐸仰起了頭,看向燈塔高處那發光的穹頂,最后說道:“接下來,是我要做的事了。”
說完,他就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沉重地一步留下一個血腳印,走上了燈塔,走到了穹頂那人的面前。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西洋棋的棋盤,白色這邊的棋子零零散散,是屬于紀鐸的。
黑色那邊的棋子也同樣并不整齊,只有一枚國王在中心,對應著后面坐著的人——宋承業。
“大佬,”他開口,依稀還是以前的語調,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你看起來,并不太意外?”
“沒有什么可意外的。”
紀鐸用近乎全黑的眼瞳望著他,然后靠在了最近的殘壁上,血便沿著墻流淌下來。
“是嗎?”宋承業像是有些被看穿的掃興,撥弄著棋盤上的黑色國王,“那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察覺的?”
“忘記了。”紀鐸說著,像是休息夠了,從墻邊起身又走到了棋盤前,慢慢坐下來像是要與宋承業促膝長談:“或許是看到謀殺博物館外看到聯盟調查員尸體的時候吧。”
“因為那個圖騰?”宋承業抬眼看著他。
“不,是因為釘在他喉嚨上的長釘,”紀鐸與他對視著,語氣坦然又平淡:“那是我只是看著眼熟,后來銀珀將它重新畫出來時,我才想到了,它的樣子很像傳說中基督教的圣釘。”
“當時在場所有人中,誰最可能會攜帶這樣東西?”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就是滿身雜亂宗教物品的神棍師徒匯德大師和宋承業。
“就這么簡單?”宋承業又笑了起來,在諷刺紀鐸的草率:“那或許只是碰巧了,畢竟別人也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不是,”紀鐸的情緒像是已經失去了波動,他分外漆黑的眼眸低垂,又補充道:“讓我感覺到不對的,是從第二次見面開始。”
宋承業聽了他的話,回憶了一下才問道:“舊樓里?”
紀鐸沒有回答,繼續說了下去:“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你越來越像黃小偉。”
“當然,你可以說是因為自己怕死,因為發覺游戲太危險,因為想要拉我當靠山——但已經到這種時候了,沒有必要再去隱瞞那個最真實的原因了。”
“因為你發現,年奕和黃小偉那樣的人,更容易接近我,也更容易獲得我的信任。”
“這是你在寄生到新的身體后,最迫切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