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雖說許白魚自認自己的狀態沒什么問題, 已經是隨時可以出院的狀態。但李局親自開了口,執意讓她再繼續調養一陣子再回去。
之前的許白魚會有些微妙地不適應感,可當言殊給她拿了手機和充電器后——是的, 這人不但給她帶了奶茶零食還拿了充電器!——她覺得換個地方休息一會也不是不行。
私人醫院的vip病房超好的,不用清理貓毛不用做飯刷碗, 作息穩定飲食健康, 這里的人說話也好聽,她超喜歡這里的。
唯一麻煩的對象就是陪她一起呆在這里的警察叔叔, 和已經在醫院被盯著的許白魚不同, 她家的那只金吉拉是一天不伺候都不行的主兒,最后兩個人商量一會,主要原因是因為言殊非常抵觸自己一個單身男性——特別是一個未曾婚娶各方面都是清清白白的單身男性——如此不知廉恥的來回進入許白魚的家里。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前兩次姑且可以說是權宜之計, 后來每次進去都會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許白魚:……
許白魚:“認真的?我一個當事人都沒覺得有問題,警察叔叔反而不習慣了?”
“超認真的!毖允饣卮,他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看起來不像是個能在鬼屋殺進殺出面不改色的錦衣衛統領,倒像是個被迫目睹外男進屋的大家閨秀, 滿臉都是慢半拍的不可思議, “倒是我還想問呢,這個時代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太開放了, 受不了!
許白魚:“…………”
她其實一直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應該是個保守派來著。
但考慮到警察叔叔在男女關系上脆弱至極的承受極限,兩個人最后商量著決定, 還是先把許二狗放在警察叔叔的家里照顧, 而不是讓他兩個屋子里遛狗一樣跑來跑去。
錦衣衛被稱作是朝廷鷹犬不假, 雖說換了個時代也換了工作,但看起來本質也是沒怎么改變。
言殊瞥了一眼許白魚, 心說這位祖宗不就是正理直氣壯拿我當狗遛呢么。
但他也沒打算抱怨,或者說在他看來這句話完全不算是抱怨,倒是什么可以拿出來炫耀的東西——
被當狗遛而已,何況如今這年頭講究文明養犬,許白魚這樣習慣自己處理問題的性子,這么理直氣壯地叫他幫忙更是說明心里有他,有待遇就比沒待遇強,臨時的合同工比無業游民好,被差使幾句怎么了,總比某些名不正言不順自詡正宮卻連個正眼都沒有的家伙好吧。
言殊一向很擅長自己找樂子,他自得其樂的感慨了一會,側頭看著許白魚的側臉,心里還是有一塊地方沉甸甸的墜著,留存幾分揮散不去的隱秘不安。
貓換了地方沒應激,但許白魚卻或多或少出現了點應激反應,她表面看著正常,身體狀態也算健康,特意安排的心理醫生做了詳細檢查,最后也說她沒有問題。
可言殊在一邊看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狀態哪里不對。
她本來就是不喜歡身邊節奏被打亂的性子,許白魚看起來是個溫軟又好脾氣的姑娘,像是說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好,其實骨子里仍然有那么點隱約又不可言說的掌控欲。
不強求別人按著自己的喜好來,卻不喜歡自己的熟悉的東西被強制置換。
換了環境讓她休養,本質是老李頭經過諸多思考后的一片好意,但言殊看的清楚,她在這兒始終都是只能淺眠,這里面有換環境的關系,也有之前在穆家的幻境呆了太久,從骨子里就抵觸這種外界陌生環境的因素存在。
自己能做的實在不多,不能幫她辦理出院,也不能把她家里全部東西都搬過來,既然如此,言殊能做的也不過就是由得她隨心所欲的安排給自己找些瑣事做,總歸也都不是什么麻煩事,打發時間的功夫也有了,順便能讓她安心些也就是最好的。
許白魚家里的貓有了安排,她立刻開始思考后續的各種內容,寵物醫院的打卡前些日子剛剛結束,至于貓糧貓砂貓罐頭的牌子……
“貓窩貓糧什么的我再買一套就行,”言殊提前一步開口,一臉嚴肅的阻止了許白魚的后半句話:“你也不用說什么‘家里都有的東西你直接拿走就行’,我連屋子都不想進,你覺得我還會能翻柜子?”
許白魚:“這不是覺得麻煩嘛……”
“你要是真的覺得麻煩,就老老實實休息好就行了!毖允鉄o奈道,“老李可是特意打過招呼的,你覺得你狀態調整不過來,他們能放你走?”
許白魚默不作聲,她看了一眼言殊,她沒說自己有問題,大夫也沒覺得她有問題,可這人一聲不吭,卻又把她的異狀看得分明。
……言殊這幾日,都是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合衣入睡的。
她若問,他便輕描淡寫地解釋是工作需求;
她若有委婉暗示,他便乖乖拎了外套去門口守著,只說有事叫我。
不過幾日功夫,男人眼眶下便是一圈隱秘青黑,衣服倒是白日回去后辛勤更換,看著生活如常,并不受她多少影響,依然是一副與平日無異的灑脫模樣;可他外套衣領有皺,發絲凌亂,算上采買換衣和照顧貓咪的時間,來回往返時間從來都是壓縮到極限,坐近些聊天的時候,還能看見他下頜尚未打理干凈的青色胡茬。
……
要說因為這種事情就感動到不行甚至是怦然心動的地步?
卻也沒有。
但此時的安心才最為難求,有些事情,她不說,他不問,享受此時空氣中的默契對兩個人來說就都已經足夠滿足,連曖昧的氣味也沒有必要再多生幾分,試探著再進一步,求一個所謂的結果。
……因為太累了。
累到不愿多想,累到不想多說。
在這個人的旁邊,許白魚的腦子得以完整清空,對于一段感情的描述,對于一段關系的定義,因為言殊自己就不會浪費時間去多想,他樂于用全部精力去享受現有的一切,而不是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一段虛無縹緲的未來。
他并不是分寸感掌握的太好,體貼到讓許白魚無所適從,而是因為這個男人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樣的事情就已經很開心,很充實,很滿足——他就像是個拿了玩具就能自顧自和自己玩一天的大號金毛,那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已然是許白魚會覺得多說幾句反而會有些打擾他的程度。
言殊身上的疲憊是真的。
但自得其樂的滿足也是真的。
他就像是個吸滿了陽光的棉花球,軟蓬蓬,輕飄飄,女孩捏著的一點歉疚和謝意還沒來得及放在他的身上,自己整個人就先被洋溢散出的陽光味道鋪滿了全身。
有關那些日,嵤,言殊也總是說的輕描淡寫:我幫你照顧貓,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許白魚便點頭,乖乖說好。
她沒有明說的事,其實自己這幾日已經快要習慣側身睡覺的感覺了。
至少睜開眼睛第一眼,能看見熟悉的人守在自己身邊,她的心真的能安穩些。
***
從那以后,言殊似乎和她生出了些微妙又奇怪的默契。
許二狗臨時換了住處,但只花了幾天功夫就迅速適應了新環境,每日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得虧言殊家里只安置了些基礎東西,沒什么能讓貓禍害的,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花了不少功夫處理長毛貓帶來的各種麻煩,一邊打電話和許白魚吐槽貓毛實在是無孔不入,一邊忙著下單各種寵物用品,特別是貓毛處理小工具。
許白魚有那個精細功夫每日梳毛擼貓,減少滿屋亂飄的細毛;但言殊顯然做不到,于是一些她原本看中卻一直沒機會買的小玩意不知不覺堆滿了言殊的半個屋子,具體有沒有用許白魚不知道,反正也都是她隨口一提他就不帶腦子跟著下單買。
東西大大小小存了不少,也說不好這算不算是另類的清理購物車。
“家里快被許二狗的貓毛占領了……你信不信我現在掃天花板的吊燈都能看到他的貓毛。”
費盡力氣從角落里翻出一件貓毛略少的衣服,言殊筋疲力竭的在電話里和她吐槽著,“我真的不能把毛給他全都剃了嗎?”
“不可以,二狗真的會應激抑郁,到時候醫院就得四位數起步,”許白魚冷靜無比的回:“貓不能走醫保的,言哥你想清楚!
“我就不能找個理由嗎?”言殊幽幽問道,“比如說二狗被某個男鬼附身了,每日陰魂不散的纏著你……”
“不會的。”許白魚從容說,“許建國已經結扎很久了,我想穆云舟再瘋也不會附身一只沒有貓鈴鐺的小公貓!
“真的?來二狗別動叔叔看看……”
言殊一愣,彎腰拎起從他腳邊路過的貓,拎著貓尾巴打量一眼,隨即便是一臉虛假的悲憫之色,洋洋得意的嘲諷起來:“哎呀,真可憐!
他這話一語雙關,也不知是說已經被壓制在施工地下面當地基開挖的穆家祖宅,還是在說他面前這只已經被拆了蛋的小公貓。
許二狗對他沒有任何防備,眼睛放松地呈現出圓潤的黑色,整只貓被拉成了一條細長蓬松的貓條,也只會對他咪嗚咪嗚地叫。
言殊舉著貓,煞有其事地感慨起來。
“你看你媽多能折騰!
然后他想想自己,對比一圈,又有些說不出的微妙得意。
“你看她就不這么折騰我。”
你看她對我多好,我超喜歡她的。
今晚月色很美
從某個時刻開始, 許白魚和言殊的電話聯系時間開始變得長了。
五分鐘,十分鐘,或者更久些;往往是沒什么實際意義上的瑣事閑聊, 聊天軟件上的對話記錄也是開始漸漸變得一拉拉不到頭,這男人似乎終于開始理解了現代科技帶來的便捷快樂, 亂七八糟的吐槽, 沒什么營養的隨口牢騷,角度詭異的直男拍照, 各種稀奇古怪的分享一股腦的堆在聊天框里。
有天晚上他臨時外出有任務, 人還沒回來,許白魚先收了一堆黑漆漆的照片。
照片上什么也沒有,烏漆嘛黑的一片,沒有主題也沒有建筑物, 只有一個蒼白的小點。
許白魚趁他不在偷偷打游戲,見聊天框彈出來,便順便回了一句:這是啥?
言殊說,月亮。
然后又說, 月亮拍的好爛, 什么破手機。
女孩腦子卡了殼,哽了一會才哭笑不得地努力安慰道, 手機也不是用來做這個的, 言哥如果想拍月亮,我可以幫你找找合適的器材。
言殊想了想, 回說, 那倒也不是。
只是覺得今晚月色很美, 遠離城區的夜景也有些熟悉的味道,不過你在醫院不方便出來, 我便想試試看能不能拍下來,想要讓你也看看。
……
許白魚猝不及防,盯著那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好一會都反應不過來。
她依然維持著屈膝坐在床上玩手機的姿勢,忽然覺得一陣滾燙熱度順著機械的造物傳遞至她的血肉之間,一路從指尖引入心臟,帶起一點預期之外的怦然心動。
噫——她很快就在心里小小聲斥責自己,明明也是見過世面的,一句話而已,一點都不矜持。
……
女孩子慢慢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但耳朵還是有些微微的燙,她縮著膝蓋捧著手機,單獨切入聊天的軟件里,一個字一個字的敲著,真正意義上可以字斟句酌。
隔著屏幕與文字,她可以將自己很好的藏起來,一切的真心,恍惚,拘謹與試探,全都可以隱藏掩埋。
說錯了也沒關系,看不到表情,看不見眼睛,也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的。
她說,但我什么也沒看到。
言殊便回答,問題不大,我記得位置,下次天氣好可以看到月亮的時候,還可以帶你來。
許白魚的手指帶了些不自覺地顫,慢慢問道,我要是有事出不來呢?
她其實更想問,我要是一直都不能和你一起看月亮呢?
我要是一直都不理你呢?
“那我就幫你記日子,這樣漂亮的月色一年到頭也不多的!毖允鉀]什么遲疑的回答說,“你又不需要非要和我一起看啊,自己看也行,和誰看都很好,月亮一直都很好看,又不是因為我才好看的!
女孩看著幾行字,抬起手指,復又垂下。
對面想來是猜測她可能睡了,或是自顧自忽略了這個話題,便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然而手機的屏幕卻始終都是亮著的,不知過了多久,言殊忽然收到了一條新的回復。
“那我還是想和言哥一起看!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差點沒讓這在荒蕪的夜晚野外依然如履平地的男人險些一個趔趄,從土坡上滾下去。
過了好久,女孩的手機才收到了后續的回復。
“好,都聽你的!
*
許白魚自認自己已經沒了問題,可找了幾次都沒能出院,說是明面上的數據沒有問題,但一些科學范圍之外的尚且還沒個定數,所以這期間她還是要呆在這里,依然不得不在醫院繼續安心靜養。
醫院大夫也過來檢查幾次,橫豎都沒什么要治的大問題,干脆就開始著手幫忙調理她那些因為生活作息混亂引發的各種小毛病,她平時清閑得很,閑暇時擺弄手機,偶爾也會因為對不上言殊的腦回路,指著某一條反過來問他是什么意思。
對面通常也回的很快,順著她指的地方往回扒拉,“正在輸入中”持續一會,對話框打完又刪掉,然后簡單兩個字回復:忘了。
不等許白魚做出反應,隨即又發:剛剛貓打碎了碗,想找個新的,找到了你第一次送我的那個保鮮盒。
許白魚陷入沉思,半天才想起來是啥,那個時候言殊家里什么也沒有跑過來,和她借熱水泡面,自己當時亂七八糟給了一堆,那個保鮮盒早就忘了不知道多久了。
于是她發,那個好貴的,洗干凈了還我。
言殊在電話對面非常惆悵,回復說大概洗干凈也不能還你,因為許二狗同志砸壞了第三個水碗,他找了一圈,家里唯一一個禁得起砸的水碗就只有這玩意。
我現在連喝水都只能去醫院喝了,言殊憤憤不平的打字吐槽,因為它在我所有杯子里洗了爪子!
許白魚看著那幾乎要戳破屏幕的感嘆號,就禁不住的樂。
那怎么辦啊,她笑嘻嘻的回,二狗就是喜歡在杯子里洗爪子,所以我家里的水杯都是帶蓋的。
那我也買帶蓋的吧。言殊很自然地回復說,保鮮盒臨時做了小貓水碗,回頭也就不還你了,不過近期同事送了一包水培花的種子,最近天氣很好,可以用來試試,等開好了花便一起送你。
許白魚便笑,女孩懶洋洋地趴在床邊,歪著腦袋枕在手臂上,一遍遍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短短幾行字。
她依然是習以為常的對他說,好呀。
*
女孩并不是每條信息都回,他也不會在回復后立刻抓著人順著這條信息繼續往下聊。
所有的聊天,通常都是開始便來的莫名,結束也都毫無理由。
他發的實在勤快,連帶著許白魚使用微信的時間直線增加,看自己之前的微信署名也開始不順眼了。
她刪了當初令她感慨萬千的電子寡婦,改了個極為簡潔的魚字,頭像倒是沒換,直接還是用原來的。
言殊發現的很快,隨口一問,原來那個挺好玩的,怎么改了?
女孩也不急,慢悠悠地回說,微信人數太多,怕半個古人的警察叔叔愈發記不住誰是誰,改一個你好認些的。
那頭像怎么不改?
怕改了太多,你反而認不出來。
言殊盯著屏幕,截圖保存,上傳存檔,回頭喂貓的時候還要揪著許二狗不放,得意洋洋的給他炫耀,說你看你媽對我多好。
他現在看不到另外一個人,也摸不著她,便借著梳理貓毛的功夫把溫順湊過來要罐頭的小白毛球擼得貓毛亂飛。
許二狗很擅長隨遇而安,它在媽媽的家里只是一只有點實心的小貓,但是到了言叔叔家里,已經快要變成一輛小貓。
言殊擼兩把被自己養的愈發實心圓滾的小貓,又覺得微妙心虛,不由得拎著貓和它強調,說爺們咱得減肥了,要不然等你媽回來,你沒瘦得脫層皮,她就得從我身上扒層皮。
但許白魚什么時候出院也是個微妙概念,她身體的檢查數據來看已經完全沒問題,奈何之前的麻煩都是非自然現象,本地的專業人士近期都在開發區那邊忙活,暫時也都騰不出時間來給她做另外一套檢查。
李局壓著她要她在醫院繼續靜養,一來是老頭的確有那么些明目張膽的偏心眼,想要借此機會給小孩找些福利;二來也是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畢竟整個事件里需要打交道的對象都不是什么好對付的對象,同在體制內的那一部分倒是好說,唯獨這個開發區的老板,實打實的是個令人頭疼的年輕人。
若不是李局在上面幫忙壓著,怕是許白魚在醫院靜養的第二天,那個男人就能登門造訪,將她轉移去自己覺得更加安心的地方。
……衛、紹、之。
言殊慢條斯理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擼了兩把貓,頂著滿身細軟貓毛拎著垃圾下樓,給許二狗減肥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換罐頭的牌子,不愛吃的話就少吃點,這樣一來多多少少能瘦點吧?
如何輔助增加運動,它親愛的言叔叔短期內估計是幫不上忙了,至于孩子不愛吃什么牌子的貓糧貓罐頭他也不敢問孩子他媽,只能先試著買幾個牌子回去試試,挑罐頭的時候突發奇想,又問許白魚能不能再養一只小貓,最好是靈巧活潑一點的,能和許二狗硬搶貓糧逼迫他運動的那種最好。
許白魚:?
許白魚腦子一向轉得快,她和他聊天時不愛帶腦子不代表她就真的沒有腦子,兩三秒不到,對面便輕輕柔柔地回:言哥,二狗現在體重到底已經多少了,你告訴我,我不生氣。
言殊盯著那幾個溫柔平和的字眼里,卻是莫名從里面品出一點悚然的驚懼感。
……要死——。!
不太擅長帶孩子的嚴叔叔垂死掙扎,隔著手機強調說孩子沒掉秤長得壯實點難道不是好事嗎?正巧此時店員幫忙裝好了東西,他結了賬,順便瘋狂運轉大腦,想著如何和孩子他媽解釋崽子在自己手里一不小心就有點營養過剩的問題。
言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復試圖轉移話題,同時漫不經心地一抬頭看向窗外,一輛熟悉的大眾輝騰不知何時停在小區門口,直接闖入了他的視野范圍之中。
車子里走下來一個生得極漂亮的男人,身姿頎長,面容冷淡,而隔著一條馬路穿著家居服,拎著一兜子貓罐頭的言殊盯著那人背影,若有所思。
……說什么來著。
言殊面無表情的嘖了一聲。
得,今天又得要晚些才能回去了。
碰面
自從凌晨接到了那一通特殊部門撥過來的緊急通訊, 衛紹之就再也沒有好好睡著過。
最新接手的開發區有一些隱藏麻煩,這一點公司在之前做前期調研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只不過神鬼之說在這個時代來說畢竟太過荒謬,無論真相如何, 主流觀念認知里,這都只是些最無聊的封建迷信。
大體上, 還是傾向于其他技術方面的遺留問題, 畢竟是很久之前就被迫擱置的地盤,當初的麻煩在現在看來已經并非是什么難以攻克的難題, 所以公司也沒有在這方面繼續浪費時間, 在一切手續就位后,立刻就開始著手開工了。
許白魚這方面倒是猜的很精準,衛紹之盤下這塊地方,在她這邊更像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因為無論她存在與否,他的公司都還是傾向于把這塊肉吞下去——即使這個男人嘴上的表述太過刻意,聽著更趨向于因為這塊地方和女孩有關所以才愿意下了最后決定,但是實際上做決策的從來都不是衛紹之一個人。
哪怕他心里真的是這么想的也不行——哪怕衛紹之真心覺得, 如果不是和她有關, 那么他根本不會這么認真上心,但這種答案聽起來實在是太過荒謬又天真, 就算許白魚自己也愿意配合承認, 也只會有人嘲笑她的癡心妄想。
唯獨這件事,不會以衛紹之的個人意志為轉移。
但無論如何, 消息傳回公司的那一瞬間, 女孩的存在感也的確是被迫上升了一點。
衛紹之要的就是這個, 他樂于在任何地方聽見自己的名字能和她的聯系在一起,他有意無意培養著她在自己身邊的存在感, 哪怕只是個名字,幾句話的影響也好;他本來想著等情況再穩定一些,便借由這點東風再去找她一次,可以是一次真心實意的道歉,可以是再一次的表白,或者說單純帶她去自己的地方,讓她看一看自己的成就——
讓他的小姐看一看,他已經變成足夠優秀足夠成熟的模樣,可以保護她,可以正視她,他的財富,名聲,地位,乃至于身體和靈魂都可以為她所用。
只要她想,那就沒什么不行……
——但那一通電話打碎了他之后全部的計劃。
流淌四溢的血水,詭譎混亂的囈語,埋藏于更深處的數百年前的古舊陰宅,被強制噤聲的所有人,還有那從更深處被“專業人員”帶出來的血紅身影——在漆黑冰冷的雨夜莫名其妙出現工地深處的年輕女人,穿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奢華精致的鳳冠霞帔,裹挾滿身陰冷鬼氣,幽影一般死氣沉沉,全然不似活人。
事后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衛紹之的位置擺在這里,多多少少能聽見一些規范發言之外的特殊聲音。
他隱約覺得,那個被單獨帶走,不像是個活人卻又的確切實存在的“女鬼”……可能就是許白魚。
他起了疑心,不只是因為許白魚特意和道士一同,還好巧不巧就出現在了那里,也是因為她當時展現出的和某些特殊人物的親密關系和對方毫無掩飾的庇護態度,緊接著便是工地出了事情,凌晨的緊急通知——
雨夜,鬼影,噤聲保密,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特殊部門……
而在那之后,女孩更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失去了所有對外的聯系,任憑他用盡手段也無法聯系上她本人。
……一個工作無需坐班,對外社交范圍幾乎為零,自己又在家養了一只粘人離不開人的品種貓的年輕女孩子,怎么可能會愿意自己主動消失,又不留下一點線索。
但之后已經不是衛紹之可以接觸的部分了。
工地的施工隊伍換了一批人,又在不久之后挖出了古墓和舊物,公司內原本還以為要規避或是上報,但很快就得到消息,都不是什么有價值的東西,隨著施工過程一起處理掉就可以了。
衛紹之總覺得哪里不對,總覺得哪里充滿了違和感。
若不是逼到極限,他不會驅車親自再來一次她住的地方——女孩對于貿然入侵自己領域打斷她生活節奏的人有著不輕的防備心理,衛紹之先前是勉強借著發瘋的勁兒讓她稍稍放松了一點忍耐的尺度,這個時間段本該給她自己一點消化的時間,而不是這樣迫不及待地又一次追到她的面前。
衛紹之沒有把車直接開進小區,而是慢慢走了進去,他還在想若是小魚在家里看到他來了說不定會給他發信息反過來質問怎么又來了,那種情況下自己該怎么回復才是最合適的,他可能會看見一雙寫滿無奈的眼睛,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不過沒關系,她愿意說話,他就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可直到他走上樓梯,耐著性子屈指在她門口敲了又敲,屋內依然都是無人回應。
男人心口冷冰一片,肋骨之下的心臟早已在不知何時繃緊到了極致,牽連血管的位置都在鈍鈍的疼,像是一塊軟肉失去了力氣,隨時都會脫離血管與肌肉的支撐,徹底失去名為心臟的技能,從他身體內掉出去。
*
言殊就是在這個時候慢悠悠的跟著上樓的。
他穿著寬松又沾滿貓毛的家居服,拎著一袋子寵物用品,站在樓梯的緩臺處,像是個恰巧同一時間進來的普通鄰居,抬頭看著那里的衛紹之時,也是沒什么表情。
衛紹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出現的時間湊巧又不湊巧,偏偏是在他進來之后……偏偏是在許白魚“失蹤”之后。
言殊忽然笑笑,他走上前去,站在衛紹之的旁邊拿出鑰匙,大大方方地打開了自己家的門。
小貓落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咚”聲,又咪嗚咪嗚叫著沖上來迎接,那雪白毛絨的一團沖過來被言殊穩穩接在懷里,也恰好落在了衛紹之的眼中。
男人看著那只熟悉的金吉拉,瞳孔微微縮緊,臉色也不由得白了幾分。
“嘶……二狗你真的該減肥了,難怪你媽嫌你重不讓我給你喂太多……”言殊掂了掂手里分量,嘖嘖兩聲后手里的東西又順勢往屋子里一扔,這邊還沒來得及把喜歡到處亂竄的貓重新放回地上,便聽得身邊那許久沉默的男人忽然開口,彬彬有禮的同自己詢問道:“抱歉……但我想請問一下,這是您的貓嗎?”
啊,來了。
言殊的目光放空一瞬,隨即重新露出漫不經心地笑臉,對著身邊的衛紹之回答說:“不是,這是隔壁的貓,托我照顧一陣子。”
那一瞬間感受到的微妙冷意,絕對不是言殊的錯覺。
從這個男人眼底流露出的太過純粹又鋒利的敵意,像是被貿然察覺到自己的領域范圍內出現了陌生入侵者的雄性動物,但在徹底發怒之前,尚且還能保持幾分狩獵者特有的沉穩冷靜,依然能維持著一份若無其事的彬彬有禮。
“……啊。”眼見著對方像是想要說什么,但搶在他開口之前,言殊已經做出了回復:“如果你是要找這戶的屋主,暫時可以不用來了,她最近有些事不能回來,沒看貓都得找我照顧了嘛。”
“這樣,”衛紹之垂眸笑了笑,目光在那扇不會被打開的門上停留了一陣子,隨即又轉向了言殊,確切來講,是盯著他的眼睛。
“我沒在小魚那里收到信息,”他說的輕描淡寫,也是沒有錯過言殊臉上任何一點情緒細節變化,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揚起嘴角,若無其事地接著說道:“不過既然能把貓交給你來照顧,我想先生和小魚的關系應該還算不錯?”
“我嗎?”言殊笑笑,道:“還行?照顧小貓又不費勁兒,就是貓毛有些煩人,回頭還得找她報銷!
“您還有事嗎?”許二狗不喜歡被他長久抱著的,言殊費了不少力氣和貓條才勉強算是和這祖宗混熟,但依然不太愛被他長時間摟著不放,聊了這么一會門還開著,貓也開始出現了掙扎的跡象。
言殊不敢太用勁兒,想著先把貓關屋里再說,但衛紹之目光一掃他懷里的小白毛球,忽然輕聲開口說:“貓糧也很貴吧,這樣的品種貓照顧起來很費心思,日常打理姑且不說,基礎的貓糧,貓砂,各種營養劑,還有定期檢查和驅蟲……都是費時又費錢的!
言殊聞言動作一頓,臉上那點日常交流用的敷衍淺笑也隨之淡了幾分。
他把小貓扔進屋里直接關了門,也顧忌不上身上滿是貓毛的家居服和自己完全沒有打理的頭發和這仿佛男模出街的家伙作對比是不是稍顯狼狽,扶著門看著這顯然有些來者不善的家伙,耐著性子問道:“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衛紹之看著他,停頓不過幾秒,才若無其事地笑起來,溫聲道:“字面意思,先生,小魚沒和我提過您,您看起來也不像是擅長照顧這樣矜貴嬌氣的品種貓的類型,所以我才有點好奇而已……”
“我怎么相信您,這只貓真的是她委托你照顧的?”
言殊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她現在有事,我正好又住她家隔壁,順手幫個忙,多簡單的事情!
衛紹之眼神平靜,卻在有意無意間多了些壓抑迫人的冷漠,“真的?……不如您給她打個電話,我也順便確定一下是不是真的委托您來照顧她的貓,如果是我誤會的話,我現在就和您道歉,也可以補償您貓咪所需的全部費用,怎么樣!
……
言殊動作一頓,他眼尾掃過滿臉冷淡的衛紹之,忽然嗤笑一聲。
他慢慢直起腰桿擰頭看著陌生的入侵者,被家居服和柔軟貓毛軟化下去的周身氣場倏然凌厲起來,像是只原本懶散露著肚皮曬著太陽的大型犬,一翻身走入陰影處,分明是只眼神冰冷獠牙銳利的雄狼。
“哥們,”他露了笑,眼神卻是愈發的冷,“套話套到我的頭上,不太禮貌吧。”
然而衛紹之神色淡淡,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行,懂了!
言殊晃晃手里鑰匙,也不打算回去換個衣服再說了,大大方方沖著外面一抬下巴,笑瞇瞇的問:“換個適合的說話地方?”
我不敢等
衛紹之那句話, 實在是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十八個坑等著他。
許白魚的個人信息這段期間是處于保密狀態的,她連自己的父母都沒通知, 更不可能告訴衛紹之自己的情況,那姑娘在這方面上的謹慎一向值得信賴, 但太過謹慎的性子偶爾也容易觸發意外——
比如說衛紹之, 他的意圖自始至終都沒有半點隱藏的意思,一個失聯程度已經近乎失蹤的許白魚, 已經足夠讓這男人發瘋。
尋常人面對衛紹之這樣軟硬兼施的質疑語氣, 第一反應通常都是想辦法自證清白,沒辦法,他衣冠楚楚美貌迫人,壓低聲音說話時氣場又強, 瞧著就不由自主想要回應他的疑問;言殊若是沒怎么思考便直接順著他的意思來,那接下來一來是當著他的面證明了自己有她的聯系方式,二來也是無形之中暴露了許白魚的行蹤,到時候那姑娘再想繼續隱藏自己的存在感, 多多少少就要有些麻煩了。
哎呀, 這可真的是……
別說那祖宗現在不愛動腦,平時游戲都只玩消消樂和俄羅斯方塊;就算是她狀態最好的時候, 也不見得她會樂意和這種心眼子太多的人長久打交道。
警察叔叔忽然有點微妙地頭疼。
先前也就算了, 在穆家祖宅事件尚未爆發之前,有關她的交友狀態, 就連老李都不會特意干涉——而且從各種角度來說, 他也無權為她做出決定。
衛紹之是第一個, 各種角度上的第一個。
他的容貌,財富, 氣質,能力,社會地位……一切的一切,皆是毋庸置疑的頂尖水準,有幾個女孩子能拒絕這樣一位男性無數次心甘情愿拉低底線的卑微示好?李局也曾有過委婉的暗示,覺得如果將來女孩選了他,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但是現在不行。
言殊想,之前可以,之后也無所謂——但是唯獨現在,絕對不行。
衛紹之是那個能透過一切蛛絲馬跡摸到許白魚的身邊、又不著痕跡的將自己融入她生活中每個角落的存在,單論執念的深刻程度,他和穆云舟大概也就是一者為人,尚且要受社會規則和道德法律的約束桎梏;而一者早早成鬼,自然是百無禁忌,愈發隨心所欲的。
在正常狀態下,衛紹之這種隨時都可能發瘋的感覺,許白魚是可以承受的,她情緒一向足夠穩定,且很難被外物影響,如果真的和衛紹之在一起,甚至還可以反過來輔助調整,幫忙壓制衛紹之那份因為不安和孤獨產生的近乎病態的掌控欲;
言殊總覺得上面那幾個老狐貍默許雙方接觸的時候打的也是類似的主意,姑娘還是個好姑娘,身邊有一個人守著占位置,吸鐵石的效果也就不會那么可怕了,而男方也的確帶來了不少切實的好處,有個長久穩定的鎮定劑,他最起碼還能再當個幾十年的正常人。
但在言殊看來,這個接觸時間不能是現在,那姑娘現在自己都還是個需要慢慢調養恢復的狀態,怎么還能浪費精力在這種事情上?
所以就算將來她要選衛紹之,現在也不能讓他見她——許白魚身體倒是沒什么明面上的病痛,但精神可是實打實被折騰了那么久,被穆家的幻境困出來的應激反應最近才稍微好了一點,若是一不小心再讓衛紹之跑到她身邊去……
從小區走出去的這一路上,言殊腦子里轉了一大堆東西,最后落實到表面的就一個不容置疑的態度:他不打算透露半點有關許白魚的情況。
哪怕只是當他的面打個電話,這也不行。
錦衣衛的業務能力在某些方面超出當代警察太多,沒辦法,苦臟累活的出身,干的就是腦袋落地也稀松平常的買賣,自然不比和平年代的履歷清白的良民。
他若是不想開口,那就是任誰來也休想撬開他的嘴,從喉嚨里扣出一個字來。
而落在衛紹之的眼里,這和當面挑釁也沒什么區別了。
他待人還算溫和,唯獨在許白魚面前幾近毫無底線,心甘情愿由她塑造自己的全部自我——可這一切的前提是那句猝不及防的表白和自己的最初定位,這男人對自己是很有自覺的,即使女孩暫時還沒有明確同意的打算,但他也在有意無意試著排除掉身邊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脅。
他是愿意給她挑選和思考的余地,可如果行動范圍里只有一個合適選擇的話,那么這就不是一道選擇題。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毙l紹之心平氣和地反問道,“您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同我說,‘她的事情,無可奉告’這幾個字的?”
“衛總也能算是半個內行人,前些日子的麻煩您也算是牽扯其中,所以我也不和您避諱太多,”言殊笑瞇瞇的答:“簡單來說,就是‘專業人士’。”
“專業人士……”兩人隨意找了店的偏僻一角坐著,衛紹之擺弄著自己面前的水杯,過了半晌后,忽然輕笑一聲:“說得真客氣,我還以為您是什么和小魚關系親密的特殊對象,也有一個能理直氣壯拒絕我的合理身份呢!
理直氣壯拒絕這位的身份……那就應該是男朋友之類的?
言殊聽著對方若有似無的挑釁,卻依然是發自內心地波瀾不驚。
他少年時便曉得一個道理了,這天下的東西各有各的定律不是想要就能要的,若所有渴求之物強求便能拿來,那世道早就亂了——錦衣衛干的活好巧不巧,就是專門用來提醒別人,不該是自己的東西,不能碰,不能看,也不能想。
眼下他算是有兩個主子,一個是明面上要聽的,給了他身份和位置,讓他能在這世間安穩體面的活;一個是心里早早供著的,給了他的血肉心魂,眼下卻只想他在這人間可以自由自在地再走一次。
兩個主子給他的命令都很明確,有些東西,暫時還不是他能碰的。
既然不讓碰,他也就干脆想都不想。
“哪能呢!毖允庖荒樥\懇,語氣聽著也是再真誠不過,“我可沒什么合理身份,您太高看我了……不過就是湊巧挨上又所幸命好,所以接了這么個活;您也別讓我為難,上面在這塊壓得狠,但凡有那么一點縫子,我也都能給您透個底!
“還差什么?”
衛紹之平靜問道。
“我知道你們避諱的東西……你們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說還差什么沒做到?我去做,只要是我能力極限范圍內的,做什么都行——只需要告訴我小魚在哪里,或者哪怕只是告訴我她最近的狀態,這樣也行。”
“……衛老板!毖允庖徽ι,表情是真情實意的為難,“這不是錢和活的事兒,說得清楚些,我暫時不對接上面,另外給人打工的……我負責的那位若是沒聯系你,難道不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您扯進來的意思么?”
“所以她就愿意把你扯進去了?”衛紹之冷聲反問道,“她倒是愿意和你親近,給你她的信息,讓你幫忙照顧,還讓你幫忙照料她的貓!
言殊一臉無辜,且迷茫。
他說啥了。
他啥也沒說吧?
……還沒說啥呢,這就生氣啦?
“……所以,你都做了什么?”衛紹之脊背貼在椅子上,慢慢問道,“她連貓都交給你了,你一定對她很好,才讓她如此信任你。”
“就,還行?”言殊謹慎道,“我也沒做什么,平日里陪著打打電話,拍些照片給她看,幫她照顧許二狗……就是那只貓,其他的飲食起居之類的有其他專業人士負責,我也沒有攙和過。”
“……”
衛紹之愈發無法理解了。
就這樣?
他十指交疊,近乎刻薄地挑剔著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高大,粗獷,野性十足,手臂肌肉線條流暢且飽滿,家居服也遮掩不住的優越身材,不優雅,不漂亮,思維方式和談話技巧也都是簡單又直白,無論怎么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兩個風格——也是理論上她最不會喜歡的類型才對。
……所以,為什么。
衛紹之慢慢做了個深呼吸,他重新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盯著言殊的眼睛,輕聲問道:“……如果只是這種程度,那我也能做到,她為什么就選中你了呢?”
言殊一臉誠懇地看著他,回答得也是再真誠不過:“我也沒說您做不到啊,衛老板。”
他停頓一瞬,忍不住又補充道:“但是做不做得到的……其實也沒什么必然的邏輯啊,她樂意選誰又不選誰的,也從來都不是我說了算的,您說是吧!
衛紹之沒再說話,而言殊低頭看了眼時間,不由得露出個有點無奈的表情,“失禮了衛老板,和您聊天這么久我這邊還有事情呢,我個人建議是別太著急……她要是愿意找你,說不定過兩天覺得自己狀態可以了,就又愿意找您聊天了呢?”
衛紹之垂眸,沒有說話。
他想說,你不懂。
我和她之間從來都是我在拼命強求……我不敢等,也最怕等。
我費盡手段,好不容易才求來一點她的忍耐和心軟,若是再等,我真的怕這點心軟也會變作忽略的無視,再也想不起來我是誰。
但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和另外一個男人說的……衛紹之透過玻璃窗看著對方匆匆離開的背影,等到面前水杯里的冰塊悉數融化,這才拿出手機,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喂,是我!
“之前讓你調查的事情……那對夫妻,就是說過的許先生和林女士,現在到哪里了?”
“不,沒什么……本市最近路況不太好,我看看吧,近期工作幫我重新安排一下,那兩位是很重要的長輩,我打算親自去接!
月亮
路上遇到了衛紹之這件事, 言殊回去后便和許白魚說了。
他沒覺得這是什么需要避諱隱瞞的事情,衛紹之的態度,自己的回答一股腦的全都和對方說了個清楚, 女孩曲著腿坐在那里玩俄羅斯方塊,安安靜靜地聽著, 自始至終頭也沒抬, 看著倒是神色淡定,然而言殊一探頭, 手上的俄羅斯方塊早就堆到了警戒線, 顯示著本局游戲結束的字樣。
“……”
言殊歪著身子看著許白魚盯著手機屏幕半天沒動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女孩白皙柔軟的臉頰。
“傻啦?”
許白魚被戳得腦袋歪過去一點,終于慢吞吞地抬起眼,意味莫名地瞥了一眼言殊。
警察叔叔抬起作亂的手指, 眼神無辜。
這段日子她調養不錯,作息規律,飲食健康,臉上恢復了些血色, 言殊只覺自己手下觸感極好, 但是很可惜,看起來不能戳第二次了。
什么時候開始言殊能理直氣壯不過腦子地直接做這種事情, 他也有點想不起來了;好像是從許白魚毫無芥蒂的從他手中拿走東西, 女孩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蹭過他干燥灼熱的掌心,再也不會激起多余的驚顫和酥麻開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感忽然就變得近了些。
他能在她玩游戲的時候毫無預兆地俯身去看她的手機屏幕, 女孩的肩膀也會毫無防備地貼在他的身上, 柔軟輕盈的發絲擦過他的肩膀和手臂,從最初的默契地沉默無視發展到如今的習以為常, 前后似乎也沒有用多少時間。
“我在想衛紹之……”她語速不是很快,像是一邊思考一邊開口,言殊耐心聽著,眼神溫和又平靜,許白魚放棄整理措辭,直接問道:“李局長對我,對他,有什么額外要求嗎?”
言殊反問:“你指哪種?”
“衛紹之現在的身份呀,”許白魚說,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無奈,但不是女孩深陷戀情困擾的嗔怒甜蜜,更像是一種被迫惹上麻煩事的無可奈何,“他的身份和影響擺在那里,如果我一直不理他的話,真的沒關系嗎?”
“哦,明白了!毖允恻c點頭,若有所覺:“擔心李局拿你做人情?”
許白魚嘆口氣:“畢竟衛紹之真的好有錢誒,幾十億的開發區,那么多的錢說砸就砸了……”
“你不要這么看輕自己,”言殊說,“你要搞清楚前因后果,他們真要求誰心態穩定也得是求你啊,實在不行你和上面申請一下,再去玩幾個養成類游戲養幾個有錢人出來,到時候你花的錢還可以走研究資金的單獨帳,聽說老李那邊最近新考慮的研究項目已經不是讓你玩男人了,攛掇了個項目組想要開發個艦〇類游戲單獨給你玩……”
許白魚順著他的話往下思考,不由得沉思片刻:“……感覺是一款非常健康陽光向上的游戲!
“是嗎?我不怎么玩啦,搞不懂這種東西,”警察叔叔對此不做評價,直接給出最后總結:“不要在意一兩個男人,老李那邊都不側重這種事情隨你怎么開心怎么來,他們現在在研究你這塊吸鐵石到底是怎么回事,確切來講,就是我們的許白魚小姐究竟是一塊單獨的吸鐵石,還是一塊尚未開發完全的磁鐵礦。”
許白魚茫然道:“有區別嗎?”
言殊遲疑幾秒,也有點不太確定:“有吧?吸鐵石只是一小塊,但磁鐵礦的伴生物很多的,萬一你要是還有什么新的隱藏屬性沒被開發呢?”
萬一真的就能像是讓紙片男人走入現實一樣,紙片艦〇也走入現實呢?
這種研究失敗了也無所謂,損失橫豎也不算太大,但一旦成功了……那到時候李局可就真的是族譜單開,配享太廟了。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們現在說的不是這個,”許白魚有點艱難的把話題轉了回來,“我說的是衛紹之的問題,不管他真的沒關系嗎?”
“嗯……”言殊配合著思考了一會,看著她不掩苦惱的模樣,又有點想戳她的臉了。
有些時候當真就是什么樣的人養什么樣的貓,剛認識那會的許二狗上躥下跳滿屋撒貓毛占地盤,性格更是粘人又愛撒嬌,現在的許二狗高冷又敷衍,戳戳貓貓屁股半天沒反應,戳久了還會被不耐煩地貓爪壓住,無比沉穩的慢慢推開——和孩子他媽似的,現在戳兩下不滿意了也頂多就是睨人一眼,也沒什么多余的動作。
剛認識那會的許白魚自己跟著走兩步都會嚇哭,瞧著又嬌又軟又可憐,完全看不出來之后單人遛鬼骨頭砸人手拔鎮魂釘的囂張氣場。
“怎么,不想和他進一步交流啊?”言殊低聲問著,聲音里帶著些莫名的笑意。
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么就想笑,總歸是看著她什么樣都覺得可愛,做什么都覺得有趣,她不理自己也不要緊,哪怕在一邊看她一動不動發呆都有種說不出的開心。
“……”
許白魚有點無奈地瞥他一眼,慢慢嘆口氣,索性把手機游戲退出來扔到一邊,小小聲地咕噥著回答:“你不覺得和心眼太多的人相處起來好累的嗎?”
“不會啊,”言殊依然很滿足地盯著她看,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你心眼也不少,但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時候從來就不覺得累啊!
女孩立刻擰起眉頭,略顯不滿的盯著言殊。
“我說錯了,”男人立刻改口,認真思考她之前的話:“這里不是說你,是說衛紹之的話……的確,假設正常出公差不好聯系,回去都要提前做好對方會發瘋的準備,那是挺累的。”
許白魚心有戚戚地跟著點點頭。
言殊看著她有些憂郁的側臉,忽然歪頭問道:“這么頭疼的話,我去處理一下?”
許白魚:“嗯……”
許白魚:“嗯……?”
女孩驚恐道:“你要怎么處理?不會是你前職業的那種處理方式吧!?”
“沒人說行,但也沒人說不行啊,”言殊很好脾氣地回答說,“公司的體量那么大,丟了一個老板就會有下一個老板頂上來的,底下會有些影響,但大局不會變化——你不要太在意這個,等我弄完以后我把我的情報給你,到時候你直接帶著去上面舉報一波,不出意外還能和老李爭取一波好處,一換二,很劃算的買賣。”
言殊想的可好,如果衛紹之對她而言都算是某種隱藏威脅的話,那他這種執刀人帶來的不安感只會更深,早早一起處理掉,她能安心些。
“不過時間可能要往后挪一挪……”言殊琢磨著,竟然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開發區那邊還需要點時間靠他穩定下來,余下的就是我這邊還有個有些特別的家伙需要一起處理掉,
不過眼下沒有證據不能直接動手,但你要是做好決定了我也就不用按著正常手續來了,直接找個機會處理干凈也就是了……”
許白魚聽著,越聽便愈發覺得毛骨悚然。
她左右囫圇一圈,隨手抓著個軟枕就往言殊臉上糊,表情又驚又怒:“胡說八道什么呢!?”
男人單手扒拉下軟枕,卻是笑著嘆息一聲。
“沒胡說八道!彼麥芈暤。
“認真的。”
他把一只手伸出來,在女孩面前攤開掌心,笑吟吟的提醒著,“你看!
“……看什么。”她的聲音底色有種說不出的惱怒,于是言殊拎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掌上。
托在許白魚手下的那只手比她整整大了一圈,小臂肌肉飽滿精瘦,手掌寬厚有力,掌心指節生著粗繭,對比女孩子的纖長白皙,下方的那只手屬于男性天生的粗重骨骼感便愈發明顯,言殊低頭看著,慢慢舒展手指,像是托起白玉雕一般小心托著她的手,比劃起來。
“你看,我的手比你大這么多!
許白魚眨眨眼,不解。
“像這樣——”言殊耐心地和她做示范,他手指修長,兩指輕松扣住女孩子一只細白手腕,掌心空蕩,仍然還有相當余地,“我一只手就能抓住你的兩只手腕,按著你讓你動不了!
“小魚,我天生就比你強!毖允庹f,“錦衣衛,警察,沒有這兩重身份,我也是天生就比你強這么多;我的力氣比你大,我的體力比你好,我擅長的都是殺人技,做過真正意義的執刀人,比一般人更清楚如何控制他人,甚至是一擊致命……”
這本該是值得炫耀的資本,本該是無限驕傲的底氣。
……但是,她可能會害怕。
她抵觸一切不可控的存在,反感所有超出忍耐的東西,穆云舟也好,衛紹之也好,本質就是一切打亂她生活軌跡的對象都會被她有意無意列入敵對警惕的范圍……在這樣的基礎上,言殊無法想象這樣一個自己會被她接納著放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有誰會全心全意地接納一把會殺人的刀呢?
他所有最值得驕傲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在這個人面前,都是毫無價值的。
這個時代不需要殺人刀。
自己面前的這個姑娘也不需要做執刀人,她就應該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那些事情開始與她無關,之后也不應該與她有任何牽扯。
但是對比其他人,他會的就這么多……也只能做這么多,所以他會想辦法解決掉她身邊所有的威脅,包括自己在內。
言殊很高興,也很慶幸自己還能做到這一步。
等到他把問題解決以后,不會、也不應該再有更多的干擾項,她應該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喜歡誰都行,不喜歡誰都行;可能會找一個人陪著,也可能還是更習慣自己一個人。
怎么樣都行。
她本來就很好,所以活成什么樣子都是好的。
言殊自認自己已經想的足夠清楚,連那一點心頭滯澀不散的戀戀不舍也可以輕松壓住,但那只被他抓住的手腕只需要輕飄飄地一動,就像是一縷不受掌控的輕云一樣,輕而易舉地就能從他的手指之間掙脫出去。
但是女孩子纖細的手并未就此離開,而是反過來搭在他的掌心,那雙琥珀色的眼安然又平靜的看著他,她的面容看起來白皙又柔軟,像是那天晚上想要她一起欣賞的月光。
“可我還沒有和你看過月亮。”
她很小聲的說。
言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他的手上搭著另一個人的手,他看著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手里,像是看見一團柔軟的月光自己跳了進來,溫順又安靜的棲息在他掌心,分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卻又帶著過分真實的人間溫度,暖融融地貼著他的脈搏。
“言殊!
女孩完整地稱呼他的名字,并沒有多少珍重又嚴肅的意思,卻莫名聽得言殊心口軟成一片,想著,她愿意這么叫他的名字,哪怕是想要他的命拿去做墊腳石也甘愿。
他這樣想,便也帶著不自覺地祈求去看她的眼睛,等著她的下一句話,下一個命令。
“我還想和你一起看月亮呢!
他做好了千萬種準備,但是最后,這姑娘卻只是這樣同他說著。
她的聲音聽起來又輕又軟,像是那只柔軟又驕矜的小貓,第一次愿意靠近他,貼著他的胸口發出溫順的呼嚕聲。
言殊點點頭,嗓子哽住,莫名地說不出話。
他想,不看也行的。
因為我的月亮已經在這兒了。
但是她要看,那就陪著她一起,去哪兒看都隨她高興。
“你不要急著去處理那些問題,我既然想好了一件事,其他的事情慢慢也都能想明白……”許白魚沉思著,手指貼著他的,慢慢地,整只手都藏入了他的掌中,任由那只寬大的手掌慢慢包裹住自己。
是溫暖的,干燥的,安全的。
“所以,都不著急的,等我們看完月亮再說吧!迸孩溫聲細語地說著,她慢慢湊過來,靠近他的影子和目光,任由自己被他的氣息攏著,那雙回望過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融化的琥珀糖,距離近的能讓言殊看見她肩頭垂落的發絲,聞到發間縈繞的香氣。
言殊總歸是不舍得她空落太久,便無比順從的反手握住她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心甘情愿,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她的全部要求。
他順服的垂下眼睫,低下頭來湊近,卻并沒有更親密的舉動,只讓額頭輕輕碰過她額間蓬松的碎發,又低聲回答說。
“好,都聽你的!
男朋友
晨起洗漱的時候, 許白魚忽然看見自己鏡子里的頭發,發如鴉羽,長及腰臀。
陰差陽錯下發生了這么多事情, 她也是一不小心就把私立醫院住成了豪華療養院,這里的人把她照顧的太好, 以至于女孩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自己的頭發居然還是這幅樣子。
也是有點住的太久了呢……
許白魚拎著一縷頭發對著陽光打量著, 無論怎么看都看不出染色的痕跡,發質還算不錯, 就是長度不太對勁。
她捏著自己的一縷發尾, 戳戳旁邊的言殊:“言哥會剪頭發嗎?”
“誒,要剪掉嗎?”言殊抬手撈起她的頭發,面上不掩惋惜:“這個時代雖然不講究什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是很漂亮的頭發啊,會不會有點太可惜了?”
“我在這里很久了,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許白魚算算時間,估摸著也差不多,“網站上可以請假,我平時也不露臉, 這個反而問題不大, 但我爸媽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別這么看著我啦,他們又不知道我的頭發變成這樣子, 所以還是先剪掉吧, 剪成我之前的長度就行了!
其他事情,許白魚自己自認還算瞞的不錯, 哪怕是狀態最糟糕的那段時間也沒有忘記維護父母朋友圈的留言維護日常應有的輕松氣氛, 所以至少明面上是沒有露餡的;但自己住院調養這事可是一個字都沒和林秀秀女士說過, 其他倒還好說,就是這個頭發實在是很難解釋……
以防萬一, 許白魚還是特意找了護士詢問,自己的頭發有沒有什么問題。
“……說是每個地方都檢查了,沒什么大問題,想要剪頭發還是染發都可以的!迸孩一臉苦惱的扒拉著自己的頭發,“我也和李局商量過,他說這里更安全些,但如果我要是執意出院也不會攔著我,有什么事情和他說一聲就行!
說到這一步,言殊臉上惋惜之色反而愈發濃了起來,許白魚看他一眼,冷不丁伸出兩只爪子揉搓他那張寫滿了不情愿的臉:“快點!不剪頭發就去幫我買栗色的染發膏……兩樣事情總要選一樣吧!”
“我哪個都不想選……”言殊咕噥著,但還是很溫順的微微俯下身任由她揉搓自己的臉頰,許白魚眼睛一瞇,呼嚕小狗腦袋一樣擼了兩把他發質粗硬的鬢發,放軟聲音哄道:“那就不染了,你單買理發剪子回來就行……行啦,等我爸媽這事兒過去后我把頭發重新留起來,這樣好不好呀?”
言殊默不作聲,黑沉的眼睛直直地望進她的眼中,忽然也揚起一點嘴角弧度,很小聲的問道:“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可不敢隨隨便便碰姑娘家的頭發。”
許白魚飛速讀懂面前這位古人的言外之意,一貫的思維敏捷此刻卻像是在腦子里塞了一團漿糊,半天都沒能說出點什么。
她還維持著那個手指沒入他發間的動作,言殊也不拒絕,仍是極溫順地俯下身子維持著躬身的姿勢,任由她肆無忌憚地拉扯自己的頭發,眼底縈繞蕩開一片淺淺笑意。
“所以,這位小姐,看在等會還得幫著跑腿的份上,準備先賞給小的一個什么樣子的合適身份,等會好幫你收拾頭發?”
許白魚吶吶幾聲,短音不成句,看似鎮定自若,耳廓卻是已經開始隱隱泛紅。
兩個人像是點破了一層窗戶紙,可細細琢磨起來又像是沒有。
到了最后一步時,言殊反而不愿意率先開口點破,一來是在這人腦子里仍有些不太理解現代社會的交往關系,若只是露水情緣倒還好,越認真反而越膽怯,越深入便越愧疚,對她總覺得哪里都欠缺些東西,所以每次開口前都應該更深思熟慮些才好。
二來她身邊最關鍵的幾個問題都尚未解決,他管不了其他人,又舍不得要她日后委屈,便只想著在自己這里再盡量給她留出幾分后退和選擇的余地,以防萬一。
許白魚自己更是不會主動開口,要她和人動腦子耍心眼甚至是親身溜鬼都還行,親自開口承認男女朋友關系實在是有點挑戰她的羞恥底線……再加上言殊對她太過寬容,女孩也樂得在對方默認的縱容里繼續當個縮頭烏龜,只單純享受那點摻雜曖昧的甜蜜親昵,其余一切只做無事發生。
“好了,不多問了。”果不其然,言殊輕笑一聲后便點到為止,他一向對她所求不多,見她有些女兒家的羞怯反應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但難得這樣自然而然地可以親近片刻,想要就這樣抽身離開又覺得戀戀不舍,便又低聲說道:“碰一下總行了吧!
許白魚抿了抿嘴唇,僵著沒動,言殊湊過來,也沒做什么其余冒犯舉動,只輕輕用額頭碰了碰她額間碎發,便重新直起了身子,去給她買理發用品了。
正統錦衣衛出身的言叔叔就這點好,真心相處起來,要他和現代年輕男女那樣沒名沒分的就提前開始進行肢體接觸,估計還不等許白魚自己做出反應,言叔叔自己就要先花容失色起來了。
某種意義上,女孩兒還有些微妙的失落感,畢竟錦衣衛的身材體型擺在那里,猿臂蜂腰螳螂腿,平日里常服雖然穿的隨意,不比飛魚服那樣精致矜貴第一眼就是視覺暴擊,但寬肩窄腰的身材輪廓在現代裝束下反而愈發明顯又勾人……很可惜的是,警察叔叔在這方面真的非常封建,沒個正經名分,想要摸一摸抱一抱都不可以。
……嚶。
趁著旁人不在,許白魚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感覺自己精神狀態真的是被養的差不多了,不但晚上可以安安穩穩一夜無夢,白天也有好心的警察叔叔陪著聊天,現在她不但已經恢復地差不多,還有心情趁人不在的時候饞一下警察叔叔的身子——
好罪惡哦。
不過,也就是住隔壁的,李局那邊也是默認讓言殊跟著自己做護衛,要不然就先近水樓臺先得月一下……?
反正這邊只有兩個人,這種事情自己稍稍主動一下也不是不行,言哥肯定是聽自己的,就算古人心態覺得為難,最后也會順著自己的意思來……
女孩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地想了一堆,想得臉紅耳熱,心口撲騰亂跳,即使躲在被子里也覺得幾分局促羞恥,禁不住地把臉頰埋入掌心,止不住的想要嗚嗚亂叫起來。
最后還是想著等會人家回來看見這樣子實在是不好解釋,這才從被子里鉆出來,直接鉆進了洗手間。
要剪頭發的話,自然要是濕發才方便些。
許白魚哼著歌,慢條斯理的一點點用水打濕頭發,頭發太長打理起來也有些麻煩,反正也就是簡單尖端不打算精心修型,所以她只是把長發弄濕就覺得差不多了——但還沒等她把頭發徹底梳開,忽然響起了電話鈴聲,把她聽得一愣。
言哥需要打電話嗎?
她看了下手機屏幕,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沉默幾秒后,許白魚還是接了電話,聲音也在隱隱哆嗦。
“媽……”
“我和你爸提前回來了!睂γ嫜院喴赓W地說道。
許白魚:“……”不要讓她知道是個哪個通風報信搞背刺!!
“回來就發現家里沒人,也沒貓,你爸去老房子那邊你也不在,你最好現在就說清楚你到底在哪!
親媽林秀秀女士透過電話也不掩自己的殺氣騰騰,許白魚心里一慌,下意識就想解釋:“媽,我……”
“解釋的話見面再說,直說吧,哪個醫院。”
“……”
女孩怏怏垂下腦袋,乖乖報了個地名。
她雷厲風行的老母親聽完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不到二十分鐘,本該遠在地球另一邊的林秀秀女士就直接殺到了病房門口。
不止如此,林秀秀手上還拎著個一看就是樓下水果店臨時采買的現成精品果籃,面無表情的看著門口的閨女。
許白魚:“……”
哦豁,要死。
“請問——”
許白魚強自鎮定,看著自己的親媽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幾秒,忽然揚起無比燦爛又溫柔的笑臉,一字一頓的問道:“這是許白魚小姐的病房嗎?”
“媽……媽媽……”女孩聲音顫顫,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驚恐:“您聽我解釋……?”
林秀秀女士在她驚恐萬狀的目光中倏然收起所有笑臉,有點嫌棄的瞥了她一眼,直接抬腳走了進來。
許白魚也不敢說話,亦步亦趨跟著自己的親媽,看著老母親踩著高跟鞋噠噠噠走進來,放下手里果籃,脫下外套放在一邊,又冷著臉把屋子里繞了一圈,反復確認自己沒聞到藥味,也沒看到什么重癥病人要用的醫療器械和藥品,林女士過于陰沉恐怖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點。
女孩在她身后立定站好,濕漉漉的頭發也顧忌不上,只眼巴巴的瞧著自己的親媽。
林秀秀眼神復雜的瞥了一眼自己故作乖巧的親生崽子,陰著臉對她擺擺手。
“……別看了,你爸這次我沒讓他來!彼椭宰诱f道,“怕他高血壓受不住,所以我先過來看看你,等梳理好情況怎么回事,回頭再和你爸慢慢說!
許白魚眼神一動,下一秒便斂起眼底所有憂思,身體乖乖湊過去,任由親媽捧著她的手背手臂反復檢查。
林秀秀女士表情難看,但手上動作依然是無比輕柔,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女兒的手臂上面沒有什么靜脈注射留下的針眼,身上也沒有開刀過后的痕跡,一張白皙小臉也是飽滿紅潤,眼眸明亮,瞧著健健康康的全然不像是個病人,這才算是勉強松了口氣。
……松了口氣確認孩子沒事,之后就是算賬時間了。
親媽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面無表情的坐著,許白魚戰戰兢兢也不敢亂動,雙手疊放在腿上,規規矩矩,正襟危坐。
兩人之間氣場僵持,比起反問親媽是如何默不作聲地摸到這里來,許白魚現在正飛速思考自己從哪里坦白可以死的不至于太慘,但正當她頭腦風暴的功夫,門口忽然響起熟悉無比的腳步聲,林秀秀女士眉頭一抬,若有所覺地看向了門口。
言殊拎著東西走進來,頭也不抬地檢查著袋子,一時間也沒看屋子里的情況,自顧自地開口道:“門怎么開著啊,小魚你不是不喜歡開著門么,是護士查房嗎……”
他全不設防地直接走了進來,猝不及防的一抬眼,目光便和坐在病床旁邊的陌生女性四目相對。
許白魚:“……”
言殊:“……”
許白魚面上不顯,心里已經反射性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這位女士年紀約四五十歲的樣子,保養得宜,氣質端莊,眉眼輪廓更是與許白魚有五六分的相似……那一瞬間某個答案不由自主浮上心頭,他慢慢轉過視線,和許白魚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已經從她絕望的目光中得到了最恐怖的那個答案。
……警察叔叔用盡力氣才維持住了自己的面無表情。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許白魚,眼神暗示:他現在從窗戶跳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對吧。
女孩神色一肅,眼里寫滿了強烈的不贊同。
啊,猜到了。
警察叔叔的笑容里寫滿了絕望的疲倦,一臉的看破紅塵。
“……不是,他就這么進來了?”林秀秀女士抬手指著站在那里的言殊,語速又輕又慢,一字一頓,無比疑惑的問道:“也不敲門,也不問話,和你也像是熟得很,對你稱呼又是這種……”
“……”
還沒維持淡然心態超過一分鐘的言殊聽到這里膝蓋瞬間一軟,險些沒當場給她跪下來。
林秀秀女士聲音停下來,慢慢轉過頭,盯著自己的閨女:“……你們兩個,什么關系。俊
許白魚看看自己面無表情的親媽,又看看此時面色蒼白強自鎮定的言殊,張張嘴,結結巴巴,細聲細氣地開口:“男、男朋友……?”
林秀秀:“?”
言殊:“……???”
言殊猝不及防聽到這么一句,呼吸瞬間一滯。
不是……這,這就給名分了啊……??
察覺到林秀秀女士目光望了過來,警察叔叔依然是故作鎮定,他還想努力維持一下表面平靜盡量給對方一個靠譜的好印象,但還沒等腦子反應過來,耳朵已經遏制不住的當場紅到滴血。
林秀秀:“……”
林秀秀看看旁邊站著身材高大卻難掩羞澀局促的言殊,又看看自己家這個沉穩鎮定的樣子,狐疑道:“你們兩個是正經交往關系吧……我怎么覺得這位聽到這個稱呼,比我還驚訝呢?”
許白魚此時滿臉都是破罐破摔之后的從容不迫,她揚起笑臉,再淡定不過的回答道:“當然正經啦,這玩意也不能是表的啊!
未來丈母娘
“媽!”生怕親媽再就這個問題繼續下去, 一不小心兩個人對不上思路再說出點什么不該說的,許白魚一個飛撲,兩只爪子扒拉著林秀秀女士的膝蓋, 一臉討好的看著她:“還沒來得及問你怎么來了呢?”
“先不急!
林秀秀和顏悅色地拍拍閨女腦袋,隨即轉頭看著言殊, 語氣十分客氣, “這位……”
“言殊,”言殊飛速回答說, “語言的言, 殊途同歸的殊。”
“哦,言先生!绷中阈阈πΓ浦允菦]有多少親近意思,“能不能麻煩您下樓幫忙買杯奶茶回來?原味珍珠, 不放冰,謝謝。”
“媽我不想喝奶茶……”許白魚下意識說,然而林秀秀幽幽瞥了一眼她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只說:“我要喝。”
許白魚:“……”那就沒辦法了。
言殊沒動, 他目光習慣性看向許白魚, 見女孩目光向外一轉是個同意的意思,這才對著林秀秀點點頭, 溫聲說了句先失陪, 將空間留給這兩人。
林秀秀將兩人之間的目光交流看在眼中,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 這才輕飄飄地哼了一聲。
“男朋友……”她看著閨女滿臉討好的樣子, 無奈道:“承認時間超過五分鐘了沒?”
“誒嘿~”女孩期期艾艾蹭過去, 也不管自己頭發還是濕的,黏糊糊蹭了媽媽一身潮氣, “媽你還沒說怎么來的呢!
“被你‘男朋友’打了岔……有個叫小衛的和我們說的。”林秀秀女士像是沒注意到女兒忽然有些僵硬的身體,自顧自從果籃里扯了個蘋果出來,又找了水果刀開始削皮,“我和你爸本來照理來說過兩天才回來,但因為本市機票始終買不到,干脆提前買了票轉機落到臨市,正巧隔壁做大型活動,就又多玩了幾天。”
“這個時候呢,就有個長得很不錯的年輕人找過來了!
許白魚蹙眉道:“你們不認識吧……?”
“他說自己認識你嘛,稱呼也很親近呢,不比你這個聽話的小男朋友差到哪里去。”林秀秀女士神色自若的說,“他說的反正都能和你對上,然后又說自己聯系不上你,只能找我們幫忙了!
女孩下意識回答道:“我沒說過你們的事情……”
“我還沒說完,”林秀秀女士語氣平穩,手里的蘋果皮依然穩定連成一條,哪怕到了現在也沒有斷開的趨勢,“他只說了自己聯系不上你,知道我是你媽,至于我們兩個的位置那小子也道歉了,說自己的某個長輩曾經是我帶過的學生,想要找到我也很簡單,朋友圈定位一下就能知道了!
“……”
許白魚絞起眉頭。
她父親許青山就是個普通的體制內公務員退休,位置不高,和其他人沒什么明顯的利益往來;母親林秀秀退休前卻的確是本市重點高中的校長,帶過的學生接觸過的人她自己都計算不過來。
在這件事情上,衛紹之顯然用的還是之前的手段,前后邏輯流暢,恰到好處的春秋筆法,避重就輕,普通人想要順著他的話往回查,也是如同大海撈針。
“他說你出了事,住了院,又說私人醫院他聯系不上,你爸聽這話腦子都沒了,當時都要急壞了,想都沒想就和小衛回來了!绷中阈闩柯朴频恼f,“……說真的,如果沒有你這個站在這兒的小朋友,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和人家曖昧太久又忘了給名分,那個才是你未來的正牌男朋友呢!
許白魚:“……”
她打量著親媽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媽,那你的意思……”
“你以為為什么今天就我一個來了?”林秀秀女士沒好氣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親生崽子,陰著臉說:“本來你要是真病了,那就一切問題后挑,但你在這兒日子過的比高三那年都滋潤,那也就不用多說啥了,等小言回來后收拾收東西,馬上出院跟我回家……!醫院什么好地方啊住著就不走了,你也是真不嫌棄晦氣……”
“媽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啦,”許白魚黏糊糊蹭蹭親媽的肩膀,小小聲說:“我是說那個‘小衛’……”
“哦,小衛!贝藭r一整顆蘋果皮完整掉落,林秀秀女士冷哼一聲,摸了個果盤過來慢慢切塊,隨手拿了一塊塞進姑娘嘴里,這才面無表情的說:“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還要我說什么?怎么著,還想找八個男的結婚不領證啊,你也真不怕把自己玩死!
“哎呀,媽——”許白魚輕咳一聲,有種微妙的心虛感,“我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就算沒有你小男朋友這一茬,我也準備和你提一句,”她親娘一抬眼皮,聲音肅然不容置疑,又是當年雷厲風行的校長風范:“想個法子,和那個小衛斷的干凈點。”
許白魚搭在媽媽肩膀上的腦袋聞聲一抬,眼睛又是亮晶晶的樣子。
“出身好,長得漂亮,有錢也有社會地位,心思謹慎反應又快,瞧著對你也是很上心很認真的樣子!绷中阈闩柯P點對方的優點,臉上卻不見多少贊許之色,“我是不知道這個層面的男人怎么和你搭上關系的……但跨越太大了,我不看好。”
女孩不說話,只黏糊糊在親媽身上蹭來蹭去。
“我和你說認真的啊,”林秀秀女士很嚴肅的強調著,卻也沒把她從自己身上推開,“我和你爸一般不打算反對你的交往對象,但我得說,就憑你爸媽現有的底氣,萬一你們兩個將來出了問題,你的沉沒成本和對方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早些斷了對誰都好!
“唉,我也想!痹S白魚小聲說,“那如果甩不掉怎么辦?”
“甩不掉……知道甩不掉還往上湊,手欠!”林秀秀白她一眼,沒好氣的說,“真甩不掉那你就等著吧……你爺爺奶奶那邊的老房子賣一賣,你自己那個小屋也賣了,我和你爸的現有存款夠咱們換個地方過日子了,正巧你爸總想著去大理那邊弄個院子種花!
“帶院的房子會好貴的吧,感覺買不起誒。”
“買不起大不了就一直租著嘛,”林秀秀女士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說,“反正我和你爸也都是退休的人了,我也沒打算盯著你結婚要孩子,我和你說哦,你自己的結婚買房還房貸養孩子什么的自己考慮,我和你爸不搭手的!
說到這里,林秀秀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一臉嚴肅的看著身上黏糊撒嬌的許白魚,問道:“你這段時間住院,咪咪呢?”
“二狗呀?”
“咪咪,我們叫咪咪的!”林秀秀女士很不滿的說,“還什么‘許建國’……漂亮小貓怎么起了那么個名字,和其他小貓一起玩的時候萬一自卑了怎么辦!……所以孩子放哪兒了?寵物店還是找人托管?”
“放言殊那里了,”許白魚小聲說,“他幫忙照顧二狗呢,媽你別擔心!
林秀秀女士切蘋果的動作一頓,看著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的姑娘,聲音也軟了下來:“……你很喜歡他呀?”
很喜歡嗎?
許白魚其實也說不好。
喜歡是真的,喜歡到愿意承認男女朋友關系也是真的,但是她也是真的沒有想過未來,她的情況太過特殊,她不確定言殊的將來如何,對自己未來的想象在此之前也沒有帶上另一個人的痕跡……所以是不是能說得上一句“很喜歡”,她還真不確定。
“好吧,至少現在你是很喜歡的!绷中阈懔巳坏霓D過視線,笑笑說,“要是不喜歡,你不會愿意把貓交給他照顧。”
女孩沉默著,安靜地蹭了蹭媽媽的肩膀。
此時的蘋果已經切完了,林秀秀扔了果核擦干凈水果刀,又把果盤放在許白魚的手上,這才繼續叮囑著:“你多吃點水果,都和你說了就是水果吃得少免疫力低,要不然誰好人沒事跑醫院……”
許白魚一愣:“媽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出院嗎?”
“那個小言不是還在門口等著嗎,出院讓他陪你就行了,”林秀秀拎著外套,表情好歹看起來比剛進來時候緩了一點,“你爸還在家等著呢,我先回去和你爸說一聲……正巧,我也有點別的事情要處理,你收拾完東西也不用先回老房子那邊去,沒你飯吃!
許白魚小小聲哦了一聲。
林女士說完后就大步往外走,出了病房,在樓梯口她看見了等在那里的言殊——這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并沒有站在門口,而是規規矩矩守在這里,一個無論如何都聽不到她們聊天的地方。
林秀秀女士的表情看起來好了些,她笑著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奶茶,目光輕描淡寫掃過言殊的面龐,平白把錦衣衛出身的言統領看的渾身汗毛倒豎。
“這位,言先生是吧!
林秀秀女士心平氣和地笑笑,溫聲道:“如果不冒昧的話,我想要問一句,你是怎么和我們家孩子認識的?”
“……”
言殊愣是沒敢馬上應聲。
“我也沒什么別的意思,”林秀秀和顏悅色地補充道,“您看,畢竟我們家孩子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冷不丁一出事,不走醫保,不去公立醫院,父母也沒來得及通知……但是立刻就有這種規模的私立醫院幫忙接走照顧,還有你這樣的年輕人一直陪著,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言殊謹慎道:“不,不辛苦……”
林女士笑容不變。
“所以呢,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笑瞇瞇地問,“我們家小魚,一個大學四年不要說談戀愛,連同班同學都懶得記全的孩子,是怎么在幾天功夫里就和您這么親近,然后又把自己成功折騰進醫院,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最后卻還一個字都不敢和她親生爸媽提的?”
言殊:“……”
……好問題。
那么接下來新的問題就來了。
——他現在是要站在自己的上司那里,繼續替老李打掩護,還是為了自己剛剛才到手的正經名分,馬上站到自己未來丈母娘那邊去?
你瘋了吧
——這問題太過微妙, 言殊沒有立刻回答林秀秀的疑問。
不過林女士也不急,兩個人在樓梯間里聊了一會,聲音不大, 沒人知道他們究竟聊了什么。
過了一會,言殊獨自一人回了房間。
許白魚背對著門口屈膝坐在床上, 剛剛放下電話, 聽到腳步聲,她便轉過身, 趴在床上伸著身子探頭探腦地找著什么。
“你媽媽已經先回去了, ”言殊遲疑了一會,才選擇了一個不會出錯的稱呼,“她想要問我有關你為什么住院的問題來著,其余的沒說什么。”
許白魚表情瞬間嚴肅起來:“你說了嗎?應該沒有吧。”
“沒有, ”言殊搖搖頭,“這里面涉及的問題很多,李局的態度姑且不提,你先前的意思也是要瞞著, 所以我什么都沒說;但是你媽媽很配合, 只問了兩句話后就沒有繼續了!
許白魚像是松口氣,又像是沒有;她的父母其實都不是胡攪蠻纏的性子, 這種事情只需要稍微提示一下他們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許白魚唯獨不想這么干, 比起父母的善解人意,還有那份在此之后的沉默體貼, 她更希望在他們那里就像是一切尚未發生, 維持著最平凡最基礎的日常。
……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 也只能順著繼續往下走了。
“……小魚!
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始終壓在言殊的心口上, 惴惴不安,“你之前和你母親提起的……”
許白魚自始至終泰然自若,這一點他在某種意義上會覺得毫不意外;但許白魚的母親竟然也是若無其事坦然接受的樣子,這就讓言殊有些吃不準后續該怎么辦才合適了。
或是挑剔的刻薄態度,或是歡喜的立刻接納,再不然故作冷漠的無視也可以,這幾種情況言殊自認都可以接受;可林秀秀女士的反應就像是他們兩個已經交往了很久,又偶然在路邊碰了個面一樣自然又隨意。
這位母親當然是心懷敵意和不滿的,可這份敵意更多是針對女兒住院的情況本身,而不是沖著言殊來的。
“哦,”許白魚眼睛一亮,反應過來了:“你說男朋友那個事情?”
她新上任的男朋友站在她的旁邊,一臉為難的看著她。
“男朋友肯定還是要我自己找的呀,我媽不會幫我挑啦,”她屈膝坐在床上,仰著頭看著言殊,很快樂的說:“我們家很開放的,我爸媽的意思是反正我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明白,肯定也不會隨隨便便找人結婚的,反正也都是不結婚,那只要不違法亂紀,男朋友這個問題他們兩個不會多問的……何況我又不是瞎子笨蛋,又不會隨隨便便找個人渣來禍害自己!
言殊嘆氣:“錦衣衛在過去的風評,某種意義上還真不如人渣……”
“封建迷信要不得,”許白魚煞有其事地糾正道,隨即理直氣壯地伸出兩條胳膊,興致勃勃地邀請道:“先不說那個啦!言哥,男朋友!現在是名正言順的了,可以給我抱一下了吧?”
她就是居心不軌,她就是饞警察叔叔身子,她就不要臉怎么了——言哥之前那張照片她手機留存好久了,在那之后她可就是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連短視頻都沒刷過,眼見著現在有個名正言順可以直接上手的,不摸兩把她都對不起自己住院的理由。
言殊一臉無奈的靠過去,看著女孩笑嘻嘻地把自己掛在他身上,兩條白皙手臂無限親近地繞過他的脖子,主動把自己貼上來。
她的頭發還有些濕著,微涼的發尾順勢落在他的手背和小臂上,顯得他懷里這個人像是一朵沾了雨露后正欣然盛放的花。
他看著,便想。
真好啊。
無論未來如何……我至少真的短暫擁有過一陣月光,擁有過一陣這朵花。
許白魚在感情觀上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類型,而眼下所處的特殊情況,更是在無形之中激化了她這方面的特性,也許這種不會思考未來、單純只想要享受現在的戀愛方式會被很多人嗤之以鼻,但言殊卻覺得正好——如此一來她便不會被束縛住,還會有很多選擇,她依然足夠自由,這樣就好。
女孩被她剛剛上任的男朋友很輕松的抱著,她肆無忌憚的伸手揉搓他的頭發和臉頰,這一次的言殊收起了之前那種刻意回避的羞澀內斂,任由她撫摸自己臉上的每一個位置,像是只靜默又溫順的犬,任由主人隨意擺弄自己的全部。
許白魚摸了又摸,愈發覺得心滿意足,怎么看怎么高興,怎么想怎么得意,便忍不住捧著他的臉,輕輕在他眼尾的位置親了一下。
她只是很輕地用嘴唇蹭了蹭那里的肌膚,沒有任何曖昧的痕跡,力度不會比蹭過一束花枝時感受到的更重。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嘴唇落下的那一刻,她好像碰到了一點意料之外的溫熱濡濕。
言殊依然默不作聲,任由她隨意對著自己胡作非為,但當許白魚抬起頭時,卻看到他目光錯開,呼吸的節奏稍稍快了些,而耳廓和脖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紅透滾燙。
“……”
他羞恥成了這個樣子,掌心下貼著的肌膚更是熱燙驚人,抱著她的手臂居然還是穩的。
……許白魚莫名其妙地就高興起來了。
雖然很不應該,但是有那么一個瞬間,她忽然生出了一種類似于成功調戲良家婦男的扭曲愉悅。
但是這個良家婦男目前是她的,所以可以隨便調戲。
她這樣想著,又興致勃勃地邀請自己過分羞澀的男朋友,笑瞇瞇的說,現在你親我一下試試。
她的男友便以一種局促又有些為難地眼神長久的注視著她,在反復確定她執意如此后,言殊終于慢慢地嘆了口氣,隨即把她放了下來,又將自己的手覆在她的臉上。
女孩眨著眼睛,安靜地看著另一個男人俯身靠近,眼神溫柔,安靜,某種情感被他提煉到極致,在那雙黑沉的眸子里便顯得清澈,厚重,純粹到近乎虔誠——
莫名地,她心跳的頻率也忽然變得快到覺得陌生,仿佛隨時都會緊張到心臟痙攣的程度,她無意識屏住了呼吸,原本舒展放松的手指也抓住了他的衣袖,帶著幾分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的顫抖。
女孩的脊背微微向后傾斜了一點,她感覺到間隔在她臉頰上的這只手稍稍加重了幾分力氣,隨即又轉瞬即逝,這是因為另一個人頭顱的重量壓了下來,卻又在貼近的瞬間,便立刻迅速離開的原因。
“好了!
言殊收回了自己的手,輕聲說。
“這樣就好!彼袷前l自內心地覺得滿足,又笑吟吟的說,“我幫你收拾一下東西,先回家吧。”
許白魚眨眨眼,難得乖巧的點點頭,吶吶哦了一聲。
言殊說完后就去幫著收拾東西了,許白魚無所事事,只覺窗外吹入室內的風莫名變得有些過于清涼,她下意識抿了抿嘴唇,抬手貼上臉頰,卻感覺到一陣陌生的燥熱。
“……”
剛剛還自詡自己就是女流氓、就是饞人家身子不要臉的許白魚愣愣的站在窗口,她吹著風,還維持著那個雙手貼在臉頰上的姿勢,女孩聽著身后忙碌的聲響,忽然就低下頭,鴕鳥一樣直接將自己的臉埋入了同樣滾熱的掌心。
……要命。
*
——許白魚是沒談過戀愛的。
她心理學學得相當不錯,大學期間也給關系不錯的小姐妹當過狗頭軍師,戰績卓著從未出錯;但這種東西就像是大學期間的就業指導,理論研究和實際操作完全就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概念。
指望那種東西能幫上忙,就好比像是想從大學生的畢業論文里找到點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言殊對許白魚始終是無底線的縱容,他本來是相當傳統老派的性子,不要說男女交往自由戀愛的觀念,在他的概念里壓根就沒有談戀愛這個流程——慣例應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頂多也就是婚前互相認識一下,培養一下感情,這樣也就算了;但白魚現在愿意喜歡他,愿意與他真心親近,那他那點所謂的傳統和規矩自然也就是可以扔了不管的東西。
他不打算去了解這個時代的交往方式,總歸大部分都是很難理解也沒必要理解,他談戀愛的目的也很明確,到了這種程度,名分都可以是次要的,不過就是為她高興。
既然只求一人歡喜,那么自然就無所謂什么流程規矩,小魚要是覺得無所謂、或是對別的關系更感興趣,這“男朋友”的名頭換個別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許白魚本該想辦法阻止一下男友對自己的毫無底線和過度縱容,但言殊實在太過真誠,女孩被哄得罕見戀愛腦上頭,一時間看他是怎么看怎么覺得好,也舍不得勸,整個人仿佛都被泡在蜜罐子一樣舒展自如。
回家后再開電腦,只覺得原本思路流暢的文稿忽然也有點不太趁手了,之前大綱完整只差后續完善補充的稿子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許白魚對著電腦半小時沒能弄出一個字來,干脆一擼袖子,重新開了個文檔,奮筆疾書了幾天后,連帶著一些細枝末節的補充設定一起整個打包發了過去。
小老板孟縉猝不及防,日常掛著聊天軟件,只看到消失數日的許白魚忽然上線,給他發了個新的壓縮包過來,只說原來那個有點寫不動了,開了個新本子給他看看。
孟縉來不及問更多,網站下面催更哀嚎的粉絲越來越多,所以還是先打開文檔,一目十行的掃了一遍。
……半個小時后,孟縉關上了這個應該可以稱之為GalGame的劇情大綱。
沒記錯的話,請假之前的許白魚還在更新的那款視覺小說還是個懸疑解密類的,一不小心就會全員死光的那種。
小老板陷入了沉思。
……所以是自己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小心走錯世界線了嗎。
孟縉左思右想,再三遲疑,無比猶豫,最后還是發了一條信息過去,謹慎地詢問了一句:你瘋了?
許白魚:?
許白魚:沒有。
許白魚:我談戀愛了。
孟縉:……
孟縉:好的,你瘋了。
最愛你了
許白魚是不會談戀愛的。
沒來由的, 孟縉曾經比任何人都相信過這件事。
他與她的關系特別,看似是上下級的同事關系,卻沒有那么嚴苛的割裂感, 彼此之間不算毫無防備的親近,卻又比常人多了一份長久共事后的自然熟稔, 孟縉從來都沒有刻意深入了解過許白魚的私人生活, 卻又已經比這世間大多數人都要了解她。
談戀愛的前提條件是什么?
無非就是那么幾樣,情感, 生理, 社交需要——而不太湊巧的是,在他的印象里,許白魚對這幾樣都沒什么興趣。
她是被教養很好的姑娘,條件富足, 家庭和睦,被父母呵護著長大,自己也是性子好長得又漂亮,自小到大沒有遭受過什么難以挽回的童年陰影或是校園暴力, 正常的難得又令人羨慕。
許白魚不會談戀愛, 不會依賴外界社交,不需要太多的人際交往帶來的價值回報, 也不強求外人來給予她大量的情緒價值——用本人的話來說, 她的父母不需要自己額外照顧,自己也不想去照顧什么人, 將自己的時間和生命分配給其他對象。
至于提供情緒價值的活物, 有一只貓就夠了。
孟縉能在她完整屬于自己的時間里留下一點痕跡, 發展出一點工作時間之外的額外親密,已經算是難得。
——因為他是真的沒想過這個人談戀愛的可能。
雖然亂七八糟的話說了很多, 各種委婉又奇怪的暗示也提過多次,但說到底,孟縉還真的沒想過她會答應,會回應——或者說她會主動找人談戀愛的樣子。
倒不如說如果那些稀奇古怪的說法她如果真的接了、又在隨后做出了對應的回答,哪怕她回答的對象是自己,他的第一反應應該也是“許白魚八成中邪了吧”。
因為這姑娘是很完整的。
完整,健康,正常,她身邊出現什么都好像會很多余的樣子,一個吝嗇于將時間拿來和陌生人一起交流理解培養感情的人,一個對自己的生命和時間始終要求是只能屬于自己的人,不喜歡身邊出現任何不受掌控存在的人,怎么會同意談戀愛呢?
……說句不太合適甚至是稍顯惡毒的評價,孟縉實在是想象不到有誰能接受許白魚那種隱藏的極端自我主義和隱藏在乖巧皮相之下的惡劣控制欲,常規世俗意義里的戀愛思維不適合她,而要她長時間保持安靜為旁人提供情緒價值的話——
再三確定許白魚的確是本人談戀愛,不是腦子被擠了或是抽卡十連出三金孩子終于瘋了,孟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把誰給PUA成功了么?
許白魚沉默了一會。
說她瘋了還能勉強理解,說她精神控制別人……她在她老板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德行。
“我多么正常又柔弱的一正經良民,為什么這么想?”
“我只是覺得你和你談戀愛的對象肯定要有一個是瘋的,”孟縉很謹慎地回答說,“要么你瘋了,腦子壞掉了可以忍耐別人要你修改計劃;要么那小子瘋了,居然可以接受和你談戀愛。”
“我如果可以這么隨心所欲的pua別人那我為什么不試試你呢?”許白魚沒什么思考的就直接反問了一聲,孟縉猝不及防,心跳瞬間停頓一拍,但還沒來得及扭扭捏捏回一句你要是不介意辦公室戀情也不是不行,就見他冷酷無情的員工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這樣我就可以拿你的工資來抵我每個月的交稅了!
孟縉:“……”
許白魚:“老板,你看我是不是很機智!
孟縉發了一段會被屏蔽的臟話。
他沒問那個人是誰,兩個人交往了多久又發展到了什么程度,反正也是看了就要生氣的東西——何況他心里還存著點近乎惡毒的心思:他并不算看好這段突如其來的戀情,如果她那個所謂的男朋友真就是出現的如此突兀又沒有長久的鋪墊的話,那么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又能持續多久呢?
他甚至不需要等到對方察覺到許白魚性格里最惡劣的那一部分,從而選擇想要和她分手的那一天;單純她自己就撐不住太久的。
談戀愛需要什么,逛街,交流,浪費大把大把的時間,但只是想要兩個人黏在一起做無聊的事情;
許白魚現在也許會覺得新鮮又好玩,但很快她就會發現生命中出現一個陌生的對象,除了攪亂她的日常計劃之外一無是處。
肯定是要分手的。
小老板惡毒又愉悅的想。
至于現在的交往也沒什么好在意的,新鮮感嘛,誰都會有的,哪怕她現在一副上頭到連戀愛腦都要長出來的糟心樣子,但許白魚就是許白魚,沒看到她連工作都沒影響嗎?
癲一陣子就能恢復了。
自顧自平復了心情的小老板冷靜了一小會后,就將話題重新拉回了工作上面,雖然許白魚那副戀愛腦上頭的癲樣實在是很讓人眼睛痛,但她實力擺在這里,這套看似是懸疑解密實則是戀愛攻略向的本子,即使帶上了戀愛腦的外在影響,整體水準依然不低。
孟縉耐著性子又拿出公事公辦的理性心態重新審了一遍,除了字里行間散發出的甜膩戀愛現充狗的味道實在是令人作嘔以外,整體還是很符合平臺最近的主推流行趨勢的。
本子不會很長,爆手速后的許白魚能在一周之內就完成包括支線劇情的全部,余下的就是后期要做的了,孟縉長吁短嘆地回頭將東西發在了工作群,群里面嘻嘻哈哈回了收到后,也都開始去準備忙了。
工作室人數不多,幾個人在群里聊了一會,孟縉忽然慢半拍地想起一件事情,因著是公務,所以直接在群里提了出來:“你上一個賣掉的本子你還有印象吧?”
許白魚想了想,回復:“那個不是老板全權負責了嗎,怎么了。”
群里的插畫師隨口做了解釋:“那個本子不是在連載初期就一直有人瘋狂打賞嗎?前幾天最后一點手續都走完了,平臺幫忙放了簽約公告,孟哥就順便做了個感謝抽獎的活動,給榜一金主黑了個特等獎,人家想過一陣子去工作室一日游來著呢!
“挺好啊,”許白魚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不是老板安排的?照常繼續就好了,不用和我商量吧?”
“笨吶,人家又不是來看我們后臺剪輯制作或者看畫手疊圖摸魚的!比豪镉腥送虏鄣,“追更新的追的是劇情,肯定是要看誰寫的本子啊,正好,魚崽你這里不是有個新本子要出?過兩天留點尾巴上工作室來弄吧,正好和金主富婆互動一下,也算是滿足人家心愿了!
許白魚皺皺眉,不是很喜歡這種額外的社交活動。
“來吧來吧,”工作室的畫手也在群里熱情無比的攛掇著,“新本子沒什么現成素材,背景和人設圖都要重新畫的,你來嘛,大家一起坐著商量多好玩,還能約個工作餐……讓孟哥報銷!他不是總說要搞工作餐嗎?趁著金主在,點最貴的!全都點最貴的!吃垮他!”
許白魚猶豫道:“我還要喂貓……”
孟縉本來已經安靜了許久,忽然幽幽回道:“讓你男朋友喂不就得了,頂多就是一天,不會很久的!
工作群里本來嘻嘻哈哈聊什么的都有,結果孟縉一句話炸了全場,能混在一起玩的大家基本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個的死宅懶狗單身母胎,對于許白魚率先脫單找了對象這件事情更是痛心疾首,怒斥這里有人背叛黨國,群內一時間表情包群魔亂舞,語音條此起彼伏,點開一聽,各種音色的撕心嚎叫,毫無形象的汪嗚亂哭。
……
許白魚猝不及防聽了幾個,只覺得自己腦殼都要炸掉了。
沒辦法,她只能說了句那就去吧,后期立刻停止了刷屏,扔了個初版計劃單出來。
群內討論當天日程聊得熱火朝天,孟縉時不時出來配合幾句順便把跑偏的話題拉回來,許白魚看了幾眼,切出后臺,翻了一下那位金主的個人主頁。
這位金主她印象很深,砸錢砸的不像是真金白銀像是什么不算數的虛擬貨幣,在整個網站內也都是榜上有名的有錢氪佬,個人主頁內一排下來收藏相關全都是許白魚相關的東西:她的更新材料,劇情吐槽截圖,偶爾親自寫的置頂公告,劇本設計采訪和作品本身……任誰看了不說一句資深的狂熱單推人,令無數同行羨慕不已。
榜一的名字是一個簡單的“棠”字。頭像則是本人的照片,背景是寬闊的碧海藍天,照片主角穿著一身波西米亞風格的大地色長裙,寬沿草帽遮住了上半張臉的眉眼輪廓,只露出白皙下頜,紅唇艷麗,對著鏡頭似笑非笑。
除此之外,這位富婆的留言也很特別。
她從不討論故事本身,從不在意劇情人物,她仿佛是在透過這些文字和細枝末節的東西觀察著隱藏在他們背后的那個人,就連評論留言也是清一色的對作者的單純告白。
好喜歡你呀,寶寶。
最愛你了呀,寶寶。
最喜歡你,最喜歡你最喜歡你最喜歡你最喜歡你……
……
那些單獨拿出來看平平無奇的尋常告白句子,卻是這個人的發言記錄里唯一的內容。
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單調的,普通的,純粹的……鼠標落下的那一瞬間,便猝不及防的占據了屏幕的全部。
而最近一條則是在那條抽獎公告上的留言——
她寫著:寶寶,我馬上要來見你啦,開心嗎?
理所當然
許白魚盯著那個頭像, 猶豫片刻后,單獨戳了戳小老板。
孟縉回復的很快,直接問道:“怎么了, 時間上有矛盾嗎?說是見金主其實也沒那么嚴重,說白了就是開放招待一日游啦, 具體安排時間是咱們定的, 你要是時間上不方便,日子可以重新選。”
“這倒不是……”許白魚最近只覺自己出門一趟就要碰上事情, 與其說是吸鐵石設定, 不如說更像是某著名死神小學生上身,存在本身就和世界磁場不合,出門遇人必定出事,輕則路上遇桃花, 重則半夜鬼壓床,在家收外賣都可能遇到偽裝成小學同學的神秘男嘉賓……
在諸多前科的面前,她現在對出門有種微妙的抵觸情緒。
“這個聚會我非去不可么?”她想想,還是問了, 剛說完的話不到五分鐘就開始后悔, 屏幕上還是點開的那位金主主頁,明明沒有任何過激發言, 可許白魚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偏又缺少了關鍵線索和切實證據, 導致所有的違和感都隱藏起來,無論如何思考, 都仿佛只是她個人憂思多慮后產生的錯覺。
要說粉絲花樣頻出的告白她也的確是見過不少了, 網絡發達信息爆炸, 只是單純的一句“最喜歡你”而已,對比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騷話連篇, 這里的告白實在是顯得樸素到不起眼的程度。
“你看過金主主頁了吧,”孟縉有點無奈地回答說,“人家擺明了就是你的狂熱粉,花錢是給你花的,她要是沖著畫手立繪來的我都不說什么,這么明確的單人廚子,你本人最后不來,那人家砸錢抽獎干嘛。”
孟縉隱約好像能察覺到她的不安,依靠網絡的工作和社交雖然方便簡單,但在某些方面還是不用比實際見面,線上若無其事,線下見面背刺的情況比比皆是,因為不滿意劇情發展送作者去醫院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應該不是那種瘋子黑粉!泵峡N解釋說,“抽獎結束后我這邊加了她的個人聯系方式,我們大致聊了一會,感覺是個脾氣不錯也很寬容好說話的妹子,朋友圈都是分享生活的照片,挺正常的一個人,你不用這么緊張啦!
“唉……”許白魚猶豫片刻,還是覺得這屬于工作團建,老板好說話是他的事情,自己作為員工和點名對象,該去還是要去的。
“你不要總是嘆氣啦,”他試著安慰道,“也有這種情況啊,不知道說什么,就只能說‘加油’,‘撒花’,‘坐等后續’之類的,你要是害怕出問題的話,互動時間也可以調整,而且大家都是在公共場合活動,辦公室人都在,我也能陪著你,不用害怕!
“當我沒說吧,”許白魚從個人主頁里退出來,換了口吻,重新回復說:“我去就是了。”
這次的榜一富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性子,據說金主氪佬們都有單獨的活動群,萬一惹急了一個牽扯出一堆,最后平臺跟著下場,那就沒什么必要了。
“你要是不確定,要不然提前聯系她一下先簡單熟悉熟悉?我把號推給你,你自己看著來就行。”
許白魚搜了一下對方的微信號,還是熟悉的自拍頭像,不過換了個地方和造型,那艷麗明媚的妝容和波西米亞風格的衣服總讓她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意思……然而她努力回憶了一會,想了半天腦子里依然是模糊的一片,記憶的顏色和痕跡被血紅和黑夜吞噬了大半,更早之前的記憶,已經遙遠地恍如隔世。
沒辦法,沖擊強烈的大事最近發生了太多,連帶著一些普通日常的痕跡也就沖淡了不少,許白魚揉揉額頭,總覺得自己在某些細節上的習慣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被迫更改了幾分。
她的身邊現在沒有言殊,也沒有貓,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獨自一人開著電腦,屏幕冷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臉上,那雙琥珀色的瞳孔無自覺地泛起一點審視的冷。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看著陌生人的聯系方式即將出現在自己的聊天框里時,自己的整個人的神經都會反射性繃緊了起來。
放在鼠標上的那只手猶豫了很久也沒有按下去,她漫無目的的握著鼠標繞了幾圈,最后遲疑著挪向確定發送時,女孩的上方忽然垂下一只男性的寬大手掌,迅速且自然地把她的爪子從鼠標上挪開,又很順手地關掉了那個好友申請的界面。
“……”
許白魚維持著那個曲著腿坐在電腦椅上的姿勢,她沒有起身,而是就這樣直接揚起腦袋,向上看去。
她第一眼便看見了言殊的下頜和脖頸線條,他撐著電腦椅的上方俯身靠近,身影輪廓擋住了自己房間的天花板,踩著樓下超市買的男士拖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安靜地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范圍內。
“言哥?”
一只手伸過來托住她的后頸,扶著她的腦袋讓她恢復正常姿勢。
“叫你吃飯半天都沒應。”言殊淡淡說道,“進來一看就看到你對著電腦發呆,想什么呢?”
兩家之間本質只間隔一扇門和一堵墻,從醫院回來以后兩個人便互相拿了對方家里的鑰匙,許白魚自然不必提,她現在進隔壁家門格外理直氣壯,態度就像是從臥室進客廳一樣自然;
而言殊拿了她的鑰匙,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出入她的屋子,許白魚似乎也不見多少警惕和擔憂。
——言殊是不需要提防的。
仿佛在不知不覺之間,這個概念已經形成了兩人之間無需過多解釋的默契常識,許白魚將他看做自己的男朋友,可這個男人迄今為止對她做過最親密曖昧的舉動也就是之前那個隔著手背的親吻。
從不逾矩,也從不冒犯。
許白魚想要的不是戀愛的甜蜜,肢體纏繞的溫度或者是對外社交的虛榮心,她要的是東西其實很奇怪,是這份“名正言順,理所當然”,說得再直白些,便是可以在一定范圍內被她更進一步掌控的“所有物”——比如說,一個百依百順的男朋友。
受限于社會的一般常識,出于禮貌和道德約束,許白魚不會對普通朋友和鄰居的言殊要求太多……但與之相對的,她會理直氣壯地從身為男友的言殊身上汲取她所需要的安全感。
——對待“男朋友”態度是可以不同的。
她要他聽話是正常,她要他遵守規則是正常,她要他出入自己的領域,卻又不可以胡亂行動,也是正常。
因為是她的男朋友,因為是她一個人的,所以這一切要求都可以是被接納認可的“理所當然”。
言殊依然維持著犬類一般的忠誠與溫順,毫不猶豫地一一應下。
他越親近她,就越清楚她在這段關系里真正享受的是什么。
所以他給出自己能給的全部,并在自己的活動范圍內,挑走那些會令她有意無意排斥在外的陌生東西,讓呼吸的節奏都維持在她最熟悉的狀態里——而隨著女孩對他愈發不設防,給出的許可范圍也越來越多。
此時許白魚目光轉回屏幕,那里現在已經是干干凈凈一片沒有任何多余東西,她忽然就找回幾分熟悉的輕松平靜,整個人的氣場也跟著變得柔和了不少。
“工作團建啊——”
女孩慢吞吞地拉長尾音,她赤腳踩在地上往外走,言殊不攔著她,反正天氣偏熱地面涼快,木質地板剛擦完沒多久,隨她亂踩也沒關系。
“簡單來說就是見一下有錢的榜一大哥,大家一起陪吃陪喝陪聊天,然后該干嘛干嘛!
許白魚走了幾步沒找到自己到處亂甩的拖鞋,干脆繞回來,把自己掛在了男朋友的身上。
一米九的帥哥就是好啊……許白魚被男友抱住,雙腳懸空,感受著對方手臂上的穩定力量感,下意識抬頭看著自己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想,不但放著好看又養眼,家里電燈泡也能找人換了。
“用幫忙先查一下嗎?”言殊問道,“你要是覺得不放心,可以先讓韓菲幫你查一下你接下來的接觸對象。”
許白魚迅速垂下腦袋,驚悚道:“我級別那么高?”
“很高的,”言殊點點頭,說,“老李還指望靠你族譜單開呢,目前來說這種程度都是沒問題的,等過一陣子你從穆家帶回來的那套衣服檢查結果出來以后,你還得再去一趟小白樓,還有些問題需要和你說清楚!
“哦,那個沒問題啊,”許白魚答得很干脆,“至于查人,嗯……查查也行,查查安心點!
她想想,又不太放心的補充了一句:“也別光查紙片人和吸鐵石的部分啊……這年頭線下背刺寄刀片的故事也不少,如果方便的話,順手幫忙查查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言殊笑著應了,見自己女朋友的目光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反應不說心不在焉,就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天花板上晃,便又問:“看什么呢?”
“看燈。”許白魚慢悠悠地答,“當時裝修的時候想著第一需求是我自己能換,所以很多好看的款式我都略過了……但你既然這么高,感覺換燈泡一下子就方便好多,那我想換個吊燈!
“那就換嘛!毖允獠患偎妓鞯應聲,“還有哪個要換?全都一起換了!
“哦,那這家里要重新裝修的地方可就不少了……”許白魚瞬間就快樂起來了,她掃視著自己已經住了相當一陣子的小屋子,忽然覺得可以修改重建的地方也實在是不在少數。
她在心里盤算一會,便摸摸自己男友的臉頰,又無比自然地直接替他安排了后續要做的事情:“團建那天我盡量早點結束,言哥來接我,然后下午陪我去逛街挑吊燈吧。”
“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