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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童話公墓三十

    紀鐸的思緒在一瞬凝滯, 隨后他開始陷入恐慌之中,看著手中那節斷裂的手臂,自我安慰般喃喃低語著:“沒,沒關系, 很快就能修好的。”

    說著, 他又伸出了顫抖的雙手, 在銀珀的催促聲中,不敢再去拉他的手臂, 而是無比小心地, 去抱他的肩背。

    可就在他的手, 觸及到銀珀那微涼脊背的瞬間,紀鐸深邃的瞳孔劇烈地顫抖起來——人偶的脊背,也正一塊塊地, 在他的手中碎裂。

    “銀珀!”紀鐸的喉嚨中發出低吼, 他恐慌又無措地, 看著自己手下人偶的殘肢, 他的世界仿佛也在碎裂。

    可銀珀似乎仍舊沒有知覺般, 在破碎的身軀上仰著頭,有些奇怪的問:“哥哥, 怎么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說到這里那原本小巧無瑕的下巴, 就脫落下來,滾進了雪堆里。

    “不!”紀鐸被失去的驚恐所吞沒,他想要抱住仍舊在破碎的人偶, 可這樣卻加速了銀珀的毀滅。

    他用愛意, 親手一點點雕琢塑造而出的人偶,就那樣在冰冷刺骨的雪野中, 在他的懷里,碎成了無數無數塊碎片。

    “不要,不要……銀珀!”紀鐸絕望地伏身在雪地上,想要盡可能地收攏起銀珀的碎片,可是所有的碎片都在他觸及的剎那,裂得更為細碎,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寒風吹起了浮雪,那些破碎的人偶碎片,就隨著風雪一起,被混亂地吹向更遠的地方。

    “哥哥——”

    “哥哥——”

    “哥哥——”

    它們每一塊,都在用銀珀的聲音,那樣空靈的呼喚著紀鐸。

    失去銀珀的痛苦已經徹底摧毀了紀鐸的精神,他在雪地中崩潰地捧起一捧又一捧的雪,想要去尋找他的人偶,可所有的碎片好似都已經融入了落雪中,讓他再也無法找到。

    “銀珀……銀珀……”他口中麻木般重復著銀珀的名字,就那樣在茫茫雪野中,輾轉至體力耗盡,擁著碎雪蜷縮著倒下。

    天地之間,好似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如同冰雪所鑄成的墳墓,將他用絕望埋葬。

    就在這時候,遙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了蒼涼的狼嚎,一聲又一聲,隨后黑色的影子便出現在白色的雪地上。

    那并不是一頭狼,而是一群狼。

    它們不斷地仰頭高嚎,露出尖銳的牙齒與鮮紅的舌頭,狼爪深深地踩入雪中,向著紀鐸的方向奔跑而來。

    紀鐸卻像是沒有聽到它們的叫聲,仍舊擁著碎雪倒在地上,凌亂的發絲擋住了緊閉的雙目。

    狼的奔行速度極快,沒多長時間就圍成了一個圈子,將紀鐸環繞在其中。

    它們起先還有警惕,試探著向紀鐸靠近,不斷地縮小著圈子,但很快它們就發現紀鐸根本一動不動,于是耐心也逐漸耗盡。

    其中的一頭狼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大著膽子撲向紀鐸,它張開狼口狠狠地咬住了紀鐸的手臂。

    大塊的皮肉被它撕咬下來,鮮血瞬間噴灑而出,劇痛讓紀鐸睜開了眼睛,但那雙平時深邃的眼眸,此刻卻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死水般寂靜。

    濃重的血腥味,讓圍繞著他的狼群瞬間沸騰起來,它們在雪地上刨著爪子,露出牙齒,無法克制地向著紀鐸撲去。

    但紀鐸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身體被狼撕咬地翻了過來,仰躺在雪地上,疼痛不斷地從身體各處傳來。

    在那絕望、混沌與痛苦中,他看著自己血肉飛濺,那些狼仿佛也要將他撕成碎片——

    可是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他也變成碎片的話,是不是也算是跟銀珀永遠在一起了?

    想到這里,紀鐸沾染著血的臉上,竟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他索性徹底攤開了四肢,就那么任人宰割地平躺著。

    狼群發覺他的放任,隨即變得更為大膽,最先去撕咬紀鐸的那頭狼徘徊在他身邊,那幽綠色的眼睛,已經貪婪地望向了他的咽喉。

    可就在它縱身而起,向著紀鐸要害撲去的瞬間,那萬千飄雪的源頭,漆黑的天幕之上,卻忽然又傳來了一聲。

    “——哥哥。”

    紀鐸的眼眸瞬間睜大,他說不出究竟是什么,但直覺這聲呼喚與之前聽到的那數聲,完全不一樣。

    是他的人偶,是銀珀。

    狼口中的血腥氣已經噴到了他的臉上,狼爪也已經勾進他的肉里,森森牙齒想要他的咽喉逼近。

    但一直如死尸般的紀鐸,卻突然用手臂擋住了咽喉,來不及收回的狼牙霎時洞穿了他的皮肉,咬住了他的臂骨。

    那漆黑的天幕,忽然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揭開了,澄澈的月光便就此灑下,照亮了無邊無際的雪野。

    紀鐸追逐著月亮的方向,就見那無數飄落的雪片中,有什么晶瑩的東西,隨它們一起落下,就像是月亮的一滴淚。

    他的雙腿猛地發力,踹凹了身上惡狼的肚腹,那狼垂死哀嚎一聲,整個身體就那么甩了出去,重重落到地上。

    其狼群瞬間沸騰起來,紀鐸的手臂卻因為剛剛的動作,徹底撕開了肌肉,露出染血的白骨。

    他卻根本不去在意這些,有狼撲上來,他就赤手空拳地去撕打,身上再多的傷口,流下再多的鮮血,也根本阻擋不了他。

    越來越多的狼,被敲碎了骨頭碾碎了血肉,毫無聲息地躺在紀鐸的腳下,雪野因為這死亡而重新變得寂靜。

    這時的紀鐸已經遍身鮮血,他終于能夠踉蹌著起身,向著那飄雪的天空,伸出了雙手。

    月亮的銀輝照在他的身體上,那晶瑩的淚滴也終于落下,落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純潔的銀色琥珀,包裹著點點黑色的星芒,在紀鐸的手中如一顆種子般,飛快的生長著,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化成了人體的雛形。

    滾落的鮮血凝結成了冰,紀鐸的目光卻是那樣卑微地,隱藏著最后的期待,看著他手心中的銀色琥珀,繼續變化生長,最終——

    雪停了,天亮了,刺骨的寒風被和煦的春風所驅逐,茫茫雪野再次覆上充滿生機的嫩綠,鄉間的青草又一次漫過紀鐸的腳腕。

    □□無瑕的瓷質身體,終于在紀鐸的臂彎間凝成了最后的形狀,人偶那絕美的面容安靜地抵著他的胸口,然后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流動著數據的眼眸。

    “哥哥。”

    “我找到你了。”

    春風拂過漫山遍野的綠草,像是清澈的水流就此蕩漾,而紀鐸抱住了他失而復得的人偶,混亂無措的吻,帶著心中的惶恐與喜悅,落在了銀珀的唇上。

    愛意如春日的勃勃生機,肆意在他們相擁的身軀中生長,所有的纏綿都無法去表達紀鐸此刻的心情,他所能做的只有將懷中的銀珀,摟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正如他所想的那樣,讓兩個人都化作萬千碎片,就此混雜在一起,徹底無法再分開。

    可這時候紀鐸懷中的銀珀,卻伸出瓷質的手,輕輕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面對銀珀這樣的動作,紀鐸并沒有反抗,甚至順從地稍稍低下了自己的頭,但他環錮在人偶腰間的手臂,卻用力到顫抖。

    “哥哥,這都是假的呀,你該醒了。”

    隨著銀珀在他耳畔的低語,紀鐸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投入到某種翻滾的機械中,天旋地轉地無法逃離。

    但無論如何顛倒輪轉,他卻能感覺到,銀珀始終乖乖地躺在他的懷中,覆蓋著他的雙眼。

    似乎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又似乎只是瞬間,等到所有的眩暈感如潮水般退去,紀鐸終于找回了所有的理智,頭腦也變得異常清晰。

    他似乎做了一個,過于可怕的噩夢,不過幸好最后,銀珀喚醒了他。

    而此時此刻,他終于奪回了真正的感知,在短暫地掙扎后,睜開了禁閉的雙眼。

    銀色的長發垂落在他的臉側,流動著數據微光的眼眸,正難得地流露出緊張的情緒,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身處泥土之間,那被挖開的墓穴,伸出了重新化為機械的手,擁住了向他探身而來的天使。

    “寶貝,我醒了。”

    第142章 童話公墓完

    在天使被拉入腐朽棺材中的那一刻, 他纖細的身軀幾乎完全被紀鐸寬闊的胸懷所吞沒。紀鐸用那結實的手臂,死死地禁錮著銀珀的腰。

    事到如今,他當然想明白了剛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黑幕之后的墓碑先是給了他“天堂”一樣美好的幻境, 然后又親手將它打碎, 讓它變成紀鐸心中最深的恐懼。

    可盡管如此, 盡管知道那一切不過是游戲故意制造出來的,但紀鐸仍舊無法抹去, 那種親眼看著銀珀破碎的恐懼。

    他完全不顧身在何處, 低頭親吻著懷里的銀珀, 急切地索取著,用他灼燙的氣息去溫暖那沒有溫度的瓷質肌膚,去證實人偶的完整存在。

    銀珀一如既往地, 乖順地趴在紀鐸的懷中, 他其實并不知道紀鐸剛剛究竟經歷了什么, 但緊密貼合的身體, 卻能讓他精確地觸摸到哥哥每一次心跳。

    那樣的有力、焦急、恐懼。

    不過沒關系, 銀珀知道該如何撫平這一切,他主動仰起了頭, 無比包容地接納了紀鐸的親吻,用自己瓷白的雙手, 攀附住哥哥肌肉繃起了肩背,讓自己離那惶恐不安的心跳,近一些, 再近一些。

    許久之后, 紀鐸的氣息才漸漸放緩跟,但他依舊將銀珀的身體整個摟抱在身前, 隔著已經有些凌亂的衣服,一下一下撫摸著那光滑的瓷背。

    “怎么想到來找我的?”他輕輕側頭,鼻尖就被銀珀的發絲埋沒,蹭著銀珀的耳邊低聲問道。

    “因為那些東西,騙不了我呀。”銀珀像貓兒般蹭在紀鐸的懷里,拉著紀鐸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這里是不一樣的,所以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所以我就出來找哥哥了。”

    “寶貝真厲害。”紀鐸輕聲夸著他,又抱著銀珀在棺材中廝磨了好一會,將所有的恐懼都壓回到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才撐著已經腐朽進泥土的底部,從里面坐起身來。

    “舍得出來了?”谷銘的聲音隨即從后方傳來,紀鐸環著銀珀的身體,轉頭一看,就見著谷銘正拿著把鏟子,彎腰用力刨著旁邊的墳墓。

    紀鐸這時候才又精力,環顧了一圈周圍的情況,他們竟然已經回到了最初地面上的墳場里,周圍都是一座座歪斜破損的小墓碑,而他自己正抱著銀珀坐在個被打開的棺材里。

    “你倒是出來得快。”紀鐸看著谷銘瀟灑挖土的身影,倒是很快想明白了,他手上有免疫恐懼的騎士棋,所以恐怕這次從幻境里出來的,比銀珀都快。

    谷銘沒有說什么,而是又從自己的面板里取出了把鏟子,扔到他們的面前:“出來了就過來幫忙吧,至少先把他們從土里挖出來。”

    紀鐸挑了挑眉,抱著銀珀單手撐著墳堆旁的土,從棺材里翻了出來,打量起周邊的小墓碑。

    就見著那些墓碑雖然又多又破,但好在埋了玩家的墓碑上,都刻著他們的名字。

    所以很快,他們就和谷銘一起,把其余七個玩家的墳堆給刨出來,棺材也打開了。

    之前就已經直面過自己內心恐懼的宋承業、年薇和路麟,這次倒是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然后是龍剛,顏清,就連一直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許振,最后也艱難地清醒了過來。

    只有方陽,還躺在自己的墳墓里,平時還算活潑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具真正的尸體。

    “怎么辦?這小子不會真醒不過來了吧?”宋承業有些著急地,圍著最后的墳墓打轉,而紀鐸卻瞇起眼睛看向東方。

    他們已經回到了地面上,而漆黑的天幕也有了轉亮的跡象。

    不用懷疑什么,等到真正天亮的時候,如果方陽還是無法醒來,他就只能被永遠留在恐懼中了。

    “他到底害怕什么啊?”宋承業還是在一邊嘟囔著,谷銘也走到紀鐸的身邊,看向他懷里的銀珀,試探著低聲問道:“能不能讓他去?”

    可這一次,銀珀卻先搖了搖頭:“他不是哥哥。”

    “不行的。”

    他能夠進入紀鐸的幻境中,是因為紀鐸對他的百分百信任,徹底不設任何防備,這換作其他的人,哪怕是一直在游戲中依賴他們的方陽,都是做不到的。

    “那怎么辦?看著他等死?”同為“拖油瓶”組合中的一員,宋承業這會比其他人更著急些,像是真的怕方陽就這么沒了。

    這時東方的天空,也確實開始泛起光亮,顯然日出已經即將到來。

    紀鐸看著躺在棺材中的方陽,機械手中把弄著那枚白色的國王棋子,顯然除了他與銀珀的特殊情況外,這一局玩家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逃脫。

    他們無法知曉方陽的恐懼,也無法介入到方陽的幻境。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給予他一枚西洋棋——但這并不保險。

    沒有人能夠預料到,這枚西洋棋會加強方陽哪方面的能力,畢竟方陽的專屬道具僅僅是“小狗尋物”,這樣的能力既無攻擊性也沒法自保。

    如果方陽得到了西洋棋后,還是無法逃脫幻境的話,那無異于浪費了這一枚棋子……

    銀珀趴在紀鐸的懷里,看著紀鐸思索的神色,沒有出聲打擾,他們的耳畔只剩下宋承業嘟嘟囔囔的祈禱聲。

    這時,紅色的朝霞已經先于旭日,出現在了東方的天際,方陽的身體卻開始變得有些透明。

    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猶豫了,紀鐸打開了自己的個人面板,最終斟酌了一下后,試探性的將一枚“士兵”,放到了代表方陽的圖像上。

    頓時,在昏迷中的方陽像是感應到什么似的,雖然雙眼依舊是緊閉,但眼皮之下的眼珠卻明顯地轉動幾下,像是想要掙扎著睜開。

    而在紀鐸的面板上,也終于現實出了方陽的能力。

    “小狗尋物”像是慢悠悠地,向前邁出了一小步,變成了“小狗尋路”。

    但也就是這一小步,卻注定打破方陽的困局——

    【小狗尋路】

    無論多么危險,可愛的小狗將帶領自己與同伴,找到回家的路。

    顯然這個“回家的路”并不單純是指實際的道路,而是所有能夠走出困局的“路”,紀鐸眉毛一抬,這一次他算是賭對了,方陽的能力確實非常有用。

    那么接下來,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而正處在幻境中的方陽,整個人蜷縮在角落中,面前是一條條醫院用的白色床單,每一條白色床單都好似有生命般,在起伏跳躍著,每一次揚起都會露出后面,一只染血的書包和一張蒼白的臉。

    方陽每一次鼓起勇氣抬頭,都會看到那張蒼白的臉,由豐潤到枯瘦,由枯瘦再到腐爛,最后只剩下白骨,嘴巴還不斷開合著,像是在無聲地質問著他什么。

    “對不起……對不起……”

    “可我已經盡力了……”

    方陽的嗓子已經哭啞了,只能嗚咽著發出聲音,他也曾嘗試著去奔跑,去逃離這一切,可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這片白色的噩夢。

    就當他絕望地想要就此放棄,閉著被眼淚糊滿的眼睛,自暴自棄地準備隨意爬向其中的一條白色床單時,卻忽然感覺到,有什么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那種感覺方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像是身體中忽然多了一股力量,可又絲毫不會排斥,甚至覺得那種力量好似已經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

    緊接著,冥冥之中他聽到了一種召喚,令他不由得想要臣服,無聲地在命令他“出來”。

    出去?去哪里?又該怎樣去?

    他腦子里渾渾噩噩地這樣想著,可身體中的那股力量,卻在翻涌著好似要尋一個突破口。方陽早已無力去掌控什么,他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沖擊著自己,直至到某個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那一條條環繞在方陽身邊的醫院床單,像是被一陣風吹起,紛紛揚揚間雖然混亂,但竟然讓出了一條道路。

    方陽撐著地面爬起來,淚眼模糊地望著那條路,迄今為止發生的一切都令他迷茫,他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向哪里,只能看到遙遠的前方似乎有微弱的光亮。

    可無論去哪里,對于被恐懼困住太久的他而言,都可以算得上是解脫。

    他的腿腳已經軟得站不起來了,但還是手腳并用地,盡自己最大了努力向著那條路爬去。

    方陽一邊哭一邊爬,眼淚一次次模糊他的視線,滴落到下方的路上,手腳也已經痛得快要失去知覺,他卻始終沒有放棄,向著前方繼續爬著。

    而前方那微弱的光,也越來越明亮,這給了他莫大的鼓勵,拼盡最后的力氣去追逐那光。

    方陽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爬行了多久,他已經累得連手臂都無法抬起,死狗一樣癱倒在路上,但他卻覺得那光亮竟在向著他靠近,直到耀得他無法睜開雙眼——

    天亮了,紅色的旭日帶著燦燦光芒,驅散了墓地所有恐懼的陰霾,無私地灑向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宋承業看著仍舊躺在棺材中的方陽,心中哀叫一聲“完了”,就哭喪著臉趴在土堆上。

    紀鐸卻并沒有就此放棄,他抱著銀珀,目光仍舊注視著昏迷中的方陽,面板上代表他的圖像并沒有消失,他還有機會——

    “唉,真是作孽,可憐的孩子哦。”宋承業已經開始眼淚汪汪的,一邊念經超度,一邊往棺材里灑紙錢了,那白花花的紙錢轉眼就鋪了兩三層。

    可就在這時,那重重疊疊的紙錢中,卻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伴隨著一聲輕輕地“唔……”

    宋承業手上的動作一頓,立刻求救似的轉頭看向紀鐸,仿佛在用眼神問他這是“醒了”還是“詐尸”。

    但紀鐸的臉上卻已經露出了笑容,銀珀從他的懷里探下身來,用被陽光照得發亮的雙手,捧起了蓋在方陽臉上的紙錢。

    “唔……這是在哪啊……”方陽十分疲憊地睜開了雙眼,耳邊響起了宋承業高興的大呼小叫聲。

    他的雙眼立刻被陽光刺得流出了眼淚,可是他卻不舍得躲避,而是紅著眼睛看向棺材外圍著的人。

    紀鐸抱著銀珀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宋承業舉著手中的十字架祈禱,谷銘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更遠處還有年薇、龍剛……

    他居然,真的沒有死!真的找到了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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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鐸伸手將方陽從棺材里拉出來的時候,他哭得像是只真正的狗子。起先的高興這會也已經消失了,他嫌棄地將這只狗子扔給宋承業,讓他們抱頭痛哭。

    這時候,他迎著日光的方向,看到籠罩在墓地上的霧氣,仿佛在向著某個方向流動。他瞇起眼睛想要追蹤霧氣流動的方向,但懷中的銀珀卻已經抬起了手:“去了那里。”

    那里?

    紀鐸沿著銀珀手的方向看去,深邃的眼眸卻微微一頓,他看到了一座墓碑,白天的日光照亮了它真正的模樣,正如紀鐸最初所猜測的,那是座坍塌了一半的小房子。

    此刻,身影模糊的小男孩,正站在房子前,向他們伸出了干枯的小手,似乎很高興地搖晃著。

    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則拖著一頭已經死去的狼。

    其他的玩家也陸續看了過來,那個小男孩的身影在日光下越來越淡,但卻發出了稚嫩的聲音:“謝謝你們殺掉了狼。”

    “給姐姐們報仇了。”

    “媽媽以后來看我也不會再害怕了。”

    “她可以一直一直陪著我啦……”

    玩家們聽著男孩這樣歡快的話語,卻都沉默了,在一切的最后,男孩依舊不知道自己被家人獻祭的事實。

    可是沒有人來得及告訴他什么,朝陽那溫暖的光最終驅散了所有的霧氣,而小小的男孩就帶著恐懼消失的快樂,在日光下徹底消失了。

    【恭喜玩家1083號通關2號場游戲:童話公墓】

    第143章 現實

    機械的骨骼被放入光滑的瓷質關節中, 無數仿若光纖的細線,立刻纏繞上來,與軀體建立聯系。

    長達三個小時的高精度工作,紀鐸深邃的眼眸卻一眨都不眨地, 望著銀珀被拆卸開的腿部, 確保每一個環節的完美。

    忽然, 他感覺頸側微涼,抬起頭來就看到人偶伸出手來, 貼到了他的皮膚上, 因為維修而暫時停止光流的眼睛顯得有些呆滯, 歪著頭輕聲說道:“哥哥出汗了。”

    紀鐸沖著他笑了下,側臉在銀珀的手上蹭去汗水,摸了摸人偶的發頂:“沒事, 很快就完成了。”

    機械臂中的工具不斷切換著, 許久之后, 紀鐸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將白瓷的腿部關節, 重新裝回到銀珀的身上。

    “好了,”紀鐸低頭在銀珀的膝蓋上, 輕輕吻了一下:“寶貝,活動一下腿, 試試還有哪里需要調整嗎?”

    可沒想到,銀珀恢復了數據流動的眼眸,卻忽然眨了一下, 趁著紀鐸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纖細的身軀已經撲到了紀鐸的懷里,瓷質的手臂抱著紀鐸的脖頸, 怎么都不肯放:“哥哥,還忘了一件東西。”

    “上次說好了哦。”

    紀鐸愣了一下,伸手托住了人偶光潔的后背,頓了頓后才說道:“其實……已經已經做好了。”

    銀珀疑惑地偏頭看看他,下一刻紀鐸已經抱著他站了起來,走到了后方的儲物柜中。

    機械手貼近密碼鎖,“咔噠”一聲,儲物柜的門應聲而開,里面放著只絲絨盒子。

    紀鐸伸手將那盒子取了出來,放到了銀珀的手中,銀珀好奇地打開盒子,就看到那特殊的瓷質零件,正安放在其中。

    “不是軟的?”銀珀伸手將它取了出來,眼中的數據流動著,與黃小偉給他的那些“資料”作比較:“好像……跟人的也不太一樣?”

    紀鐸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更深了幾分,他望著銀珀手中的東西,吻了吻他的額頭:“用的是跟你身體一樣的仿生瓷。”

    他并不想用任何其他的材質去制作這樣東西,所以只調整了瓷土的比例,讓它變得盡可能地柔軟,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那是銀珀身體的一部分。

    但盡管如此,瓷質仍舊是瓷質的,所以他才調整了形狀。

    紀鐸的手臂圈攬著銀珀,感受著懷里這微涼硬質的身軀,他卻并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他就是喜歡他瓷質的小人偶,再柔軟再舒服的東西,都比不上他。

    “可是,這樣真的行嗎?”銀珀看了那么多的“資料”,卻仍舊對這件事情并不放心,有些擔憂地趴在紀鐸的肩上。

    紀鐸看著銀珀這犯愁的模樣,他抱著人偶走到了店鋪的后方,那間他們平時用來休息的小小臥室中,將銀珀放到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他俯身蹲在了床邊,平視著坐在床上的銀珀,探身吻了吻他涼涼的唇,微卷的深色發絲蹭過那光滑的額頭,轉而又在銀珀的耳畔留下了低語:“所以,寶貝愿意和哥哥一起試試看嗎?”

    銀珀眼眸中的流光乍然明亮,他趴在紀鐸的肩膀上,機械的心口仿佛也有了人類的心跳,瓷質的雙腿微微分開:“……好呀。”

    他的話剛落音,就被紀鐸整個拖入了懷中,肌肉線條分明的手臂驅動著暗色金屬機械,將那打磨了多日的特殊零件,裝到了人偶的后方。

    無數光纖絲線隨即將它與身體相連,奇異的觸感通過那流動的光芒,傳達到了銀珀的全身,他感覺到……哥哥的手。

    在那里,在觸摸著他,給他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感覺。

    “哥哥……”他從不懼怕疼痛,但此刻那種他不知該如何描述的感覺,卻讓銀珀的聲音微微的顫抖,他緊緊地抱住了紀鐸的脖頸,卻說不出自己的渴求:“我……”

    “沒關系的,寶貝,”紀鐸慢慢拂開了銀珀銀色的長發,越發溫柔的吻上了他的額頭,可圈攬在人偶腰間的手,卻收得越來越緊:“哥哥知道,我都知道。”

    “放心,一切都交給哥哥就好……”

    高大的身軀包裹住了人偶纖細的身體,眼眸中流動的數據時而凝滯,時而炸開了點點碎星,再為流暢的聲卡,最后也只剩下了一聲聲錯亂的雜音。

    ------

    紀鐸醒來時,他伸手按了下床頭的鬧鐘,被大黑豹叼住后頸的小白貓,輕輕地發出“喵”的一聲,熒光照亮了表盤。

    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銀珀安靜地閉著雙眼,緊緊地縮在他的懷中,凌亂的銀色長發像是貓兒的尾巴,圈住了紀鐸的手臂。

    機械人偶當然不會睡覺,也不會覺得勞累,但那種來自于人類的歡愉,像是在他的系統里放了場絢爛的煙火,直接燒小人偶進入了待機狀態,只是憑著最基礎的本能,去攀纏著他所眷戀的哥哥。

    紀鐸摟著懷里的小人偶,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額頭,見他沒有醒來的意思,于是才悄悄的起身,關掉了鬧鐘的光,又看了銀珀一會后,才轉身走出了臥室。

    他并沒有走向工作間,或者前面的店鋪,轉而走到了那堆放著亂七八糟紅臉閻王的架子邊,機械臂伸入了其中隱蔽的關竅中,隨即機關轉動打開了一扇金屬門。

    紀鐸收起手臂,步子不輕不重地走了進去,踏著臺階一路向下,來到了燈光昏昏的暗室之中。

    那里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頂部伸下的機械架上,數條鐵鏈綁著一個人。

    自從那天從副本中脫出后,紀鐸就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直接撬開了路麟的金屬囊艙,將人“綁架”到了這里。

    戴榮幾次發起通話請求,都被紀鐸直接掐斷了,聯盟派人過來,紀鐸也只是裝傻充愣,完全不搭理他們。

    離開了游戲,紀鐸反而毫無顧忌,聯盟現在既然想要用他,就不敢輕易真的惹到他。

    “你來了。”路麟這幾天被折磨得狼狽極了,頭發亂糟糟的貼在蒼白的臉上,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見到紀鐸后眼眸中卻涌出了憤恨:“你要把我怎么樣?”

    “殺了我?”

    紀鐸挺拔的身姿居高臨下地站在路麟的面前,投落了大片的陰影,他目光冰冷地望著他,淡漠地吐出了幾個字:“不至于,留著你還有點用。”

    說著,他隨意地坐在了路麟身邊,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根煙,在自己的機械手臂上點燃了。

    “如果是在三年前,我一定會殺了你。”

    盡管路麟不想在紀鐸面前表現出任何恐懼,但聽到“殺了你”那三個字從紀鐸的口中說出,他還是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放心,現在不想了。”紀鐸斜睨了他一眼,又深深地吸著煙,嘴角露出了諷刺的笑意。

    “那你想要什么?”路麟竭力穩定著情緒,但說出來的聲音仍舊沙啞又刺耳。

    “我想要什么?”紀鐸像是想了一會,然后才轉頭看著他說道:“放心,我對你們路家在聯盟里的勢力沒什么興趣,也暫時還不缺錢。”

    路麟聽完后,像是松了口氣,但緊接著他又聽紀鐸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聯盟與這個什么直播秀,究竟有什么關系。”

    暗室中乍然寂靜,許久之后,路麟突然發出一陣笑聲,瘋癲又滑稽,笑得甚至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戴榮那個老東西還想瞞過你,怎么可能……”

    路麟的反應印證了紀鐸的猜想,他將燃燒到尾部的煙頭,在地面上碾滅,然后說道:“說說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路麟好不容易才停住笑,可雙眼中已經泛起了血絲,他就那樣看向紀鐸:“其實,你都已經猜到了吧?”

    “為什么三年前聯盟剛剛勝利,直播秀就開始了。”

    “為什么最初明明有能力,卻并不禁封它。”

    “為什么會有探員,還有我這樣的人,能夠蒙混進入游戲——”

    紀鐸抬頭與他對視著,沒有回應任何,只是沉默地等待著路麟的答案。

    “因為,這場直播游戲最初,本來就是聯盟參與研發的。”

    “我們與黑太陽公司合作,設計了最初的游戲,并且默認甚至協助他們在海亞推廣……只是沒想到它失控了”

    “也就是因為這樣,戴榮,那個老東西才想起了你。”

    不知什么時候,紀鐸已經站了起來,正如路麟所說,這個答案他早就猜到了,早在戴榮第一次來找他時,就已經隱隱地猜到了。

    “所以,為什么?”

    因為吸了煙,他的聲音越發低沉,氣勢卻漸漸讓路麟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

    但這一次,路麟卻搖了搖頭,死豬不怕開水燙般坦然說道:“我不知道。”

    “這件事在聯盟中,也是機密,當初由包括我爺爺還有戴榮在內的十三位參政員,共同投票決定的。”

    “具體怎么樣,你可以去問戴榮。”

    紀鐸銳利的目光落在路麟的身上,確定他并沒有說假話后,才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后走到了路麟的面前:“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信了?”路麟倒是有些詫異,紀鐸居然還會相信自己,又笑了會后才繼續說道:“看在你這么相信我的份上,我可以再給你透露一點無關緊要的事。”

    “當初戴榮在參與這件事決議的時候,投得是反對票。”

    -----

    紀鐸擦拭著機械手臂上的血跡,步子鎮定地走上臺階,離開了那間暗室。

    就在他即將走出金屬門的瞬間,卻察覺到什么東西,敏捷地從上方的架子上躍下,他想都沒想就伸出雙手,將偷聽已久的貓貓撈進了懷里。

    “又被哥哥發現了。”銀珀有些遺憾地說著,卻已經膩膩地趴到了紀鐸的懷里,長發灑落在兩人的身上。

    “這就對了,”紀鐸低頭吻了吻人偶的臉,那溫熱的氣息惹得銀珀彎了眼睛,“你在哪,哥哥都能找到你。”

    紀鐸抱著銀珀,離開了雜物間,慢慢地向著臥室走去,許久之后銀珀才聽到他的聲音。

    “寶貝,跟我去一趟聯盟吧。”

    第144章 現實-聯盟

    聯盟在贏得戰爭后, 在帝國王宮的舊址上,建立了新政府的辦公總部,保留了大部分的原本建筑。

    斷崖下,海浪卷著白色的泡沫, 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沖向堅硬的礁石, 時而濺起高高的水花, 沾染到上方白色的大理石廊柱上。

    一座座先圣的雕像,在曾經戰火的摧殘下, 只剩下斷肢殘身, 卻仍舊拱衛著后方高大的宮殿。

    在這宏偉傳統的建筑間, 匆忙穿梭而過的,卻不再是昔日的王室與宮人,而是身著現代制服的守衛與往來辦事的工作人員。

    這天是冬季里難得的晴日, 陽光帶著稀薄的暖意, 照耀著宮殿墻壁中的砂礫, 時不時在某個角度反射出一閃而過的光。

    穿著墨綠色制服的守衛, 頭頂黑色鋼盔, 身背槍械警惕地守在每一條通往宮殿的道路上,用便攜機器盤查著想要進入的人員。

    作為政府守衛中的一員, 應緹已經習慣了接待各種人物,應對絕大多數突發事件, 所有的事都按照嚴密的規程處理。

    但是今天,面對這個聲稱來提送下月首都海岸演習備案的軍官,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身穿筆挺合身的軍裝制服, 寬闊的肩膀上聯盟肩章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盡管他的臉上大半被絡腮胡所掩蓋,但蜷曲的額發下, 那雙眼眸卻如鷹般銳利,讓應緹不由地心生怯意。

    但他還是清了清嗓子,按照流程搜身檢查后,遞上身份識別機器:“這位長官,請出示您的證件。”

    “嗯。”一聲低沉的回應過后,那男人帶著白色手套的手,從胸前取出了張磁卡,貼在了機器上。

    機器隨即發出“滴”的輕響,電子音提示:“認真通過,325軍團中級參謀長胡徹。”

    “可以了?”男人比應緹高出大半頭,此刻居高臨下的望著他,讓應緹不知怎么后背一個勁的出汗。

    “抱歉,還需要打擾您一會,”應緹硬著頭皮,取出了第二件機器,誠懇地解釋道:“最近情況特殊,需要虹膜二次驗證。”

    那男人聽后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挑挑眉,作勢要接過虹膜驗證的機器,因為身高的緣故,應緹也下意識地抬手舉高。

    可沒想到下一刻,男人卻忽然像是沒拿穩般,機器就這樣歪掉下去,不過幸好轉眼間就被他身后的人,一個身材略瘦矮的衛兵接住了。

    “不好意思。”男人一邊向著應緹道歉,一邊從自己衛兵的手中,重新接過機器。

    “沒關系的。”應緹趕忙搖搖頭,卻沒有注意到,就在機器經過小衛兵手上不到兩秒鐘的時間里,極細的光纖已經從他的指尖侵入進去,完成了修改。

    男人沖他點點頭,機器掃過他的虹膜,再次發出“滴”的通過聲。

    應緹又重復流程,驗證了男人身后小衛兵的身份,才向他們致了軍禮,放行通過。

    如果說聯盟政府的外殼,還保留著傳統的宮殿樣式,內部則已經完全是現代化的樣子了。

    軍官帶著他的小衛兵,步履鎮定地穿過大廳,一路上與無數人擦肩而過,卻沒人任何人發現他們的破綻。

    就這樣來到了即便工作日,都很少有人到來的高級檔案庫。

    如今聯盟的大多數文件都是通過電子傳播儲存的,普通的文件基本不需要放到這里儲存,這里存放的都是聯盟內部機密文件的原件,所以能夠進入調取的人也非常少。

    紀鐸與銀珀仍舊保持著一前一后,行走在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上,他們馬上就會進入到檔案庫的范圍,在此之前——

    紀鐸忽然十分自然地抬抬手,狀似在整理軍裝的袖口,而內側襯衫上那近乎透明的口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上,隨后像長了腿的小蟲,飛速沿著墻面趴到了距離最近的攝像頭上。

    “3”

    “2”

    “1”

    銀珀用隱形眼鏡遮蓋的眼眸中,劃過一絲光芒,他微不可見地沖著紀鐸點了下頭,已經徹底接管了這片區域的監控。

    紀鐸腳步不徐不疾地走入了檔案庫的范圍,在幾個守衛上前要驗證他的身份時,卻再沒有耍任何把戲,與銀珀一起直接瞬間將人敲暈了過去。

    高級檔案庫的重重加密設施,不同于別處,即便銀珀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破解,留著那些守衛太過礙事。

    整個過程兩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只是一個眼神,就立刻能夠默契地合作行動。

    很快,不到三分鐘,高級檔案庫的五道加密門,就都被銀珀打開了。

    聯盟的人到底不是傻子,過不了多久就能發現問題,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銀珀拔下連接在最后一道鎖上的發絲,立刻就要走進去,卻發現身邊的紀鐸沒有動。

    他有些疑惑地回過頭去,想要看看哥哥的情況,卻不想只覺腰上一緊,整個人都被紀鐸的手臂圈了起來,然后就是落在唇上的吻。

    “越看越實在是忍不住了,”短短片刻卻是說不出的熱烈,紀鐸托著銀珀坐在自己手臂上,雙眼透過垂下的發絲,看著懷里的人偶,又湊近狠狠吻了一下:“我的寶貝怎么這么厲害。”

    銀珀瓷質的臉上感受到絡腮胡的摩擦,卻沒有避開,而是像貓兒般舒服地瞇起雙眼,趴在了紀鐸的肩膀上,連身后披散的發絲都高興地晃了晃。

    親熱歸親熱,他們也沒有耽誤正事,很快就潛入到檔案室中。

    聯盟成立這幾年來,其實夠格存放在這里的文件并不多,加上銀珀的搜尋速度,很快就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紀鐸看著那封面上,一邊是代表聯盟政府的徽標,一邊卻是個繁復又瑰麗的圖騰,他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

    類似的圖騰,他在游戲中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進入謀殺博物館前,那名被釘死在墻上的玩家身后。第二次則是在圣誕人偶小鎮,那象征哈拉姆教的骷髏圖騰。

    這文件封面上的圖騰,基本可以說是那兩者的結合,這意味著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從他們進入游戲的那一刻起,不,也許從他們還沒進入游戲起,就已經在對方的監視下了。

    但是——紀鐸翻開下,卻發現代表圖騰那一方的署名,并不是他們所熟知的黑太陽公司,而是Crazy與聞颯所屬的OC科學會。

    怪不得他們能夠那樣輕易地入侵舊樓副本,又故意推動游戲的進程,也許Crazy當時并沒有說謊,他們就是想要所有的玩家,都盡快死在里面。

    銀珀已經將文件的所有內容掃描完成了,但是他卻少有的停頓了,然后拉住了紀鐸的手。

    “怎么了,寶貝?”紀鐸察覺到銀珀的異樣,低頭去詢問他的情況,銀珀則是直接將幾十頁的文件,翻到了他認為最重要的那一頁。

    紀鐸的神情瞬間嚴肅下來,深邃的眼瞳甚至都跟著微微收縮了,他早就料到了聯盟的愚蠢與瘋狂,也料到了支撐游戲運轉必定需要非常雄厚的能源供應。

    但是卻沒想到,事情會到了徹底顛覆他某些認知的程度。

    這時候,檔案庫外的走廊上,已經傳來了警報聲,因為銀珀對于庫門的控制,聯盟的守衛暫時無法進來。

    許久之后,紀鐸才沉沉地開口:“戴榮來了嗎?”

    銀珀能夠通過監控系統,看到外面的情況,他朝著紀鐸點了點頭。

    “讓他進來。”

    ------

    當得知聯盟高級檔案庫被入侵的時候,戴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紀鐸。

    所以他立刻封鎖了消息,親自趕到了檔案庫外,可是還沒來得及跟里面的人交涉,庫門就在他的面前打開了。

    守衛們警惕地詢問他安排,戴榮卻向他們擺擺手,自己獨自走了進去。

    檔案庫中安靜得厲害,人偶長長的銀發連接到四周的資料架,肆意地掃描著所有機密文檔,不斷傳回數據光流。

    而在無數光流中央,佇立著一個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如野獸般的目光從他進門的那刻起,就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戴榮的腳步不由得頓了頓,然后就聽到了紀鐸低沉卻又帶著嘲諷的聲音:

    “怎么,見到我很意外?”

    “沒有。”戴榮回答著,重新走動起來,直至來到紀鐸的面前。

    “只是我曾很多次想象,你穿上聯盟新軍服的樣子,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實現了。”

    “我對這身衣服沒什么興趣。”紀鐸說著,機械手臂直接撕裂了制服的前襟,將它脫下來毫不留戀地甩到了一邊,露出里面被肌肉撐起了襯衫。

    戴榮卻有些遺憾,但紀鐸卻沒有留給他太多的時間感嘆,直接將手中的文件扔到了戴榮的腳下。

    “我起先以為你們愚蠢、貪婪。”

    “卻忽略了原來你們居然還有一個優點。”

    “膽子,可真是大。”

    第145章 現實-聯盟

    很少有人會輕易懷疑, 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是什么。

    最為先進的設備,也無法勘察到整座島嶼內部的情況,一直以來所有人的認知里,海亞的三座主島與周邊的一連串群島, 不過是陸洋板塊相接處, 自然形成的島弧, 只不過多了一種名為“海晶”的礦產而已。

    即便是紀鐸,也從未質疑過。

    但現在, 那份聯盟與科學會所簽署的協議, 幾十頁紙張卻徹底顛覆了這個認知。

    聯盟政府首都與拉瓦公司舊址所在的, 海亞最大的主島,卻是一個偽裝成島嶼,潛伏在海洋之上的“異類”。

    它延伸入海洋的下方, 拉瓦公司所能挖出的礦洞最深處, 卻并不是尋常的巖石圈, 而是覆蓋著一層非常稀疏的珀狀晶體。

    紀鐸當然認得它們, 人偶的核就是由這樣的晶體所構成的, 只不過要比它們更為純粹。

    而在這片晶體層的下方,是不可探查體積的巨量黑色礦石, 如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暗藏著無限的未知。

    原本那些黑礦是被珀狀晶體層, 與外界完全封鎖隔離開的,自然形成的海溝洞窟,最深也只到晶體層而已。

    即便有少量的泄露, 也不過是像當年徐蕓在洞窟里撿到的那樣, 被表面稀疏的晶體包裹著,尋常人根本打不開, 即便精密的機器也查不出什么。

    但是因為拉瓦公司的開采,就在那礦坑的最深處,卻給那層珀狀晶體,打開了一個洞。

    一個足以讓黑礦暴露的洞。

    而那個洞,此刻就在詭影直播秀地下場地的正下方。

    “科學會主動發起了談判,我們所能驗證的,就是那種黑礦是比海晶更為優質的能源,你知道,這對于海亞而言,是多么大的誘惑。”

    戴榮的外表沒有什么變化,可精神卻像是瞬間蒼老了,他的脊背不再挺直,而是像個真正的老人那樣,彎了下去。

    “但他們說這種能源的轉化運用技術還不成熟,需要實驗——”

    “實驗?”紀鐸向著戴榮逼近,像是聽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話:“我還真沒聽說過,什么能源的開發,要用真人游戲來實驗?”

    “你們是三歲小孩嗎?這種鬼話都能信?”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么多年來,戴榮第一次打破了老好人的面具,克制不住地高聲吼道:“我明知道有問題,他們也明知道有問題。”

    “可是我反對了,有用嗎!”

    紀鐸望著眼前的老人,沉默地應對著他的嘶吼。

    “十三位參政員,九位投了贊成……你覺得他們有哪個看不出來這里頭的貓膩?”

    “可是……沒辦法,仗是打完了,但海亞也只剩這么一堆爛攤子,對方擺出了條捷徑,總有人會動心的。”

    “舊樓副本你們也都看過了,”紀鐸其實并不意外聯盟最后會做這樣的決定,他也能感覺得到戴榮的無力,但現在情況卻又不能不令他憤怒:“那么一小塊礦石,就將整座樓的人異化。”

    “你們到底憑什么會覺得,自己能夠控制得了那種力量!”

    戴榮沉默了,但他的目光卻又躲閃地落在了旁邊,某個“人”的身上。

    是了,這個問題在他們上次的爭吵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因為銀珀,銀珀自始至終,都是可控的。

    這才給了聯盟僥幸的希望,他們希望能像紀鐸“控制”銀珀那樣,控制黑礦的力量。

    想到這里,紀鐸又笑了起來,那聲音像極了獸類的低嘶,讓人聽了心生懼意。

    戴榮也忍不住,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幾步,他長長地嘆氣后才說道:“我們……也是后來才發現,那種東西根本不是沒有生命的礦石。”

    “而是存在低層次意識,并無序擴張的,超出我們認知范圍的生命體。”

    “就像你說的那樣,憑我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了它,反而只會成為它的傀儡。”

    但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了,就無法再關上,聯盟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太晚了,他們既不能直接與科學會徹底鬧掰,也想不出任何遏制他們的辦法。

    他們嘗試派人員進游戲中,可科學會也行動也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敢直接動手殺害他們,

    曾經寄希望于銀珀的身上,卻發現根本無法破解銀珀的系統,最終——戴榮才將目光,放到了“局外人”紀鐸的身上。

    “別看我了,我也沒辦法,”紀鐸避開了戴榮的視線,冰冷地說道:“你們自己做的孽,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最后一個問題,”紀鐸從口袋中掏出了那對白色的西洋棋,攤開手讓戴榮看清楚:“這是你們搞出來的東西嗎?”

    這一次,戴榮卻搖搖頭,眼神中也都是陌生與不解:“不,不是,我沒見過這個東西。”

    紀鐸倒是毫不意外他的回答,畢竟他也不覺得聯盟會有能力造出這種東西,于是就將西洋棋一收:“行了,我知道了。”

    說完,他抱起了仍舊在傳輸資料的銀珀,耐心地替他收攏起了所有的發絲,吻吻人偶的額頭:“走了,寶貝。”

    “這些玩意咱們不看了,讓他們留著給自己陪葬吧。”

    戴榮看著他們要走,下意識地想要阻攔,但又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立場能說出口,只能徒勞地念著:“別這樣……”

    “我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為了……為了海亞。”

    紀鐸的嘴邊還帶著冷笑,他完全不顧戴榮的阻攔,抱著銀珀就要走,可戴榮這次也看出他的決絕,于是更不敢就這么放他離開。

    可他剛想要上前阻攔,步子都沒有邁出去,就覺得脖頸一涼,又看到了銀珀那雙冰冷的眼眸與他手中的長匕首。

    “讓開,別擋哥哥的路。”

    戴榮怔怔地站在原地,也正是因為銀珀的出現,讓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我,我知道,你不想管聯盟,也不想管海亞,但……你總該想想銀珀。”

    “不只是我們,他們也在觀察銀珀。”

    紀鐸腳下的步子陡然加重,其實他也是知道的,銀珀的存在實在太過特殊了,它既不會傳染異化,又生成了黑礦所沒有的人類意識情感,還能夠完全可控地利用能源。

    無論是在哪方勢力的眼中,他都足夠引人注意。

    就在這時候,檔案庫外突然又傳來動靜,銀珀通過監控立刻查看到了情況:“哥哥,是路雍來了。”

    路雍,就是路麟的爺爺,也是現在聯盟十三位參政員之一。

    綁架了人家的孫子,如今爺爺找上門來了,紀鐸倒是毫不意外。

    戴榮也反應過來了,攔著紀鐸說道:“你們先別出去,我想辦法支開他。”

    “不用,”紀鐸直接揮開了戴榮的手,抱著銀珀向庫門走去:“他那寶貝孫子在我手上,你這會說什么,他也不會走的。”

    說完,隨著他的腳步,銀珀已經一道一道打開了檔案庫的門,聚集在走廊上的衛兵離開都沖了進來,將他們重重包圍。

    但紀鐸卻絲毫沒有慌亂,他臉上的偽裝已經都去掉了,露出本來的面目,目光冷靜地看向那些衛兵之后,年逾古稀的老人。

    “老爺子,好久不見。”他像是完全不記得自己綁了路麟,隨性地伸手跟路雍打著招呼:“也不用這么大排場歡迎我吧?”

    路雍的臉色卻極差,但也沒有直接撕破臉,而是拄著拐杖向他們走來:“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衛兵想要阻攔,他卻擺擺手:“讓開吧,憑你們攔不住他的。”

    紀鐸挑挑眉,站在原地冷眼看著路雍走了過來:“老爺子過來一趟,是找我有事?”

    “你明知道的,”路雍也不跟他繞彎子,褶皺的眼皮下,渾濁的眼睛看著他:“我家那孫子,還活著嗎?”

    “活著,”紀鐸回答的也干脆,坦然又平淡地說伸出自己的機械手臂:“老爺子放心,我只是也要了他一只手而已。”

    “而且——”他忽然露出了笑容,卻讓路雍心里一慌,就聽到紀鐸繼續說道:“我已經把他帶來了。”

    “他就在聯盟政府的海崖下面,不過要麻煩老爺子你自己去找了,畢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開我做的籠子。”

    “你!”路雍雖然生氣,但還是著急去救人,畢竟人被關在海崖下,萬一到了漲潮時分,再救可就麻煩了。

    可正當他準備去救人,又不甘心就此放過紀鐸時,外面突然又沖來了兩個身穿制服的年輕人,他們卻不是沖著紀鐸或是路雍來的,而是拼命在人群中找著戴榮的身影。

    “戴先生!”

    “孤兒院那邊出事了,監控對象‘年奕’,突發暴動!”

    第146章 現實-孤兒院一

    聯盟檔案庫外的那場鬧劇, 被迫終止。

    盡管路雍不情愿,但在戴榮的堅持下,還是作出了讓步——由紀鐸先去處理孤兒院的問題。

    聯盟特殊處理辦派出的小型飛行器,在20分鐘后, 順利載著紀鐸與銀珀從海上懸崖滑翔而出, 飛向位于島嶼另外一邊的天使之家孤兒院。

    紀鐸坐在座椅上, 查看著所有與孤兒院有關的訊息,包括它的建筑平面圖、里面的人員情況以及最近的觀察記錄。

    自從年奕在游戲中確定死亡后, 聯盟就暗中派遣了專門人員, 對他所處的孤兒院進行24小時全天的監控。

    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 “年奕”的警惕性,近來幾天監控人員傳來的線報顯示情況一直很穩定,直到今早每三天向孤兒院運輸一次物資的車輛, 進入到內部時, 他們才發覺里面的異樣。

    但保守估計, 真正的異變很有可能已經發生了兩天以上, 只不過被“年奕”掩蓋了痕跡。

    紀鐸放下電子屏, 眉頭卻依舊緊皺著,旁邊傳來銀珀輕靈的聲音:“哥哥在因為年奕的事不開心嗎?”

    紀鐸的思緒幾乎瞬間就被撫平了許多, 他伸手將趴在旁邊窗戶上看云彩的人偶,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與他四目相對:“沒有不開心,只是覺得這件事有些麻煩。”

    “出事前孤兒院里至少有包括年薇在內的12位工作人員、45個孩子,他們的生存情況并不樂觀, 還有可能發生異變……”

    “哥哥在說謊哦, ”銀珀忽然打斷了紀鐸的話,他雙手扶在紀鐸的肩膀上, 緩緩地靠近紀鐸的面龐,直到吻上了他的眉心:“這里,皺得好厲害,哥哥就是不開心了。”

    紀鐸感受著銀珀落在他額間的吻,伸手抱住了人偶的后背,將他的身體環在自己的臂彎間,然后在這貓兒想要離開的瞬間,更為用力地吻了回去。

    銀珀微微張開嘴巴,承受著紀鐸越來越深入的纏吻,他扶在哥哥肩膀上的手也越來越緊,抓抓皺了紀鐸的襯衫。

    “為什么會覺得我不開心?”親吻的間隙,紀鐸輕輕呼吸在銀珀的發絲間,摩挲著他的后背。

    “因為哥哥不喜歡有人出事,”銀珀眨了眨流動著數據的眼眸,瓷白的手指交錯攬在紀鐸的后腦,微涼的腕內感受著紀鐸頸側溫熱的脈動:“哥哥嘴上總是說不在乎,但你其實是想保護身邊人的。”

    紀鐸沉默了,他的手指撫過人偶長長的發絲,卻不得不承認銀珀說得對。

    盡管在當年聯盟戰爭被背叛后,他想要筑一圈高高的圍墻,將自己與所有人都永遠的隔離開。

    但他失敗了,在銀珀重新出現的那一刻,他已經與這個世界和解了。從真正進入游戲起,他就無法做到對其他玩家的生死視若無睹。

    “寶貝,我……”

    “這樣的哥哥很好。”銀珀將頭靠在了紀鐸的心口,然后輕輕地說道:“哥哥與我不同的。”

    “我是哥哥制造的人偶,我的世界注定只有哥哥,其余的所有事對我而言不過是附加的數據。”

    “但是哥哥是人類,人類有更加豐富的感情,就會有更多的同伴,這是很正常的事。”

    “不,”紀鐸拍著懷中人偶的后背,搖了搖頭:“這次寶貝說錯了。”

    “我是人類,會與更多的人類接觸,希望更多的人活著、希望海亞能夠變得更好,但……這些對于我而言也是附加的。”

    “年奕死亡異變、海亞可能面臨更大的危機,我會犯愁但仍舊可以接受,但我永遠不能接受再次失去你。”

    “你也是我的一切。”

    銀珀眼眸中的數據微微停滯了一下,然后飛速流動起來,他回抱著紀鐸讓自己與哥哥貼得更緊更緊,紀鐸也攬住了懷里的人偶,低頭親吻著他的發絲,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

    一小時三十五分鐘后,飛行器降落到了目標孤兒院附近,紀鐸看著窗外的情況。

    不到半個月前,他與銀珀曾經來到過這里,雖然并不繁華卻也很熱鬧。

    但如今,聯盟已經將周圍街巷的人都疏散了,只剩下數個身穿特質防護服的士兵,守衛在孤兒院外,等待著上級的命令。

    飛行器一降落,其中一個長官打扮的人就迎了上來,他似乎已經接到了通知,并沒有對紀鐸的到來表現出抵觸,只是中規中矩地匯報了近一個小時來的最新情況,并送上了輕質的防護服:“目前并不確定,目標是否具有異化傳染性,所以最好穿上這個以防萬一。”

    紀鐸接過了那件防護服,簡單查看后,確定它的夾層內應當填充了少量低純度珀體,然后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帶我去孤兒院那邊吧。”

    長官也沒有磨蹭,立刻召來了旁邊的兩個士兵,帶著紀鐸與銀珀朝孤兒院的大門走去。

    那兩個士兵有些畏懼孤兒院里的情況,并不想離得太近,一路上反復通過對講機與近處的同伴確定情況。

    “大門附近目前穩定,暫無目標出現。”

    “前院內無活動跡象。”

    隨著一條條訊息的傳回,他們也走到了孤兒院的大門前,可就當那兩名士兵回頭,想要詢問紀鐸是否即刻進入時,卻發現自己的身后,竟然空無一人——

    “我倒是想過你們會來,但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堆滿了雜物的小巷中,紀鐸攬著銀珀,側肩倚靠在滿是涂鴉的墻壁上,望著那巷子盡頭的幾人,里面倒是他們熟悉的面孔。

    “我們兩天前就已經來了,只是沒有貿然進入。”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第一個向他們走來,并且伸出了手,露出了腕上的荊棘花刺青:“盡管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尤沁。”

    紀鐸點了點頭,也伸出機械手與她握了一下,挑挑眉道:“久聞大名。”

    尤沁身后的幾個女孩也走了過來,有紀鐸曾經在人偶小鎮副本中見過的梅貝與荀娉,也有兩個并不認識的。

    顯然她們所代表的,就是荊棘花的勢力。

    “所以,你們這次是因為年薇而來的?”紀鐸打量著眼前的幾人,銀珀已經從戴榮的資料里,調出了她們的全部信息。

    “是的,”尤沁早有準備,也并不隱瞞紀鐸:“我們在人偶小鎮副本后,就密切關注年奕的情況,并且接納年薇成為了組織的一員。”

    “因為情況特殊,年薇一直隨身佩戴定位器,它可以進行簡單的通訊——兩天前,我們接到了年薇的求救信號。”

    “但很快我們就與她徹底失聯,定位功能也開始時隱時現。”

    紀鐸聽著尤沁的敘述,點了點頭:“所以你們就趕到這里,想要救出她?”

    “是的,荊棘花的兩個信條,盡力互助,”尤沁頓了下,然后才說出了后面的話:“以及送走同伴。”

    “嗯,很好,很清醒。”紀鐸一手勾著銀珀的發絲,認同地點點頭,想來作為上一季餓得獲勝者、主教西洋棋的所有人,尤沁應該已經推測出了游戲的大部分真相,所以才會定下這樣的信條。

    人還活著的時候,在游戲內外互相幫助,一旦被異化后,就將她徹底“送走”,清醒、殘酷又無奈。

    “但你們現在還在外面。”

    “我們已經進去了兩人,”說到這里,尤沁的目光暗了暗,遺憾地說道:“但她們也很快就失去了聯系,極有可能已經出事了。”

    “所以我們意識到不能再魯莽進入,才想辦法提醒了聯盟。”

    紀鐸的眉頭皺了皺,之前的資料顯示尤沁是并非體能特長,再加上現在是在游戲外,她們根本無法使用技能,眼下的情況折損兩人,荊棘花確實已經盡力了。

    “我也不能保證一定可以將年薇帶出來。”紀鐸坦然直言,他看看不遠處的孤兒院,兩層的建筑被死寂籠罩著。

    “我知道,”尤沁點點頭,也沒有為難紀鐸的意思,而是轉換了話題:“所以這次與你見面,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你想要合作,”紀鐸率先說出了尤沁的意圖:“你是想要游戲中合作。”

    “對,”尤沁也十分干脆地點了點頭,她平靜的目光中顯出堅毅:“想必游戲的真實情況,你也已經有了了解。”

    “盡管我竭力想要提供幫助,可被卷入的女孩們,卻還是隨著游戲進程一個個凋零。”

    “我持有的主教棋子,每次使用都會給予我三條解決問題的方案,而面對游戲,所有方案中唯一可能保護更多人的途徑,只有跟你合作。”

    說著尤沁再次向著紀鐸伸出了手,在身后女孩們的目光中,開口說道:“我會盡可能地在游戲內外提供幫助,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

    小巷外,響起了士兵們匆忙尋找紀鐸的腳步聲,陰沉的天空下,孤兒院依舊沉默佇立,沒有人知道里面究竟變成了何種地獄。

    機械手最終搭上了尤沁手中,那枚白色的主教西洋棋,隨著紀鐸低沉又鄭重的答復:“好。”

    第147章 現實-孤兒院二

    “我們先前派出的人, 都是從一樓進入的,但是大約七分鐘左右就失去了聯系。”

    紀鐸聽著耳機中傳來的聲音,回想過剛剛在飛行器上看過的地圖,并沒有走向正門, 而是繞到了孤兒院的后方, 靴底踏在圍墻上猛地借力, 一手抱著銀珀,機械手就壓碎了上面的玻璃片, 利落地直接翻進院中。

    他非常清楚, 這一趟的最終目的不是進入孤兒院, 而是找到異化的年奕和孤兒院存活的人。

    要找人,自然就要先去可以藏人的地方。

    紀鐸仰起頭來,瞇了瞇眼睛, 在他們的正上方是孤兒院二樓的一處天臺, 但后來被改造成了孩子們養植物的棚子, 入冬后里面也種了一些蔬果。

    此刻隔著半透明的塑料從外面望去, 明顯可以看出里面的植物異常茂盛, 伸出的枝藤甚至都要沖破棚膜。

    “我們從那里進去。”紀鐸低聲說道,但這話卻并不是對銀珀說的, 而是在提醒場外監控的尤沁。

    就在他看向棚子的那刻,銀珀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 雙手轉化成利爪,飛快地爬上墻壁,在塑料棚膜上撕開了裂口。

    紀鐸機械臂中的繩爪也已迸射而出, 帶著他的身體精準地從銀珀撕開的裂口處, 飛躍而入。

    就在落地的瞬間,紀鐸就發現了里面的異樣, 他的腳下并不是松軟濕潤的泥土,而是暗紅色冰冷的鐵銹。

    他立刻環視四周,神情也一點點嚴肅了,不只是泥土,整個棚子中所有的植物都變成了生銹的金屬,它們的枝葉僵硬又茂盛地生長著,幾乎將這片原本并不大的天臺,變成了暗藏危機的叢林。

    “哥哥,”這時銀珀湊到了他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沒有檢測到呼吸和心跳,但存在異常頻率響動。”

    沒有呼吸和心跳,既有可能是沒有人被困在這里,也有可能是——被困在這里的人,已經都死去了。

    “嗯。”紀鐸簡短地回應了一聲,然后拉住了銀珀的手:“鎖定響動源,去看看。”

    兩人的身影又隱蔽地穿梭在,這片生銹金屬長成的叢林間,但銀珀所檢測到的音源卻也在不斷的變動,顯然并不是固定存在的。

    眼看天臺通往樓內的門就在眼前了,紀鐸卻忽然停住了步子,向著銀珀使了個眼色,然后說道:“分開行動,再搜一遍。”

    銀珀立刻明白了紀鐸的意思,他本就纖細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金屬枝葉藤蔓間。

    而紀鐸則是向著另一個方向,放慢了速度,仔細搜索。

    異化的年奕將天臺變成了這樣子,一定是有原因的,紀鐸機械臂中的刀刃試探著砍斷擋在前方的葉蔓,俯身觀察著那生銹金屬土層上的痕跡。

    那像是……被什么東西拖拽而過,所留下的。

    紀鐸微微皺眉,沿著那痕跡的方向尋找而去,被拖拽的“東西”顯然那時候還活著,到處都是掙扎的跡象,所路過的草葉上還留下了血跡。

    而就在紀鐸半蹲下身,收集草葉上沾染的血跡時,他身后那片茂密的藤蔓,卻無聲無息地分開了了,一只碩大的、表面布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與銹跡的豆莢,緩緩地對著紀鐸的后背,張開了滿是尖牙的口。

    紀鐸卻仍舊像是無知無覺,收集完草葉后,又繼續研究起拖拽的痕跡,像是要沿著那痕跡找到被拽走的人。

    而豆莢張開的口,已經將他的后背大半籠罩,面對如此美味,它已經忍不住了,口內的尖牙也跟著蠢蠢欲動。

    既然這樣,就開餐吧!

    碩大的豆莢猛地向內扣合,眼看著就能將紀鐸整個吞入口中,可就在它即將得逞的瞬間,紀鐸的嘴角卻閃過一絲冷笑,他猛地轉身機械臂中的刀刃轉出,霎時間金屬摩擦割裂發出刺耳的聲音,竟然直接將那豆莢的大半劈砍而下。

    豆莢無法發出聲音,但它身后所連接的藤蔓,卻好似因為痛苦,而劇烈的扭動起來,想要逃離。

    但紀鐸怎么可能就這樣放它離開,手中的刀刃一轉,徹底射出直向那豆莢連接藤蔓的正中,紀鐸猛地俯沖用力,將它直接釘在了地面上。

    因為地上覆蓋的金屬銹土,這樣的舉動其實并不能困住豆莢太久,但是對于銀珀而言,已經足夠了。

    他從一直藏身的巨大葉片下躍出,利爪死死地抓住了豆莢之后的藤蔓,然后順著它疾速攀爬,向著源頭而去。

    紀鐸就跟隨著銀珀的身影,在巨大的葉片藤蔓間穿梭,手中的刀刃不斷劈砍著擋路的枝葉,而就當他砍倒最后的一片植物時,卻停下了腳步。

    金屬藤蔓間,所吊著的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豆莢,它們看起來個個飽滿異常,有些略小的豆莢包裹不住里面的東西,不甘心地漏出了一條人手,或是半截身體。

    饒是見慣了諸多場面的紀鐸,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手中的刀刃凝頓,許久后才慢慢地踩著那一地的金屬葉片銹土,走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只豆莢。

    “鏗——”

    又是金屬相撞的聲音,豆莢隨著刀刃劃過而從中裂開,露出了里面包裹的尸體。

    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孩子,渾身裹著消化的黏液,已經看不清樣貌。

    紀鐸沉默地看著他,然后將他小小的尸體擺到了旁邊,銀珀攀在藤蔓上看著紀鐸的舉動,敏捷地翻了下來,開始清理尸體周邊的植物,收拾出了一片空地。

    紀鐸轉身走向下一個豆莢,手起刀落再次將它劈開,又是一具尸體滑落下來——

    就這樣,兩人無聲地重復著,紀鐸將豆莢劈開,銀珀將尸體擺好,一個一個豆莢,一具一具尸體,轉眼就擺滿了收拾出來的空地。

    “二樓天臺,共計發現十三人,均已死亡。”

    紀鐸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毫無感情地傳回到聯盟和荊棘花那里,他帶進去的監控也將畫面投射到戴榮面前的大屏幕上。

    一具具的尸體,還有紀鐸與銀珀站在尸體前的身影,仿佛都在質問著他,這就是你們造成的后果——

    簡單地處理完這些尸體后,雖然心情并不太好,但紀鐸卻沒有繼續停留在這里。

    盡管知道孤兒院中其他人存活的概率渺茫,但還是要去找一找的,哪怕真的能救回一兩個,也是好的。

    “走吧。”紀鐸最后看了眼遍地的尸體,向著正在金屬編成花環的人偶,招了招手。

    銀珀隨即將手中的花環,放在其中最小的女孩胸前,然后迅速地回到了紀鐸的身邊。

    紀鐸沒有問銀珀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低頭用衣擺擦干凈了他手上的銹渣,然后一起向著通往孤兒院二樓室內的門走去。

    ----

    正式進入到孤兒院的樓內的剎那,一種說不出的陰冷氣息,像是看不見地水流般,流淌著將他們所淹沒。

    紀鐸機械臂中的刀刃已經劃出,銀珀也將自己對周圍的感知放到了最大,分分秒秒地監控著一切環境。

    按照進入孤兒院之前的平面圖,二樓主要是孩子們休息生活的地方,樓道左右兩側的都是睡覺用的房間。

    但是此刻他們所真正看到了景象,卻是完全不同的,原本在樓道兩側的墻壁像是憑空消失了般,房間與樓道全部連通了起來。

    而原本應該整齊擺放的一張張小床、一只只柜子,現在卻像是一塊塊墓碑,全部不規則地立在這片空間中,像是將整個二樓變成了迷宮。

    迷宮之中,當然不只有錯亂的阻隔,往往還會藏著吃人的怪物。

    紀鐸看著眼前的情形,低低地冷笑一聲,然后帶著銀珀大步走了進去。

    這時他的耳機中,卻傳來“滋啦”的輕響,隨后是尤沁的聲音:“剛剛,年薇的定位器信號出現了一下,顯示在一樓,但是又很快消失了。”

    “嗯,知道了。”紀鐸回答著,不再拖延與銀珀對視一眼,快速走入到這床柜構成的迷宮中。

    被立起的床鋪上,被子枕頭還團在一起,仿佛在上面睡覺的人剛剛離開,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因為垂直狀態而掉下來。

    紀鐸與銀珀就這樣,快速穿梭在其中,朝著記憶中樓梯的方向走去。他們每落下的一步,都會在這復雜又空蕩的房間中,響起冰冷的回聲,像是有數個看不見的腳步,在追隨著他們。

    可就在他們已經聽慣了這回聲時,卻冷不防地從不知哪個角落中,傳來了“吱呀——”的一聲。

    銀珀立刻停下了腳步,立刻追蹤到了聲音的方向,并用口型無聲地跟紀鐸說道:“柜子,打開了。”

    柜子,打開了。

    是被人從外面拉開的,而是從里面推開的?

    紀鐸也集中精力,聽著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響動,可就在那一聲之后,二樓的房間又恢復了寂靜。

    藍綠色格子的被褥,還半懸在床上,近處的貼著小熊畫紙的柜子一動都不動。

    紀鐸向著銀珀使了個眼色,銀珀立刻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其中的一只柜子,看清了聲音來源處的情況。

    那里確實有一只柜子打開了,只是此刻里面空蕩蕩的,什么東西都沒有——或者說,有什么東西,已經出來了。

    第148章 現實-孤兒院三

    銀珀看清楚情況后, 就打算下來說給紀鐸聽,可就在他視力范圍的邊界,卻忽然劃過了一道黑影,極快的出現又極快的消失。

    銀珀毫不猶豫地從柜頂上飛躍而出, 去追逐那黑影, 在他眼中無論多么快的速度, 都可以被隨意地放慢,他只需要緊緊地鎖定目標。

    而站在下方的紀鐸, 也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無論是黑影還是銀珀, 他們的速度都太快了,饒是紀鐸這樣的視力也無法完全跟上。

    于是他索性閉上了雙眼,機械臂中的刀刃卻隨之抬起, 屏住呼吸聽著周圍的聲音。

    銀珀在追逐黑影的同時, 故意讓自己的每一次觸碰、每一次落步, 都留下十分清晰的聲音, 然后將那黑影驅逐著, 向紀鐸靠近。

    紀鐸的耳廓在空氣中,微微地顫動著, 捕捉到更多的聲音。

    在寂靜的房間里,銀珀的腳步是那樣的清晰, 清晰到紀鐸即便沒有睜開眼睛,都仿佛能夠看到他的身影飛快地經過某處。

    近了,靠近了, 紀鐸卻仍舊沒有睜開眼睛, 在電光火石間僅憑借聲音舉起了刀刃。

    那刀刃直指正在疾速而來的銀珀,但銀珀卻完全沒有聽下步子, 而是毫無畏懼地趕著黑影向著紀鐸的刀刃撲去。

    就在人偶額前的發絲距離利刃只剩不到一指的距離時,紀鐸毫不猶豫地,凌厲揮刀砍下。

    金屬破碎的聲音,即刻替代了銀珀戛然而止的腳步聲,在紀鐸的耳畔響起,紀鐸的嘴角也露出了冷笑。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銀珀已經躍到了旁邊的柜子上,而他的刀刃之下,一只黑色的人形鐵皮偶,從腦門正中被利落地劈開,流出了仿佛血液的粘稠黑色油污。

    紀鐸皺皺眉,確定它已經失去了行動力后,皮靴踩踏著它的身體,將刀刃從它的腦門上中拔了出來。

    那黑色的鐵皮人,就像是根本沒有過生命力般,癱在地面上。

    可就在這時候,它的腹部卻忽然膨脹起來,鐵質的肚皮中不斷發出什么東西在撞擊的聲音,可是怎么都無法突破出來。

    紀鐸皺皺眉,抬頭與正從柜子上探下身來的銀珀對視一眼,銀珀卻也搖搖頭,表示自己檢測不出里面是什么。

    不過問題也不大,紀鐸的刀刃試探著在那鐵皮人的腹部表面,輕輕地劃過,里面的東西卻像是因此突然興奮起來了,更加大力地撞著那層困住自己的鐵皮。

    紀鐸也不再磨蹭,刀刃直接沿著那鐵皮人肚皮的周邊,直接剖開一圈,然后就見著一只人類孩童的小手,沾滿了黑色的油污,從那刀口中伸了出來。

    營救幸存者當然十分重要,但是——紀鐸怎么看,怎么覺得,這鐵皮人肚子里的,可不像是真正的人類。

    他的刀刃沒有收回,而那只沾滿油污的小手,已經用力推開了鐵皮人的肚皮,露出了一張同樣沾滿油污的小臉。

    那是個小女孩,銀珀很快就從孤兒院的資料中,查找到了她的身份,沈蕓蕓,五歲,三個月時被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此后就一直在這里長大。

    沈蕓蕓看到紀鐸與銀珀后,既沒有哭也沒有露出任何害怕的表情,反而眨著那雙被油污糊住的眼睛,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的,用絕不像是五歲孩子該有的眼神,看著他們。

    紀鐸也與她對視著,手中的刀刃就在女孩頭頂幾十公分的地方,只需要稍一轉動手腕,就能抵住她的脖頸。

    而銀珀也趴在沈蕓蕓身后的柜子上,沒有收回的利爪,摩挲著木板。

    這樣的氛圍,絕對說不上是好,可那女孩在與紀鐸對視了幾秒鐘后,忽然露出了個天真的笑容:“啊,你們終于來了。”

    這樣的笑容非但沒有緩解緊張的氣氛,反而顯得格外詭異,她臉上的油污就像是眼淚般,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紀鐸的稍稍低頭,盡量俯身平視著沈蕓蕓。

    “唔……是年奕哥哥讓我在這里等你們的。”沈蕓蕓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像是在舔蜜糖般,舔著自己手上的油污說道。

    聽到了年奕的名字,紀鐸的目光更為銳利,立刻冷聲追問道:“他讓你在這里等我們做什么?”

    沈蕓蕓舔舐手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后仰頭對著他們露出了更大的笑容:“年奕哥哥出了三道題目哦。”

    “他說如果你們能答對的話,就告訴你們他在哪里。”

    “什么題?”銀珀從柜子上躍了下來,還未等落地,就被紀鐸接住攬在了身前。

    沈蕓蕓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們,而是忽然從鐵皮人的肚子里站了起來,然后伸出小手拽住了紀鐸的衣擺:“要去下面,在教室里做題呢!”

    說著,轉頭就柜子與床鋪間的過道間跑去,幸虧她跑得并不快,紀鐸與銀珀對視一眼,也就跟了上去。

    沈蕓蕓一路小跑著,穿越了二樓房間中的迷宮,很快就來到了通往下面的樓梯,但是她卻并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著右邊的走廊跑去,小小的身影一閃,就溜進了其中的一扇門內。

    紀鐸與銀珀也很快就到了那扇門前,透過上方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間孩子們上課用的小教室,只不過窗戶被藍色的窗簾遮住了,顯得光線十分昏暗。

    而沈蕓蕓就站在講臺的位置,正踮著腳吃力地在黑板上畫著什么,而講臺下那一張張小課桌上,雖然沒有坐孩子,卻擺著一只只看起來十分破舊的玩偶。

    它們有的露出了棉花,有的被牙齒咬爛了手腳,有的甚至干脆將四肢扯了下來,連著最后的一點線頭,可憐地掛在軀干上。

    那些玩偶并不都是人形的,可紀鐸在看向它們的瞬間,便感覺到了異樣——它們都有著人類的眼睛。

    那一雙雙眼睛,正像是認真聽課的孩子們,緊緊地注視著講臺上沈蕓蕓的一舉一動。

    她終于畫好了一行什么,然后轉過了沾滿油污的小臉,隔著玻璃對門外的兩人笑笑:“快進來呀。”

    這句話像是一個陷阱,等待著他們的邁入,但是紀鐸卻并沒有退縮,而是十分從容地推開了門,抱著銀珀走到了黑板前。

    只見那黑板上,孩子稚嫩地筆觸畫著簡筆的圖案,一朵小花+一只毛毛蟲=?

    紀鐸幾乎要被這種奇怪的問題氣笑了,他想著年奕異化前雖然也不太靠譜,但至少不會出這樣的問題。

    但銀珀卻像是很感興趣般看著,然后從沈蕓蕓的手里,拿起了一截粉筆,也歪歪扭扭地在黑板上,畫了一只蝴蝶。

    “毛毛蟲吃掉了小花,變成了蝴蝶。”他用那雙同樣澄澈的眼眸,看著女孩開口問道:“對嗎?”

    “呀!”沈蕓蕓像是很驚喜般,用力點了點頭:“你真聰明,一猜就對了!”

    銀珀也高興地瞇起眼睛,轉頭沖著紀鐸仰起了臉,紀鐸著實沒想到銀珀這么快就對上了對方的腦回路,哭笑不得地親了他一下:“寶貝越來越能干了。”

    “那我出第二道題了哦!”另一邊,沈蕓蕓又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起來,這次她畫了一個虎頭+一個牛頭=?

    但銀珀卻歪歪頭,沒有直接寫答案,而是對沈蕓蕓說道:“老虎一次可以生好多小老虎哦。”

    這樣好似沒頭沒腦的問題,沈蕓蕓卻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說道:“可是它一次只生了一只寶寶。”

    銀珀聽完,也就沒繼續問了下去,直接在等號的后面,也畫了一個虎頭和一個小虎頭。

    這次紀鐸算是看懂了,母老虎吃了牛,生了一只小老虎,邏輯上沒問題。

    果然沈蕓蕓看到后,也高興地點點頭:“對,你又答對了。”

    然后她就立刻畫了第三行圖案,可這次紀鐸看著看著,目光卻嚴肅起來。

    沈蕓蕓畫畫的水平并不高,但她仍舊歪歪扭扭地,畫出了帶有年奕特征的頭像,但在畫他的身體時,卻十分拙劣地畫了鐵皮圓桶與四條細長的肢體。

    鐵皮年奕+孤兒院=?

    第149章 現實-孤兒院四

    這一次, 銀珀沒有動,沈蕓蕓的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怎么,這道題你不知道答案了嗎?”

    “不是, ”銀珀搖搖頭, 看向沈蕓蕓的目光中, 是他常有的困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毛毛蟲吃掉小花, 會變成蝴蝶。老虎吃掉牛, 會生出小虎……異化的年奕, “吃掉”整座孤兒院,就會異化出更多更多的同類。

    “赫赫赫——”沈蕓蕓忽然笑出了聲,這樣近的距離, 讓紀鐸看清了她張開嘴, 里面并不是正常孩童的口腔, 而是一層鮮紅的鐵皮。

    不是女孩從鐵皮人的身體里鉆出了, 而是鐵皮怪物借用了女孩的外皮。

    紀鐸立刻一手圈攬著銀珀后退, 與女孩拉開距離,可就在這時候, 他們身后那些被擺放在課桌上的,破舊又殘缺的玩偶, 卻忽然露出了與沈蕓蕓同樣的笑容。

    原本就被窗簾遮擋的教室,顯得更為昏暗了,他們所能看到了, 只有那一雙雙哀怨的、恐懼的人類眼眸, 在怪物的身體上,向著他們靠近。

    紀鐸機械臂中迸射出繩爪, 瞬間穿透了沈蕓蕓的胸口,表面的人皮撕裂后,果然露出了鐵質的殼子。

    “三個問題回答完了,你該告訴我年奕在哪里了。”

    “沈蕓蕓”就這樣被紀鐸抓著,那鐵皮身體開始顯出尸斑般,一塊一塊的銹跡,整個人也像是坍塌般,扭曲地落到地上,連繩爪都無法扣住。

    “他去了哪呢……他去了哪呢……”沈蕓蕓就這樣重復著,而那些不斷僵硬地,向著紀鐸與銀珀靠近的玩偶們,也咧開它們生銹的嘴巴,喃喃地跟著重復道:“他去了哪呢……”

    紀鐸皺皺眉,知道從這些玩意口中,應該是無法得到年奕的下落了,于是打算立刻帶著銀珀離開。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的耳機中忽然又傳來的尤沁的聲音:“年薇的定位器又出現信號了,顯示在一樓右側的小禮堂中。”

    “知道了。”紀鐸一把抱著銀珀,向教室門口的方向退去,但是在他邁出第一步時,所有的玩偶就都像是發瘋了般,向著他們撲來。

    銀珀雙手的利爪已經轉化為了匕首,毫不手軟地精準洞穿每個撲上來的玩偶,從它們的胸口直接插入到頭顱。

    那些玩偶并不是當即“死去”,而是像粘膩的尸體般,在銀珀的匕首上快速腐化成銹,然后才被銀珀反手甩掉。

    紀鐸一邊抱著銀珀,一邊向門后撤退,他轉身抬腳踢開閉合的教室門,可發現樓道中居然不知什么時候,也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偶。

    在他們出來的瞬間,抬起了頭顱,沖他們露出了與“沈蕓蕓”一模一樣的笑容,甚至連走廊兩側,那原本畫著各種卡通圖案的墻壁上,也變得銹跡斑斑,像是進入了某種巨物的腸胃。

    紀鐸沒有分毫停頓,在那些玩偶向他們撲上來前,機械臂中的繩爪已經彈射而出,牢牢地抓住了走廊上方的吊燈。

    隨著繩索的回收,紀鐸用力蹬著地面,與懷中抱著的銀珀就那樣從滿走廊玩偶的上方,飛速橫掠而去。

    這一招原本在游戲中用過無數次,可這滿是銹跡的孤兒院,顯然連吊燈都無法承受他們兩人的重量,半途中就速度銹化從頂部脫落下來。

    繩爪隨即無力墜下,紀鐸只好立刻調整身形,在他們落地的瞬間,銀珀已經飛速收割了四周玩偶的腦袋。

    但那些玩偶就像是螞蟻般,立刻密密麻麻地向著他們聚攏而來,攀扯上了紀鐸的褲腿。

    紀鐸索性將機械臂中的爪子,深深釘入到旁邊生銹的墻壁中,帶著銀珀緊貼墻壁前行,在無數銹蝕的碎片下,不斷調換著支撐的位置。

    就這樣終于逼近了,小禮堂那兩扇對開的,刷著紅色油漆的大門。

    在十幾年前,海亞的鼎盛時期,這樣的小禮堂在孤兒院中十分常見,那是孩子們向到來的資助著表演的地方,也常常用于舉辦一些社會活動。

    但自從海亞衰落后,這樣的場所就失去了作用,紅色的油漆已經脫落殆盡,兩扇門之間還掛著被扯斷的鏈條鎖。

    紀鐸最后一次將繩爪瞄準禮堂門前的吊燈,在那吊燈也因承受不住他們的重量而脫落前,他與銀珀頂開了那兩扇門,飛墜著落入其中。

    他們的身影瞬間就被那門吞沒了,而走廊上失去了目標的玩偶們,也立刻僵在了原地,從它們的頭部開始顯出銹跡,然后蔓延至身體,直至完全銹化成了粉末。

    而小禮堂的門內,則是漆黑的一片,紀鐸抱著銀珀從地上爬起來,瞇瞇眼睛卻看不清周圍的事物,反而是他懷里的銀珀提醒道:“門邊的墻上有燈的開關。”

    “好。”紀鐸吻了一下銀珀的額頭,然后在他的提醒下,摸索著來到墻邊,然后按住了那蒙著一層灰的開關。

    久久塵封的禮堂頂部,那一根根白熾燈管,開始因為通電而劇烈地閃動起來,并且發出“滋滋”刺耳的聲音。

    數根燈管因此直接炸裂,最后只剩下七八根成功亮起,散發出白色的冷淡的光,勉強照亮了大半禮堂。

    紀鐸也終于能夠看清禮堂中的情況,那一排排木質的座椅上,暗紅色的坐墊破裂,露出了黑黃色的海綿。

    而所有的座位最前方,是半人多高的舞臺,搭建舞臺的木板已經破碎了,艱難地承載著幾只黑色的道具箱。可是垂下的幕布顏色卻是那樣的鮮艷,浸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淋淋漓漓地滴落下來,落在簾子與舞臺縫隙間,那一雙雙露出的,小孩子□□的腳背上。

    紀鐸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上前,眼眸死死地盯著那些灰白色的,顯然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腳尖,長久地沉默了。

    而銀珀則在盡可能地監測著,這片范圍內生命存活的跡象,呼吸、心跳……

    但無論他怎樣繁復搜尋,得到的答案仍舊只會讓他的哥哥感覺到悲哀。

    “存活數量只剩一人。”人偶終于抬起了那雙冰冷的眼眸,里面卻好似帶了一絲憐憫,對著紀鐸說道。

    紀鐸聽到了銀珀的匯報,許久后抬手按壓住臉側的耳機,對著那邊的尤沁發出命令:“不管有沒有信號,將年薇定位器的監測權限交給銀珀。”

    “好。”尤沁透過攝像頭,看到了紀鐸那邊的情況,沒有遲疑地回答道。

    銀珀眼眸迅速通過數據亮光,然后對著紀鐸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接收到了,但目前仍舊沒有信號。

    紀鐸抱起了銀珀,然后一步一步走下了禮堂的階梯,而隨著他的腳步聲,幕布的后方傳出了屬于兒童,那稚嫩的合唱聲。

    “小小娃娃看花花,”

    “紅花花,白花花,”

    “那么多花花看不完——”

    是那首在童話公墓的副本里,年薇的恐懼中響起的兒歌,此刻伴著滴落的鮮血,在陳舊空曠的禮堂響起。

    紀鐸卻并沒有停下來,他徑直走向了舞臺下方的中央,而就在這時,那浸著鮮血的幕布忽然被拉開了。

    幕布的后方,是除了二樓的尸體與“沈蕓蕓”外,孤兒院中剩余的全部43人。

    但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套著色彩絢麗的鐵皮圓桶,足以徹底遮掩住他們的特征,讓人無所分辨。

    而這時候,舞臺上方,那對不知多少年沒有用過的音響中,卻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是年奕,或者說已經異化的年奕。

    “我在這里已經等你們好久了。”

    “我們長大的孤兒院有趣嗎?”

    紀鐸的目光依次掃過那些鐵皮圓桶,然后淡淡地說道:“確實很有趣。”

    “那是當然了,這里可是我和姐姐長大的地方……我還真有些舍不得呢。”音響中的年奕,已經完全不是曾經那個有些膽怯的卻又熱心的男孩了,他癲狂又遺憾地嘆息著。

    “舍不得?那你還殺了他們。”紀鐸繼續冰冷地與他對話,他知道從在游戲中死亡的那一刻起,“年奕”就已經注定只能是他們的敵人了。

    “沒辦法呀,我需要這些養料……他們是那樣的美味。”年奕回答著,然后又忽然說道:“不過你們放心,姐姐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我給你三次機會,猜猜看她在哪里?”

    第150章 現實-孤兒院完

    紀鐸用眼神詢問懷里的銀珀, 可銀珀卻對他搖搖頭,“年奕”應該有他的辦法,讓銀珀無法具體確定年薇的心跳聲在哪里。

    但是——他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向舞臺頂端垂下來的幕布。

    “怎么了?”紀鐸低聲問道, 銀珀沒有說話, 也沒有動, 只是目光先是望向頂部,然后又望向舞臺一側。

    這樣細微的動作, 自然沒有逃過紀鐸的眼睛, 他抱著銀珀的手緊了兩下, 示意他自己明白了,然后就看起來十分自然地,將放了下來, 然后走向舞臺的下方:“那咱們就來看看吧。”

    那些被套著鐵桶的孩子們, 應該是站在什么架子上, 從前到后呈階梯狀, 最頂端的那排因為站的太高, 已經被頂部垂下來的短幕布遮住了小半身體。

    他們就像是一堵墻般,擋在舞臺與后臺之間, 每一只鐵桶上的圖案,絢爛卻又各不相同, 看得時間久了讓人覺得眼睛有些發痛。

    紀鐸站在下方,從左側走向右側,仿佛真的在仔細地思考, 上面的哪一個才是年薇。

    而銀珀只是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會, 就停住了腳步,像是在站在原地發呆。

    這時候, 紀鐸卻已經抬手,指向了其中一個鐵桶上畫滿了暗紅色花藤的身影,開口說道:“第一次,試試看,就先選它了。”

    這一次音響中卻并沒有傳來年奕的聲音,但那個套著鐵桶的人,卻抖動了兩下,然后鐵桶忽然發出了極為艱澀的聲音,伴隨著“咔咔”的碎響,正中裂開了一條長縫。

    在紀鐸的注視下,鐵桶就這樣沿著長縫從正中裂開了。

    “哐當——”兩聲過后,裂開的鐵桶跌落在地,留在原地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孩子。

    他的身體也已經鐵化了,像是只僵硬的鐵偶,用艷麗的油漆畫出了五官。

    只是他的那雙眼睛,粗糙之中卻又是那樣的有神,帶著驚恐與悲傷,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眼淚。

    可那滴眼淚卻永遠無法流出來了,他已經死掉了,就連尸體都不再是人類。

    紀鐸的機械手不自覺地握緊,神情上看起來是一片平靜,但站在原地的銀珀,卻轉頭安靜地望著他。

    他知道,哥哥這是生氣了。

    許久之后,紀鐸才移開了望向那孩子的目光,然后腳步緩慢地,再次移動起來。

    他每一步都好似很沉重,挑選得也越來越慎重,像是不敢輕易拿定主意般,幾次想要開口卻又停了下來。

    而銀珀則像是一貫的那樣,并不參與有關邏輯的猜測,有時跟著紀鐸,有時又自己站在原地,好似真的一點都幫不上。

    這時候,紀鐸終于做出了他的第二次選擇,他選中了一只外表畫著洋娃娃玩具的鐵桶,這看起來與年薇并沒有什么關聯,但紀鐸卻十分堅定的選中了它。

    與上一次一樣,那只鐵桶在晃動兩下后,又沿著正中的長縫裂開了。

    隨著鐵桶的落地,紀鐸也看清了站在其中的人,那是個身形與年薇十分相似的女孩,應該是一名護工,上次他們來孤兒院時,曾經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給孩子們講故事。

    同樣的,她也早已死去,身體化作了鐵偶,絕望地站在那階梯上。

    可不管怎么說,紀鐸的第二次選擇,也以失敗告終。

    他只剩下最后一次機會了。

    紀鐸什么都沒有說,就開始了又一輪的思考,而銀珀也不再站在原地,開始走動起來。

    “孤兒院里這些孩子,有許多都是你看著長大的,你真的不難過嗎?”盡管知道不會有回答,紀鐸忽然開口,向著舞臺說起來。

    果然,舞臺頂上的音響安安靜靜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只只套著尸體的鐵桶,也還是那樣在架子上。

    “也是,你現在這樣子……早就不是年奕了。”

    “所以這些人的死活,也根本傷不到你的心。”

    紀鐸一句一句地說著,他根本不需要有回答,但也不會停下:“可這樣你又為什么要留下年薇呢?”

    在紀鐸那質問聲中,銀珀已經無聲地挪動步子,站在了舞臺靠近右側的位置。

    紀鐸視線的余光看著他,頓了頓后像是恍然大悟般說道:

    “哦,我明白了,你留下她是為了引我們來。”

    “可……無論她活沒活著,我們都會來調查的。”

    他的話鋒又乍然一轉,最后十分肯定地說道:“所以,你是真的不想殺她。”

    尤沁在耳機的另一邊,聽著紀鐸那“自言自語”,也陷入了某種沉思中,而正當她以為紀鐸會繼續深挖下去時,卻想不到紀鐸突然就此放棄了。

    “行了,你不想回答,我也不繼續問了。”紀鐸搖搖頭,像是真的放棄了一樣,又抬頭開始挑選舞臺上的鐵桶。

    他的靴子踩在禮堂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與靜止站立的銀珀,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然后抬起手來,指向了正中站在領唱位置的那只鐵桶:“最后一次,我就選它了。”

    那鐵桶顫動起來,可也就是在這時,一直平靜得仿佛都快不存在的銀珀,突然用人眼都無法看清地速度,飛快地攀躍上了舞臺。

    手中的長匕首穿過鐵桶間的縫隙,乍然如電光劃過,緊接著就是穿透金屬的刺響——

    他所刺穿的,并不是面前如墻般排布擺放的鐵桶,而是那個躲在鐵桶后面的“人”。

    周圍的鐵桶因為他的動作,驟然歪斜崩塌,帶著里面的尸體從架子上滾落,被刺中的“人”也想要趁亂逃脫。

    但已經來不及了,紀鐸在銀珀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經翻上了舞臺,推開所有崩塌的、擋在他面前的鐵桶,終于在那個“人”逃脫前,射出繩爪緊緊地扣住了他。

    原本在鐵桶中,一動不動的尸體卻忽然暴動起來,他們撕破了身上的鐵桶,帶著那驚恐悲傷的面容,卻毫無人性地伸出雙手,向著紀鐸與銀珀撲去。

    紀鐸卻完全不管他們,任憑他們撕扯甚至啃咬自己的身體,堅定地拽著繩爪,將那個“人”拉向自己。

    終于,舞臺上的架子徹底崩塌,所有的尸體與鐵桶,都轟然跌落,沖擊力與重量瞬間壓碎了原本就陳舊的舞臺。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紀鐸終于將那“人”死死地壓在了地上,與銀珀一左一右,將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剎那間,所有都靜止了。

    異化的“年奕”躺在地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已經完全變成了鐵皮狀,身上卻還穿著柔軟的毛衣,睜著那雙仍舊像人的眼睛,神情卻是駭人的癲狂。

    “你們是怎么發現我的?”他的喉嚨動動,發出金屬摩擦的嘶啞聲音。

    紀鐸機械臂中的刀刃沒有動,伸出右手拽住了“年奕”毛衣上,用來裝飾的紐扣,淡淡地回答道:“這是年薇給你織的毛衣吧?”

    “年奕”原本就僵硬的臉上,卻那樣明顯地看出了怔愣,紐扣在紀鐸的手中被拽了下來,輕輕一聲脆響,就被捏成了兩半。

    里面所包裹的,正是那枚屬于年薇的定位器,她將它放在了“年奕”的身上。

    尤沁也難得猜錯了一次,定位器的信號斷斷續續并不是因為它被發現了,而恰恰是因為它沒有被發現,只是受到了“年奕”本身的干擾。

    “年奕”忽然笑了起來,他躺在地上,身體變得越來越不像是人類,只有那雙眼睛,還帶著人類的神采。

    那是哀傷的,是慶幸的,是瘋狂的……

    太多太多了,而正是這些情緒,在逐漸印證著紀鐸的猜想。

    “你還是年奕嗎?”他望著“年奕”的眼睛,只望著眼睛,嚴肅又鄭重的問道。

    “年奕”的笑聲停了下來,他也望著紀鐸,但是無法回答紀鐸的問題,只能用那雙眼睛望著紀鐸。

    “解決掉我吧。”

    “在見到姐姐之前。”

    這也許就是他的答案了。

    “不,”紀鐸下意識地否定,他的大腦在飛速思考著,如果只是異化,如果只是寄生,還有沒有可能——

    “年奕”卻沒有給他時間,那些原本已經靜止的尸體突然暴動起來,裹挾著撕裂的鐵皮,向著紀鐸襲擊。

    紀鐸當然沒有就此被騙,刀刃依舊抵著“年奕”,銀珀從兩人身上翻越到對面,將所有要靠近的尸體都斬斷。

    但“年奕”卻仍舊是笑著,望著紀鐸與他身后那些尸體笑著,然后開口:“你以為就這樣嗎?”

    紀鐸立刻意識到了什么,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卻已經從“年奕”身體中傳來,隨即他的身體化作了無數的碎片。

    巨大的沖擊力將紀鐸撞翻了出去,尖銳的鐵皮劃破了他的前胸與手臂,幸虧沒有傷到要害。

    銀珀立刻拋下一切,向著紀鐸撲來,他冰冷的眼眸仿佛要碎掉,緊緊地抱住了紀鐸的身體,他并不會像人那樣顫抖,卻比任何人都要恐懼。

    “沒事了,寶貝,”紀鐸抬起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也回抱住了銀珀,輕輕地拍撫著人偶的后背,像是哄孩子般安撫道:“他沒想傷到我,我沒事的,別怕。”

    但是銀珀還是不肯松開,他的臉沾上了紀鐸前胸的血,原本應該不會出錯的程序動作,卻看起來充滿著慌亂,撕下自己的衣服幫紀鐸止血。

    紀鐸也沒有反抗,他知道現在銀珀有多么緊張自己,所以就只能配合著他的動作,讓他給自己包扎好。

    幸虧那被鐵皮劃破的傷口也并不算深,最后一層布料將血跡徹底蓋住后,人偶的動作終于放緩了。

    紀鐸這才試探著抬手,蹭去了他臉上沾染的血跡,然后吻了下他的額頭:“都說了沒什么事,只是小傷而已。”

    “小傷也不行……”銀珀望著他低聲說著,然后趴到了紀鐸的肩膀上:“哥哥跟我不一樣,小傷也是會痛的。”

    “有寶貝給我包扎,就不覺得痛了。”紀鐸像是開玩笑般,理順著銀珀背后有些凌亂的發絲,攬住了他的腰背。

    “哥哥胡說。”難得的,人偶也會反駁紀鐸的話了,從他的肩膀上起來,認真又生氣地在紀鐸的臂彎間,仰頭望著他。

    “是是是,是我胡說了。”紀鐸低頭與銀珀抵著鼻尖與額頭,又繼續哄著他:“那下次哥哥保證不再受傷了,好不好?”

    “哥哥上次也是這樣!”銀珀可沒有被糊弄過去,繼續望著紀鐸說道。

    紀鐸心想壞了,這就是記性好的壞處,可又想狡辯自己上次也沒答應——不過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說,直接在銀珀的目光中,耍賴般壓下去吻住了他的唇。

    銀珀的雙手輕推著紀鐸的肩膀,可紀鐸的雙臂已經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腰,然后這才緩緩地輾轉深入。

    直到感覺到銀珀的雙手,漸漸環住了他的后背,紀鐸才稍稍松開他的唇,但仍舊貼著人偶瓷質微涼的臉。

    “別生哥哥的氣了,好不好?”

    “沒有生哥哥的氣,”銀珀也蹭到了紀鐸的頸側,細白的手指按著他胸前被包扎好的地方,“就是不想看到哥哥受傷。”

    紀鐸輕輕嘆了口氣,又低頭連連吻著銀珀的發頂,兩人就這樣溫存了好一會后,他才攬著銀珀將人偶抱了起來。

    “好了,等回去我們再慢慢說……現在,先把年薇帶出去吧。”

    沒有了“年奕”的干擾,銀珀也能準確地感覺到年薇的呼吸與心跳了,他轉頭望向舞臺邊那幾只看似多年未動過的器材箱。

    紀鐸心領神會,抱著他走到了箱子邊,彎下腰去機械手指直接掰開了上面的鎖扣,側面的箱門就這樣緩緩地滑開了——

    年薇被關在里面,身體緊緊地蜷縮著,雙眼像是睡著了般閉合著,只是一滴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滑落而下。

    她,仍舊是完整的人類,沒有任何異化。

    第151章 地鐵怪談一

    【歡迎1083號玩家進入您的第五場游戲……】

    紀鐸在熟悉的系統提示音下, 又來到了那輪巨大的黑色太陽前,一道道利劍般的光芒,仍舊指向遙遠的彼方。

    這是他的第五輪正式游戲,從孤兒院回來后沒多久, 他與銀珀就再次參與了抽簽, 并且跟之前幾次一樣, 抽中的同一場游戲。

    按照從聯盟那里得來的信息,本輪游戲一共只剩24名玩家參加, 其中還包括在“獵手”那輪中, 被替換的4人。

    因此這輪也只開了三場游戲, 每場參與玩家8人,另有兩名NPC補全人數。

    這其實算是個好消息,按照每次的減員人數來說, 本季的詭影直播間僅剩兩輪左右, 就可以結束了。

    但也是個壞消息, 因為“年奕”的暴動, 以及幕后科學會、黑太陽公司的頻頻出現, 讓紀鐸生出了一種緊迫感。

    他們或者說“它們”想要得到的,絕不是通過直播賺錢那樣簡單, 更大的危機已經步步逼近了。

    而他要做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去贏下什么游戲——

    紀鐸這樣想著, 聽到了系統【叮】的一聲,但是出現的卻并不是抽取角色的卡牌,而是被強制打開的積分商城。

    只見那色彩艷麗的促銷頁面上, 彈出了帶著紅色嘆號的購買框, 下方提示的小字寫道:“本場游戲推出必賣商品,請玩家消費后正式進入游戲。”

    紀鐸幾乎被它這強買強賣的口氣氣笑了, 商城這是看出來自己推銷的道具沒什么用,索性開始搞強制消費了。

    購買框中的商品,一共只有兩件,第一件是一張面值為“2元”的地鐵票,且后面固定數量為“1”不可增加或者減少,售價為200積分。

    第二件商品則是一張配套的地鐵線路圖,售價為500積分。

    看來這次的游戲主題,是與地鐵有關系了。

    紀鐸思索著,也沒什么心情非要跟系統唱反調,順著它的意思將兩件商品買了下來。

    【恭喜您獲得,面值2元的地鐵票*1,地鐵線路圖*1】

    隨著購買完畢,系統似乎因為得逞,提示音都變得高昂了些。隨后從黑色太陽的中心,又飄來了一個看起來并不怎么新的球體。

    它似乎是由某種生銹的銅類鑄造成的,只有面向紀鐸的正中,鑲嵌有一塊黑白顯示屏,正當紀鐸思索著這玩意能否拆開看看時,系統又提示道:

    【請玩家抽取線路及始發站】

    這下紀鐸明白了,本場游戲應該是將玩家們分別投入到復雜的地鐵線路中,按照某種規則乘車。

    不過……連續經過了這么多輪游戲,每次都能跟銀珀在一起,紀鐸也早就猜到了小人偶應該是在抽取設備上動了手腳。

    那么眼前這個呢?

    銀珀會不會也同樣可以控制,但他能提取到自己抽的是哪一站嗎?

    為了給銀珀留出足夠的時間,紀鐸特地十分磨蹭地,直到系統第二次提醒他,才伸手托住了那只球體,然后按照提示搖動了一下。

    【叮】

    【您的始發站為7號線朝安路站】

    【歡迎您進入昌川市地鐵——】

    黑色的太陽漸漸地沉入海平面下,紀鐸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也在向下沉著,不過他卻是沉入了地底。

    等到他終于感覺到,自己的腳踩在真實的地面上時,眼前的場景卻已經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地下通道。

    通道的兩側,是各種廣告的燈箱,只不過大多數都已經熄滅了,還亮著的一兩個,也因為電流不穩而閃爍著,連帶上面代言女星的輪廓,都時隱時現得仿若鬼影。

    而他的腳下,鋪著的是滿是裂痕與污泥的瓷磚,像是多少年沒有打掃過,臟水從天花板上滴落下來,匯聚成一片片水洼,里面堆滿了垃圾袋與塑料瓶。

    紀鐸一邊沿著通道走去,一邊從自己的面板上取出了那份地鐵線路圖,上面如蜘蛛網般排布著十條地鐵線路,各自有交匯又駛向不同的終點。

    十條線路,對應十位玩家,看來他家人偶就算真的想做些小動作,也沒法跟他在同一條線路上了。

    紀鐸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7號線朝安路站”,它位于地圖的左上方,而7號線算是中等長度的線路,共計有21站,與9號、1號、8號線都有換乘點。

    看完了線路,紀鐸也已經走到了檢票的閘口,這檢票的機器看上去也極為老舊了,金屬的外殼上滿是銹跡,還貼著不少小廣告,紀鐸甚至都懷疑,插進去的地鐵票還能不能吐出來。

    但已經走到這里了,不進也不行,紀鐸還是掏出了那張面值為“2元”的地鐵票,試探著插入了卡槽中。

    出乎意料的是,這機器雖然老舊,運行起來卻意外的流暢,“唰”的一下地鐵票就從另一端吐了出來,隨即綠色的箭頭燈亮起,可是——

    就是因為這樣的運作,整個地鐵站那原本就昏暗的燈光,忽然像是電流不暢,猛地閃動了幾下,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紀鐸輕輕地“嘖”了一聲,不過還好游戲也并沒有那么小氣,上次從商店兌換來的照明燈依舊可以使用,他穿過閘口一手取出地鐵票,一手打開了照明燈。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注意到了地鐵票的背面,雖然沒有印線路圖,卻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昌川市地鐵乘坐指南?”

    “歡迎乘坐昌川市地鐵,為了確保您能夠安全到達目的地,請務必詳細閱讀并遵守以下規則:”

    “1、昌川市地鐵票價政策實行站點計價,起步價為2元,每元可乘坐3站,車廂內會有身穿藍色制服巡檢人員隨時查驗您的車票,請勿超程乘車。”

    “2、地鐵運行時間為24小時,但每日零點始發的地鐵為專員乘坐班次,普通乘客請勿乘坐。”

    “3、如您誤乘或遇特殊情況必須乘坐該班次,請及時在車廂內尋找身穿藍色制服的巡檢人員,補買特殊車票。”

    “4、請您站在站臺黃線內等車,列車到站時先下后上,切勿擾亂秩序。”

    “5、地鐵內禁止食用任何食物和飲料(劃掉)。

    為增加人性化服務,地鐵內乘客可在每日06:00-07:00進食少量早餐,不限制種類。”

    “6、我們尊重乘客多元化著裝需求,但請勿穿著白色鞋子乘坐地鐵。”

    “7、如您遇到穿著白色鞋子乘坐地鐵的乘客,請不要與他交流,立刻匯報給身穿藍色制服的巡檢人員,我們會給予您一定獎勵。”

    “8、如您發現自己的鞋子無端變成了白色……請……”

    到這里為止,雖然下面看起來還有兩三條規則的樣子,但所有的字跡卻已經模糊不清了。

    但紀鐸并不能確定,是只有自己的車票被模糊了那幾行,還是所有玩家的車票都被模糊了。

    但就目前確定的信息來看,首先要按照車票的面值來乘車,但手中2元的車票只能乘坐6站,甚至都到不了最近的9號線換乘站。

    紀鐸可不覺得,游戲會就讓他坐這么幾站車,那么必然在車程中,或者抵達站點后,會遇到什么延長他的車票。

    另外值得特別關注的還有三點,首先是零點發車的那趟地鐵,既然說是專員班次,那么這個所謂的“專員”,指的會是什么人?

    而玩家又會因為什么,而“必須”乘坐這趟不應該坐的地鐵?

    其次就是那條被劃掉的,關于食物的規定,紀鐸可不覺得這里會有那么好心的人性化改變。

    而最為重要的信息,就是關于后三條中提到的“白色鞋子”,紀鐸能夠感覺得到,也許這才是讓地鐵如此詭異的根源。

    但現在想那么多也沒什么用,紀鐸走下了因為沒電而停止運行的電梯,終于來到了站臺上。

    他用手中的照明燈,照到了地上黃線的位置站好,然后趁著列車還沒有到,探索起站臺上的情況。

    跟進站前的過道一樣,這里處處透露著陳舊與骯臟,角落處堆積著無人打掃的垃圾,不過靠近廁所的墻壁上,所懸掛著的鐘表,居然還是走動著的。

    上面的時針已經走過了數字“11”,而分針也向著“8”的位置靠近。

    距離那趟不可乘坐的地鐵始發,還有二十多分鐘。

    這時候,黑暗的地鐵軌道中,忽然傳來了列車靠近的轟隆聲,紀鐸站在黃線內向里望去,就看到了甬道中那由遠及近的車燈。

    他的地鐵來了。

    第152章 地鐵怪談二

    【來了來了, 大佬的車來了。】

    【可惜這次跟貓貓不在一條線路上,沒有狗糧吃了。】

    【你這是被虐狗虐出ptsd了嗎?】

    【報,剛剛從貓貓的直播間過來,悄咪咪告訴大家別著急~】

    紀鐸看著眼前緩緩駛入站臺的地鐵, 他并不是不著急在游戲里與銀珀分開, 只是他相信現在的小人偶, 可以保護好自己,直到他找到他為止。

    這輛地鐵看起來與破舊的車站十分相配, 原本白色的車廂也已經變成了渾濁的黃色, 停下時發出了長長的剎車聲, 像是老人發出腐朽的長嘆。

    “滴滴滴——”

    隨著提示音的響起,距離紀鐸最近的那兩扇車門打開了,露出了里面空蕩的車廂。

    并沒有人下車。

    但紀鐸深邃的眼眸半瞇著, 看向眼前的車門, 他在等待, 不到最后一秒游戲永遠是無法相信的。

    五秒、十秒、三十秒——

    通常地鐵每站的停靠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 紀鐸仍舊在心中默計著時間, 場外直播間的彈幕上,不少人發出提問。

    【紀大佬這是怎么了?不想上這趟車嗎?】

    【他應該是怕會有人下車, 違反了規則吧。】

    【我感覺他這次有點過度謹慎了,眼看車門就要關了, 總不能下一趟車都等這么久吧?】

    紀鐸卻還是沒有著急,他站在門的側面,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輕易邁入車廂, 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四一、四二、四三——

    就在這時候, 他忽然聽到車廂中傳來了極為細微的聲音,像是紙類發出的摩擦聲, 可眼前的車門中卻仍舊是什么都沒有。

    紀鐸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他低下頭,果然就看到在車廂的底部,一匹不到十公分高的小紙馬,正慢吞吞地載著只小紙人,緩緩地向著車門外走來。

    只是它的動作實在實在是太慢了,廣播中已經響起了即將關閉車門的“滴滴滴”聲,可它還離著站臺有一大塊距離。

    紀鐸挑挑眉,就在那電光火石間,他忽然彎下了腰,將它們連人帶馬一鍋端,放到了站臺上,自己則在車門關閉前的最后一秒,邁進了車廂。

    “滴——”

    車門關閉了,紀鐸也已經穩穩地站在了車上,準備觀察周圍的情況。

    可就在這時,他卻忽然聽到身后的車門外,又響起了紙類摩擦的聲音,只不過這次的聲音要大得多。

    紀鐸立刻轉身,銳利的目光卻在透過車門玻璃的剎那,凝固了一瞬。

    那原本還不到巴掌大的小紙人,此刻竟然長成了龐然大物,如死人般灰白的臉緊緊地貼在車門上。

    它沒有任何五官,卻用自己的雙手在嘴巴的位置,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幾乎裂掉了半張臉的口子,然后別扭地向人說話一樣,上下顫動了兩下。

    地鐵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全速前進,還趴在車門上的紙人就那樣被風撕裂了,變成片片紙錢飛起,最后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

    但是紀鐸的耳邊,還在回響著空靈又詭異的聲音,就在剛剛紙人動嘴的時候,他分明聽到了那聲來自幼兒的——

    “謝謝。”

    那聲音像是某種咒語般,久久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最后化作了某種雜音,讓紀鐸微微有些晃神。

    “先生,請讓我看一下您的車票。”就在這時,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落在了紀鐸的肩膀上,紀鐸這才猛地回了神來,感覺思緒驟然清晰了。

    他轉頭,就看到了身穿藍色制服的巡檢員正站在他的旁邊,臉上帶著例行公事般的麻木,冰冷地提醒道。

    “好的。”紀鐸一邊思索著自己剛剛的異常,一邊配合地掏出車票,順便與那巡檢員搭著話:“我這是頭一次見,地鐵上還有檢票的。”

    “滴,剩余六站。”巡檢員沒有回答,手中黑色的小機器,在掃過紀鐸的票時,發出了電子音。

    這倒讓紀鐸暗暗挑了挑眉,如果所謂不能坐過站的規則,只是憑借這么個簡陋的機器評定的話,那搞點小動作可就太簡單了。

    但那巡檢員卻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思般,聲音毫無感情地提醒道:“請收好您的票。”

    “切記不要超程乘車。”

    “切記不要超程乘車。”

    “切記不要超程乘車。”

    一模一樣的話,從他的口中如出了bug的機器般,冰冷的重復了三遍。

    像是籠罩在地鐵之上的無形規則,反復在玩家的身上,累加著鎖鏈般的禁錮。

    “好的,我知道了,”紀鐸伸手接過了車票,作出了十分安分守己的模樣,向著那巡檢員笑了下:“謝謝提醒。”

    “嗯。”巡檢員又恢復了那副麻木的樣子,將機器收起,轉身無聲地走向下一節車廂。

    雖然從進入游戲以來,經歷還算得上平靜,但紀鐸卻明顯感覺到,這昌川市的地鐵處處都透露著古怪。

    他單手插在口袋里,黑色的皮靴踩在變形鼓起的膠皮鋪層上,開始向著一側的車廂走去。

    大約是因為時間太晚,他一連走過兩三節車廂,都沒有碰到其他乘客,直到走入到第四節 車廂,才發現里面居然十分出乎意料的,坐著七八個人。

    紀鐸的目光快速掃過他們,除了看到他們都沒有穿白色鞋子外,還確定了一件事,他們都是同一家公司的職員,領口別著同樣的工作牌。

    怪不得都聚在一塊呢,想來是加班到這個點,才上了地鐵。

    果然,社畜的工作量比鬼都大。

    紀鐸打量了一會后,就走了過去,隨手快速地從一個快要睡著的職員口袋中,摸出了他的手機,然后坐到了另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職員旁邊。

    那小職員百無聊賴地刷著視頻,但是因為地鐵中信號太差,視頻一頓一頓的。

    紀鐸也學著他的樣子,打開了某個視頻網站,隨手輸入了幾個關鍵詞,然后就裝出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職員被卡頓得心煩,卻感覺旁邊的人像是睡著了,身體猛地一晃,然后他的手機就脫手而出,正好落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小職員沒多想什么,剛要撿起手機還給旁邊的人,可低頭的瞬間卻被嚇得魂都飛了出來。

    只見那手機屏中,一個白衣白鞋的女鬼,正從一片黑暗中緩緩走來,走來——仿佛下一刻就要走出屏幕。

    “臥*!”小職員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緊接著一只手,將伸到了他的面前,更嚇得他心肝都快碎了。

    “不好意思。”紀鐸看著他被嚇得發白的臉,將手機拿了回來,歉意地笑笑:“手機砸到你了吧?”

    小職員立刻低頭看了眼紀鐸的靴子,確定對方是活人后,才拍著胸口抬頭看他:“哥,哥們膽子真大,敢在這地鐵上看鬼片。”

    “啊?”紀鐸作出了無辜的表情,語氣奇怪地問道:“我是外地來的,第一次在昌川坐地鐵,不能看鬼片嗎?”

    “你是真不知道呀?”小職員看著他真像是外地人,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那哥們勸你一句,這地鐵邪門兒的很,還是小心點吧。”

    紀鐸點點頭,卻又像是來了興趣一樣,也壓低了聲音追問道:“你可別說,我雖然是第一次坐,確實也感覺有點邪門。”

    “你們這地鐵票上,怎么還那么多規矩?什么白鞋不白鞋的……”

    “噓!”小職員聽到那兩個字,又打了個哆嗦,看看周圍人的鞋子,然后才跟紀鐸說道:“可別提那個東西!”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紀鐸點著頭連連道歉,但還是忍不住繼續問道:“但……為什么呀?”

    小職員的嘴巴動了好幾動,他是個多話的性子,不然也不會跟個陌生人聊這么久,但又實在害怕。

    猶豫了半天后,才決定好心提醒一下眼前的這個外鄉人。

    “這事呀……我可是從小聽到大呢,據說這地鐵剛開通的時候,也沒那些規矩,后來突然停運了一段時間,然后就有了。”

    “啊?停運了,為什么呀?”紀鐸又湊近了幾分,是個十分合格的聽故事的人:“是出了什么事嗎?”

    “這倒是不知道,但是流傳最多的,是后來發生的事。”

    “這規則一出來的時候,雖然地鐵上一直有巡檢的人在查,可還是有好事的不信邪,非要偷偷穿著……就是穿著那玩意,故意去試試。”

    “你說他這不是閑的嘛……”

    “然后呢?”紀鐸看了眼地鐵上方的提示燈,離他下車還剩三站了,于是就出聲催促道:“他死在地鐵里了?”

    “沒有!”小職員立刻搖搖頭,然后說道:“非但沒有死在地鐵里,反而沒啥事就出去了。”

    “他出去后,還特地跟樓下的鄰居炫耀,說管地鐵的逼事多,裝神弄鬼嚇唬人。”

    “那鄰居也順著他夸了幾句他膽子大,然后就回家了……可是那天晚上,那鄰居卻聽到了樓上一直傳來走路的聲音。”

    “一開始他也沒當回事,可接連幾天,他總是聽到有人走路,而且聽那動靜,走路的人還不止一個,甚至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走路的聲音,整晚整晚都不停……鄰居終于忍不住了,在一個晚上,去敲那人的門。”

    “你猜他看見什么?”

    小職員幾乎湊到了紀鐸的耳邊,聲音也含著詭異的恐懼。

    “什么?”紀鐸最后看了一眼提示燈,馬上就要到第六站了。

    “他看見門開了,屋子里卻黑洞洞的,怎么都不像是有很多人的樣子,那個人就披著被子坐在沙發上。”

    “鄰居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問他為什么晚上在家走路,可是那人卻說自己沒有走路呀。”

    “鄰居當然不信,說自己明明聽到了,然后就往里面走想要跟他理論。”

    “但那人怎么都不肯承認,甚至與鄰居爭吵起來,那人一直重復道不是自己走的。”

    “鄰居生氣地走了進去,剛走到沙發前,那人卻忽然說——”

    “你看我這樣子,能走路嗎?”

    “然后他就掀開了裹在身上的被子——鄰居就看到他的被子里居然是空的,他只剩一個腦袋還掛在被子上,身下的沙發上全是血。”

    “鄰居直接嚇瘋了,想要從屋里逃出去,可他一轉身就看到原本什么都沒有的地面上,一雙、一雙、一雙……不知什么時候,聚滿了白色的鞋子。”

    第153章 地鐵怪談三

    地鐵中制冷的空調, 似乎都配合著分外賣力,吹得人后背冷颼颼的。

    小職員說完后,驚恐地又看看四周,確定車上并沒有白鞋, 然后才又看向紀鐸, 可出乎意料的是——

    眼前這個人, 似乎并沒有被他的故事嚇到,仍舊是那樣側耳傾聽的狀態。

    直到發覺他并沒有繼續講下去, 紀鐸才輕描淡寫地問道:“這就……講完了?”

    “啊?”小職員被他這么一問, 點了點頭:“對, 對啊,這就講完了。”

    “你不害怕?”

    紀鐸心說就這么個爛俗的鬼故事,有什么可嚇人的, 但為了維護一下眼前NPC的面子, 還是盡力裝出害怕的樣子:“哪能啊, 我聽著都快嚇死了。”

    可眼前的小職員也不是傻的, 看著紀鐸這樣子, 生怕他不信,立刻又補充道:“我可真不是在嚇唬你, 這也不是我聽人胡說的。”

    “出這事的人,就在我姥姥家那院子里, 那個鄰居就此被嚇瘋了,十幾年過去了,都還整天在大街上顛三倒四地念叨這件事呢。”

    如果放在現實世界, 紀鐸九成九不會把他說得當真, 但畢竟是在游戲環境中,小職員說的故事就是再爛俗, 也一定有它的用處。

    “嗯嗯,我相信這是真的。”這時候,地鐵終于來到了紀鐸上車后的第六站,紀鐸邊從座位上站起了,邊拍了拍小職員的肩膀:“哥們,謝謝了。”

    說完就快速走到了車門口,并且又順手將手機還給了那個昏睡的職員,然后就下了車。

    “哎——”車上的小職員還有些回不過勁來,他總覺得這個人奇奇怪怪的,但人家都下了車他也不好再說什么。

    于是只好低下頭,準備繼續刷視頻,可就在他視線的余光越過手機屏幕,看向下方的瞬間,小職員整個人都僵住了。

    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的鞋,竟然開始泛起白色。

    -----

    紀鐸當然不知道自己下車后,地鐵上又發生了什么,他來到了站臺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猜想著可以通過什么途徑,獲得接下來的車票。

    他下車的這一站名為“南范莊”,看手上的線路圖還在城市的郊區,距離最近的換乘站“旱溝”還有兩站。

    站臺上靜悄悄的,腳下仍舊是破碎的瓷磚,掛在墻上的廣告燈箱甚至都已經被打碎,裸露著燈管與電線。

    但這一切都太過普通了,對于這個詭譎的世界而言,過于正常。

    紀鐸瞇了瞇眼睛,他所要找的,應該是不正常的東西。

    皮靴踩在裂紋瓷磚的積水上,發出了輕微的響動,他開始仔細搜尋周圍,表面的東西沒什么問題,那他就走向了站臺盡頭的那兩個小房間。

    外側的是洗手間,內側是站臺服務室。

    他先是隔著玻璃望了眼服務室,里面身穿藍色制服的巡檢員正支著腦袋打瞌睡,腦門一下子撞到了玻璃上,發出“咚”的一聲,才把他撞醒。

    “有,有事?”巡檢員迷迷糊糊看到眼前有個人,被嚇了一跳,看清他的鞋子后,才平復下來問道。

    “請問,哪里能補買車票?我沒有找到售票機。”紀鐸舉了舉手中的車票,向著他詢問道。

    可那巡檢員聽后,臉上卻露出了別有意味的笑容,搖搖頭說道:“我們從不補買車票。”

    “乘客總有辦法得到車票的。”

    這話顯然并不符合常理,但游戲顯然也沒法用常理來推斷,看樣子沒法簡單的買票了,還是要另尋法子。

    紀鐸也沒有跟他閑聊下去,轉身看向旁邊的廁所。他走進了廁所的門,中間是帶著鏡子的洗手臺,左邊是男廁,右邊是女廁。

    正當紀鐸想要先選擇向左走時,卻忽然聽到了右側傳來細小的聲音。

    他挑挑眉,終于還是出現了。

    雖然是在游戲里,但紀鐸還是禮貌地敲了敲女廁所的門,然后詢問道:“請問里面有人嗎?”

    “男廁這邊壞掉了,我想借用一下女廁所。”

    說完,他就專注地聽著門內的動靜,想要知道會不會有回復。

    可他等了許久之后,才聽到門內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好似還帶了點哭腔:“幫我打開門好不好……”

    “這扇門好沉,我推不開。”

    “我跟著漂亮姐姐進來后,就出不去了。”

    小女孩說完,就難過的哭了起來,那稚嫩又空靈的哭聲隔著門板,在狹小的衛生間中回蕩著,仿佛周遭都漸漸變冷了。

    紀鐸緊緊地盯著眼前的門,一手已經按在了門上,機械臂中也無聲地劃出了刀刃,全身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他可不相信,半夜將近十二點,會有小女孩被困在廁所里,但紀鐸也并不害怕這些。

    不過,就當他想要答應小女孩時,到了口中的話卻忽然一轉,然后說道:“可是我也推不開門。”

    “你稍微等一會,我去叫人幫忙一塊開門。”

    說完,他就干脆轉身,準備走出廁所直接去找隔壁的巡檢員,可就在他走到廁所大門口,即將出去時。

    卻忽然聽到了,那女廁所的門傳來了輕輕地響動。

    紀鐸沒有再向前走,也沒有回頭去看,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又陷入了一種并不太正常的狀態,就像是剛剛看到了趴在車門外的紙人一樣。

    紀鐸只能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他黑色的靴子正在漸漸的褪色。隨著那從女廁所向他一步步走來的小小腳步聲,他忽然覺得冷得厲害。

    但紀鐸知道,自己還是能夠活動的,比起現在就逃出去,他更想要知道,對方究竟是什么?

    也是一只紙人嗎?

    紀鐸就這樣裝作無法移動,站在原地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對方拉進他們的距離。

    “我自己推開門出來啦。”小女孩的聲音,在紀鐸的身后響起,像是要吸引紀鐸回頭一樣:“你可以去用廁所了。”

    廁所的燈光,忽然猛地閃動起來,伴著滋啦的電流聲,洗手臺上也傳來了流水的聲音,嘀嗒嘀嗒地半天才掉落一滴,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凝稠的血。

    “我突然不想上廁所了。”紀鐸喉嚨動了動,還是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被凍得有些滯澀的機械臂在他身前滑動著,準備在最后一刻劃出刀刃。

    “那你怎么不出去呀?”小女孩又向著他走近幾步,紀鐸甚至已經感覺到她的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服。

    “地鐵就快來了哦。”

    “每天只有一趟,我帶你一起去坐吧。”

    要不要答應呢?紀鐸其實很想去試試那趟十二點發車的地鐵,可就在他即將開口時,卻忽然聽到了門口傳來聲音。

    “哥哥,你在廁所里嗎?”

    溫度幾乎在瞬間回升,滋啦的電流聲也就此停止了,廁所中的燈光不再閃爍,雖然昏暗但散發出穩定的光。

    “哥哥?”那是來自人偶的聲音,美妙地如同海妖的呼喚。

    “我在這里。”紀鐸倒是有些意外,銀珀竟然這么快就找來了,也不管什么小女孩不小女孩的了,立刻回應了人偶,然后轉身看向自己的背后。

    洗手臺上斑駁的舊鏡子,映出了他自己的面容,除此之外整間洗手間里再沒有第二個人影子。

    不過——

    紀鐸低下頭,看向剛剛女孩在自己身后站立的位置,那里竟然掉落了一張地鐵票,不過面值還是只有“2元”。

    要不要這么小氣,就沒有更大面值的了?

    紀鐸有些嫌棄地撿了起來,身后的廁所大門也被從外面推開了,頂著滿頭銀色發絲的人偶,好奇地探進了小腦袋,眼眸中帶著點點雀躍的數據流光。

    “我找到哥哥了,快不快!”

    第154章 地鐵怪談四

    “怎么找到我的?”紀鐸將車票往口袋里一收, 將半個身子還在門后的人偶抱起來,低頭點點他瓷質的額頭。

    “我入侵了那個圓球,然后看到了哥哥選出的位置,”銀珀坐在紀鐸的手臂上, 雙手開心地摟著他的脖頸, 說到這里又有些氣惱:“可是它不許我跟哥哥選同一條線路, 所以我就選了離哥哥最近的中轉站。”

    紀鐸啞然失笑,果然是這樣, 他抱著銀珀走出廁所, 又看到了旁邊玻璃窗后的巡檢員, 他仍舊在打著瞌睡,甚至連他們走近的腳步聲,都沒能吵醒他。

    不過——紀鐸垂眸看向自己的鞋子, 剛剛表面微泛起的白色, 此刻已經漸漸的消失了, 顯然與里面的巡檢員有著一定的聯系。

    但這聯系具體是什么呢?

    這時候, 又一輛地鐵從黑暗的隧道中, 向著站臺疾馳而來,廣播中響起的聲音, 打破了這陳舊站臺的寂靜。

    現在的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三分,距離那輛“不可乘坐”的地鐵發車, 還有七分鐘。不過從它發車,到經過玩家所在的站臺,中間還有一定的時間。

    紀鐸可不認為, 只要避開那趟地鐵, 一切就萬事大吉了。相反,那所謂的規則中越是這么說, 游戲越可能要用各種方式逼迫玩家們上車。

    所以,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在不得不上車前,搜尋到更多的信息。

    廁所里的小女孩已經消失了,再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紀鐸索性就抱著銀珀走上了眼前的這輛地鐵。

    車廂中依舊空蕩,他們連續走過兩三節車廂后,才陸續碰到幾個乘客,但大多都在打瞌睡玩手機,看都沒多看他們。

    紀鐸這會也沒有繼續找npc套話的想法,他抱著銀珀坐到了一節沒人的車廂里,人偶十分習慣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哥哥剛剛在廁所里做什么?”銀珀趴在紀鐸的肩膀上,望著他們后方玻璃外的漆黑隧道,盡管那里看起來沒有任何東西,但他卻能感覺得到,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始終在注視著他們。

    從他們踏入地鐵站的那刻起,從未離開。

    “我在里面碰到了個小女孩,她總是想讓我幫她開門。”紀鐸一手圈環過銀珀的腰背,讓人偶與自己緊緊相貼。

    “寶貝呢?找到我之前,有遇到過什么?”

    “有的,”銀珀眨眨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從紀鐸的肩膀上爬起來,然后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托在瓷白的掌心中給紀鐸看:“我也遇到了一個小孩子,但是他躲在地磚縫里一直偷看我,怎么不肯出來。”

    “我想要撬開地磚,他給了我這個。”

    開了這么多年殯葬店,紀鐸當然認得銀珀手中的小白花是做什么的,它是用一種十分粗糙的紙扎成了,但因為年份久遠,花瓣十分脆弱,幾乎一碰就要碎了。

    不過——紀鐸摸摸銀珀的發絲,笑著搖搖頭,他的人偶還是那么討小孩子喜歡,小鬼也一樣。

    這樣看來,無論是他最早遇到的那個小紙人、廁所里的小女孩,還是給銀珀紙花的小鬼,這些都是小孩子。

    所以這地鐵中的怪異,是與小孩有關嗎?

    紀鐸直覺現在就作出這樣的結論,未免太早,況且這其中還缺失這極為重要的一環,那就是小孩子與白鞋究竟又有什么關系?

    “你的地鐵票還夠坐幾站?”想到這里,紀鐸忽然問道。

    “還剩兩站了。”銀珀是從7號線與9號線的中轉站上的車,向紀鐸的方向反向坐了四站,還剩兩站,雖然在現實中他現在跟著紀鐸再坐重復的路程并不需要付費,但在這摳門游戲里顯然不行。

    紀鐸打開了線路圖,也就是說他們兩站后就要再下車了,而這次他們下車的站點叫作“隆村市場”。

    這一站倒是聽起來十分有煙火氣,如果放在白天的話,恐怕會有不少客流,但是現在可就說不好了。

    不過比起會遇到什么,紀鐸更想知道的是,怎么能夠得到面值更大的票呢?

    銀珀完全不著急自己的票要用光了,他只要找到了哥哥,就算是完成自己的目標了,這會坐在紀鐸的腿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研究線路圖。

    “行了,咱們也該下車了。”隨著地鐵駛入站點,紀鐸也將線路圖收了起來,抱起還在看自己的人偶,走到了車門前。

    還沒有下車,僅僅是隔著玻璃,紀鐸就發現了這一站的不同。

    隆村市場站臺上并不是像之前那幾站一樣,空曠得沒什么東西,反而顯得雜亂而擁擠。

    不過這些雜亂擁擠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個個蒙著防水油布的攤子,還有靠墻堆積起來的貨物。

    地鐵徹底停了下來,紀鐸抱著銀珀走下車去,他放眼望去,那一堆堆蒙著油布的攤子,就像是一具具蒙著白布的尸體,橫七豎八地陳列在這里,只留下極為崎嶇的縫隙,讓人可以勉強落腳穿過。

    這里不像是什么集市,反而更像是冰冷的停尸間。

    紀鐸與懷中的銀珀對視一眼,銀珀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但這并不是什么好兆頭,銀珀能夠感知到的范圍極大,人類的呼吸心跳都逃不過他的監測,可鬼魂就不一定了。

    他在童話公墓副本中兌換過道具“兇靈驅散棒”,要是真遇到什么,使用起來倒是簡單粗暴。可紀鐸而目的絕不是將那些小鬼驅散,而是從他們的身上得到車票和更多的線索。

    所以紀鐸故意放慢了腳步,向著那些攤子格外密集的地方走去,他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經過的攤子,通過輪廓的形狀,來猜想油布下蓋著的是什么。

    就在這時,忽然他們的身后,傳來什么東西滾落的聲音。

    “咕嚕嚕——”

    在這寂靜的站臺上,留下一長串空洞的回聲。

    “那里!”銀珀立刻準確地指出了方向,從紀鐸的懷中躍起,而那東西卻已經滾進了另一個攤子的油布下。

    銀珀很快就到了那攤子前,本就有些硬挺的油布勾勒出一個圓隆輪廓,那大小……像極了人的頭顱。

    瓷白纖細的手按在了油布上,但那觸感卻讓銀珀皺了皺眉,他一下子就將那仿佛覆蓋著尸體的油布,徹底掀開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所謂圓隆滾動的東西,竟然是一顆圓白菜。

    銀珀立刻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像是貓兒伸爪般,將那圓白菜撥弄著,滾到了紀鐸的腳邊:“沒用的東西。”

    紀鐸看著人偶生悶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一邊將那圓白菜踢開,一邊俯身將銀珀抱了起來,抵著他的額頭哄道:“好了,哥哥讓它滾走了。”

    說完,就不再看它,兩人轉身向著其他的方向走去。

    那顆被紀鐸踢走的圓白菜,一路滾動著,也不知是因為恰好還是怎樣,竟然滾到了電梯下方,那燈光都無法照到的角落。

    紀鐸的腳步聲似乎越來越遠,一滴污濁的水,從天花板破裂的縫隙中滴下,但是它卻并沒有

    落到地上。

    而是落到了一只,緩緩地從電梯下方角落中,伸出的慘白紙手上。

    那只手極為小心地,伸出又縮回,可又像是無法抵御住渴求般,最重伸向了那顆近在咫尺的圓白菜。

    可就在它沾染著污水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白菜葉的瞬間,一把鋒利的長匕首冷光乍閃,直接將它穿透釘死在地上。

    下一刻人偶如銀蛛般靈活地從電梯上方翻下,牢牢地捕捉到了那角落中,不見光的暗物。

    “哥哥,我捉到它了。”

    第155章 地鐵怪談五

    銀珀的話剛落音, 裝作走遠的紀鐸還未來得及趕回,緊接著他們就聽到了幾聲薄紙撕裂的聲音。

    銀珀立刻低頭,想要將被自己壓住的那東西困住,可卻沒有想到, 無論他去抓住那東西的什么部分, 它都立刻像紙張般撕裂。

    就這樣, 如同壁虎斷尾般,極快地拋棄了身體, 從銀珀的控制下, 飛竄出了那電梯下的角落。

    紀鐸與銀珀立刻去追那殘影, 但它卻疾速鉆入了遍地的白色油布下,一時間仿佛所有墳墓般的攤子都躁動起來,白色的油布起伏著, 像是想要掙脫而出的野鬼。

    紙的聲音在紀鐸的耳邊嘩嘩作響, 他與銀珀分頭追蹤著那殘影與聲音, 可就當他即將用刀刃挑開其中一座“墳墓”的剎那, 忽然又聽到了紙張撕裂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尋著那聲音抬頭, 而也就是在那個瞬間,無數白色的紙錢如一場送葬的大雪般, 從站臺上方的穹頂,飄飄揚揚地灑落下來。

    眼前的一切開始充滿了躁點, 紀鐸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那些紙錢,卻根本無法阻止它們涌入他的視線,混淆他的思維。

    他開始無法看清銀珀的身影, 紙錢真的如雪般, 在地上積聚起來,越來越厚、越來越厚, 直至沒過了紀鐸的鞋面,然后將那雙黑色的靴子,一點點染上不詳的白色。

    “哥哥!”

    在那片無法逃脫的白色中,紀鐸又聽到了銀珀的聲音,這讓他幾乎也要隨著紙錢所彌散的理智,短暫地掀起一點波瀾。

    但這已經足夠了,紀鐸拼著被銀珀喚起的清醒,忽然向著上方,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機械手臂,然后另一只手拿著刀刃,伴隨著尖銳的金屬摩擦聲,用力劃向自己的手臂,

    火花頓時四濺而出,紀鐸故意利用它們,引燃了那不斷從穹頂上飄落的紙錢,即便如此它們也不曾停息,如一只只撲火的飛蛾,繼續自穹頂飄落。

    但紀鐸對于這種結果早有預料,他就在那片不斷墜落的火花中站立,心中默數著——

    三

    二

    一

    站臺頂部,雖然陳舊卻還在運行的消防噴淋系統,終于在那一刻被火花所激活,“滋滋”的水流通過數個噴頭,霎時間將所有飄落的、燃燒的、堆積的紙錢,全部淋濕,轉眼就將它們澆成了一灘爛泥。

    紀鐸深色的發絲,也同樣被水澆濕了,軟塌塌的貼在額頭上。

    但正是因為這樣,剛剛變得混亂的神志也徹底清醒過來,他終于能夠再次用視線尋找到他的人偶,正在向他飛撲而來。

    “哥哥!”伴隨著銀珀的呼喚,紀鐸一把摟住了躍到他身前的銀珀,將他整個托抱了起來。

    “好了,我沒事了。”紀鐸抱著銀珀,低頭示意他看向自己的鞋子,雖然顏色還是有些淺淡,但已經被淋成了紙泥的紙錢,也無法繼續給它們染色了。

    “只可惜,還是被它給逃了。”

    “沒有哦,”銀珀趴在紀鐸的懷里,上下檢測著哥哥確實沒什么事后,才遮擋著噴淋的水流,從自己的懷里摸出了一張薄薄的東西,有些得意地甩動著濕漉漉的長發:“我還捉住了它。”

    紀鐸獎勵地吻吻人偶的額頭,目光不由得落到了銀珀手中的東西,他頓時就認了出來,那是一只手,一只中間還帶著被銀珀用匕首刺穿痕跡的紙手,它的指頭間居然還夾著兩張嶄新的“2”元地鐵票。

    新車票掉落,雖然面值還是小,但也在意料之中。

    而讓紀鐸真正感覺意外的是,這只手無論是大小,還是紙上所畫的紋路,都絕對不像是來源于一個孩子,而是來源于——

    一個老人。

    這一刻,銀珀所截留下來的手,終于還是與他們之前的猜測發生了沖突。

    地鐵中的詭異,并不只來源于孩子,也有可能包括老人,甚至紀鐸毫不懷疑,這樣繼續下去新蹦出的線索,很有可能會將這個人群范圍進一步擴大。

    就在他跟銀珀對視著,思考該如何處理這只手時,站臺上的動靜終于驚醒了值班室里的巡檢員,他亂糟糟的頭發頂著工作帽,從小屋里跑出啦,看到那一片狼藉的站臺,頓時怒聲呵斥道:“你們,這都是干了什么!”

    第156章 地鐵怪談六

    頭頂的水仍舊在噴著, 紀鐸與銀珀渾身濕透地站在水下,還保持著擁抱的姿態,這會一起轉頭看向氣憤跑來的巡檢員。

    【呀,地鐵站點火被發現了吧】

    【快看大佬和貓貓, 他們好像是對被教導主任抓到的小情侶呀】

    【hhh可是這對小情侶并不怕教導主任。】

    “怎么回事, 不知道地鐵站不能有明火嗎!”巡檢員也被淋透了, 吵吵著要將他們扣留在值班室里。

    銀珀用眼神詢問紀鐸,紀鐸卻無聲地向他搖搖頭, 出人意料地竟然真的跟著巡檢員去往了值班室。

    而在他們踏入到值班室的那刻, 紀鐸抬頭看向發黃的墻面上, 那只閃爍著的電子鐘——

    00:00

    那趟特殊的地鐵,發車了。

    ----

    另一邊,在現實中作為金融行業社畜的簡旭, 倒是比任何人都要習慣半夜乘坐地鐵。

    他并沒有紀鐸那樣的探索欲, 從看到地鐵票后規則的那一刻起, 就決定盡量避免乘坐到零點發車的那趟地鐵。

    簡旭再一次在車站, 獲得了那張面值“2元”的地鐵票后, 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00:04,時間要比他想象的早一些。

    他目前所在的地鐵4號線, 每站大約需要兩到三分鐘,那趟車抵達他目前所在的站臺至少還需要15分鐘。

    而下一趟正常的地鐵抵達他所在的站臺, 只有5分鐘了。

    他完全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差,乘坐上一趟正常的地鐵,甚至可以故意向著反方向乘坐, 總之有的是辦法, 總是能夠避開它的。

    簡旭這么想著,在五分鐘后那趟正常的地鐵到來時, 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

    同一時刻,懷抱著與簡旭同樣想法的黃小偉,還在因為剛剛站臺上發生的一切而心驚膽戰,他手中緊攥著新得來的車票,死死地盯著墻上的掛鐘,已經是00:21了,下一趟到來的地鐵極有可能就是零點發車的那輛。

    他絕對,絕對,絕對不會上去的!

    黃小偉這樣想著,口中不斷地重復著:“不上車,不上車,不上車……”

    他的耳朵,已經聽到了地鐵從隧道中駛來的聲音。

    可就在地鐵進入站臺的瞬間,“啪”的一聲脆響伴隨著焦糊的味道,在黃小偉的頭頂炸開,整座站臺的燈竟然全部炸滅了。

    “不上車,不上車……”黃小偉幾乎要哭出來,他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停在他面前的,沖他打開了車門的地鐵。

    地鐵的車廂內空蕩而明亮,仿佛沒有任何能夠威脅到他的東西,是他現在最好的選擇。

    可是黃小偉卻無比的清楚,那一定是假象,是為了誘惑他上車的假象,他絕對、絕對不能上車!

    只要堅持一分鐘就好了,一分鐘過后,車門就會關閉,地鐵就會離開,他就可以等待下一趟車的到來。

    可黃小偉從未經歷過這樣漫長的一分鐘,他數著自己的心跳,從一數到十又數到百,可眼前的地鐵卻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仍舊向他敞開著明亮的大門,等待著他自投羅網。

    不僅如此,站臺的角落中,也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黃小偉警惕地轉頭,想要看清楚那些聲音的來源,可是他所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唯有那些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向著他靠攏而來,仿佛下一刻就要來到他的背后。

    黃小偉真的要崩潰了,他已經被嚇得滿臉鼻涕眼淚混成了一片,可站臺上的腳步聲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已經有什么貼到了他的后背上,冰冷又纖薄地環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一點點收緊收緊——

    窒息所帶來的恐懼終于徹底擊潰了他,黃小偉終于忍不住,連滾帶爬地避閃著,向著身后絕望地揮打著:“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可這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扔下了石頭,無數的腳步聲更加密集地向他逼近。

    追趕著他,驅逐著他,讓他不得不向著那唯一敞開的、明亮的車門跑去。

    “我上車,我上去還不行嗎……”黃小偉終于還是屈服了,哭喊著一頭撞入了地鐵的門中,整個人撲倒在車廂里。

    “滴滴滴——”

    隨著他的進入,凝固的時間終于開始流動,廣播中傳來的即將關閉車門的提示音,這才讓黃小偉如夢初醒,他掙扎著想要爬出車門,可惜已經晚了。

    車門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情地關閉了。

    地鐵開始提速,在輕微的噪音中駛出了站臺,而車廂中依舊平靜極了,好似真的什么都不會發生。

    黃小偉就那樣保持著趴伏的姿勢,許久之后才敢睜開眼睛,試探著打量起四周。

    明亮的車廂中,沒有一個乘客,空蕩得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

    他又在地上趴了一會,確定什么都沒有發生后,才敢慢慢地扶著旁邊的座椅,顫抖著站了起來。

    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沒有紙人,沒有小孩,沒有白色的鞋子。黃小偉緊繃的神經終于開始有了一點點松懈的意思,他安慰自己只要撐過這一站,等到下一站他立刻下車就好了。

    可就在他抬起頭來,準備去看一眼車門上方的線路圖時,視線的軌跡卻不得不掃過了車門上透明的玻璃窗。

    窗外,是漆黑無光的隧道。

    窗內,是明亮空蕩的車廂。

    此刻的玻璃,在明暗的錯落間,已經形成了一面鏡子,清晰地倒映出了黃小偉瑟瑟發抖的身影,還有他的周圍——

    那數不清的、此時此刻正站立在車廂中的、向著他擁擠而來的,纖薄人影。

    黃小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張開的嘴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延遲而來的感覺隨著他的身體,傳入到只剩下絕望空白的腦海中。

    好擠啊,車廂里有好多的人,好擠啊!

    而一起慢慢變白的,還有他腳上穿的那雙運動鞋……

    ----

    值班室里,銀珀望著墻上的電子表,悠閑地坐在紀鐸的膝蓋上,聽著對面巡檢員喋喋不休的消防教育。

    “遵守消防法規,嚴謹在地鐵及站臺范圍內,吸煙、攜帶易燃易爆物品、使用明火……”

    終于在電子表上的數字,跳到了00:23時,有些期待地扭過腦袋,向著身后的紀鐸匯報道:“地鐵要到了哦。”

    “好。”紀鐸也聽夠了巡檢員的消防安全課,他原本就是為了不浪費車票,才決定帶著銀珀來值班室里歇一歇,可誰知還要受這個罪。

    這會聽到人偶向他報時,立刻摸了摸他的額頭,答應道:“咱們這就走。”

    “走什么走!”對面拿著安全手冊的巡檢員,終于停下了他的朗讀,聽到紀鐸與銀珀的對話后,原本就沒有平復的火氣,頓時更旺了:“沒看到車票背面的字嗎!”

    “零點的地鐵不是給你們坐的!”

    “不是給我們坐的,”紀鐸抓住了他的話頭,深邃的眼眸微微瞇起,然后像是要聊天一樣問道:“那是給誰坐的?是給你們這些工作人員坐的專線嗎?”

    巡檢員立刻閉上了嘴,任憑紀鐸怎么試探都不再回答他,也不允許他們離開值班室去坐車。

    眼看著那趟特殊的地鐵,已經緩緩地駛入站臺,打開了所有的車門,巡檢員也沒有任何要放他們離開的意思。

    紀鐸的機械手收起刀刃,懷中的銀珀也已經用眼神詢問了他多次,只需要將眼前的巡檢員打暈,就可以去坐地鐵了。

    但紀鐸的視線掃過自己已經完全變回黑色的鞋子,還有眼前擋在門邊的巡檢員,忽然生出了另一個想法——

    第157章 地鐵怪談七

    人, 好多的人。

    都在擠向自己,都在用它們的手,抓著自己……

    黃小偉在即將崩潰的瞬間,他終于想起了自己專屬卡牌僅剩的, 最后一次使用機會。

    他本來怎么都不想要浪費這次機會, 但現在整個人的精神, 再也沒有支撐下去的可能,更為恐怖的是, 他發現自己的鞋子, 已經幾乎看不出顏色, 馬上就要徹底變為白色。

    這樣的情況下,黃小偉再也無法堅持了,手中的卡牌仿佛也發出了灼熱的溫度, 在誘惑著他使用——

    但經歷了這么久, 黃小偉也不是全無腦子的, 他咬牙堅持到了地鐵進入到下一個站臺, 車門即將打開時, 才突然發動了技能——

    【抓不住的老鼠】

    【自動執行最佳逃離路線】

    車門已經打開了,盡管站臺上仍舊一片黑暗, 盡管他全身都已經被那些看不見的人影都抓住了,但是黃小偉知道, 他很快就能逃脫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技能的操控下,他確實擺脫了那些擁擠的人影, 可身體卻完全沒有向著敞開的車門跑去, 反而一頭扎進了車廂中,沿著那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車廂, 狂奔而去。

    黃小偉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冷汗與眼淚糊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技能為什么會“失效”,此刻心中滿滿地只剩下絕望。

    他無法想象,等到技能的時間耗盡后,他在這沒有盡頭的地鐵車廂中會怎么樣。

    他的鞋子會完全變白吧?

    他會被那擁擠的人影撕碎吧?

    他會徹底消失在……

    可就在這時候,他在不斷奔跑著的雙腿,卻猛地停了下來。黃小偉的身體因為慣性,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可這一撲,卻并沒有撲到地上,而是撲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東西上面。

    與此同時,黃小偉的腦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像是強行將他從某種狀態中拉了回來,疼得他失去了力氣,死狗一樣趴在面前那東西身上。

    “喲,倒是有日子沒見了,你居然還在?”紀鐸拖著裝廢品的大麻袋,跟銀珀剛走上地鐵,就見著那黃小偉跟見著親娘一樣,不管不顧地就撲到了那麻袋上,雖然不至于被嚇到,但也確實驚訝了一下。

    “呀,”銀珀也從紀鐸的身后探出腦袋,看著趴在麻袋上的黃小偉,他倒是還記得對方“分享資料”的情分,難得開心地打招呼:“又見面了。”

    黃小偉一時間以為這是自己死前的幻覺,使勁錘了一下自己的腦殼后,才確定真的遇到了紀鐸他們,直接從麻袋上滑到了紀鐸的腳下,抱著他的腿痛哭起來:“紀大佬啊!”

    “我可算是又碰到你們了!”

    這下紀鐸可是嫌棄極了,提著人的后領子,將黃小偉拎開,生怕他真將鼻涕眼淚蹭自己一身:“有話好好說,別黏黏糊糊的學狗皮膏藥。”

    黃小偉現在可是巴不得自己能當塊狗皮膏藥,時時刻刻黏在紀鐸跟銀珀身邊,只不過被紀鐸拎開抱不了大腿了,只好蹲在麻袋邊又哼哼唧唧了半天。

    不過嫌棄歸嫌棄,紀鐸還是問起了黃小偉的經歷,等到黃小偉巴巴地說完后,他反而奇怪起來:“你是說,你從來沒有換乘過別的地鐵線?”

    “對,對啊,”黃小偉立刻點點頭,十分確定地說道:“我一直都在九號線上,也沒碰到過能換乘的車站。”

    紀鐸與銀珀對視一眼,他們也可以確定,自從銀珀過來后,兩人一直在七號線上,除非——

    “這趟地鐵好長哦。”這時候,銀珀的話提醒了他,因為一上車就碰到了黃小偉,所以紀鐸還沒有來得及在仔細查看車廂的所有情況。

    此刻,在銀珀的提醒下,紀鐸才發現了這趟地鐵的問題。

    一般地鐵,基本是由六到八節車廂組成的,雖然也可能會有更長的情況,但——他們現在所乘坐的這一趟,顯然太長太長了。

    無論是往哪個方向看,都無法看到盡頭。

    黃小偉也跟著點點頭:“對,我也覺得好長……剛才我用技能跑過來的時候,感覺跑了好多好多節車廂,就跟沒有頭似的。”

    紀鐸深邃的眼眸微微瞇起,這其實并不奇怪,在坐上這趟地鐵前,他們就已經預料到了它一定與其他的地鐵是不同的。

    現在看來,它應該是突破了不同線路的限制,可以同時經過所有線路上的站臺。

    而且雖然只有黃小偉這一個例子,但紀鐸還是猜測,游戲很有可能會通過各種方法,誘導或者逼迫玩家坐上這趟地鐵。

    所以說,其實此時此刻在這趟車上的玩家,絕對不只他們三人,只要他們沿著某個方向走下去,就會遇到其他的玩家。

    不過在此之前,紀鐸還想做另外一個小測試。

    “你說,剛上地鐵的時候,看到玻璃上映出來很多人影?”紀鐸再次偏頭,看向左側又暗又冷的燈光下,空蕩得令人心生恐慌的車廂。

    黃小偉提起剛剛發生的事,還是害怕的要命,又使勁往麻袋邊縮縮:“對……就是好多,都擠滿了人。”

    紀鐸思索了一下,然后打開了個人面板,取出的卻是一塊在上個副本中買來的食物。

    “哥哥。”銀珀極為不贊成地拉住了紀鐸的手,想要阻止他的行為,紀鐸卻只是摸摸他的發頂,安慰道:“沒關系,我只是試一試。”

    “再說,我們不是還帶了個保險嗎?”

    說著,他的目光落到了旁邊的麻袋上。

    銀珀瓷質冰冷的面容上,還是帶著不高興的神情,但沒有再阻撓紀鐸,而是雙目緊緊地注視著他,將那塊小面包從袋子里拿出,然后吃了下去。

    紀鐸如常地咀嚼著那塊面包,視線卻投向眼前那空蕩得沒有盡頭的車廂。黃小偉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陷入了異常安靜地氛圍中。

    起先似乎并沒有發生什么,但是在紀鐸將面包徹底咽下去的那一瞬,他腳上的鞋子開始迅速變白,幾乎眨眼就徹底變為了白色。

    而紀鐸的雙眼雖然并沒有任何動作,但卻像是經歷了剎那的“眨動”,在眼皮抬起視線回歸的那一刻,他眼前的車廂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人,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人。

    有老人,有小孩,他們不再是紙片的形象,而是轉過了一張張傻白的,睜著漆黑眼瞳的臉,幽幽地望著紀鐸。

    像是在看他手中剩下的半塊面包,也像是在看他這個人,仿佛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將他的血肉撕咬吞食。

    但紀鐸卻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立刻將自己的手,放到了身旁的麻袋上,腳上的鞋子隨即停止了變白,一點點地又顯露出原本的黑色。

    而紀鐸眼前的那些人,也又在一眨眼間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那空曠的,白熾燈照耀下冰冷的車廂。

    但紀鐸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他剛剛所看到的,才是這車廂中真實的模樣。

    “大佬,你都看到了吧?”黃小偉看著紀鐸的神情,就知道他應該看見了什么,立刻追問道。

    “嗯。”紀鐸點了點頭,又看看自己的鞋子,此刻已經基本又變回了黑色。

    現在看來,如果違反了車票上的規則,那么鞋子就會立刻變白,而這種狀態則會像是驟然失去了免疫力般,看到車廂中的“鬼”,并受到他們的攻擊。

    但是就算沒有違反規則,在游戲的推動下,鞋子的顏色也會漸漸消磨消失,而車廂中的“鬼”也會漸漸開始攻擊他們。

    所以說,無論什么情況,他們既然身處在這個環境中,就有鞋子變白的可能,必須要加快速度,弄明白這地鐵究竟有什么問題。

    “哥哥剛剛看到了什么?”銀珀坐在紀鐸的身邊,抬起頭來向紀鐸問道。

    “我看到了……”紀鐸閉閉眼睛,仔細回想著剛剛所看到的所有細節:“車廂中有很多的人,他們腳上都穿著白色的鞋子,而且……”

    “他們都是老人和孩子。”

    “老人和孩子?”銀珀從口袋中掏出了之前截留下的那只手,睜著數據流動的眼睛,對光看著它,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為什么都是老人和孩子呢?”

    是呀,為什么這車廂中的“鬼”都是老人和孩子?

    黃小偉聽著兩人的對話,有些害怕地向著四周望望,想著眼前雖然看不見,但全都站滿了老人和孩子,忍不住又往那麻袋邊縮縮,但是這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大佬,你這麻袋里裝的是什么啊?”

    “怎么這么管用?”

    紀鐸還在思索這車廂中的“鬼”,聽到黃小偉的疑問后,語氣平常地隨口說道:“哦,這里頭裝了個巡檢員。”

    “覺得挺好用的,就打包帶上來了。”

    “啊?”黃小偉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地,還有些不相信般,將那麻袋口打開瞅了一眼,就見著里頭被堵著嘴巴、五花大綁的巡檢員,正氣憤又幽怨地回瞪著他。

    黃小偉咽咽唾沫,假裝沒看見似的,又將那麻袋口按了回去:“確,確實挺好用的。”

    “那大佬,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紀鐸向他打了個手勢,讓他背起麻袋:“走吧,咱們在這車上轉轉吧。”

    第158章 地鐵怪談八

    簡旭計算著時間, 雖然他所乘坐的一定不可能是那輛零點發車的地鐵,但仍舊沒有放松任何警惕。

    車廂中空曠極了,比之前幾次乘坐的地鐵,都要空曠, 這讓他的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但這并非解釋不通, 畢竟現在已經過了零點, 本來乘坐地鐵的人就不多,而且有那樣一條規則在, 大部分人應該都會避開這個時間段乘車。

    簡旭在車廂中走動起來, 他并不太想遇到什么人, 但更不想一個人都遇不到。

    幸虧,在地鐵駛入到下一站的站臺后,一個身穿藏藍色衣服的老太太, 推著輛嬰兒車走了上來。

    簡旭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但很快他又覺得不對勁, 這半夜三更的, 怎么會有老太太帶孩子坐地鐵?

    他想要去看老太太的鞋子, 但是視線卻被她面前的嬰兒車擋住了,這讓簡旭更加心神不寧。

    于是他趁老太太動作緩慢, 轉身加快了腳步,向著其他車廂走去——如果能碰到巡檢員就好了, 簡旭這樣想到。

    但他這次運氣卻并不怎么樣,一連走過了三四節車廂,他都沒有碰到巡檢員, 不過還好那個推著嬰兒車的老太太, 也并沒有跟過來。

    長時間的精神緊繃,也讓簡旭感覺到有些疲憊, 他選擇了一節空車廂坐了下來,拿出線路圖開始研究。

    他所乘坐的是4號線,按照他上車的位置來說,下一站他會經過與6號線的換乘車站,如果不下車的話,四站后他的車票用盡時,他將到達“地鐵公司”站。

    說不出是因為巧合還是故意安排,簡旭總覺得這一站里,應該藏著不少線索,所以他決定到那里再下車。

    正當簡旭仔細地研究線路圖時,忽然感覺到自己外套左側的衣擺,被輕輕地拽了一下。

    這無異于在平靜中炸響了驚雷,他立刻戒備地轉頭看去,剎那間他的呼吸幾乎凝滯了。

    只見那原本應該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后,且根本沒有跟上來的老太太,此刻竟然不聲不響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褶皺的眼皮有些艱難地抬起,露出那雙瞳色格外深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簡旭。

    簡旭當即就想站起后退,可衣擺左側的力道卻是那樣的難纏,讓他不得不低頭看去,竟然是那老太太推的嬰兒車中,伸出了一只稚嫩的、卻泛著灰白死氣的小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

    老太太仍舊在望著他,布滿了褐色老年斑的臉上,露出了平靜而又詭異的微笑。

    這讓簡旭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必須走,必須逃走!

    簡旭用力拉扯著自己的衣擺,甚至想要直接脫下衣服,可就在他最后用力嘗試時,卻突然感覺對方的力道驟然松了。

    他高興極了,轉身就要跑,卻發現并不是他將衣服從那嬰兒的手中拽出,而是那只灰白色的嬰兒手,從手肘處被扯斷了,連著腐肉與血管,掛在他的身上。

    簡旭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瘋狂地脫下外套,邊脫邊向著前方的車廂跑去。

    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老太太有沒有追上來,明明他已經脫掉了那件外套,卻始終感覺到還有手拽在他的身上,甚至是越來越多的手,從不知道什么地方伸出,拽著他的衣服。

    簡旭的精神也臨近崩潰,他只能祈禱下一站快些到來,或者能夠碰到一位巡檢員。

    恐懼與各種雜亂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腦海中,這讓他根本無瑕思考,自己究竟跑過了幾節車廂,為什么腳下的這輛地鐵會這樣的長。

    就在這時候,簡旭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的車廂應該是連接著車頭,一面帶門的金屬隔板將車廂與駕駛室隔開。

    而那面金屬隔板前,竟然坐著一個人——是身穿藍色制服的巡檢員!

    他似乎在辦公,面前有些不太常見地擺了張簡易小桌,此時的簡旭已經顧不上思考那么多了,他狂喜起來,立刻加快了腳步跑到了巡檢員的面前。

    那巡檢員聽到了他的動靜,有些冷漠地抬起頭來,呵斥道:“請不要在地鐵上奔跑,以防摔傷。”

    簡旭這會停下來,只覺得自己的肺都要喘炸了,聽到巡檢員的訓斥后,只能敷衍地點點頭,氣喘吁吁地說道:“下,下次不會了,我剛剛遇到了一些東西……”

    “這很正常,”巡檢員對這件事見怪不怪了,伸出布滿皺紋的手:“先生,請出示一下車票。”

    簡旭終于也緩過來點,竭力想要作出他平時妥帖的樣子,配合地走到了桌前,將車票放到了巡檢員的手上。

    可就是他這樣站立的角度,卻恰好能夠向下看到,那張簡易的小桌子下,巡檢員的鞋子。

    那是一雙,純白色的鞋子。

    簡旭的冷汗濕透了后背,他想要收回拿著車票的手,但卻被那“巡檢員”死死地拽住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巡檢員”抬起頭來,用那張同樣蒼老的、布滿了斑紋的臉,向他露出平靜又詭異的微笑。

    隨后簡旭感覺到了千千萬萬只手,從他的身后伸出,拽住了他的衣服、他的頭發、他的皮膚——還有他逐漸變白的鞋子。

    他逃不掉了,簡旭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聲音,他甚至都無法使用任何技能,只能這樣清醒又恐懼地,任由那些手將他拖入深淵。

    “砰!”

    “砰砰!”

    可就在這時候,那“巡檢員”身后的金屬隔板,卻突然傳來了幾聲巨響。

    那聲音來的實在太突然,無論是簡旭還是“巡檢員”都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就在眨眼間,又是一聲巨響傳來,緊接著簡旭就看到,那面金屬隔板竟然就那樣轟然向他的方向倒來!

    “砰——”

    最后一聲落下,隨之一同落在簡旭腳邊的,還有那面被整個踹倒的金屬隔板,它將“巡檢員”與他那張小桌子一起,牢牢地壓在了下面,變成了一片紙人。

    而完成這一切杰作的人,正抱著他那只漂亮的人偶,用他那黑色的皮靴又重重地踩到了金屬隔板上,見著面前的簡旭后露出了個隨性不羈的笑。

    “不好意思,這是——嚇著你了?”

    -----

    雖然自從游戲的海選場開始,紀鐸與簡旭就算是兩看相厭,但這次他真不是故意要刺激對方的,也是卻是沒想到,簡旭會在門后。

    他跟銀珀在帶著黃小偉上路后,因為有麻袋里的巡檢員,所以一路上十分順利,幾乎沒有再遇到什么鬼怪。

    而他們腳下的地鐵,雖然非常非常的長,卻并沒有如黃小偉想的那樣,永遠走不到盡頭。

    在大約走過了二十幾節車廂后,他們終于來到了地鐵的尾部,所面對的就是那面金屬制成的車尾。

    面對那在車位上的門,紀鐸原本想著讓銀珀開鎖,打開看看它是否真的通向外面的隧道,可是觀察之下才發現,那門竟然沒有把手也沒有鎖。

    既然如此,紀鐸就選擇了最為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踹。

    可是他也確實沒想到,被他這么暴力地踹了幾下后,門沒開,墻倒了。

    而倒了的墻后面,就站著已經被嚇得面無血色的簡旭。

    “你,你們怎么在這里?”雖然已經沒有了假“巡檢員”,但簡旭腳上鞋子的白色,并沒有逆轉的趨勢。

    還是跟在紀鐸后面的黃小偉,難得有眼色地背著麻袋跑上前來,毫不客氣地將麻袋往簡旭身上一扔。

    簡旭原本就已經被摧殘得精神崩潰,被麻袋這么一壓,整個人都都被壓趴在地上。

    不過好歹,鞋子變黑了,人也徹底清醒了。

    “呀……”銀珀看著一向“體面”的簡旭,這般狼狽的模樣,忍不住也發出一聲驚嘆,但他更擔心地卻是:“打包的道具會不會摔壞?”

    可就是這聲驚嘆,徹底刺激了簡旭,他將身上的麻袋狠狠一推,面紅耳赤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后奮力整理著凌亂的衣服,剛想要跟紀鐸理論一番。

    可就在這時候,已經沉寂了許久的地鐵廣播,卻忽然傳出了聲音。

    “滋——”

    “前方到站,終點站地鐵公司。”

    “請各位巡檢員做好準備,到站下車。”

    “地鐵公司?”簡旭覺得自己頭皮都發麻了,他翻出了身上的線路圖,震驚又不敢相信:“4號線明明還有四站才到地鐵公司,怎么現在就到了?”

    “收起那沒用的東西來吧,”紀鐸瞥了一眼簡旭手上的線路圖,抱著銀珀走到了即將打開的車門前,看著地鐵緩緩地駛入燈光昏暗的站臺:“我們早就不在各自的線路上了。”

    “怎么可能!我根本沒有換乘過,也沒有——”簡旭說到這里,經歷過恐懼的大腦,終于徹底冷靜下來,想明白了一切。

    他被車站的時間騙了,他所乘坐的,就是那趟想要避開的零點地鐵!

    紀鐸透過玻璃的倒影,看著簡旭的樣子,知道他應該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又向著黃小偉打了個手勢:“走吧,咱們用了他這么久,也該把人家送回公司了。”

    第159章 地鐵怪談九

    在他們走下后, 紀鐸轉身看看后面的地鐵,發現它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長,而是最為普通的八節車廂。

    四五個巡檢員,零零散散地從車門中走出來, 紀鐸打手勢, 示意黃小偉他們跟上, 躲到了站臺電梯的陰影處。

    那些巡檢員走到站臺的另一邊,刷卡后進入到上面掛著“員工通道”的門里。

    等到那些巡檢員都走了, 他才打開了黃小偉背著的麻袋, 將里面還捆著的巡檢員扒了出來。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紀鐸的臉上帶著并不真誠的歉意笑容,迎著巡檢員憤怒幽怨的目光, 拿出了塞在他嘴里的抹布:“一路辛苦您了。”

    “咳咳咳——”巡檢員終于能夠順暢呼吸了, 咳嗽得驚天動地, 難得平息的間隙, 對著紀鐸破口大罵, 罵完之后繼續咳,咳完之后繼續罵。

    “辛苦你*!”

    “我*, 你*”

    “&*……#¥——”

    紀鐸倒是沒想到,一個NPC能有這么大脾氣, 立刻捂住了銀珀的耳朵,不許他聽臟話,銀珀只能好奇貓貓歪歪頭, 看著眼前嘴巴叭叭叭的巡檢員。

    又等了好半天后, 巡檢員才終于罵累了,停下來喘粗氣。

    “這個, 您消消氣。”紀鐸仍舊帶著笑容,用機械手順氣般,在巡檢員的背后拍了兩下,結果那力道差點把巡檢員拍斷氣,又驚天動地得咳嗽起來。

    “哥哥,他的嗓子要壞掉了,”銀珀看著眼前的巡檢員,發出了最為誠摯的關懷:“好脆弱啊。”

    這下巡檢員真的要撅過去了,紀鐸卻對著人偶點點頭,很認同地說道:“是不太好了,所以該給他喂點水潤潤嗓子。”

    至于水去哪里找——

    “巡檢員先生,不如你帶我們去貴公司里找找?”

    ----

    不管那巡檢員到底愿不愿意,還是被紀鐸帶上了賊船,紀鐸用他的員工卡刷開了門,銀珀瞬間入侵了這里老舊的監控系統,幾個人就那樣進入到了員工通道中。

    地鐵公司內部白色的墻面配著黑灰色的大理石地磚,雖然處處透露著冰冷的氣息,仿佛連他們腳步落下的回聲,都是涼的。

    通道中也沒有明確的指示牌,想要去什么地方,只能詢問他們打包來的“道具”。

    “零點發車的列車之后會去哪里?”

    “不知道。”

    “公司里能買到地鐵票嗎?”

    “不知道。”

    “你們……”

    只不過這會,這個“道具”實在不太配合,紀鐸的耐心也快要耗盡了,正當他思索要怎么撬開巡檢員的嘴時,卻突然聽到身后,發出了一聲怒吼。

    “那你知道什么!”

    所有人的腳步都頓住了,黃小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簡旭。

    身為“體面精英”的他,自從剛剛在地鐵上狼狽被救,又當著紀鐸他們的面被麻袋壓趴,就陷入了強烈的羞辱煩躁中,一路上隱忍不發再三自我調節。

    但終于在此刻,在紀鐸與巡檢員毫無意義地來回廢話中,徹底控制不住情緒爆發了。

    他臉色漲紅,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憤怒,幾乎要到了發狂的邊緣,咬牙重復道:“說啊!”

    “你知道什么!”

    巡檢員成功被他這副模樣嚇到了,張嘴閉嘴張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那你想知道什么?”

    “地鐵的控制室在哪里。”煩躁的巨怒之中,簡旭倒是思路異常清晰,直擊重點。

    “前,前頭第三個岔口,往右拐。”巡檢員咽了咽唾沫,老實回答道。

    簡旭連多看都沒有再多看他,仍舊頂著他那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大步向前悶頭超過了紀鐸,向著巡檢員說的地方走去。

    紀鐸與銀珀對視一眼,后面的黃小偉也哆嗦了一下,然后還是跟著他去了。

    紀鐸原本做好了準備,在進入控制室后,用最快地速度放倒里面的工作人員,可沒想到當走在最前面的簡旭,怒氣沖沖地一把推開控制室的門后,看到的卻并不是地鐵公司的工作人員,而是滿臉驚喜,激動得快要躥上屋頂的宋承業。

    “紀大佬!你們來了!”

    宋承業帶著他那滿身黃符,一頭串珠,飛快地躍過地上被放倒的那幾個工作人員,向著他們跑來。

    游戲越是到最后,遇到熟人的可能性就越大,不過——紀鐸打量著他,并且很快就發現了,有些尷尬地站在后面的另一名玩家許振。

    “你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宋承業一路上心驚膽戰,這會遇到了紀鐸,總算能放松下來了,立刻說起來:“我手氣好,一開始就抽到了換乘站,在那里遇到了許振,所以就搭伙了。”

    “我倆誰都不敢去坐零點那趟車,再加上當時離地鐵公司挺近的,我倆就一合計,干脆到這里茍著,看看能不能等到其他玩家。”

    “這不,就等到了你們!”

    站在角落里的許振,也認同地點點頭,他還是不太習慣跟紀鐸他們一起。

    紀鐸一邊聽宋承業說著,一邊抬頭看到了他們后方的墻面,上面架設了整面的地鐵線路圖,因為年代久遠,只能通過線路上閃爍的小燈,來表示目前每趟地鐵的位置。

    “你們一直在這里?”紀鐸抱著銀珀,走到了那面墻下,仔細觀察起來。

    目前所有的地鐵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運行,每一條線路上都有三四處小燈亮著。

    “對啊,許振用了他的技能……”說到這里,宋承業及時閉嘴,沒有說出許振的技能是什么:“他帶著我直接到了這里,然后我們就一直在這。”

    紀鐸又看了許振一眼,他其實對許振的技能是什么,并不是特別感興趣,于是繼續問道:“那零點的時候,線路圖上是怎么顯示的?”

    被問到這個,宋承業也卡住了,他有些為難地撓撓頭:“我們一開始也是特別關注那趟車,可是到了零點的時候,所有線路上的燈,都開始亂閃,根本看不出它是怎么走的。”

    “大概二十分鐘后,那些亂閃的燈,才突然都沒了,只剩下地鐵公司前的燈還亮著。”

    “那時候我們就推測,那趟地鐵應該是開到公司這邊來了,本來想看看它接下來會開去哪,但在公司這站的燈亮了一會后,就直接滅掉了。”

    宋承業說著說著,又害怕似的盤起自己手中的大把護身符:“感覺真跟鬼車一樣,一下子就來了,一下子又走了。”

    黃小偉非常同意宋承業的說法,一個勁點頭:“可不是鬼車嗎!幸虧你沒上去,那上面可要命了。”

    這倆人常年在隊伍中地位相似,這會見了面,又開始惺惺相惜地交流起來。

    簡旭終于稍稍平靜了,但仍舊與紀鐸他們拉開距離,開始專心看墻上的線路圖。

    銀珀也坐在紀鐸的手臂上仰起了腦袋,銀發如流水般散落下來。

    “那里,以前還有一站嗎?”就在這時候,銀珀伸出手,指向了地鐵公司站旁邊的空白處,轉頭問被黃小偉放在墻邊的巡檢員。

    “什么?”巡檢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茫然地說道:“哪啊?哪有車站?”

    紀鐸也順著銀珀所指的位置看去,但因為控制室的燈光也并不太亮,所以他干脆從個人面板中取來了燈,打開了瞬間終于照亮了整面線路圖。

    這時候,所有的玩家才得以看清楚,原來在銀珀指的地方,距離地鐵公司大約半站的位置,像是被什么東西非常仔細地修補過。

    紀鐸伸出機械手,調轉出極為精巧的工具,在眾人的目光下,將那塊修補物完整地取了下來。

    正如銀珀所猜測的,那里還有一個站臺,被孤立于所有的線路之外,只剩下一盞多年不曾亮過的小燈,證明它曾經存在。

    “那是什么地方?”許振又掏出了他隨身帶著的小本子,在上面不知道寫寫畫畫什么,而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巡檢員,卻是滿臉茫然。

    “別看我啊,我真不知道。”

    “我入職才三年多點,從來都沒去過那里,也沒聽說過還有別的站臺……說不定是線路圖當年做錯了,多裝了一盞燈呢。”

    如果說這是在現實中,確實有可能存在巡檢員所說的情況,但這是在游戲中,沒有任何線索是多余存在的。

    這座“不存在的站臺”,這明顯是游戲指出的方向。

    “這不是正好嘛,”紀鐸的機械手抹了一下那小燈泡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既然沒去過,那今天就跟我們一起去參觀一下。”

    說著,就對宋承業和黃小偉手勢一打,示意他們再次抬起巡檢員。

    “打包,繼續帶走。”

    第160章 地鐵怪談十

    眾人很快就從控制室中撤出, 回到了地鐵公司的站臺上。

    按照那線路圖上顯示的方位,他們趁著下一趟地鐵到來前,依次跳下了站臺,沿著漆黑的隧道向前方走去。

    黑暗中僅有他們手中的道具照明燈, 散發出并不明亮的光, 興許是很久沒有人清理過的緣故, 軌道上隨處可見垃圾,而上方破碎的墻磚上, 還不斷滴落著帶有泥土腥味的污水, 在地上攢成一片片積水。

    這段路并不好走, 盡管沒有遇到列車,但黑暗的環境,坑洼不平的地面, 除了銀珀外其他玩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

    就這樣, 大約走了半站左右的距離后, 坐在紀鐸手臂上的銀珀忽然出聲, 指著前方的黑暗說道:“那里有一面墻, 但是被打開了口子。”

    玩家們聽到后,竟然說不出是找到目標的激動, 還是隱隱地懼怕,只有紀鐸瞇了瞇深邃的眼眸, 抱著銀珀快步走了過去。

    這面墻所用的磚石材料,與地鐵隧道其他的地方都一致,應該是在地鐵修建時的時候, 或者剛剛建成后不久, 就已經建起來了。

    至于銀珀說的“口子”,則在墻體靠近右側隧道的下方, 那里被認為地開鑿出來個能容一人蹲著通過的洞。

    紀鐸用手電筒向著里面照了照,發現在墻壁的另外一側,也是漆黑的隧道,但是隧道兩側得墻面上,卻像是掛了什么東西。

    “進去看看吧。”他轉頭看看身邊的銀珀,對后面的玩家們說道。

    這洞開得著實不大,紀鐸這樣的身材過起來十分艱難,但他還是成功地穿了過去,靴子踏到地面的時候,又濺起了污濁的積水。

    這里的年久失修情況,比墻外更要嚴重,他提著燈照向四周,眉頭卻越皺越緊。

    紀鐸所看到的,并不是之前預想的,破裂的磚墻或者干脆是泥土。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墻面上,懸掛著一塊塊色澤暗沉的桃木板,板子上那用朱砂寫成的符咒,卻因為潮濕的環境,已經模糊融化了,像是暗紅色的血般,蜿蜒著流淌下來。

    “這,這是!”隨后從洞里鉆出來的宋承業,震驚地站在軌道上,抬頭看向四周掛著的桃木紅符,滿臉驚恐:“這地方,鎮這大兇的東西啊!”

    不用他說,紀鐸也猜得到,但是他們必須繼續沿著隧道,繼續向里走去。

    這下玩家間的氣氛,比剛剛還要沉重了,被“打包”來的巡檢員,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就這樣又走了大約五分鐘后,依舊是在暗中視力最好的銀珀,發現了前方不一樣的地方:“那里有一道門,還有人在門前。”

    有人?這兩個字在所有人的心頭炸響,但他們還沒來得及糾結對方究竟是人是鬼,卻突然感覺到身后大亮。

    走在最后面的許振,只轉頭看了一眼,就驚恐地大叫起來:“地鐵!有地鐵開過來了!”

    怎么會有地鐵穿過墻開來!

    墻后的空間十分狹窄,地面上基本只剩下鋪設軌道的地方可以行走,地鐵這樣沖撞而來,玩家們根本無法躲避。

    紀鐸與銀珀最快反應過來,銀珀的手變為利爪,抓著后面的黃小偉爬上隧道的頂端,紀鐸也用機械臂釘入墻面,協助攀爬,并且盡可能地用繩爪去撈其他人。

    但這遠遠不夠,巡檢員、簡旭、許振他們還是上不來,眼看著那地鐵的燈光越來越刺眼,車廂運行的聲音也越來越靠近,紀鐸竭力用繩爪去撈下一個人。

    可就在這時候,解釋的荊棘藤蔓從前方的黑暗中,貼著墻面快速蔓延而來,將剩下所有的玩家,都纏繞起來緊緊地縛在了隧道的頂端。

    冷濕的風伴隨著地鐵的運行聲,在眾人的下方呼嘯而過,轉眼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那地鐵竟然也是紙做的。

    不過,不管怎樣,他們確實又躲過了一劫,紀鐸則是很快就意識到了,從隧道頂部利落翻下,向著前方喊道:“年薇?”

    他的聲音在隧道中回蕩著,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回應:“是,是我。”

    “我和梅貝在這里。”

    纏繞著眾人的荊棘,也在這一刻松開了,將他們送回到地面上,年薇與梅貝的身影也出現了燈光的范圍內。

    這一輪游戲總共剩余24名玩家參與,分為三組,每組有八名玩家和兩名NPC。至此除了那兩名目前不知道跑哪去的NPC外,所有的真人玩家都已經聚齊了。

    “是你們啊,剛剛真實嚇死我們了。”宋承業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到底也是一塊經歷過幾個副本的老熟人了,搭起話來也自然:“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因為之前結盟的緣故,梅貝這會對紀鐸也沒什么隱瞞:“我的第一張車票能坐到的最后站點,就到地鐵公司。”

    “然后就遇到了紙人小孩,在追逐它的時候,意外找到了那面墻。因為線路圖上沒有,所以就想著進來看看。”

    “你的膽子倒是夠大。”紀鐸挑挑眉,由衷地贊嘆了一句,也明白了為什么墻上的洞開得那么小。

    梅貝聳聳肩,她打開墻壁后其實也并不敢一個人進去,于是通過荊棘花的方式聯系了年薇,等到她來后,才一起進來的。

    “前面有什么?”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紀鐸想起了剛剛銀珀提到的人影和門,人影自然就是年薇她們兩個,至于門——

    “是一扇門,但是我們沒有打開它。”年薇開口說道,自從經歷了孤兒院的事后,她的身上就帶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她盡力地在如常說話,做事仍舊干凈利落,但每一個與她接觸過的人,都能夠察覺到她的改變。

    但無論是尤沁,梅貝或是紀鐸,卻都知道,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或是哀悼,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最好的安慰就是做她的同行者。

    “你們最好過去看一下,我們確實不敢隨便動它。”梅貝在一旁補充道,神色也是難得的凝重。

    話不用繼續多說,紀鐸抱起了銀珀,玩家們在年薇與梅貝的引領下,很快就走到了那扇門前。

    手電筒的光,打在那門上,可所能看到的卻還是一片漆黑。

    那是兩扇對開的黑門,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木質的,并沒有什么怪異的——當然,它出現在這里本身,就已經足夠怪異了。

    紀鐸抱著銀珀走向它,只見兩扇門之間呈交叉狀,貼著兩條黃色的封條,暗紅色的符咒密密麻麻地,像是無數條彎曲的小蟲,爬滿了整張封條,仿佛只要觸碰,那暗紅色的蟲就會鉆入皮膚。

    銀珀卻并不害怕地伸出手來,但他觸摸的卻并不是封條,而是那兩扇黑色的門。

    瓷白纖細的手指,在緩緩地劃過黑門的表面,一些深色的渣滓隨即簌簌地落在他的掌心。

    “是血吶,人的血。”

    紀鐸立刻明白了銀珀的意思,原本深邃的眼眸,用更為晦暗目光看向那黑門。

    不——也許,它們并不是黑色的,只是因為表面不知涂抹了多少層人血,累加干涸之后,才呈現出這樣的顏色。

    “宋承業,過來看看這符。”雖然同屬于殯葬行業,但紀鐸這種半路出身的,在某些程度上,確實不如專業神棍宋承業。

    “哎,來了。”宋承業立馬滾了過去,借著紀鐸手上的燈光,對著門上的封條研究了許久,然后才撓了撓頭說道:“這東西吧,有些奇怪……”

    “一般來說,畫符咒貼門上,都是為了封住里面的東西。”

    “但是這個不一樣,它用來擋住門,不讓外面的東西進來的。”

    “不讓外面的東西進來?”紀鐸沉思著,又聽到宋承業,難得十分十分認真地說道:“大佬,我知道咱們肯定是要進去的。”

    “但我還是提醒一句,從現在這些布置來看,里面的東西實在是太兇了,我們要想進去的話,還是要做點準備的。”

    “我知道,”紀鐸又在門前看了一會,然后轉頭對年薇和梅貝說道:“麻煩你們跟宋承業跑一趟,去那面墻那里,把洞重新封起來。”

    “宋承業,你琢磨琢磨,在那洞上再添點什么符,別讓外頭的東西進來,也別讓里面的東西出去。”

    “行,這事我在行。”宋承業立刻滿口答應下來。

    看著年薇和梅貝,配著宋承業走向隧道的背影,紀鐸無聲地思考了許久后,調出了自己的個人面板,將白色的騎士與城堡,分別放到了屬于年薇與梅貝的頭像上,讓她們技能升級的同時,最起碼使用起來不再受次數限制,這也算是他之前與尤沁談判的結盟條件之一。

    然后他又想了想,目光看向在旁邊守著巡檢員的黃小偉,計算著他的專屬技能應該也已經全部用盡了。于是將一枚士兵,放在了他的身上。

    專業神棍這次的動作倒是挺快,十幾分鐘后,他們三人就趕了回來,宋承業將一身丁零當啷的護身符,都留在了那封起的洞口,這會拍著胸口跟紀鐸保證:“我辦事,大佬你放心,絕對沒問題了!”

    “行,我就信你這次。”紀鐸的機械手使勁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疼得宋承業又嗷嗷叫了兩聲。

    然后他才轉過身,與銀珀對視一眼,然后兩人同時伸出了雙手,按到了那布滿紅色符咒的封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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