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呢
韓菲的調查報告很快就發到了言殊這里, 從工作室到她接下來需要接觸的對象,明面上都查不出什么太明顯的問題。
言殊有點不贊同這個結論,一個人本性如何是無法完整掩藏的, 法律不過是社會許可的最低底線,一個人的言談舉止, 做事風格, 生活中的種種蛛絲馬跡都可以推敲出這個人試圖隱藏的真實模樣,言殊不信他們不會, 只不過選擇了不做而已。
但韓菲只耐著性子聽他抱怨兩句, 便無奈道:“這年頭早就不流行文字獄了哥們,還以為這是你們那時候,和皇上名字重字了還要避諱讓開呀?”
“她的權限不是很高么?這種程度而已,不為過吧。”
“如果是機密級別的, 不為過,”韓菲淡淡回答道,“但是小魚現在就是個普通女孩子,讓你留在旁邊已經是極限了, 難道還要安排個安保隊嗎?”
“……”
言殊不說話了, 他揉揉額頭,長久的沒有出聲, 電話維持著某種微妙的沉默, 許久都沒有人主動打破。
“……我知道你擔心小魚崽,”過了半晌, 還是韓菲在電話對面嘆了口氣, 無奈道:“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 這個普通人和絕對機密之間的界線尺度,本身也是很難掌握的。”
“那姑娘不想出名, 不想備受矚目,她想要回家找爸爸媽媽撒嬌,想要自己找點事情做,想要從這么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走出去恢復自己過去的生活節奏,她想要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既然如此,我們目前也就只能用普通人的標準來對待她……
要不然的話,從醫院開始就不一樣了,不要說讓她接觸自己的父母了,理論上她甚至是只能聯系你一個人的,明白我們的意思嗎?”
“哦對了,有個事情需要你先單獨來一趟,給你做個心理準備,然后再把小魚崽叫來。”
言殊下意識地就想拒絕:“我還要和小魚去家具市場看吊燈……”
“別吊了,你再不來老李能把你腦袋拎起來當吊燈。”韓菲淡淡道,“她那套從開發區里面帶出來的鳳冠霞帔還有印象嗎?最新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和小魚崽有關的,你確定不來?”
言殊:……
那肯定還是要來的……
*
在準備出門的時候,言殊才慢半拍地察覺到了一點遲來的不安感,事實上不止是許白魚對接觸外人會產生抵觸情緒,就連言殊也有那么點若有若無的應激情緒,他和女孩說完了自己要出門一趟后,全然不覺自己也像是只被迫離巢的年輕雄狼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某種壓抑的焦躁感。
許白魚沒見過他這副努力維持鎮定表象,但眼角眉梢間卻不自覺流露不滿和委屈的矛盾模樣,一時間很是有些興致勃勃,趴在他旁邊欣賞半天后,又情不自禁地把男朋友腦袋按著擼了半天。
言殊的發質不算順手,比起貓咪細軟順滑的絨毛是截然相反的粗硬手感,但資深貓奴的許白魚上手摸了幾次后,卻是莫名地對他的腦袋有些上癮的意思。
“就幾個小時而已,問題不大的。”
許白魚拍拍已經不自覺把腦袋埋在自己肚子上的這個后腦勺,總覺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會把腦袋拱到手臂下面撒嬌的大型犬,一時間心軟了又軟,好脾氣的安慰道。
她這邊的時間早早定好,而小白樓平日里清閑自在,出現問題通常都是不容耽擱的急活,兩個人的日程上安排矛盾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其實仔細算算的話其實也沒什么實際影響,言殊倒是想寸步不離地一直陪著,可工作室這邊都是自己人,而且這種工作性質對外其實總是有種微妙地羞恥感。
工作室內的自己人倒還好,要迎接的金主富婆也是受眾粉絲,無論是聯系還是見面都沒什么奇怪的,不過言殊一個純粹的外人,要是真讓他攙和進來,她姑且不說能不能接受,估計工作室那幾個口嗨慣了的就先要應激了。
她想的倒是很通透,工作室那邊的交流結束后,差不多言殊那邊也能完事,到時候無論是直接接她去小白樓還是兩個人一起回家都可以,反正小老板也答應了她想要早退的要求,她可以下午就跑掉的。
許白魚好聲好氣把言殊左右哄了一圈,勉強算是把人安慰到心平氣和可以正常上班的程度,然而在家里是一回事,走在路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等到人進了小白樓,言統領的一張臉陰氣沉沉,瞧著像是誰來了都能咬一口的瘋狗樣。
幾個同事原本還說說笑笑的,路上遇到言殊這么個表情站在走廊中央,一時間招呼也不敢打,下意識繞著走,李局在其他地方開會,唯一一個敢上去招惹言殊的也就是韓菲,調查科的科長慢吞吞地從辦公室里探出腦袋,女人眼底下一圈青黑,打著哈欠頂著一頭亂毛走出來,像是已經被濃縮咖啡整個人泡透的活死人。
……言殊看著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一下子就心理平衡了。
“我還以為和她有關的事情已經基本上定調了,暫時沒什么新鮮工作要讓我接手的。”
“哦,真不巧,”韓菲干巴巴的笑了一聲,“在最新的調查報告出來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
“什么意思?”言殊微微皺眉,表情也嚴肅了一點。
“在你的概念里,穆家應該是什么時代的存在?”韓菲漫不經心地反問道,“百年世家,又是和現實接軌的存在,至少應該是存在于真實過去的某個東西,對吧。”
“最早是什么時候的我不知道,不過幻境里的死仆既然認識錦衣衛,應該是同時代的存在。”
“誒,巧了~”韓菲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拉長了尾音:“你猜猜小魚崽從里面帶出來的那套鳳冠霞帔,是什么年代的工藝?——先給你個提示,衣料繡工,金冠工藝,全都是經過多番檢測的真家伙。”
“唐?宋,元?”言殊隨口答了兩句,見韓菲始終搖頭,便也忍不住蹙眉道,“平白問這個做什么。”
“當然是和接下來要說的有關啊。”韓菲領著進了調查科的檔案室,從一旁書桌里抽出幾張報告扔在桌子上,淡淡道:“那套衣服上的花紋用的是蘇繡的工藝,但針法走勢卻不是同時代的,而是四百多年前的宮廷繡技法。”
“很矛盾,對吧。”
韓菲灌了口咖啡潤了潤嗓子,然后才接著說道。
“照理來說,你也好,穆云舟也好,還是那個姓衛的也好,本質都是虛擬角色轉化為真人,是有本身劇情存在作為依靠支撐的,但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奇怪的bug呢?小孩玩游戲頂多就是看看劇情,背背地圖攻略,總不至于精細到會去研究一張手繪圖用了什么繡工技法……所以在這個基礎上,我重新調查了一下小魚崽的所有上網瀏覽記錄——”
“然后,發現了一點很意思的東西。”
“許白魚的工作你是知道的,她給視覺小說類游戲做文案,所以各方各面的知識都會了解一下,而在她的記錄里,曾經研究最深入的就是蘇繡——也就是,出現在她嫁衣上面的……宮廷繡。”
言殊眉頭絞緊,若有所覺。
“緊跟著我就去聯系了你的那家公司——”
韓菲點點坐在自己面前的言殊,淡淡道,“就是據說是你最初所在的那家游戲公司,內測數據雖然有大量刪減改動,但想要找回原版也不是不行……然后,我們發現了一個新問題。”
“什么問題。”
韓菲看著他,忽然放輕了聲音,一字一頓的說。
“……在游戲內測版本的初始設定里,‘錦衣衛的言統領’根·本·不·存·在。”
……
言殊抬眼看著面前的女人,瞳孔早已無意識縮緊到了極致。
……這話是什么意思?
“找不到的游戲,不存在的人物,從未有過的設定版本……”韓菲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報告,把他們重新歸束成一摞,說道:“意思就是——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一件事。”
“從虛擬走入現實的一切存在之物,你,你們,依托的根本不是游戲給予的設定本身,也不是因為信息缺失才導致了原版的不存在,而是——”
她刻意再次停頓,而言殊垂下眼,默默在心里補充了她要說的后半截話。
“……‘造主’的認知,與理解。”
“——換句話說,這些所謂的‘紙片人’,完完全全就是被小魚崽從無到有創造出來的。”
韓菲咋舌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真可怕的能力。”女人笑道。
“她最了解雙面繡和宮廷技法,所以呈現在裙子上的就是類似的技藝;”
“她研究過冥婚的儀式也做過相應的調查,所以整個儀式和劇情發展都會是她最熟悉了解的方向。”
“至于為什么那些更難的、需要更多專業知識支撐的虛幻之物沒有走入現實,答案也很簡單……因為她無從理解其中的關鍵數據,也沒有渠道可以深入了解并完善相關認知,再加上這姑娘的一點職業病作祟,不夠完整的造物也就不會被稱之為獨立的個體,所以最后結果就是:被允許誕生的成品只有這么幾個。”
韓菲略帶遺憾的嘆了口氣,聽著卻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不幸中的萬幸,小魚崽是個文科生,搞不懂軍艦數據,分不清槍械分支,也對戰爭類游戲毫無興趣,所以不會一不小心就在現實里掀起星球大戰。”
言殊慢慢做了個深呼吸,重新抬起頭,看著韓菲那雙不曾留存笑意的眼。
“那你們接下來要做什么,”他低聲問道,“把她抓起來,然后藏起來嗎。”
“當然不是。”韓菲一臉的莫名其妙,“你為什么這么想?李局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去開會的,上午進度一般,目前研究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先給她搞搞專業課補習……軍事類的常識入門什么的,簡單了解一下軍艦的相關數據和一些必備‘常識’……就,萬一呢。”
別扔下我
也難怪言殊會有此一問。
有些事情, 說破和不說破,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吸鐵石設定和楚門的世界尚且還是許白魚能理解并勉強接受的范圍,可一旦和她說清楚了她能力的本質, 誰也不知道她會想些什么。
“目前來說情況還算可控,”韓菲對著言殊比劃幾下, 解釋道, “因為你要知道,理論上, ‘紙片人’這種東西又不需要什么額外條件, 她是可以直接量產的。”
“言出法隨,”韓菲低聲說,“或者說,‘心想事成’的能力。”
言殊眉頭一挑, 反射性想起來在穆家的幻境看到的死仆和紙偶。
當時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只覺得是女孩太過了解劇情,所以知道如何反向掌控,壓制——可仔細想想就能察覺到問題所在:穆家祠堂里那么多的骨頭, 先祖的骸骨固然可以被移入祠堂, 可普通的仆從卻不該有這樣的待遇……
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單靠一手血繩遺骨, 怎么就能這樣輕描淡寫地壓制住了那么多的非人之物?
換一個思路的話, 答案就很清楚了。
——因為在造主尚且模糊的概念里,這些東西的“設定”就該如此。
“哦, 看起來你好像有經驗了。”韓菲稍顯欣慰, “不錯不錯, 省了我不少解釋的力氣。”
不會創造出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
不會允許自己的概念里誕生出不夠完整的造物。
金錢,時間, 愛——
“我想,最初的許白魚應該是個非常獨立的小孩,她找不到承載自己感情的載體,也沒有可以深入交心的朋友,于是無意識為自己創造了最適合的‘游戲’,或者插入自己喜歡的‘角色’;
網絡世界那么大,多出一兩個冷門的小游戲和無人在意的小角色也沒什么奇怪的,于是那個小姑娘全心全意投入其中,以游戲作為媒介,以自己的認知作為核心,塑造了一個個完整的角色……”
——然后,他們走入現實,成為了一個又一個鮮活又真實的人,他們有意無意地想要去追逐造主的腳步,想要延續自己之前的命運。
或是癡纏,或是愛慕,或是扭曲的追逐……
好在許白魚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受到影響的范圍也是極為有限的。
“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但許白魚不需要知道……這話說的有點奇怪,不過我想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吧。”
韓菲這樣說道。
言殊不假思索,點頭應了一聲。
“知道。”
她的身邊需要一把足夠鋒利的刀,要可以理解情況,要能尊重她的意愿,更需要能被她本身所接受——而在必要的時候,可能還需要為她去死。
這沒什么,本就是早早做好準備的事情了。
這樣應當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就像是韓菲現在擺出來的態度,已經足夠清晰且明確。
“她只需要理解自己是個普普通通可可愛愛、但容易引來一點小麻煩的可憐小吸鐵石就行了……哦對了,李局下午開會能回來,到時候和她商量的也就是給那孩子補課的問題,不會多說別的。”
思維是最難掌控的東西,許白魚是個乖小孩,這一點自然毋庸置疑,都說君子論跡不論心,但這句話后面還跟了一句:論心世上無完人。
萬一要是讓小姑娘知道了太多,誰也不知道到時候她的腦回路會不受控地想點什么東西出來。
“這樣就好。”
言殊點了點頭,心境并無太多起伏,他收斂起多余的考慮,只專注另外一個問題:“但是既然研究到了這一步,不可能和之前一樣放任自流吧?還需要做什么?”
“唯心主義的麻煩,說麻煩也麻煩,說簡單也能簡單。”
韓菲聳聳肩,回答說:“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我可能就要多個小師妹了……好在她這性子不錯,不信別人卻信自己,到時候找個‘專業人士’幫忙引導一下,等她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可以壓制那些怪東西的本事’,就相當于自己給自己加了一層保險栓,這樣比安排多少個安保隊都要安全。”
“不過你要現在問我,那我只能說那群老東西現在只想要她去補課。”韓菲露出了一點頭疼的表情,“唉,要文科生做物理做數學背數據,我是真不覺得老李能成功……還是給孩子打個電話吧,好歹給她做個心理準備。”
言殊一挑眉,抬眼看了下時間,上午十點左右,稍顯尷尬的時間段。
他先發了條信息過去,給許白魚提前做了個心理準備,對方回了個接電話沒問題,這才把電話打了過去。
*
許白魚的工作室這邊,節奏相對輕松很多。
上午十點,大家都還是在工作室里上躥下跳玩得正開心的樣子,都是興趣使然湊在一起的朋友,上班像是基友面基,沒一會就嘻嘻哈哈打成一團,有孟縉這樣的老板帶頭,工作室里也沒什么亂七八糟的辦公室文化和上下級的架子。
言殊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許白魚正在和插畫師周周湊在一起研究新本子的其中一張背景插圖,榜一富婆本來一個小時之前就該到了,可路上忽然打電話說要給他們每個人都要帶禮物,最后的匯合時間就推遲到了二十分鐘后。
時間推遲了這么久,工作室里一群人也從開始的正襟危坐變成現在的攤平放倒各忙各的,言殊的電話便是這個時間響起的,插畫師周周本來和她親親熱熱地擠在一張椅子上,一看她手機備注,立刻無比嫌棄的把許白魚從自己椅子上攆走了。
“喂,言哥。”
女孩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快步走到陽臺處接了電話,聲音不自覺地放得又輕又軟,故意拿著水杯在她身后路過的后期腳步一頓,頓時發出了一聲嫌棄又刻意的“噫”聲。
言殊停頓一下,隨即輕笑一聲:“聽著你那邊氣氛還行啊,感覺還不錯?”
“都是自己人,金主爸爸還沒來呢,”許白魚無奈道,“說要帶禮物過來,半個小時后差不多能到?言哥你那邊怎么樣啊,能不能提前過來?”
“能啊,但是這邊的意思有點特殊,你還記得之前我和你提過的那款研究游戲吧……”
“哦,那款感覺特別陽光向上的游戲,”許白魚撇撇嘴,問道:“記得,怎么啦?”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擔心你單獨玩游戲可能只能關注到立繪和劇情,無法理解其中的關鍵問題,所以想要給你補個課,首先讓你深入了解一下其中的數學之美……比如說,軍艦到底是什么。”
許白魚:“……”
女孩拿下手機,看了眼屏幕的聊天對象,然后又重新把手機放回到了自己的耳邊。
“言哥,叔叔,我親愛的男朋友,”她一連換了好幾種稱呼,聽得后面趴墻偷聽的幾個家伙齜牙咧嘴狂搓手臂,這才親切道:“你知道我高考數學多少分嗎?”
言殊笑著問:“多少?”
“20分,”女孩沉穩無比的回答道,“我數學卷子蒙完選擇題就算寫完了。”
言殊在對面笑得不行。
“笑什么笑,你到底站哪邊的,你要讓高考數學二十分的選手去理解什么數學之美嗎!”許白魚倏然怒道:“我玩游戲是沖著研究數據做物理模型去的嗎!難道不是為了男人去的嗎!”
與此同時,身后有人幽幽插口:“誰正經人玩游戲還要做數學題呀……”
那群偷聽電話的狐朋狗友看熱鬧不嫌事多,窸窸窣窣嘀咕著什么,隨即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你做嗎?”
“我不做。”
“那沒辦法了,”言殊無奈笑道,“這話我沒辦法幫你傳,你還在那兒嗎,等會我開車去接你,你先想想怎么和老李頭解釋這個問題吧,他那么喜歡你,說不定你多說兩句他就真心軟不讓你去了。”
身后嘀嘀咕咕的討論聲停了一會,其中一個腳步聲靠近,似乎正站在許白魚的身后。
“為什么一定要上課啊,”女孩沒回頭,只繼續對著手機里的男朋友委屈巴巴的咕噥著:“我寧愿再來一次單人通關穆家老宅我也不想上一節數學課……”
“這種話不要亂說。”言殊的語氣稍微嚴肅了一點,卻并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叱責意味,“你……”
“——你這邊是不能隨便走的,許白魚。”
小老板的聲音冷不丁響起,罕見地沒有先前那樣輕松隨意,而是多了些說不出的冷淡。
許白魚聞聲一怔,下意識側身看了過去,只見特意換了身淺色修身西裝的孟縉正抱著手臂靠在墻邊,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當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如愿重新看過來的時候,孟縉臉上所有的冷淡漠然驀地收斂藏起,重新換上了他一貫漫不經心地散漫神色,笑瞇瞇的問道。
“你不會那么無情殘酷無理取鬧吧,許白魚?”
“人家可是沖你來的,你現在就說要走——”
他聲音一頓,似笑非笑的樣子,語氣聽起來像是再正常不過的無奈抱怨,又像是摻雜了些許幽怨的控訴,一點奇異的委屈藏在他的眼角眉梢,模糊的,壓抑的,說不清,道不明。
“……是說,你又要把我扔在這兒不管了嗎?”
我不介意
……這話說的特別。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 單獨聽這么一句話,許白魚說不定還會恍惚以為自己什么時候又成了個拋家舍業的冷酷人渣,孟縉依然維持著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而手里的電話甚至都沒來得及掛斷,小老板的那句話沒刻意控制音量, 聲音清亮, 吐字清晰,就這么直接順著話筒傳到了言殊的耳朵里。
許白魚眉頭一跳, 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 就聽得工作室其他狐朋狗友忽然鬼哭狼嚎起來,插畫師周周更是一邊嚎叫一邊把自己掛在了許白魚的身上,撕心裂肺的叫喚起來:“媽咪——!”
許白魚:“……”
“媽咪!”插畫師是女孩子,八爪魚一樣把自己纏在許白魚身上, 兩只手捧著她的臉,陰森森地威脅道:“我親愛的咪,你不會拋夫棄子舍下這么一大家子不管的對吧。”
許白魚疲憊道:“咪想回家,咪有男朋友的, 咪不想團建想回家擼貓……”
如果可以選的話, 許白魚無比悲愴地想,她寧愿在穆家老宅玩骨頭消消樂也不想上數學課。
插畫師小姐姐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扯著工作室臺柱子的胳膊, 把她硬生生勾回了工位上。
“這么大規模的公司團建你要這么狠心的拋棄我們自己出去玩嗎媽咪!”后期小哥在旁邊跟著鬼叫:“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大家都是要死一起死的!你不許跑!”
嚎完后,幾個人同時齊刷刷的轉頭看著孟縉, 一臉狗腿模樣:“老板你說是不是這個意思。”
孟縉:“……”
意思是這個意思, 但是謝謝這群祖宗, 氣氛全沒了。
主筆被插畫師揉搓半天,表情最終定格成了看破紅塵的淡定與麻木, 許白魚這會也不急著讓言殊帶自己離開了,畢竟離開后去小白樓上數學課,留在這里就是全程賠笑當吉祥物的公司團建……倒也真說不好哪個更難忍一點。
身后嚎叫不停,中間夾雜著幾個想要打聽八卦的聲音,孟縉揉揉額頭,實在是不想看后面那群糟心燒命的死鬼,干脆摸出手機,詢問幫忙對接聯系榜一金主的助理小哥,對面回的很快,說東西都差不多了,二十分鐘后馬上就到。
“我都沒想到我都干這個了居然還能趕上這種風格的公司團建……”周周挨著許白魚,小聲嘀咕著,“不過基本上就是沖你來的,我們稍稍摸摸魚或者請假離開也可以的吧?”
許白魚眼神默默一轉,周周打了個哆嗦,立刻露出個討好的笑,訕訕擼了兩把許白魚的胳膊:“開玩笑,開玩笑的嘛……”
女孩子們都站在后面一點的位置,在各自工位上煞有其事地忙活著,孟縉沒有要他們刻意擺出招待的架勢,大樓走廊對面很快就傳來了腳步聲,焦急,沉重,又有些混亂,聽著不像是一個人的樣子。
“——來幫個忙!”工作室的助理小哥先一步沖了進來,手忙腳亂氣喘吁吁地的扔下一堆禮物,孟縉幫著收拾,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人呢?”
他話音剛落,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響聲便隨之響起,率先出現在玻璃門后面的是一大捧盛開的鮮紅玫瑰,花束背后的那個人,妝容艷麗,行走間香風四溢,舉手投足間盡是成熟嫵媚的萬種風情。
一群普通年輕人做了諸多心理準備,但看到真人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僵住片刻,還是孟縉上前一步,打斷了稍有些僵滯的氣氛。
“您好,我是工作室的總負責人孟縉,”年輕的老板站在所有人之前,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是……南棠女士,對吧?”
對方笑吟吟地,略帶歉意的比劃了一下手中巨大的花束,便很自然地掠過了握手的流程,孟縉很隨意地放下手,見對方目光掃視一圈,最后眼神停頓在自己的臉上,眼底卻不見多少真心實意的笑意。
“……我想請問一下,”她挪開放下花束,唇角笑意明媚又嬌艷:“許白魚在哪兒?”
孟縉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沒什么心眼子的后期小哥毫不猶豫扯著脖子回頭喊了一聲:“魚崽!”
他動作一頓,目光幽幽看向后期,然而這位眼神已經都要黏在人家南棠的身上去了,全然沒有注意到老板眼中的隱秘殺氣。
許白魚沒什么提防的抬起頭應了一聲,她個子小,坐在工位上的時候哪怕抬起頭也不起眼,然而只需要其他人的一個大致目光方向,南棠就已經無視了準備開口的孟縉,直接越過了所有人,毫不猶豫地快步走了過去。
那雙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了迫不及待地急促節奏,直接就沖著許白魚過去了。
周周本來還想試試看能不能蹭個花,但不經意間抬起頭看見南棠那雙專注無比又滿是狂熱的眼睛,反射性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飛快和許白魚拉開了距離。
許白魚猝不及防身邊一空,下意識就抬眼看了過去。
便是這一抬頭的功夫,她立刻被香氣馥郁的玫瑰花海瞬間淹沒,女孩反射性地伸手捧住身前壓來的沉重花束,再一抬頭的時候,自己的臉頰就已經被一雙帶著絲綢手套的手掌輕輕捧住了。
對方的眼神看起來恍惚,歡喜,目光一寸寸描摹過她臉上的每一處線條和細節,眼底無意識透出一種幾近病態醺然的興奮與滿足。
……不對勁。
許白魚的瞳孔微微一縮,手指繃緊,然而自己此時身體向后是辦公椅貼合脊背線條的曲線靠背,起身站立則被玫瑰花束壓住了雙腿,這么瞬息之間,女孩就已經被南棠牢牢地困在了座椅的方寸之間。
她試探著動了動,□□的小腿擦過對方垂落的裙擺衣料,那雙紅底高跟鞋幾乎是貼著她的腳邊站在她的面前,哪怕她只是反射性跳起來,也能立刻被南棠抱住滿懷。
“啊!”南棠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一樣,無比局促的收回手,轉而輕輕捧住了自己的臉,剛剛還是一臉粉絲追星成功的狂熱興奮,此時的神情卻又是羞惱又是不安:“真不好意思,我看到您實在是太激動了……”
“……沒事。”
許白魚很謹慎地看著對方,雙手用了些力氣才捧起了那有些過分夸張的玫瑰花束,她把花束放在一邊再轉過身來,南棠仍然維持著那個捧著臉的姿勢,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著她。
細說起來,他伸手捧住自己的時間,多說也不過一秒。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太多,許白魚看見剛剛還扶在自己臉頰上的那雙手,此刻正嚴絲合縫地貼合著對方的臉,尾指像是不經意間靠著唇角的位置,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的樣子。
“魚崽,這稱呼真可愛,”南棠眉眼彎彎的笑道,“我本來還想實際見面的時候稱呼太太會不會很尷尬呢,我能叫你小魚嗎?您稱呼我南棠就好,或者叫別的也可以,是你的話,怎么叫都可以的。”
許白魚想了想,眼前人的辨識度太高,她很快從自己記憶的角落里翻出了對方的身影,有些疑惑的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哎呀,您還記得我!?”南棠倏然換了一臉的雀躍驚喜,他雙掌從臉上挪開,重新在身前合起,又像是不經意間舔了舔嘴唇,然后才高高興興地說道:“是的,見過,前些日子在南渡街那邊,我在街上做直播,你從我身后經過,我們正好碰上……”
他沒說的是,那條與她親密接觸過的裙子此時正用密封袋悉心存放在他柜子的最深處,就連今天都舍不得拿出來穿。
如此一說便對得上了,許白魚點點頭,也順便翻出了當時的另外一個補充細節。
南棠依然是那身辨識度極高的波西米亞風格長裙,珠串,繩結,手工蕾絲,肩上披著一條手工刺繡的流蘇披肩,怎么看都是個精致又驚艷的明艷美人——
可惜,是個男的。
南棠的聲線低啞,細膩,溫柔,眉眼流轉之間俱是令人目光流連的嬌柔風情,他顯然是那種美而自知的類型,也無比清楚如何在細節處顯示自己的魅力所在——
可惜,是個男的。
一想到這是個魅力四射且技藝高超的女裝大佬,許白魚頭皮都要麻了。
“我實在是好喜歡你……現在終于見到你了,就是特別想要別人一起分享,小魚介意和我一起入鏡,簡單拍幾張照片嗎?”
南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異的沙啞,語氣激動又興奮,他看起來有些奇怪,可細說起來好像和粉絲看到喜歡的人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許白魚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半步,謹慎道:“我不太喜歡拍照片,也不喜歡被錄視頻……”
南棠眼神微動,他像是有點咬嘴唇的習慣,猩紅舌尖飛快掃過紅唇,身體微微傾斜過去,瞧著似乎是想要重新貼在許白魚的身上:“我保證不會多說的,不露臉也可以,只有手或者其他部位我也沒問題的……”
“這位,南棠女士。”
孟縉快步走了過來,將許白魚擋在了自己手臂后面。
“抽獎見面的內容只是正常交流,不代表你就可以這樣騷擾我家員工。”
“是‘先生’,你說錯了。”南棠抬起頭,煞有其事地糾正著,然而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是沙啞細膩的女性聲線,聽起來沒有半點的違和之處:“我只是喜歡女裝而已,我是男的。”
孟縉:“……?”
“所以告白是雙重意思,”南棠微笑著說,“我可不只是粉絲的愛,也有是玫瑰話語的告白哦。”
小老板的臉上頓時多了點嚴肅的謹慎,伸手把許白魚往后推了推。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過激單推的夢男要不得。
“還是說小魚更喜歡更‘純粹’一點的女性?”南棠笑吟吟地說著,聲音聽起來甜膩又溫柔,嬌滴滴的補充著:“這種事我無所謂的啦,做你的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都可以的哦?”
“……”
許白魚慢慢后退半步,冷靜道:“謝謝,我有男朋友的。”
“沒關系啊,”南棠露出很大方的表情,笑瞇瞇地說:“我又不介意。”
不要亂動
大概是因為自己心里天然就不干凈, 所以在某些特殊問題上,孟縉看著別人,眼里便也忍不住多了層濾鏡。
像是這樣能看的更多, 好像也就真能看得更清。
——比如說現在,他看著眼前這一臉輕描淡寫的家伙,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 南棠是認真的。
可是他的語氣太過隨意又散漫,又是毫不遮掩的語出驚人, 乍一聽起來倒是蠻唬人的, 但放在這樣的情境下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其實不會那么認真。
聽聽旁邊人的反應就能猜到了,嘻嘻哈哈的,有點尷尬的,試圖開著玩笑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的……總之就是除了他以外, 大概沒有一個會覺得南棠是真的想這么干。
因為太突兀,太奇怪,也太離譜了。
再怎么喜歡,再怎么迫不及待, 本質也是線下的第一次見面, 不是么?
不過這種時候就能看出工作室的構成都是年輕人的好處來了:大家平日里上網是騷話連篇,比這更夸張的口嗨也不是沒說過, 眼下瞧著這微妙的氣氛, 雖然還是不自然的沉默了一會,但很快就被更大一輪的尬笑和恭維聲給糊弄過去。
顯然, 大家也都更多傾向于是混慣了網絡的后遺癥, 一次稍微失去分寸的口無遮攔——畢竟他們平日里稱呼也都是亂七八糟, 一口一個媽咪太太也的確是稀松平常,虛擬世界的人際關系混亂無比, 大家幾句玩笑,似乎也就想要順勢把這一茬忽略過去了。
“我話說的好奇怪是不是,”南棠在尬笑聲中依然神態自若,他笑吟吟地攏攏自己耳邊滑落的長發,有點愧疚的看著許白魚,雙手合十,小聲說道:“對不起哦,我主要是真的太喜歡你了,一下子可以正式見面交流,不知道說什么好……”
“南棠老師也是太激動了,可以理解。”后期小哥左右看看,直接幫忙開口打圓場,“今天的交流內容其實就是邀請南棠老師過來,大家一起交流一下嗎?正好讓您看看我們的工作環境啊,做一些互動啊,游戲劇情里有什么理解不了或者是好奇的地方,也都可以現場解答……說起來我們最近正好在籌備一個新本子,如果南棠老師想要什么需求的話,我們也可以增加一些單人互動彩蛋之類的支線劇情。”
“我沒什么特別想問的……”
南棠的目光柔如春水,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性別,可人是視覺動物,實在很難用肉眼區分區別:南棠的裝扮是很精致的,他五官和面部輪廓本就偏向于雌雄莫辨的精巧美麗,并沒有多少男性的粗獷,又用卷曲的長發和刺繡披肩遮掩自己身上屬于男性的骨骼線條,就連手掌也帶上了貼合手指曲線的手套,單純外表來看,根本看不出一點男性的痕跡。
他的偽裝不止是外表,神態,舉止,聲音和語氣,怎么看怎么都是個純粹的女性,哪怕是孟縉做了心理準備,偶爾對著他也會分神一瞬,下意識收起多余的警惕心。
好消息,許白魚是個純直的。
壞消息,南棠也是。
這秾艷明麗的美人一雙眼盯著許白魚,止不住的歡喜雀躍:“我就是單純的很喜歡小魚,完全沒有其他要求,能看到她,看她本人站在我面前親自和我說話,我就很滿足了。”
……真可愛啊。
可以這樣名正言順地近距離看著的時候,就覺得更可愛了。
他的歡喜和愛慕全都毫不掩飾,明目張膽,熱烈又瘋狂,赤裸裸的從眼底流淌溢出,襯得唇角本該只能稱作禮貌上揚的笑弧都有種遏制不住的興奮。
即使這是個驚艷的美人,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人看也會令人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微妙不適,周周在旁看著,只覺得她們家小魚崽現在就像是只被迫和人四目相對的貓——明明已經被盯得快要炸了毛,卻又要維持鎮定,完全不敢把后背暴露出去。
她一咬牙一跺腳,正準備上去拯救她們家被無意識騷擾的可憐魚崽,但她還沒來得及走出半步,南棠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就直接挪開落在了這姑娘的身上,那眼神和笑容分明沒有變化,卻莫名盯得周周背后汗毛直豎,后頸竄起詭異涼意,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就像是,被什么怪物盯住了一樣。
一只纖細微涼的手掌忽然抬起,按住周周不自覺有些顫抖的手腕,將她的手臂擋在了自己的身后。
“說說話當然是沒問題的。”
許白魚重新開口了,她的回復禮貌又客氣,極為標準的官方發言,從眼神到語氣都挑不出半點錯誤。
插畫師小姐迅速躲在她身后,止不住的眼淚汪汪。
魚崽——!!!
南棠幽幽看著她,唇角忽然向上揚起一點。
許白魚身上那種緊繃的氣場不知何時已經煙消云散,仿佛云銷雨霽,彩徹區明,重新掛在她臉上的笑容看著自然又松弛,彬彬有禮的對著南棠微微頷首,看不出半點剛剛的抵觸和沉默。
瞧著是有些強硬又冷淡的,嚴格來說也是并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下對待有錢甲方的態度,可偏偏南棠愛極了這副模樣,唇角遏制不住的上揚,拼盡全力壓制自己稍顯急促的呼吸,喉結微微滾動著,又被卷曲蓬松的長發掩住,硬是沒有流露出半點破綻。
這本來是個嬌小又柔順的姑娘,可當許白魚抬起頭,坦然直視對方的眼睛,她的存在感便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起來。
“線上嘛,一般說什么都行,大家都不會當真;線下的話,還是希望您不要說得這么直白,”她笑吟吟地開口,“這里有些女孩子不太擅長這種風格的社交,您這樣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合適的。”
先前被南棠有意無意攪亂的氣場和氛圍,在她抬頭的那一瞬間忽然便恢復如常。
始終沒找到開口機會的孟縉,也終于在此時松了口氣。
他看著許白魚的眼睛,心里驀地生出幾分安定的驕傲,可忽然又慢半拍地覺得不對勁,偷偷摸摸戳了戳許白魚的手臂,嘀嘀咕咕地問道:“我對你的發言沒有意見,但這里究竟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啊……”
許白魚動也不動,聞言眼尾余光冷冰冰地向旁邊一睨,孟縉立刻做了個合掌閉嘴的姿勢,畢恭畢敬地,抬手做了個請。
他有什么辦法,他壓不住有錢的金主爸爸,也壓不住氣場全開的臺柱子,視覺小說類游戲的核心競爭力永遠都是劇情,用這一行常說的一句話作總結:優秀的文案可以騎著策劃上班的。
主筆養活了一大家子,他就是個幫忙攛掇場子的掛牌老板,可憐,弱小,又無助……看這架勢,某種意義上他其實也可以說自己就是個吃軟飯的。
唉。
吃軟飯的小老板悻悻縮了回去,將場子完整讓給了他們的臺柱子。
“……但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您的喜愛。”
許白魚收回視線,最后簡單的做了個總結。
南棠還想再說點什么,可她眼神太穩,脊背又挺直,輕描淡寫地就將自己先前以言語和神情刻意引導出來的曖昧混亂的氛圍,若無其事地將這一切都重新打回了玩笑間的輕松。
“……不客氣。”
南棠若有所思,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堅持下去,而是慢慢笑起來。
這雌雄莫辯脾氣詭異的美人的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片刻后卻又撒嬌一般,無比自然的又問了一句:“不能交往做男女朋友的話,那我能不能咬小魚老師一口?……唉,我好喜歡你哦,有點快要忍不住了。”
許白魚的表情和語速都沒有半點變化,依然溫文有禮,笑瞇瞇的回答:“這個不可以。”
“好吧,”南棠故作失落的嘆了口氣,終于轉開了目光,“那還是先來分禮物吧,剛剛看到小魚實在是太激動了沒有忍住……我其實給這里的所有人都買了禮物哦?”
后期小哥似乎也終于跟著松了口氣,工作室幾個男孩子在南棠的招呼中幫忙拆分禮物,一群人領了各自的見面禮,都是價格不低的精致牌子貨,金錢的氣味迅速腐蝕掩蓋了之前的尷尬氣氛,大家重新變得高高興興的,又是可以一起玩耍的快樂伙伴。
許白魚沒有得到別的,那一大捧玫瑰花就是她的禮物了。
但她瞧著還算淡定,分發禮物的過程中順便摸出手機搖人,她想好了,上數學課也行,總比對著過激單推粉的告白令人舒適。
“我能不能和小魚拍個照片?”
最后幾件東西分了出去,南棠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撒嬌著湊過來。
美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比起之前那種說不出哪里不對又不好開口指責的詭異癲樣,這會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常想要貼近自己崇拜對象的普通粉絲。
許白魚微微蹙眉,用的還是那句話:“我不喜歡拍照……”
“拍一張嘛~就一張,我保證不會放到任何地方去,只留著自己用。”南棠嬌滴滴撒嬌說道,見許白魚依然無動于衷,他也不著急,只是在調試鏡頭的功夫忽然俯身靠近,貼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許白魚眉頭一蹙,正想掙扎離開,驀地覺得腰上一緊,一只手不知何時跟著攀附上來,牢牢扣住了她的腰肢。
“……”
女孩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小魚好乖,不要亂動哦,”南棠壓低聲音,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在她耳邊笑吟吟地開口,他的呼吸止不住的變得急促起來,尾音聽起來更是黏膩,沙啞,帶著某種情不自禁的詭異興奮:
“……你和我拍一張照片,我就告訴你,你的那個‘鄰居’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好不好呀?”
快走吧
……許白魚無比沉重地、近乎麻木的, 慢慢嘆了口氣。
腰上扣著的手勉強還算是老實,這種時候的感知反而更清楚,像是說, 可以借此機會親身察覺到南棠的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性——比如他的手即使戴著精致的絲綢手套修飾線條,本質也的確是屬于男性的修長寬大, 掌根規矩貼著腰側, 手指卻可以壓到她小腹臨近中間的位置——
但許白魚被這樣親近的摟抱著,也是意外的生不出什么恐懼或是畏怯的心思。
她連會詐尸的死人棺材都爬過, 還差這么貼一下子?
所以, 現在的感覺就像是什么呢……
她想了想,覺得就像是筋疲力竭地半夜加班回家,路上看到了一只渾身上下臟兮兮還要努力湊過來的流浪貓。
不想貼貼,只覺得好煩。
如果換做平時的話, 她大概還會有些多余的憐憫心去摸摸腦袋喂兩口貓糧,可惜此時她自己都已經是個半死不活只想休息的狀態,自然顧忌不上這只可憐巴巴的流浪貓了。
而且她家里本來就有貓,最近還額外多養了狗, 在外面沾了一身多余的貓味還是要收拾的, 好煩的捏。
許白魚的反應太淡定,掌下貼合的肌肉連一絲惶然的驚顫也無, 南棠眸光一轉, 便又擺出了一副嬌滴可憐,楚楚動人的神態, 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接著說道:“你那個鄰居看著是個好說話的人, 實際可是個可以殺人不眨眼的瘋狗;我可是做著被報復咬死的準備, 鼓足勇氣才來和你說這話的……怎么,小魚不信啊?”
他可是做好了會被對方反過來質疑的準備, 才敢和她說這句話的。
……因為那樣的事情聽起來就很詭異吧。
而且不是還有那么一句話嗎?
“當你在家里發現一只蟲子的時候,往往祂們早就已經泛濫成災了”。
他是真的很擔心嘛,發自內心地。
畢竟小魚的身邊……真的有好多蟲子啊。
“你不信我呀?”
南棠看她過分淡定的樣子,像是有點焦急起來了似的,委屈巴巴的說道:“他可不止是個瘋子……他甚至不能算是個正常的人呢,小魚,我這么喜歡你,費盡力氣找到你,我只是怕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已經陷入危險,你能理解本不該存在之物忽然成為現實的感覺嗎?我擔心你,所以才想著盡快提醒你幾句——”
然而與他親密站在鏡頭之下的女孩對此沒有半點多余的反應,僅僅只生出了一點無奈的情緒,在他面前輕輕嘆了口氣。
——她自認為,自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她家里有小貓,身上也有新染的狗味,累得半死不活,剛剛下班回家的路上也不是很想摸路邊流浪貓,但那只貓可能也真的是餓得狠了,急得瘋了,全然不顧她顯而易見想要閃躲退避的樣子,撕心裂肺的喵喵叫著也要貼上來。
女孩當然是喜歡貓的,但是偶爾也可以不喜歡。
“信,我怎么不信呢。”許白魚心平氣和地答,她漫不經心地看著手機的鏡頭,屏幕里剛剛調整好角度,容納進兩個人的臉,忽然隨口問說:“我只是在想,你清楚他‘不是人’,可你又是哪一個?”
南棠倏然一怔。
“你為什么知道我的鄰居是誰,你為什么知道他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時候來的,是在更早之前嗎,那一次南渡街的碰面真的是一次意外的巧合嗎?”
她錯開盯著鏡頭的眼神,目光轉到了南棠的臉上,盯著他的眼睛,再自然不過地問道。
“——還有,你的本名,真的就是‘南棠’嗎?”
這明麗的美人全然沒有預料會有這樣的疑問,他的瞳孔一顫,精心準備的笑容便不自覺地跟著扭曲了一瞬,在某個瞬息之間,有什么過于糟糕的東西從他的眼角眉梢流淌而出,像是腐爛生毒的血肉終于腐壞了上面一層光鮮亮麗的表象,露出內里猙獰的本體,刺鼻又惡毒的氣味。
“……你看,這樣就不好了吧。”
許白魚瞧著他,忽然笑了起來。
“我玩過的游戲很多,記不住名字的角色也有很多——但你又是哪種情況呢?是我記不住名字的,還是本來就沒有名字的?”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在此時抬起,按住了手機慢慢向下移動,按下手機鏡頭的許白魚若無其事地和他重新拉開一點距離,轉過頭來,又是對著南棠輕描淡寫地笑。
“現在的表情不好看,還是不要拍了。”
她像是極好脾氣的提醒著,“而且我也不太適合拍照,南棠辛辛苦苦經營賬號那么久,萬一要是一不小心讓人全都清零可就不好了呀。”
李局摁著她,要她私人醫院呆了那么久,可不只是為了讓她調養好身子這么簡單的。
女孩婉拒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神色自始至終沒有半點變化,像是早已借著夜色瞧清了流浪貓嘴角和腳爪上站著的無辜雀羽和新鮮的血跡,但還是愿意維持著表面的平和,配合這只故作嬌憨的流浪貓,陪著一起偽裝出它看似可憐乖順又無人憐愛的虛偽表象。
……
南棠的目光專注宛如實質,從她含笑的眼睛和上揚的唇角,慢慢從臉頰劃過耳廓,纏綿又細膩的掠過每一店細節,然后才垂下眼睫,若無其事地點頭。
“說的也是。”
他看著面前的年輕姑娘,笑容依然明媚又無辜。
好在左右也沒什么人太在意這邊的兩個人看鏡頭拍照片,南棠再怎么迫不及待,眼下也不能更湊近她的旁邊了;像是流浪貓或多或少還是需要忌憚著什么,不敢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跳進她懷里。
“……是我太急了些。”
他喃喃自語道。
于是許白魚也笑笑,得以輕松拂開那只扣在她腰間的手,從從容容的重新拉開距離。
在離開他手臂范圍的那一刻,女孩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仍在她身上流連片刻,好一會之后,才若無其事地轉開,笑著轉過身,就像是個正常過來做交流的普通人一樣,和她說完之后,便和其他人聊天去了。
……她垂下眼,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
*
追星成功的狂熱粉絲終于放過了可憐的主筆,轉而去和其他人聊起來,幾個擅長聊天的立刻湊過來,竭力幫忙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各種意義上的,而南棠這次也沒有維持那副旁若無人的粉絲狀態,很配合地融入了新話題里,跟著后期去看了圍觀了一會游戲后期制作的隱藏彩蛋。
許白魚緊繃的肩膀弧度稍有放松,她在故作輕松的談笑聲中抽空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之前飛速發出去的求救信息已經被看到了,言殊回復了幾條,但她現在還不好直接點開看,正準備換個地方再回復的時候,一道影子忽然站在了她的旁邊,幫著擋住了其他人可能望過來的視線。
女孩一抬頭,對上了孟縉那雙故作冷淡的眼睛。
“……老板,”許白魚無奈道,“剛剛你還真是全程摸魚啊,現在才冒出來,這樣不好吧。”
“一邊是金主,一邊是主筆,我一個掛牌老板勸哪邊聽話合適?何況你也沒給我發揮余地啊,”孟縉幽幽道,眼神撇過她反手扣過去的手機,又輕飄飄地問道:“……剛剛聊了半天,聊什么呢?”
許白魚翻了個白眼。
“聊游戲,問我喜歡哪種。”她含糊回答,掠過最為主要關鍵的部分,然而神色依然坦蕩又冷靜,因為說的也全都是真話,不算撒謊糊弄人。“然后我想了想,忽然覺得下半輩子能長久玩下去的游戲不多,應該只有消消樂和俄羅斯方塊了。”
孟縉輕哼一聲,他單手托腮撐在工位旁邊站著,倒也辨不清他的神色是喜是怒,只隨口一問:“那你之前玩的游戲呢?”
“先不玩了。”許白魚說,“感覺全都要玩不動了。”
“之前不還好好的么,怎么就玩不動了,”孟縉問道,“不喜歡了,還是沒興趣了?花了那么多錢的呢,說不要就不要了?”
“因為一直都在強娶吧,強娶的次數多了也就無聊了,”許白魚想了想,卻又笑起來:“不覺得氪金買回來的好感度好虛的嗎?做錯選擇就要掉回去,動不動就要氪金改命,無底洞啊。”
孟縉眼神微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還玩過這種游戲呢?”
“玩過呀,”許白魚大大方方地回答說,“那個時候剛剛興起智能語音回復吧,下了個叫‘戀戀筆記本’的小游戲,就是單純的對話模式,像網聊模式似的……但是我聊的那個好感度真的好容易掉哦,每次掉下去我都要氪金強行拉回滿格,然后沒過幾天再掉回去;
說起來那個游戲我也一不小心花了不少錢,本來想著氪金也沒什么,真找個活人談戀愛的話,吃飯看電影差不多也得花這么多錢,日常用來維持好感度也不是不行;但我每次花錢的理由都是因為好感度莫名其妙就又掉了,明明是個聊天戀愛游戲,但脾氣差又不愛好好說話,次次都要我回頭哄不說,拉回好感度的道具還都要額外花錢,時間久了就不想玩了。”
孟縉長久地看著她,忽然笑了笑。
“……聽你這個說法,那的確沒什么意思。”
“唉——”許白魚慢吞吞伸了個懶腰,感慨起來:“本來也沒覺得特別難過,之后抽卡類游戲也玩了不少,強娶的次數太多,那個也是,感覺就是靠著游戲機制保底,單純靠我自己的話好感度根本拉不起來……這么想一想,就完全沒什么想要回坑繼續的打算了。”
她一抬頭,眼神清亮,又有些茫然。
“老板忽然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
孟縉垂著頭,修長的手指無意識擺弄著玫瑰花柔軟細膩的花瓣,輕聲笑著說:“只是忽然覺得,投注了那么多心血的東西,唯獨在你這里可以扔就扔,說不要就不要了……你還真是心狠呀,許白魚。”
你的心真狠呀,許白魚。
他在心里慢慢重復了一遍這句話,臉上卻還是笑著的。
“玫瑰花你要嗎?”他忽然問道,而許白魚也是在他預料之中的搖了搖頭,說:“好重,不好拿,不要了。”
“那你從后面走吧。”孟縉輕聲說,沖著工作室后面的小門示意了一下,又對她彎起眼睛,若無其事地笑。
“……行了,別這么看我,你不是不喜歡這種氛圍嗎?正好你男朋友好像也來接你了,該你配合的部分已經完成了,現在快走吧。”
許白魚猶猶豫豫的,目光像是想要望向孟縉身后人群聚集的方向:“但那邊……”
“你都開口了,我這個掛牌老板總得上班吧?”孟縉無奈道,“你走就是了,這邊交給我就行了。”
“那我真走了啊……?”
“嗯。”
孟縉笑笑,卻也隨之轉開了目光,他側過了臉,只有聲音聽起來還是溫和如常的。
“走吧。”
好可惜啊
許白魚沒繼續遲疑, 她沒有拿太多東西出門的習慣,手機裝在衣兜里就能往外走。
孟縉站在那兒靜靜看著她頭也不回地從后門快步逃跑,好一會才收回視線。
她走后許久, 他才從衣兜里拿出手機,盯著屏幕好久, 手指在某個軟件上幾次點出卸載的提示, 最后又都舍不得,小心的切出來, 繼續讓它占據著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沒什么別的意思。
他想。
只是因為下載渠道已經找不到了, 卸載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怪可惜的。
辦公室的后勤小哥從一群人中抽身出來喝口水,偷偷摸摸的摸過來,小聲問道:“老板, 魚崽哪里去了?“
孟縉頭也不抬,只說:”看她不適應這場合,正巧男朋友來接了,就放走了。”
后勤和他關系不錯, 目光倏然變得微妙起來, 禁不住推推他的胳膊,小聲咕噥:“老板, 你這近水樓臺這么久, 怎么也不成功啊?”
孟縉靜靜聽著,忽然笑了起來。
“……不成功就不成功吧。”
他抬起頭, 已經是神色如常, 看著再正常不過的樣子。
“許白魚本來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啊, 她不喜歡我也很正常的,又有誰規定近水樓臺就真的能成功, 過去的心靈雞湯罷了,信了才可憐。”
細想想本來就是這么回事,月亮在哪里,在天上啊,近水樓臺又如何……可人最后真正貼近的也不過是水中倒影,拼盡全力能得到的不也只是一輪更加虛幻的鏡花水月么。
但有句話他自覺說的不錯,許白魚當真是個好莫名其妙的人。
她愿意莫名其妙地就喜歡什么東西,費盡心血百般努力,然后又在某個瞬間坦然地收回全部的喜愛,當真可以平淡自若的提起“愛過”兩個字。
其實早就知道了,許白魚那么擅長喜歡人,肯定也就很擅長放棄一個人。
但他又想,說她莫名其妙,自己其實也很莫名其妙。
會因為這么一個軟件,因為這么一段沒頭沒腦地聊天就這樣專注地喜歡上某個人——太過莫名其妙了。
孟縉看了一眼手機上那個粉色的軟件,又忽然有點生氣的鎖上了屏幕,換上了一片漆黑。
看吧,她現在都還以為在那個軟件上和自己聊天的是智能回復呢……那么久的時間,那么長的對話框,那么多的喜歡和表白,最后都可以用一句“沒什么意思”作為總結,就好像那么多的真心實意也可以坦然當做游戲的一部分,就這樣毫無留戀的全部舍棄了。
她從來都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她從沒想過會是我。
……她從沒想過,原來還可以是我。
這么長的時間內,但凡那個姑娘展現出一點對過去的懷念和留戀,孟縉大概都會立刻擺出一副錯愕到驚喜的表情,煞有其事地和她說,哎呀,原來你也玩那個嗎?
正巧,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你看看……你當時那么喜歡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我?
然后他就可以接著說,你看,我們當時聊得那么認真,我這個人自認還算是不錯的,到了現實里,要不要繼續再試一試?
……但是好可惜啊。
他想。
她早就走出去了,她早就放棄了,她早就不在意當時那個與她聊天的人到底是誰了。
孟縉起身走到陽臺旁邊,卻沒有看到此時差不多也應該出現在樓下的許白魚的身影和她的那個男朋友。
小老板撇撇嘴,有些說不出的不高興。
他覺得許白魚在回避著什么,連帶著自己一起也會回避掉了……但他沒有證據,所以也只能憋屈的不能說。
“……哎呀。”
他站在窗戶邊想東想西的時候,南棠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帶了些冷淡的不悅。
孟縉冷不丁聽到這么一聲,頓時寒毛豎起,眼底也多出了幾分愕然:“呃,南棠老師……?”
他選了個含糊一些的稱呼,回頭看到南棠慢慢走過來,也跟著看在靠在窗邊看著樓下。
大樓下方人來人往,許多車輛來了又走,其中,卻沒有最熟悉的那個人影,南棠看了一會,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幽幽道:“……小魚沒走這條路啊。”
工作室內其他人面面相覷,半天硬是沒有一人應聲。
看您這架勢,人家肯定也不敢和你走同一條路啊。
“那沒辦法了,可能是我太急躁了把人嚇壞了吧。”南棠笑笑,臉上那點鮮活又熱烈的情緒悉數收了起來,后期小哥還在努力地繼續暖場,試探著問道:“南棠老師,您看……”
他回頭興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后面一群人,依然笑了笑,但笑容顯然已經多了些敷衍的意味:“真抱歉哦,我今天就是為了小魚來的,她既然已經有事提前離開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哦當然,東西都是給你們的,隨意。”
啊對了,還有這位呢。
孟縉看著呼和著準備離開的南棠忽然就安了心,稍稍有點高興的想,許白魚說不定避開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位。
她是那種頂討厭強制社交的類型,如果不是南棠花錢太多且明確就是沖著她來的,這條死宅成性的魚估計連小區大門都不會出。
……他想到這,莫得又有些突兀新生的好奇。
就許白魚那個死宅的德行,誰能和她長久地產生交集、甚至讓她覺得可以進一步親近,發展出認同戀愛關系的程度都是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趁著南棠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功夫,孟縉拿出手機,給理論上已經下樓很久的許白魚發了條信息。
*
“出去了沒?”
許白魚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言殊正幫她整理著一頭有些過長的黑發。
她先前的求助短信發的倉促,但言殊還是最快速度來接了,不得不說,警察叔叔靠譜歸靠譜,不過靠譜過頭,偶爾也會讓許白魚有一種自己走錯片場的恍惚感。
她出門的時候輕裝簡行并沒有過多裝飾,衣服也是隨意拿了一套顏色百搭的日常出行款,瞧著普通又隨意,但言殊來的時候手上卻多了一套顏色相反的普通運動裝,要她盡快換上。
許白魚:……?
女孩和他面面相覷一會,還是沒忍住自己的疑問。
“這是干嘛?”許白魚茫然道:“我只是逃個團建,不至于如此吧?還是說這是什么交往多少天的紀念禮物嗎?”
“這是換裝,讓你簡單換個樣子再走。”言殊無奈道,“就算真的給你買衣服也不會買這種價位的,太便宜了,你把這個換上主要是錯開和你出行的裝束風格……你不是遇上了討厭的家伙?避免他按著你之前的車牌和裝束跟蹤你,簡單換個裝吧,我把車停在后院了,等會走另外一條路,不走正門離開。”
許白魚愈發迷茫了。
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劇情發展。
然后她又想,好像諜戰片哦,有點奇怪,但是怪好玩的。
好在女孩迷茫歸迷茫,也清楚自己的情況特殊,依言在洗手間里換了衣服后出來,言殊變戲法一樣從衣袖里摸出一截花枝,許白魚依舊規規矩矩站在那兒,任由他主動捧起自己的頭發,飛快地在腦后挽出一個精巧簡單的發髻,花枝固定其間,瞧著樸素又利落。
挽發的時候,她回復了小老板的詢問,和他說沒事的,放心吧。
因為言哥在這里,這樣就沒問題了。
孟縉沒有多問,簡單回了個ok的表情包。
頭發整理好了,女孩把手塞進男友的手里,這才問道:“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私奔。
言殊在心里想,我會送你去一個最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說:“去找李局,之前接了你的電話有些擔心,簡單幫你處理一下,免得會有人跟上。”
“哦,好。”
許白魚點點頭,跟上言殊的腳步,忽然說:“其實我感覺這樣好像私奔哦。”
言殊心口停跳一拍,回她的話,問:“是嗎,哪里像?”
“哪里都很像……”許白魚放緩語速,思索著說,“主要是這個氛圍:我走投無路只能找你,然后你二話不說來找我,馬上就要帶我走,我明明不知道你要把我帶去哪兒,但還是很信任你,這種感覺吧……言哥,你說過去的私奔是不是也是這么回事?”
她說著說著,又覺出幾分陌生的新奇。
雖不至于就這樣愿意跟著走到天涯海角,但如果是這個人來找自己的話,無論情況如何,除了初始賦予的那份信賴之外,她總還能找到幾分額外的安心。
“那你說錯了,按著我當時職責來看,我應當是那個負責跟在后面追殺,順便幫忙清理門戶的惡人。”
言殊笑道,“而且那樣也不負責,把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從家里帶出來,只想著眼下快樂,卻不考慮日后要她和自己過什么樣的苦日子,這樣的人殺了也無所謂。”
許白魚思路亂飄,完全沒個中心所在:“那言哥愿意和我私奔嗎?還是要把我抓回去關起來?”
“我想過,但我也不太想。”言殊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能養活你,但我沒辦法給你那么多你喜歡的東西,這個時代有好多你喜歡的,但我都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這樣要你跟著我走,你會過得不好。”
許白魚輕輕哦了一聲。
她想,不管言殊現在這話說得是真是假,至少現在,她覺得自己好像稍微多喜歡他一點。
大型犬
如今時節正好, 丁香開得真盛,用來束發的那只花枝終于在小白樓旁邊的花壇里找到了根源,這邊才剛剛走到樓下, 就見有人出來接。
和李局見面,許白魚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小老頭這一次愈發熱情起來, 不但是在本人辦公室招待, 還額外準備了些年輕小姑娘愛吃的零食,飲品也不是辦公室標配的白瓷茶杯, 許白魚看著那印在塑料杯子上的雪王標記, 感覺自己的待遇好像莫名其妙就上漲了不止一個級別。
李局笑瞇瞇的看著她,慣例說了些客套的安慰話,習慣性繞了一圈后才切入整體,老實說聽到李局希望自己考慮一下轉換接下來工作重心的時候, 許白魚并沒有太過驚訝的樣子。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辭職嗎?”她思索片刻后,還是決定直接開門見山。
李局聲音一頓,隨即雙手交疊,看起來并沒有多少被打破節奏的不滿:“小許啊, 你應該知道你的特殊情況;的確, 你的工作性質相對許多人來說的確更加自由隨性一些,不會有太多的社交需要, 也不會接觸太多的人, 但這再怎么說也是面向社會的,有些事情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我們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們的工作性質很特殊, 而且在你的問題上, 也不想額外承擔更多的風險。”
“當然,也會給你相應補助的。”李局笑笑, 屈指敲了敲桌上一份文件,“你這個情況,是可以走特殊人才引進渠道的,不用擔心將來的問題。”
“……好。”
許白魚想了想,恍惚著想媽媽我出息了我居然混上編制了,與此同時也不忘點頭回應了李局,遲疑片刻后,又忍不住多問一句:“我能先完成手上的兩個活嗎?”
“當然可以,”小老頭態度很平和,笑瞇瞇的點頭:“做事情有始有終是好事情,其實哪怕在這之后你也不至于就相當于被關禁閉什么都做不了了,有什么個人愛好,還是可以繼續的嘛。”
這句話,許白魚沒有特別放在心上,說是可以繼續……但是工作強度一上來,估計她連消消樂的時間都沒有了。
她調整了一下心態,自認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當然,和你提起這個也是有原因的:有關你的安排,上面已經先確定下來了。”
小老頭仍是一副和和氣氣的笑模樣,可許白魚看著,莫名就有幾分后頸發毛的感覺。
“這個……你的成績我們也是有些了解的,理科從小就是弱項是吧……問題不大,問題不大哈,”小老頭拍拍手,眼見著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就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一樣,一張小臉也褪去了所有的冷靜,逐漸轉變為一種壓抑不住的驚恐萬狀。
……要、要我干嘛?
李局微笑著,表情里有種長輩注視小輩時,特有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淡定。
沒辦法,眼前小姑娘的反應實在是很眼熟——他兒子放假回來聽見自己給他又報了個新的課后補習班時,當時的反應就是這樣的。
*
許白魚的理科是很爛的。
她在很多問題上做過努力,唯獨在這件事上自始至終都是一種無比坦然的擺爛狀態。
她可以一邊是文科老師的心頭大將,一邊是理科老師的心腹大患——也正因為這種過于極端的偏科情況,她整個大學期間高數全程掛科,最后完全是靠著老師泄洪式的手下留情才勉強算是拿到了及格,成功完成了大學畢業,不至于人生就此止步。
所以,她面對李局熱情洋溢的推薦,還有那些理論上應該是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高校理科大佬們組成的一對一補課團體,在認真表達感謝的同時,心態也是一種無比消極的麻木——大概就是讓她上課她也去了,讓她聽課她也能聽的,但最后能學成個什么吊樣,那她就不敢保證了。
實際上,她感覺自己要死了。
……鼓足勇氣爬穆云舟的棺材都沒有現在心如死灰。
“我就要死了。”許白魚在沙發上攤平,氣息奄奄地說,“贊美偉大的理科,想把我鎖在棺材里的死鬼和變態跟蹤狂都沒做到的事情,數學做到了。”
說是補課內容不會很多,范圍還是之前提過的軍艦類游戲,為了避免將來出現偏差過多,先給她補一補相應的新手指導和培養指南,肯定不會給她泄露太多核心機密……但就現在的基礎程度,許白魚已經覺得自己要死了。
為什么要強求一個高考數學只有二十分的菜雞去拯救世界呢。
菜雞永遠都是菜雞,就算有大佬補課,她也只能是個花里胡哨的菜雞。
上面給她唯一的慈悲,就是允許她可以在家上網課。
但是有什么用嗎,沒有的。
許白魚這段時間一閉眼睛就是專業名詞和各種公開的新項目資料數據……手機都戒了。
本來理論上看她學得這么痛苦也實在是學不進去,有些事情也該點到為止了,可奈何無心插柳柳成蔭,眼見著許白魚的腦子整個被數學數據攪成了漿糊,一點多余的東西都想不到,自然也不會過多發散思維去想一些有的沒的……于是這所謂的補課活動,也就這么莫名其妙地繼續下去了。
今天的世界依然和平,付出的代價只是一個被數學課折磨得欲生欲死的許白魚,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言殊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雙手合起疊放胸口,眼神空洞的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地嘀咕著什么,手指卷著她的頭發,安安靜靜的聽著她小聲的抱怨。
男人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臉上,并沒有做過多的事情,單是享受這樣獨處的時光已經十分滿足。
許白魚還在哼哼唧唧,手機鬧鈴忽然響起提醒她下一節課馬上就要開始了,女孩頓時發出一聲不可名狀的哀嚎聲,身子一扭,直接把腦袋埋進了一堆抱枕里。
言殊見她發自內心地難受,本來是被千叮嚀萬囑咐提醒要盯著她好好上課的,結果他倒是先心疼了:“我去下樓把電源拔了?”
“……”許白魚從抱枕里掙扎出一顆頭毛亂糟糟的腦袋,略有些嗔怪的看著他:“別鬧……這樓里又不止我一戶。”
“那我把你房子的電源拔了?就說線路老化,維修也需要點時間。”言殊眼睛一彎,也跟著俯身湊過去,手臂趴在沙發旁邊,單手拄頭,和她小聲商量著,“少上兩天課,應該問題不大的。”
女孩一雙眼眸光瀲滟,潤如春水,琥珀色的杏眼藏著一點淺淺的為難之色,不多,但對于言殊來說,已經足夠明顯。
上課也好,補習也罷,本意都是好心,也都清楚怎么回事,按理來說她這樣萬事分明的性子也不會覺得多難熬,可被言殊這樣瞧著,再被他溫言軟語哄上兩句,她卻又無端覺得,自己仿佛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只有眼前這一個人能明白似的。
……唉。
她默默垂下眼睫,將臉埋入軟枕之間,禁不住的唏噓起來。
這樣不好,有個毫無底線的男朋友,感覺被慣壞真的就是遲早的事情。
她發間覆著一只寬大溫暖的手掌,默默摩挲著她的發絲,許白魚抬眼瞧他一會,就看笑意在那雙黑沉的眼里越來越濃,他腦袋湊過來,默不作聲地讓兩個人拉近距離,挨得那么近,連對方的呼吸聲也近在咫尺。
然而女孩的眼神依然是一片坦蕩的清明,一只白皙的手掌伸過來揉揉他的耳朵和頭發,眼睛眨了眨,便醞釀出一點無奈的惆悵。
“言哥……你說我將來我要是再找一個,他對我沒有你對我這樣好,到時候可怎么辦呀。”
“不怕。”男人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溫順地允許她看著自己,允許那雙過于敏銳的眼睛順著自己的瞳孔看透自己毫無保留的靈魂,再平淡不過地回答說,“我幫你訓他。”
許白魚驚覺自己居然真的能猜到他的想法,可察覺到的那一刻卻又有些說不出的僵苦,女孩沉默許久,好一會才重新揚起嘴角,抿出一個有點無奈,又有些憐愛的笑意。
她摸索著伸出手,將自己的手掌藏入對方的掌心。
“哪有這么回的……”
不應該都是信誓旦旦的保證說肯定不會分手,或者當場發飆,直接反問她這男朋友剛剛到手,你現在就在琢磨要有下一個之類的嗎?
可言殊搖搖頭,只說你喜歡就行。
他鋒利卻又內斂,直率卻也溫吞;相處日久,這男人對她似乎從不說愛,可卻又慷慨地毫無保留,連一點威脅的籌碼也沒給自己留下。
本該是可以有的,可他哪里愿意給自己留下籌碼,愛別人的時候,唯獨自己的雙手會空空如也。
于是許白魚瞧著那雙黑色的眼睛,忽然向后挪了挪,沙發上騰出一小片余地,她拍拍沙發,示意言殊也可以跟著上來。
對方神色茫然,卻還是依言湊了上來,他身材高大,手腳修長,略有些束手束腳的待在許白魚的小沙發上,女孩瞇著眼睛,十分愜意的把自己放在他的懷里,手臂搭著他柔韌緊實的腰部,一條小腿也十分得寸進尺,跟著毫無顧忌地擠進了他的小腿之間。
意料之中的,言殊任由她隨意擺弄,一點掙扎和拒絕也無。
狗狗屬性真好啊……
許白魚貼著男朋友柔軟飽滿的胸口,手臂搭著他柔韌緊實的腰間,無比滿足的想著。
再養兩天大狗狗,她感覺自己都要變成鐵血狗派了。
親近
在熬過一個昏昏欲睡又無所事事的下午之后, 許白魚那種條件反射一樣對數學和補課的抗拒情緒終于稍稍減少了一點。
當然,消失是不可能消失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消失的, 頂多就是不讓言殊真的去把電線掐了這種……許白魚午睡結束后的腦子昏昏沉沉,摸索一圈灌了兩口冷茶也沒怎么清醒, 滿地漫無目的的亂晃, 直到被言殊輕飄飄地抱起來放在桌子上,這才算是安靜了一會。
女孩的腦袋暈乎乎的, 下意識地繼續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好像漸漸開始可以理解那種無時無刻都要黏在一起的情侶心態, 除去荷爾蒙作祟的天然吸引力之外,這種純粹的體溫和肌膚的親密碰觸是真的能讓人上癮的。
對許白魚來說,安心感就是最完美的催化劑,哪怕什么也不做, 單純的貼在一起也會覺得一種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言殊在家只穿著棉質的上衣或者最簡單的T恤,寬肩窄腰,手感絕佳,能握得起繡春刀的手臂扶住一個許白魚也是輕而易舉, 他兩只手扶著她仿佛沒什么力氣的一把細腰, 溫聲細語的一遍遍叫她。
“小魚?”
許白魚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她的爪子無意識扒拉幾下言殊的手臂, 久不見光的肌膚細膩光滑, 肌肉起伏間輪廓分明,在她手指劃過的地方有些有意無意地繃緊, 但很快就會重新放軟, 像是個大玩具一樣由得她隨意擺弄。
許白魚戳著他的胸口和手臂, 若無其事的聽著他的呼吸節奏漸漸亂了幾分,手臂青筋都繃起一點, 但這男人仍然耐著性子,很是好脾氣的問她:“好玩嘛?”
“好玩呀。”
許白魚笑嘻嘻的,言殊無奈瞧著她,修長溫熱的手指細細摩挲過她的腰側,最后卻也只是讓她的重心更加靠近自己,無奈道:“那就接著玩吧。”
不得不說,言殊在她面前真的太乖了,又近乎是毫無底線的允許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為,喉頸,胸口,肋下,腰腹……幾乎沒有許白魚不能碰的地方。
……是故意的吧。
許白魚忽然想。
女孩坐在桌子上,上半身沒骨頭似的靠在言殊的懷里,目光順著他的肩膀向后看去。
——不知何時開始,言殊的外套掛在了門口玄關的衣架上,沙發上放著他偶爾在這里留宿時的薄毯,地上多了一雙舒適度更好的男士拖鞋,廚房流水臺的擺放次序按著他的使用習慣……白色長毛的金吉拉在屋子里晃來晃去,已經會自發自覺地湊在言殊腳邊,喵喵叫著扒拉他的褲子,要好心的嚴叔叔幫忙開一個罐頭。
……無處不在的、屬于言殊的存在痕跡。
現在想想,言殊當時可以被自己叫做男朋友的契機,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許白魚的眼底還有幾分殘存的朦朧睡意,但腦子已經開始習慣性的轉動起來,一條腿懸在桌子下面蕩來蕩去,足面擦過對方垂感絕佳的家居長褲,女孩抽空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套衣服好像還是前兩天自己嫌棄他那老幾件的直男衣服料子挨著硬邦邦的不舒服,所以才特意買的。
“……所以,真的就是故意的吧。”
言殊猝不及防遭此一問,不由得茫然問道:“什么?”
“在說你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許白魚說,她的下頜搭在言殊的肩膀上,慢悠悠的問道:“……言哥真的不是故意的,想要試圖把我養成個只能依靠你的廢物嗎?”
言殊動作微微一頓,卻是輕笑一聲,并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
“是嗎,可是沒聽說狗能把主人養廢的。”
言殊再自然不過的回答說,“哪怕是這個時代的導盲犬和工作犬,更多也是輔助工作性質吧?”
許白魚一咋舌,倒是沒料到還能有這種回答,禁不住嘖嘖兩聲感慨起來:“言哥,你真的好自然地就能這么稱呼自己哦……”
“朝廷鷹犬嘛,這話本來也是我們經常聽的,自己也沒少說。”言殊低聲說,他笑笑,手臂用了些力氣撐在桌子上,他一向放松,此時卻突兀顯出了幾分男性肌肉的力量感,然而許白魚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地樣子,只靜靜地瞧著他。
他側首蹭過去,習慣性地想要用鼻尖去蹭蹭她,又感覺到女孩依然不閃不避,反而十足親密的湊過來,男人的眼尾不由自主地堆起一點愉悅的笑紋,呼吸交纏之間的升高的溫度吞掉了一點勉強維持的冷靜清醒,言殊呼吸一滯,險些就要情不自禁,追逐著她呼吸的頻率湊上去吻她的嘴角。
但最后他停在那里,沒有再動。
……是真的好乖,也好聽話。
許白魚略有些愜意的想著,說不上歡喜,但此時的情緒卻又的確是新奇的令她下意識想要沉浸其中,屬于女孩子的手掌默默撫上男人的臉頰,甚至沒有做出強硬阻擋的動作,只輕輕摸了摸他的下頜和微微發熱的耳廓,他便不由自主地跟著停了下來。
她的手指并不灼熱,指腹微涼,撫摸的力度又輕又緩,這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情難自禁迫不及待的暗示默許——
……換言之,沒有明確的許可,就是不行。
于是撐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繃起青筋,停駐在她面前的呼吸節奏也稍稍變得急促幾分,但他一聲不吭,就這樣安靜的停了下來。
許白魚看著他,眼中映出星點笑意,一時之間只覺心口情緒溫熱飽脹,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愉快。
言殊垂下眼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受到那只貼著自己腦袋的手掌沒有離開,依然在慢慢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和微微有些發熱的耳廓,于是他斂起多余灼熱的呼吸,試探著重新貼近距離。
這一次,她的手指溫度與他耳廓同頻,也生出了些許血液流淌過后的溫熱。
他輕笑起來,鼻尖輕輕蹭過她的臉頰。
幾秒的安靜后,他才低聲說完了自己的后半句話。
“……現在換了主子,說我是你的東西也沒什么問題。”
因為是你的東西,所以想要怎么使用都行。
“……好乖,”許白魚直起身子,雙手捧著言殊的臉,看著他垂下頭顱,露出喉頸,只有眼睛安靜的看著自己,便也隨之揚起嘴角,無比欣慰的感慨起來,摸摸他的腦袋,真心實意地夸獎道:“我的男朋友真的好乖哦。”
言殊也跟著彎起眼睛,溫聲笑問:“喜歡嗎?”
“現在還是很喜歡的,”她笑瞇瞇地說,“再接再厲吧,這樣堅持下去,我會越來越喜歡你的。”
“真的?……其實不說別的,給你做保鏢可要比在北鎮府司方便多了,”他故作若無其事,努力無視掉剛剛不經意間在兩人之間縈繞散開的曖昧空氣,竭力尋找著其他的話題:“不用熬夜,不用踩點,不用被人責罵是鷹犬走狗,不用拼死拼活就為了一條不知真假的情報……”
他在努力了,然而原本沉穩的聲線卻不可控地變得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言殊忽然輕咳一聲,目光向下瞥了一眼。
女孩子纖細的小腿本來懶洋洋地垂在桌子下面,在他的腿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著。
他早就知道她的小動作,然而她自己毫無自覺,他也就只能盡量選擇無視其中的影響;然而這會,她的小腿卻不知不覺間勾在他的膝蓋處,分明也沒用多少力氣,可足踝卻又是真實用了力氣,明明白白地、刻意貼了上來。
錦衣衛統領本該可以輕松踢破硬木大門的一雙筆直長腿這會卻是不受控制的脆弱無力,骨骼軟化,肌肉酸脹,只能靠著撐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借上幾分力氣,整個人才勉強能夠站穩。
“言哥怎么不說啦,”罪魁禍首笑瞇瞇地瞧著他,眼神坦蕩清明,明亮又無辜:“我都不知道原來還有那么多的好處呢,聽著蠻有意思的,再夸夸?”
“……”
男人眼里流露出幾分不知所措的柔軟無奈,他輕咳一聲,沒拒絕許白魚的詢問,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如何繼續說下去,一邊努力維持表面的淡定,同時盡量小幅度地、盡量不會惹惱她的、將自己被勾住的那條腿從她腳下掙開。
他掙扎的力度并不大,但卻不自覺地跟著繃緊了脊背和肌肉,隨著那條纏藤一樣靈活繞上來的小腿漸漸脫離,言殊完全沒有注意到許白魚竟然也像是被牽引走了自身的重心一般,整個人像是一條靈活的游魚,再輕巧不過的一個甩尾,就將自己貼在了言殊的胸口上。
……這下子,言殊是徹底不敢動了。
體溫相貼,呼吸一致,貼合的心口位置借由血肉和骨骼的引導,傳遞過彼此恍惚間已然同頻的心跳聲。
心跳聲本來安靜,壓抑,卻也可以瞬間變得震耳欲聾。
她坐在桌子上,纖細的手指勾住他的領口,漆黑的長發披散在她的身后,像是一條吞沒了一切光亮的墨色的河。
他站在這里,目光便看不到更遠的方向,光被她吞沒了,世界被她占據了,唯一渴望的光源便是這雙愉悅含笑的眼睛,唯一可以觸及的溫度便是這個人的存在本身。
“其實你剛剛說錯了一件事……”她低聲說著,唇角微微上揚,言殊的目光不自覺地落下幾分,喉結上下滾動著,聲音沙啞,低沉,干澀。
“……什么?”
“……不是保鏢。”她手指用了些力氣,聲音卻忽然變得細不可聞,直至重新拉進距離,他的全部心神沒入彼此交錯纏繞的呼吸之間,他才勉強聽清了那幾個被吞咽碾碎的柔軟字音。
是戀人。
瘋子
韓菲自認自己還算是個有眼力見的人。
在這個位置, 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年紀,能做到她這個水準的, 除了要求業務足夠過硬以外,眼神和反應的本事也得訓練地極好, 她本來還算相當自負自己這天生的本事, 偶爾也會和自己習慣于在山上清修的小師弟互相調侃兩句,說要沒有這能耐, 下山后別說幫她師弟拉活, 估計沒兩天就要灰頭土臉的回山上調朱砂了。
……但現在,韓菲忽然覺得有這本事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言殊在她面前晃悠著,恍惚間韓菲還以為自己看到一只尾巴支棱油光水滑的大狗大咧咧的在這里溜溜達達,雖不礙事, 但非常礙眼。
韓菲看了一眼窗外景色,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
……求偶期終于到了?
先前他倒也是這副模樣,但之前的言殊習慣性腳步放輕,來去無聲, 平日里四目相對時總是有意維持表象平靜, 所以倒還不太明顯,這人的肢體動作總是顯得放松又張狂, 看不清本心究竟如何。
可一旦沒人注意到他, 他的一切情緒變化就都會瞬間收斂,消散, 寡淡到趨近于無;太過沉默, 也太過封閉, 他仿佛只想與這世界繼續維持著格格不入的態度,以至于平日里與人若即若離, 看上去就像是只習慣性將自己藏在陰影下行動的孤零離群的狼。
前些日子從醫院出來,也不知道是栓了繩還是什么,一副溫順安靜卻又郁郁寡歡的,恨不得把自己爪子都拔了的消極態度,知道的是談戀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魔怔了,韓菲輕易不會對人戀愛關系做過多評價,但如果言殊這種特殊情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身上天生就帶著血腥味的家伙,碰上和平年代的好孩子,心生惶恐多少在所難免——要知道就連老李這種明白和他站在一邊的一開始都沒琢磨過言殊這一茬,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的壓根就沒這個概念,腦子里想來想去覺得最合適的都是衛紹之那種。
言殊,太不合適了。
她原本還以為那個小姑娘大概也是這么想的,說不準就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父母不敢說,熟人指望不上,瞧誰都不靠譜——
唯獨這個知曉前因后果,和他說話不至于還要若無其事維持表象和平,私下里仍是憋屈到一個字都不能說;加上這位可靠的警察叔叔的確也是有些本事,小姑娘對他溺水浮木一般下意識會抓著不放,好像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這樣的關系,對于那樣性子的姑娘來說,大抵不會長久。
韓菲這么想,很多人這么想……如今一看,大概連言殊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沒指望過未來和長久,哪怕最初真的嘗到了甜味,率先反應過來也只會是未來愈發明顯又難耐的苦。
老實說,身為局外人的韓菲,會覺得那個時候的言殊看起來真的挺可憐的。
……
“……可我現在又覺得,你維持之前那個狀態挺好的。”看著這言殊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時候,韓科長木著一張臉感慨道。
這人分明也沒長尾巴,可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覺得走過身邊的時候有什么東西甩來甩去的,打得她這個無辜路人某個部位隱隱發痛。
是哪里好痛呢。
韓菲一臉木然的琢磨了半天,反應過來了。
哦,是那顆名為單身狗的心啊。
言殊扭過頭來看著她,一臉狀況外的迷茫。
他的肢體放松,眼眸明亮,像是蒙塵的長刀被人悉心擦拭干凈,又小心的歸刀入鞘,輕輕放在了身邊。
刀是不能藏的,刀是要用的,也是要養的。
然而養刀的材料有時無需是血,足夠耐心仔細的話,哪怕是女孩子柔軟的手指也可隨意觸碰刀鋒,慢慢擦掉上面血色的臟污和斑駁生根的銹痕。
而現在,這把刀被養的很好。
“忽然亂七八糟說什么呢,”言殊旁若無人的摸進她的辦公室,翻出來那款女同事之間最近頗受歡迎的巧克力盒子,拍了張照片后,這才抬起頭看著她,故作悲憫的感慨起來:“還懷念我之前的狀態……你懷念的是我的狀態還是有人陪你一起當單身狗的日子。”
多冒昧啊!多冒昧啊!!!
“你也不看看這行的工作強度,”韓菲悻悻道,總覺得自己嘴里一股說不出的苦味,應該是因為舌頭早就被咖啡和濃茶泡入味了,沒空享受甜甜奶茶的關系,而且她手上還一堆活沒辦完,不要說什么抽空出去找個漂亮小帥哥談戀愛,她現在就連出門都困難:“難道對象這種東西是可以一邊上班加班一邊就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言殊默不作聲,只沖著她一挑眉。
韓菲:“……”
韓菲:“…………”
韓科長無能狂怒:“從我辦公室滾出去!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和你討論對象問題!”
言殊從善如流的道歉,目光依然在無處下腳的辦公室里四處尋找著什么,“我錯了韓科長,不過我之前委托你查的東西……”
韓菲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但還是立刻切換到工作模式,從一摞亂糟糟的報告和整改方案里翻出來一套,直接扔了過去:“你要的東西……幾個人都查清楚了,老規矩,東西不出屋,大家只做無事發生。”
“明白。”
言殊笑笑,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翻開封面白紙就是南棠的調查信息,他只在那張風情美艷極富辨識度的照片上停頓幾秒,就翻開了下一張,開始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先前女孩工作正常交流,難以避免的和南棠產生了交際,言殊就算想提前做點準備,可單憑現有的東西也實在是不好操作——那家伙自己手上干凈得很,沒留下任何痕跡,如今也不能走言統領過去更熟悉直接“開門見山”的方法路子,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按著這個時代的要求查下去。
言殊干脆劍走偏鋒,讓人幫忙查了一下之前幾個已經被抓到的入室搶劫案的模仿犯,看看有沒有什么和南棠有關系的地方。
“其實這種在網絡上長期露臉的視頻博主查起來反而要比普通人輕松很多,畢竟對于某些人來講,他們自身的個人信息有時也是炒作熱度的一部分,”韓菲點了根新的煙,隨口補充道:“有些粉絲狂熱起來從不考慮底線,只要他們愿意,連人家上小學時坐了哪張椅子都能扒出來。”
南棠最新一期視頻停留在兩周前,說是自己追星成功,抽到了喜歡的老師線下見面的機會,他在視頻里的表現太過熱烈歡喜,比過往每一次都要高興的樣子。
這種反應,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放在南棠的身上,就難以避免會產生出一些額外的化學效應——
有些人將南棠對他人的喜愛視作對自己不忠的象征,并且這種不滿不僅僅是局限于網絡上留言發泄的程度,一小部分選擇將其付諸行動,并且也的確取得了一些“成績”。
“入室搶劫?”言殊若有所覺,“那些模仿犯?”
“有一部分的確是他的粉絲,但是只說自己入室搶劫的手法是網上學的,和南棠沒關系,”韓菲聳聳肩,無奈道,“快遞,外賣,修理工……這年代想要合理進屋不被防備的理由太多了,說是模仿犯,可是作案手法還真就不算特別稀奇的類型。”
存在南棠的粉絲這一共性,但是這又不是一條可以貫穿始終的明確線索,所以暫時還沒有往這個方向思考。
“但是查到這個地步,這多少也算教唆行兇了吧,”言殊抬起頭,問道:“能判嗎?”
“很難,”韓菲蹙眉回答,“他在這方面是個天才,也是個‘養蠱’的高手,首先他自己沒留下證據,其次而且這些人平日里本來也都不是什么安分乖巧的,南棠在這里面的作用頂多就是一個不良引導,上面最多給他一個強制封號,不可能再多了。”
“除非能明確證明,這些人背后都是南棠在操縱……不然就只能這樣了。”
韓菲嘆口氣,沒說下去。
言殊明白她的意思,一切歸根究底就還是那句話:“沒有證據”。
南棠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被狂熱粉絲無辜牽連的可憐人,但言殊角度不同,很清楚對方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和太多的“同類”一樣,從一開始就是沖著許白魚來的。
但是和衛紹之這樣的家伙不同在于,南棠……是個真正的瘋子。
他現在懷疑,最初的案件就是他的刻意為之,而在那之后的這一步步鋪墊都是意有所指,最終目的就是維持著自己這段時間的無辜清白,而當多起模仿犯的案件漸漸打磨掉社會對此應有的警惕和敏感度,最后便可以以自己作為引子,將一些特定群體引到某個人的面前去——
像是網暴,像是跟蹤,又像是沒有實質行為的精神騷擾,可能礙于律法壓力這些人無法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威脅,而相對應的,被騷擾的對象往往就是投訴無門,最后也只能繼續承受難以忍耐的精神壓力,直至徹底崩潰。
許白魚如果真的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是真的會被這種壓力折磨瘋的。
喜歡一個人,追求一個人,想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和影子……如果是正常人,當然不會選擇這樣的手法。
可如果選擇這樣方式的家伙,本身就是個本性惡劣至極的瘋子呢?
——瘋子愛一個人,往往只需要她活在自己的愛里,什么也不需要去做。
想你了
言殊覺得這樣不行。
太講究規矩的時代就這點不好, 所有人都在守規矩,弄得那些不守規矩的反而可以肆無忌憚起來。
不過言統領就算沒了飛魚服的便利,抬手抖抖手里幾張紙, 還是有了新的主意。
韓菲看著他把那幾張東西扔進了碎紙機,狀若無事的起身就往外走, 忍不住還是開口叫了他一聲:“你知道凡事分輕重緩急, 真出了事情,李局也保不了你吧?”
“知道。”言殊慢悠悠地回答。
“可別讓小魚崽生氣哦?”韓菲換了個警告的對象, “剛剛上心一點的男朋友要是莫名其妙就進去了, 她會不會就此封心鎖愛我不知道,但再看你一百二十個不順眼是肯定的。”
“這個我也知道,”言殊抬起頭,有點無奈地看著她, “我們這行到底留給你們個什么印象啊,怎么,覺得我去人家敲門做客,最后開門出來的就我一個?”
韓菲吹了個口哨, 皮笑肉不笑地瞧著他。
“也別說我想太多啊哥們, 這其他人我頂多當個口嗨,聽聽也就算了, 可是這換了你嘛……”
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
“我看起來就是那么不愛和人好好說話的人嗎,”言殊嘖了一聲, 那一臉無辜的樣子竟是和許白魚乖巧瞧人的神態有了三四分的相似, “只是提個醒罷了, 怎么,人家能上我家門口溜達溜達順便看看, 我就不行?”
韓菲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只緩和氣氛似的從衣兜里摸出一盒只抽了幾根的煙,又順手遞了過去:“那你自己看著點分寸吧,反正我是什么都沒聽到……”
“不抽了。”言殊回答,“戒了。”
韓菲一愣:“什么時候的事情?”
“挺久了,她不愛聞煙味,順手就戒了。”言殊順嘴一答,想了想,又說:“你那個什么專業人士,準備什么時候安排?”
“呦呵,急這個?”韓菲一挑眉,笑道:“短期內合適的專業人士找不到,也就是讓我師弟下山過來再給她做個引導入門……反正她那樣的本事學這種東西估計快得很,所以讓她學什么反倒是個麻煩事情。”
道家咒法種類繁多,本來要她學這個是為了讓許白魚多一重自保的能力,將來遇到什么神神鬼鬼的東西也不用苦等旁人,反正對于許白魚來說,只需要她自認為自己學會了,能用了,這玩意就是能用的。
唯心主義就是這點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問題也就是在這里,人家正常修行之人總要有諸多避諱講究,但許白魚若是真的學會了,某種意義上,她要是真心想用,大概也是用不著講究這么多的……
——如此一來,能允許她接觸什么,能同意她學會什么,這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小道長沒干過編教材的活,也沒聽過這么自相矛盾的要求,本來按理來說正常收個師妹是個挺高興的事情,祖師爺的規矩擺在那里,一切按著流程走就是了,頂多就是給她多開幾個后門,反正他們這一派也不強求非要在山上修行……
但師姐羅里吧嗦說了一堆,硬是把方決明從興高采烈的興奮狀態說的對這件事半點興趣也無,但出于負責心態,準備的東西還是按著要求繼續刪刪改改,每天都泡在古文典籍里,就連日常修行都改成了念清心咒。
念叨最后,小道長有點熬不住了。
貧道上輩子做了什么姑且不知,但這輩子行善積德誠心向道,無論如何也不該遭此一劫。
他在山下衙門做科長的師姐冷哼一聲,言簡意賅地警告道:說人話。
小道長也很誠懇,“勸人教書,其心可誅。”
“師姐,我這邊也沒壓住,再怎么說也不該拜在我這里啊……”小道長很頭疼,也很誠心的勸誡道:“要不您勸勸那位施主,另選高明如何?”
“傻孩子,你同意財務都不會同意的,”韓菲悲憫道,“單獨另外找人不好走賬報銷的,你覺得李局能同意嗎?”
方決明:“……”
方決明:“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聽到一些更具有說服性且更加靠譜的理由……”
“沒有。”
韓科長冷酷無比地否認了師弟的請求:“另外找人不好報銷發票,小老頭摳搜得很,不可能因為你的這種理由就同意單獨拿錢的,你要么乖乖繼續摳教材,要么一天下山三趟給人當保鏢做法……哦對了,你還不能離人家太近,避嫌嘛,你懂的。”
方決明陷入沉默。
他就知道當時跟著師姐上了這艘大船肯定是要付出點什么代價的。
總之,李局牽頭,事急從權,一切手續流程簡化到極致,方決明全程沒什么實際參與的真實感,只是最后對人家姑娘的稱呼從施主換成了師妹,連衣服和房間都不用多準備。
顯而易見,人家也不會留在山上,所以最后除了自己的手機里多了個聯系對象以外,小道長的生活節奏好像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唉。
所有人都很高興,只有明明有了師妹、但最后一輪下來,好像又什么都沒發生過的道長覺得不高興。
為了確定自己確實有個師妹,也是因為師姐韓菲一天三遍的提醒警告不至于落到實處,小道長還是履行了師兄應有的義務,時不時發個信息慰問一下在家修行的小師妹,看看她的學習進度怎么樣的。
再怎么說,這東西刪刪減減一大堆,但本質也仍然是枯燥乏味的古文教材和晦澀難懂的注釋解讀,方決明心態很好,如果小師妹看不懂的話,他也不是不能下山過來補個課。
住宿費應該是可以報銷的,所以問題不大。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許白魚看的速度很快……要知道寫小說的就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都要了解一點,如果有必要的話,也不是不能以一己之力生啃整本專業道門教材。
別人學這玩意的時候不知道狀態如何,許白魚反正是很高興。
“只要不是補習理科,那么其余做什么都是摸魚!”
高考二十分選手、被諸多大佬輪番補習多日也依然是個花里胡哨的菜雞如此表示:“只要是摸魚,我就全都能看得進去!”
趁著生啃新材料的功夫,許白魚順勢、但也不是特別理直氣壯地推掉了每日的網課必修,好在諸位大佬很配合,學生請假的態度誠懇至極,最后也都沒什么拒絕的意思,畢竟她的底子擺在那里,有些東西,真就是強求不得的。
*
許白魚覺得自己應該挺高興的。
不用上數學課、不用天天打卡簽到、工作上的問題算是之后有了旱澇保收的托底,她只需要完成手頭最后一點尾巴就可以徹底躺平放松,神神鬼鬼之類的事情也不用擔心太多了,不用想著出事搖人或者自己一個人什么也做不到要怎么辦,小道長轉職小師兄,在這方面是依然是十二分體貼的靠譜——
但是許白魚還是覺得不對勁。
空蕩蕩的、冷冰冰的,本來待慣的房子忽然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似的,一個人住的時候只覺得輕松自在、寬敞又自由,可她現在忽然覺得這屋子擠擠挨挨的感覺也不錯,小貓在地上蹦蹦跳跳跑來跑去,繞著另一個人的腳步走,而不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撒歡,撒上滿屋貓毛。
許白魚垂下眼,反手從地上撈起小貓,把毛茸茸的一團貼在了自己身上。
許二狗被她撓著下巴,愜意無比的咪咪叫著,調子是一如既往地嬌滴滴軟綿綿。
小貓依然是軟的,暖的,聽話又可愛,可她莫名覺得小貓好像有點太小了,暖住了胸口的溫度就不能捂住她冰涼的雙腳,不像這家里走來走去的另一個,輕而易舉就能攬住全身,身體常年像是個恒溫的大型暖爐,做什么都很方便的樣子。
女孩癱在沙發上,手指沒入小貓柔軟的長毛里,看著剛剛換完不久的天花板吊燈,怔怔發呆。
——于是等言殊開門進屋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在癱在沙發上的許白魚。
小貓埋在臉上攤成了貓餅,他不知道前因如何,但現在看起來,有點像是他的女朋友想要通過吸貓的姿勢起到窒息而亡的最終效果。
他挑挑眉,走過去把打呼嚕的小貓從戀人的臉上挪開,許白魚眼眸放空,恍惚了一會后最終聚焦在他的臉上,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言哥?”
“嗯。”
言殊這些日子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具體在忙些什么;好在回來的時候也不至于太晚,對于熬夜成性的許白魚來說,等他回來也不算太麻煩。
可是,明明不等也可以的。
明明回來以后回自己家才是正常,而不是就這樣理所當然地進入到了這個屋子里。
許白魚忽然覺得自己有好多問題想問,好多事情想要提醒,可她看著這個人在自己面前,忽然又覺得,沒什么必要。
所以她只問:“言哥最近都干嘛去了?”
“搜到了一些會對你有威脅的對象,趁這段日子沒什么事情,挨個簡單的拜訪了一下。”言殊溫聲回答,輕描淡寫地掠過了里面最麻煩的部分,“然后給了一點小小的警告。”
“小魚想要聽詳細版本嗎?”
言殊看著她換了更加端正的坐姿,手掌撐著他的膝蓋,很自然地就把自己挪到了他的懷里。
軟的,熱的,能當靠墊的。
在沙發上滾動半天也沒找到舒適造型的許白魚終于滿意了。
“不聽。”她說,“感覺不是什么合適的睡前故事。”
言殊眉頭一抬:“我今天也可以在這里睡嗎?”
“可以。”女孩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回答道,“早飯你來。”
她捧著言殊的臉,湊上去在他唇角細細密密地親,并不如何繾綣深入,言殊抿了抿嘴唇,嘗到了一點額外的奶茶甜味。
“最多只能這樣,知道嗎。”她笑瞇瞇地提醒道,“別的不可以啦。”
言殊輕輕嘆氣,卻也是止不住的笑,他湊過去重新吻她,好聲好氣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