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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51

    楊變抿著嘴沒有說話,面上表情復雜到難以附加。

    權簡見他神色,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爹不是不知輕重的性格,不是到了萬難局面,他一定不會動用此物!

    “我不是不放心義父,是——”

    楊變也不好描述此時心情狀態,他是又憤恨她總是瞞著他做些事,又恨她膽大妄為置自身于不顧,又有些感動她的信任。

    她這是把自己的軟肋命脈,都交到他手里了,她怎么就敢!明明也不是沒有城府之人,偏偏竟做出這等沒有城府之事。

    “你今晚就別走了,明兒一早爹就要開拔,今晚住家里,明日我們一起送他!睓嗪啿黹_話說。

    二人一同出了書房。

    此時已是夏末,樹上草叢里只有寥寥幾只蟬還在有氣無力地鳴叫著。

    權簡看了看楊變,想了想還是道:“你如今和這位公主——”

    頓了頓,“她可是當眾說過此生不嫁之言。”

    “你別管!”

    楊變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走了一會兒,他突然道:“到時候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聽了這憤恨之言,權簡失笑不已。

    看樣子楊變自有主張,他倒是不宜再多言。

    他調侃道:“都說你有個相好,沒想到你竟找了個公主當相好。若不是這回,怕是你一直不會說吧?”

    楊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然后大步流星離開了。

    身后是權簡的笑聲。

    很快,援軍便開拔了。

    這次援軍并非調中央禁軍,而是調河東西北其他幾路地方禁軍為援軍,三衙這則在殿前司、馬軍司、步軍司各抽調五百兵力,護送裴鵬海等一眾援將輕裝簡行奔赴河東。

    等到地方前,調來的援軍應該也到了,便可會師直奔太原。

    如今太原之事暫時告一段落,前朝后宮都罕見的清凈了不少。

    可值此之際,宮里私下卻悄悄流傳起一股流言。

    其實也不是剛流傳起來,而是早些日子就有了,只是這幾日朝堂和宮里都罕見的清凈,才將這股流言凸顯出來。

    錢婉儀按著怦怦直跳的心,往自己宮里走。

    她是宮人出身,又不得寵,一貫被其他妃嬪所瞧不起?稍谟行┤四抢铮瑓s將之引為‘先賢’,對她甚是推崇。

    是的,宮人是低賤,是用來服侍人的奴婢,可皇宮里恰恰最多的便是這些宮人內侍。

    所以別看錢婉儀平時悶不吭聲,對于各處的消息,她卻絲毫不落后其他人。

    回到會寧閣,見婉儀還是轉來轉去一直不消停,宮人紅葉忍不住道:“婉儀何必聽那戚美人之言,她素來不得寵,年歲一大把,至今沒有孩子傍身,想來以后也不會有了,若她是妒忌婉儀,故意挑唆呢?”

    錢婉儀不贊同地看著她:“她能挑唆什么?不過是告訴我一些宮里的消息,這消息你不也去問翠娥了,確實有這風聲。”

    紅葉囁嚅了下嘴,到底沒把下面話說出來。

    光有風聲有什么用?前有太子,后面還有趙王吳王他們,哪個不是母家勢大,哪個不是深受圣上寵愛?

    會寧閣有什么?

    紅葉去看錢婉儀——她三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長得小巧秀美,一看就是溫馴乖巧之人。

    若非這副會騙人的皮囊,當年她也不會巴結上德妃,又巴結上元貞公主。如今雖還是不得寵,到底七殿下也封王了,眼見苦盡甘來。

    這對一個宮人出身的人來說,已是叨天之幸。

    可紅葉服侍錢婉儀多年,當年二人還曾是好姐妹,卻知曉對方溫馴乖巧都是表面上的,實際上……

    “我得去看看七殿下,讓他多去巴結元貞公主。甭管公主是什么想法,她以后能傍身的只有七殿下,自然有什么好處都要想著七殿下!

    這話倒也沒錯,以前錢婉儀也總這么說,可紅葉總覺得這話現在怎么聽怎么都有些別扭。

    以前元貞公主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公主不值錢,更何況是個沒娘的公主,若是婆家不好,必然需要有兄弟撐腰,日子才能過得好。

    可如今元貞公主都入尚書內省了,還說了一生不嫁,還需要什么兄弟傍身,這不都是說胡話嗎?

    可這話紅葉不敢說,再曾經是姐妹,如今身份天差地別,尤其婉儀還是個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平白給自己找不自在。

    二人去了邇英閣。

    皇子八歲后,便要搬離母妃居所,另辟一地為住處。因為皇子們都要讀書,所以住處都靠近講筵所。

    錢婉儀到時,蕭杞正好散學從講筵所回來。

    天氣炎熱,又上了一天的學,蕭杞也累得不輕,正讓貼身內侍長運拿些冰飲子給他涼快涼快,這時錢婉儀來了。

    “小娘你怎生這時候來了?”

    一聽這句‘小娘’,錢婉儀就想翻白眼。

    可沒辦法,誰叫她當年在病重的德妃面前死乞白賴,又拿著元貞公主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說事,才把兒子塞給人做兒子。

    人是她塞的,叫德妃大娘,她是小娘,這也不為過。

    幸虧德妃早死了。

    只是每次聽到‘小娘’這兩個字,免不得心里會打一場官司。

    當然,這些明面上錢婉儀不會表現出來。

    她這個兒子,雖是從她腸子里爬出來的,卻甚是看重短命的德妃和他那個好阿姐,早先就因為她說了一句德妃早死了,這小崽子竟有一月不愿理她,此番過來她有大事要說,自然不想橫生枝節。

    “娘來這能做什么,還不是想你了。”錢婉儀關切地看著蕭杞,“瞧瞧你這滿頭汗,長運你是瞎了還是不會做事,就任憑殿下這么熱著?”

    長運被罵得一頭包,也不好多說,忙下去拿冰飲子了。

    蕭杞埋怨道:“小娘,你說長運做什么?我這也是剛回來……”

    錢婉儀招招手:“行了,長運下去了,咱娘倆正好說說話。”

    蕭杞皺起眉:“說話就說話,何必做得這番模樣?”

    錢婉儀嘴上不說,心里卻連連撇嘴,那長運不是打小跟著兒子的,還是兒子被她塞給德妃后分派來的,誰知道是不是金華殿的人?

    平時說別的,讓他聽去了無所謂,如今說的卻和金華殿有關。

    可她也知曉這話不能在兒子面前說,遂托口道:“我倒不是特意支開他,只是想我們母子說說體己話。”

    “什么話?”

    邇英閣里,爆發出有史以來第一次母子爭吵。

    一開始,錢婉儀說得很含蓄,她繞了幾個圈說了很多話,甚至不斷做表情,才終于讓蕭杞明白她到底要說什么。

    明白后,蕭杞簡直不敢置信。

    “小娘,你怎么敢想,怎么能想?”

    大抵是由于兒子的表情太過震驚,錢婉儀有些手足無措。

    “這怎么就叫敢想,不能想了?”

    “小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排行,前面還有數位哥哥,且就我們這樣,憑什么敢去想這種事?小娘,我……”

    “就憑元貞公主!”

    錢婉儀說得理直氣壯,“圣上那么寵愛她,都讓她去做直筆內人了,以后那內尚書的位置絕對是她的。內尚書,你知道內尚書意味著什么嗎?你難道不知道之前她在垂拱殿駁斥群臣?恐怕連太子都沒做到如此吧。”

    這倒是真的,太子雖已成年加冠,甚至太子妃都娶了,嫡長子都生了,可至今沒有出閣。

    也不是沒有出閣,而是出閣后,又因犯了錯被入閣,也就是勒令其在東宮讀書。這也是為何都說太子不得寵,再沒有哪位太子能被如此對待。

    出閣也就意味著可以名正言順接觸朝臣,組建起自己心腹班底,為日后承繼大統打下基礎,而入閣則是被剝奪了這項權利,只能讀書。

    至于其他皇子,在大昊一朝,皇子是不允許涉政的,雖是都頂著各種武勛官銜,卻只是遙領,沒有實權。

    所以說元貞稱得上是皇子公主中第一人。

    既如此,她為何不能想一想?

    “你可是她的兄弟,以后用來傍身的,她不幫你還能幫誰?”

    “即使我是阿姐弟弟,此事也不該是我們能想的,”蕭杞吃驚訝異震驚到無以復加,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小娘,你不要再亂胡說,若是被人聽去了,會給阿姐惹麻煩的!”

    “這怎么就叫惹麻煩了?圣上歲數也不小了,若是以后等圣上殯天,她在宮里這么多對頭,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以后換做別人兒子別人兄弟上位了,能有她的好?還不如幫了你,等到時候……”

    “小娘,你不要再胡說了!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怕她再說,蕭杞大聲喊著長運,讓他趕緊把冰飲子拿來,又去喊站在外面的紅葉。

    “紅葉姑姑,你快把小娘送回去!”

    錢婉儀被氣得不輕,可人都進來了,只能住嘴不再說,同紅葉回去。

    不過她已經想好了,今天是她說得太多,改日她就拿元貞公主得罪的人多說事,就不信這小崽子不動心。

    就在邇英閣內錢婉儀母子對話的同時,金華殿這邊元貞正帶著綰鳶希筠,準備過乞巧節的物什。

    其實也沒什么要準備的,左不過是一些針線,以及一件女兒家親手做的小物件,然后還得找個盒子,放一只提前抓來的蜘蛛。

    若是乞巧當晚打開盒子來看,里面蜘蛛織的網又密又圓,這便是‘得巧’了。

    以前元貞就不喜歡乞巧節,她素來就與當下世俗所說的‘手巧’無關,穿針引線不會,針黹之事更不用說,讓她插花烹茶題詩作畫撫琴下棋都行,唯獨這女工,她是難之又難。

    可每年都有一次邁不過去的乞巧節,都知道她這項短處,好不容易有個讓她沒臉的機會,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會放過,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準備。

    而今天——

    也是元貞走神,竟不小心將手邊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開。

    一打開,里面那只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強壯的蜘蛛,便手腳并用爬了出來。

    元貞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感到有什么東西從手上爬過,當即被嚇得跳了起來,又連忙去甩手。

    說時遲,那時快。

    臥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來,用爪子將那蜘蛛一按。

    元貞正寒毛直豎著,見此當即松了口氣,又嫌棄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過的地方,道了聲‘好貓!’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過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只有小桃子能給她幾分安全感。

    “把這帕子拿走,再給我拿些水來洗一洗。”

    綰鳶是親眼看見公主跳起來的,又見小桃子跑出來解圍,也松了口氣,忙去張羅拿水的事。

    而這邊,元貞正想揉揉小桃子腦袋,夸獎一下它來著,卻見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幾根蜘蛛腿兒。

    于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陣兵荒馬亂后,終于消停下來了。

    也是難得,哪怕是綰鳶也極少能看見公主這般模樣。

    元貞這兒則是心里差點沒氣死,都怨那個楊變,說什么乞巧節要帶她去逛夜市、放河燈,這兩者她都玩過,可湊在一起卻沒有過。

    她倒不想去,因為每年乞巧節宮里都會有安排,多是在哪個皇家別苑中選個地方做‘乞巧樓’。由于是女兒節,父皇通常不會參與,多是皇后帶著眾嬪妃和公主們進行,到時候還不知有沒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來說這事的模樣。

    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又思及這乞巧節跟牛郎織女有關,所以當下民間也有些人將之視為情人相會的日子。

    元貞想的不是這,而是楊變怎會知道這個的?

    他一個男兒家,還是個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為想這件事,元貞才會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兒?”綰鳶走過來說。

    這個玩意兒指的是證明自己手巧親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繡的扇套、扇面、香囊,打的絡子之類的。

    本來元貞還尋思做個什么的,這會兒也沒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來手就不巧!

    見公主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換做以前綰鳶和希筠多少要勸兩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筆內人,二人就覺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這樣的公主,還要證明什么手巧?

    這時,一個宮人走到門前,似有什么事要與綰鳶說。

    綰鳶出去,過一會兒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方才邇英閣那長運讓人傳來了話,說是錢婉儀去找七殿下,說了些話!

    綰鳶學著傳話人的原話,給元貞學了幾句,又提到當下宮里私下里流傳的那個流言。

    說到這,她臉色分外難看,本來宮里有什么消息,都是經由她傳給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面都傳開了,她這邊卻沒收到信兒。

    為何沒收到?

    是下面人都背叛了,還是其他緣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責,指不定這消息人家就是傳給特定人知道的!

    這么一說,倒是能說通。

    因為只限小范圍流傳,所以傳不到綰鳶耳里來。

    綰鳶還是不放心:“公主,我還是出去一趟,讓人探探其他處可有這流言!

    “你去吧!

    這邊元貞則是瞇著眼睛,開始想這件事。

    長運是她的人,本是為了照顧蕭杞,畢竟他年紀尚小,親娘又不受寵,他搬離會寧閣去了講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頭挨了什么欺負卻又不敢說。

    那夢里,也是如此。

    可現在因為那個夢,元貞對蕭杞以及錢婉儀提防起來,便吩咐長運有什么事就往金華殿報。

    如此看來,這么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夢里,因為她避世青陽宮,沒有做出這么多的事,自然沒有現下這么多的糾葛。如今卻因為這層層變故加起來,倒是提前把人心試驗出來了。

    以前元貞就知道錢婉儀不是個省油的燈,想攀龍附鳳的宮人不少,能敢去付諸行動并做成的,這么多年下來也只這一人。

    當年錢婉儀能帶著還年幼的蕭杞,來金華殿串門子,元貞就意識到此人不簡單。

    無奈那時她娘久病多時,哪怕升了妃位,也幾乎沒有嬪妃與她來往,甚是寂寞。為了給娘開心,她默許了錢婉儀的上門。

    直至后來,錢婉儀又把蕭杞塞給娘做兒子。

    她知道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左不過是為了給兒子找個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娘總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后沒人陪伴她。

    帝王寵愛又能持續多久?尤其她還是個公主,以后若出嫁,久不在宮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會漸漸淡薄,這時候有個兄弟傍身就不一樣了。

    這是合則兩全的事,所以元貞默認了。

    但她也通過這一樁樁事情,知曉了錢婉儀是個頗有心計的。

    不過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對安慶,她并不覺得在這宮里有心機是件什么壞事,只要別惹到她的頭上即可。

    而多年觀察下來,錢婉儀這人雖有些小心思,但確實還算老實本分。

    可萬萬沒想到,恰恰是這個從沒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女人,最后給了她致命一擊。

    元貞還算了解蕭杞,他純良卻也懦弱,面對磨難和挫折,從不會奮起自強,只會慌張哭泣。

    夢里在北戎軍營時,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過得還不錯,他反倒好,明里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里被北戎人刁難。

    卻自以為不想給她添麻煩,總是自己受著,不找她來說,也不知道想些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而她礙于當時自己都如履薄冰,只能視而不見,也是心知他這樣是不行的。

    換做以前,他不爭不搶,做個富貴王,日子過得不會差?涩F在是什么時候,是亡國當前,所有人淪為俘虜,朝不保夕,再不奮起,以后該怎么辦?

    就想逼他一把,卻沒甚效用。

    后來她與楊變說,你拿他傀儡攝政也好,自己登基為帝也罷,就是知曉蕭杞不是那塊料。

    這樣一個人,就算一晃多年過去,經歷了眾多磨礪性格有些轉變,也絕做不出鴆殺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會顧慮太多,楊變還在,蕭杞毒殺她后,難道就不怕楊變知道?不怕惹怒對方?

    畢竟楊變還握著南昊的兵權。

    只有婦人,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卻又頗有心計,并且還能稍微拿捏住蕭杞,才能說服他抑或讓他裝作不知道,做出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過方展露了些許頭角,就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

    這是想做什么?

    想通過鼓動錢婉儀,來試探她是否會幫蕭杞奪嫡?

    綰鳶很快就回來了。

    不出元貞所料,這消息果然只限小范圍流傳。

    大部分宮人內侍是只議論她入尚書內省的事,只有那么些許人會偷偷進行延伸,說元貞公主如此這般到底是為甚,難道是為了給七皇子爭儲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么辦才好?”

    “不管他,腦子是長在別人頭上,管不住別人想什么!痹懻f。

    “那錢婉儀……”

    綰鳶頓了頓,有些怒:“我倒第一次發現錢婉儀竟是個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么敢想!”

    “愚昧無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過還別說,夢里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沒忍住說:“難道公主就不管管嗎?若是讓各宮娘娘誤會了,不是都要來對付公主?”

    “管有用嗎?這是個陽謀!痹懙。

    什么是陽謀?

    就是你眼睜睜看著,明知道這是在設計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她出去見人就解釋有用嗎?

    沒有,別人只會覺得你掩耳盜鈴。

    當然,為了展現自己的真心實意,她完全可以離開尚書內省,學夢里那樣避世青陽宮。

    她會這么做嗎?

    不會!

    不會就必須擔起這莫須有的替人奪嫡的名義。

    元貞猜這件事左不過就是那幾個人做的,也許就是為了試探她,她若不給出回應,此事就算落實了。

    不過一時半會,他們也做不了什么。

    就算猜忌她又有何用,畢竟前頭還有一位太子呢。

    “行了,不用如此慎重其事,不過是件小事。她光鼓動有什么用,不還是得蕭杞親自來與我說,他若是來,我自有辦法對付!痹懙。

    至于各宮那里,只能見招拆招了。

    恰恰也是因為這,元貞更懶得準備乞巧節諸事了,打算徹底破罐子破摔。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看有人擔心七皇子借用女主啥的,要把他除名啥的。

    且不說除名一時半會不好做,還得有個引子,不然莫名其妙除名,會節外生枝的。另外七皇子在圓圓手里,其實是步好棋,進可攻退可守,她早就謀劃好了,所以沒動這母子倆。

    當然,你們也不用擔心以后女主扶持七皇子登基啥的,有了前車之鑒,她才不會再為他人作嫁衣裳。

    ————

    二更合一啦,明天男女主一起過七夕。

    有紅包。

    第52章

    52

    翌日上午,吳皇后帶著一眾嬪妃公主,擺駕去了玉津園。

    這玉津園也屬皇家別苑,乃皇帝和皇后親耕和親蠶之地,又間或各種皇家祭祀,宴射、觀稼、觀漁之類,因此與瓊林苑這類皇家別苑不同。

    其內宮殿樓閣少,各種苑囿占多數,有農田、果林、馬場,又間許多水池湖泊,還有個百獸園,里面養了許多各地進貢上來的珍奇異獸。

    由于乞巧是在晚上,元貞不想和那些妹妹們大眼對小眼,到了后就跑去騎馬了。

    馬是她自己的馬,名叫玉獅子,元貞也有許久未和玉獅子玩耍了,騎著它在馬場上跑了十幾圈。

    如今天氣漸漸轉涼,雖正午日頭還是烈,但不會讓人覺得熱,元貞騎馬騎得很是爽快。

    騎完馬,她又帶著希筠綰鳶去百獸園看孔雀。

    百獸園里其實還養了大象、獅子、犀牛、老虎豹子這一類猛獸,但希筠膽子小,且觀賞猛獸有諸多規矩,元貞不想下面的宮人內侍折騰,看了看孔雀和一些其他鳥兒,就回去了。

    回到宮室,洗漱打扮一番,去往宣明殿。

    此時宣明殿中,吳皇后以及一眾宮妃公主們都到了。

    見元貞來了,許多人都是目光閃爍。

    無他,元貞如今打扮得是越來越素淡了。

    這種素淡并非故意往素上面打扮,而是在外人眼里,她平時總要弄些博人眼球的噱頭壓人一頭,如今卻是回歸正常打扮。

    但架不住人長得好,哪怕簡簡單單一身宮裝,發髻也是正常發髻,而不是非要梳出個別出心裁,也是傲視眾人明艷端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自從知道元貞入了尚書內省,又在垂拱殿駁斥百官的事后,所有人都覺得她與其他人不一樣了,似乎是超過一眾公主的存在。

    當然,這只是各自心里打的官司。

    面上,吳皇后見眾人都到來后,便命人擺宴用膳。

    用罷晚膳,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吳皇后領著眾人去了殿外。

    此時殿外一應物什齊備。明月高懸,銀河淡淡地掛于天際,一左一右兩顆星子若隱若現。

    是個上佳的好天氣!

    大家都坐下后,懿慧公主主動來到正中一張紅案前,拿出自己親手繡的觀音圖。

    “這圖我秀了有一陣了,今日算是借花獻佛!避不坌τ馈

    幾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公主都圍了過去,紛紛稱贊懿慧繡藝精湛。

    元貞遠遠瞧著,確實不錯。換做她,別說秀一副很復雜的圖,讓她秀個荷包都難。

    接下來是淑嘉、淑慎、淑安等人,甚至是九歲的永福也做了個荷包,最小的延壽打了個絡子。

    只有一人還未展示自己的物件,那就是元貞。

    “十三姐,你——”

    今天淑安罕見的含蓄,竟沒有出言譏諷,雖然還是她挑頭說話了。

    元貞笑了笑說:“我就算了吧,都知道我手不巧,就不獻丑了。”

    一時間,都是面面相覷。

    都知元貞好強,哪怕都知道她手不巧,每年為了妝點面子,她也會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哪怕拔不了頭籌,也不會讓自己墊底。

    如今倒好,竟就直接‘不獻丑了’?

    一時間,場面氣氛有些凝滯。

    吳皇后出來說:“好了,快去拜織女星吧!

    這才是今晚的重頭。

    供案已經擺好,其上擺了許多貢品,一眾未嫁的公主排成兩列,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向織女乞求智巧得歸我身。

    拜完織女,還有對月穿針。

    對此,元貞還是說我手不巧就不獻丑了。

    因為元貞的破罐子破摔,今年的乞巧倒不如往日熱鬧。

    弄罷對月穿針,還有喜蛛應巧,以及飲茶吃巧果賞月之類的節目,不過元貞表示她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對吳皇后說與舅家姐妹約了一起去逛乞巧市。

    若是換做別的公主,還有一番說辭,可元貞素來我行我素,公主不得擅入民間,眾人皆知,獨她我行我素,大家也都習慣了,吳皇后自是不好說什么,只吩咐她要帶好侍衛,早去早回。

    元貞走后,本來就無趣的乞巧更是索然無味。

    年紀最小的延壽公主對母妃說,娘我也想去看乞巧市,更不用說其他年紀大一些的公主。

    都知道每逢乞巧節,民間市井中有專門的乞巧市,其內十分熱鬧,什么都有,但從未親眼瞧見過。

    被女兒目含乞求艷羨看著的一眾嬪妃甚是頭疼,只能各種安撫,又拿等會兒放河燈做引誘,不過這里就不細說。

    元貞換了身民女裝,這趟出去她打算綰鳶和希筠都不帶,不過當下可不能這么表現。

    她帶著希筠綰鳶及幾個侍衛,先找了家酒樓,要了個雅間。讓侍衛在雅間外守著,希筠綰鳶在雅間里待著,她則悄悄從側門出去了。

    出了酒樓側門,街對面站著一高大男子。

    正是楊變。

    楊變今日也做了些遮掩,不像平時總是一身黑,穿了件深藍色直裰,戴著皂色軟巾幞頭遮住了額角的刺青。

    這一身打扮看著竟不顯怪,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文質彬彬。

    他手里拿著兩個面具,一個是儺面,青面獠牙的,一個是普通的兔子面具。

    元貞接過兔子面具,戴在臉上,又示意他把面具戴上。

    楊變分外沒好氣,但還是把面具戴上了。

    這地方離乞巧市不遠,穿過幾條街就到了,一路行過來,路上竟有不少人都戴著面具。

    有的是戴著玩,身邊多是有家人陪伴,更多的卻是一男一女或是幾對男女同行時戴著面具。

    這乞巧節戴面具出行的風潮,其實也是由此引發。

    乞巧節本是女兒節,后來因牛郎織女漸漸延伸出情人相會的寓意,可當下風氣再怎么開放,也少有男女會大庭廣眾之下夜間同行的。

    因此則用面具做以遮掩,反正誰也不認識誰,也能肆意些。

    這么多年下來,大家也都習慣了,再碰到一男一女戴著面具同行,大家也不會說什么,都是會心一笑,知道這是一對小情人出來游玩了。

    元貞戴上面具后,發現這面具做得很細心,戴上后竟不會覺得不舒適。

    因為戴著面具,頗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她一路上格外關注那些戴著面具的人。

    楊變就見她今晚格外活潑,東看看西看看,經常會看著就看走了神。反正戴著面具,他也不用怕被人看見影響她什么,楊變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

    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元貞掙了掙,沒掙開,她也就放任了。

    不過也把注意力收回,放到楊變身上。

    “你說出來玩,玩什么?”

    楊變咳了一聲:“不就是逛夜市,放河燈這些?”

    他也不懂,他也不知,還是見權簡‘埋怨’說,你嫂子讓我帶她去乞巧市玩,都老夫老妻了,還整這一出后,才知道乞巧節快到了,這七月七竟還有這一層寓意。

    后來在權簡貼心暗示下,甚至連面具都是對方替他準備的。萬事俱備,他這才入宮跟她約了今日出行的事。

    見他言語匱乏,元貞不置可否。

    也難為他能想出這一招了,想不出其他精彩好玩的節目,也不怪他。

    而元貞也是第一次逛乞巧市,又見沿路這么多小娘子,其中不乏男女同行的。

    可能是有面具遮掩,大家行為都較平時放肆,她甚至看見一對小情侶,女子拉著男子的袖子輕搖,那男子模樣甚是無奈。

    還有男的亦步亦趨跟在女子身后,那小娘子戴著面具,甚是灑脫,感覺都玩瘋了,到處看,男子跟在后面各種追。

    這歡快熱鬧的氛圍也感染了她,元貞道:“那還說什么,咱們趕緊進去看看!

    咱們?

    楊變腳步頓了一下,很快便邁步追了過去。

    乞巧市與之前金明池夜市般無二致,也是什么都有,卻少了許多博易瓦子,多了許多賣特色小玩意的小攤。

    有用黃蠟所制、涂上各種顏色的水鳥,諸如鴛鴦、鳧雁之類,放在水面上,謂之‘水上浮’。還有用各類豆子谷物做成的‘生花盆’。

    生花盆里會放上各種泥塑小人兒,看起來十分可愛漂亮。還有賣南瓜雕和糖面果之類的又好看又能吃的小攤。

    元貞對吃食不感興趣,倒是挑了幾個水上浮,還有小巧可愛的生花盆。

    楊變主動付了錢。其實元貞自己帶了銀錢,除了金銀錁子,還有銅錢,只是楊變愿意付就讓他付了。

    元貞見他人高馬大,卻笨手笨腳提著幾個荷葉包跟在后面,不禁莞爾一笑。

    夜市里最多的,還是賣磨喝樂的攤子。

    這磨喝樂其實也就是泥塑偶人,泥做的娃娃,卻涂了各種鮮艷的顏色。算是七月七特色小玩意兒。

    大部分是泥的,少部分是木制或者瓷做的。

    元貞見有一攤子賣瓷做的磨喝樂,大概是較泥人貴上許多,攤子前沒什么人。

    她走過去看,見攤子上不光有許多小人兒,還有許多小動物。

    瓷做的看著就精致些,且光滑,色彩也極好,而且許多小人都不一樣,少有重復的樣式。

    “娘子可是要賣?這可是咱獨家的手藝!睌傊饕娪腥藖砜,忙上前招呼。

    元貞拿起一個,在掌中摩挲看著。

    “老丈是做瓷器出身的吧?”

    “娘子倒是好眼光,不過做瓷器出身的不是我,是我爹,以前可是官窯的匠人。不過你放心,我的手藝可全傳承他老人家。這種瓷人不掉色,易于保存,只要不摔碎了,便是放上幾十年也不會脫色!

    元貞拿起一個看看,又放下拿起另一個,又看看攤子四周。

    “老丈這沒有配套的小衣裳賣嗎?”

    老漢‘嗬’了一聲,道:“看樣子娘子也是貴家出身,這瓷人倒是有,配套的小衣卻是沒有的。”

    雖是磨喝樂,不同人家也有不同人家的玩法,普通人家多是買來把玩或是當擺件看,可富貴人家玩的方法就多了。

    很多貴女會把磨喝樂的小人兒當娃娃玩,為了打扮小人兒,還會給小人做各種各樣的小衣裳換著穿。或是用木雕做個房子,做個漂亮的擺盒什么的,把小人兒放進去,又好看又精致。

    元貞也有過幾個磨喝樂,乃內造宮廷所制,有木制的,有泥制的,還有一個象牙所制的,搭配的衣裳自然美輪美奐。

    不過她平時忙,忙著讀書寫字作畫插花都不夠,哪能去玩這種小玩意。此番她也是順口一句,沒想到這老漢竟所知不少。

    這時,楊變走了上來。

    “喜歡?那就買。”

    說著,他便掏出錢來,讓老漢包起來。

    老漢忙道:“還沒挑好呢。”

    元貞對楊變說:“你幫我挑挑?”

    說著,她自己也挑了起來。

    楊變幫她挑,看了一圈,只看見有個娃娃像她。

    肯定不如她美,但白白嫩嫩很像。

    “這個如何?”

    元貞接過來看——是個歪坐在荷葉里的胖童子?茨哟虬,還有額間紅點,是個女娃娃。

    荷葉的翠綠,襯得娃娃格外白嫩,十分很可愛。

    她問老漢:“有沒有一對的?”

    這種娃娃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成雙成對的。

    “有有有。”

    老漢忙拿起另一個男娃娃遞過來,差不多的樣子造型,只衣著打扮是男童,正好是一對兒。

    “你看這娃娃像不像你?”

    楊變瞅瞅那白嫩娃娃,再瞅瞅她。

    他幼時可沒有這么白嫩,用他娘的話來說,成日里在泥坑里打滾,臟死了。

    這話肯定不會告訴她,于是楊變如實道:“我覺得像你!

    像她?

    元貞瞅瞅那胖胖的女娃娃,越看越覺得眼熟,是啊怎么之前沒有發現?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見過她幼年的樣子。

    正要說換一個,這時楊變已經把娃娃拿過來,讓老漢找東西包起來,還特意交代要包實一點,免得摔了。

    包到一半時,楊變又改變主意了,讓老漢分開來包。

    老漢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這東西可不能分開,就要成雙成對寓意才好。”還用眼神示意楊變去看攤上。

    楊變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另一對一模一樣的,找到后他又巡脧攤子其他處,看有沒有相同樣式的。

    “沒了沒了,這模樣的就這么兩對兒!崩蠞h忙道。

    楊變質疑:“真沒了?”

    “真沒了,當初就只燒了這么兩對!

    楊變也沒說什么,接過包好的兩對娃娃,從身上套出一塊銀錠子,丟給老漢。

    “足夠買下了,以后同樣的娃娃不要再做再賣了。若是有違,我保證你這攤子在上京城里擺不下去!

    老漢捂著銀子,連道:“再也不做不賣了!

    兩人離開這處攤子。

    元貞低聲說:“何必威脅他一句,他既收了銀子,必然要忠人之事!

    提著娃娃的楊變心情甚好:“你不了解這些底層小商販,壞心沒有,但為了賺錢,順口扯些小謊都是家常便飯,我也是以防萬一。”

    “就這么喜歡這娃娃?”

    甚至不惜花錢收買,買了還不放心威脅人一通。

    “我喜歡那個胖的,女娃娃!

    元貞瞪他,幸虧面上有面具,遮掩了她此時的臉色。

    “怎么了?”楊變不解道。

    “沒什么。”元貞趕緊裝得若無其事。

    “你反應這么大,該不會是你小時候就是胖胖的?”

    還算楊變不笨,反應過來了。

    “你才胖!”元貞哼哼了一句,裝作被不遠處一個攤子吸引走開了。

    楊變失笑一聲,忙追了過去。

    等夜市走到盡頭,剛好就到了一處河邊。

    此乃京河和蔡河交匯之處,上京城內四水貫城,水系還算發達。

    此時河邊聚集了很多人,多是一些年輕女子,還有伴隨著她們同來的父兄。臨著附近還有許多賣河燈蠟燭之類的攤販。

    河燈樣式極多,顏色各異,主要是以荷花燈為主。

    還有借用紙筆的小攤,只用付上兩文錢,就能得到一截紙條,可以在上面寫上心愿。

    元貞來買河燈時,被攤主推薦可以在紙上寫上愿望。

    她倒覺得沒什么,寫就寫吧,可等她拿到紙筆后,楊變那廝竟仗著個子高,偷看她寫的字。

    “你不準偷看。”

    “我沒偷看!

    別以為他仗著面具遮臉,她就看不到他臉上的心虛。

    元貞換了個背人的方向,匆匆寫下幾個字,并把紙條卷好塞進河燈里。這邊楊變見她不給自己看,也找攤主要了紙筆寫了張小紙條,塞進河燈里。

    提著河燈往河邊走時,元貞好奇道:“你寫了什么愿望?”

    楊變提著河燈,往她面前抻了抻。

    “你給我看,我就給你看。”

    元貞懷疑他是故意的,就為了想看她寫了什么,所以故意做得這副模樣,就是想引起她的好奇心,以此來達到互看的目的。

    “我才不好奇你寫了什么。”

    楊變輕哼一聲,心里懊惱自己的陰謀沒有達成。

    很快就到水邊。

    見正中間人多,楊變牽著元貞往前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人稍微少點的空地。

    “你放吧!

    “一起吧。”

    兩人把河燈放進水里,看著河燈順著水流往前流去。

    河道上水流緩慢,也不知到底放了多少河燈,只見得水面上全是火光點點,照亮著小小的河燈在水中流淌。

    元貞蹲在那,靜靜看著。

    楊變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兩人站起來,相視而笑。

    “你還想玩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吧。”她現在還不想回去。

    兩人轉身往回走,正巧對面有一對男女走過來。兩人手里也是各提著一盞河燈,那男子手中也提了不少紙包。

    雙方正好走了對面。

    元貞本是下意識將目光落在那男子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下一刻又抬目去看對方面具,又去看那女子的面具。

    就這么巧?

    竟同樣都是儺面具和兔子面具,兔子面具也就罷,爛大街的,可這儺面具卻并非如此,關鍵還能這么巧買到完全一模一樣的?

    對面二人也在看他們,兩兩相望。

    突然,楊變道:“你怎么也來了?”

    對面那男子聲音懶洋洋的:“你不也在這!

    竟是個熟人。

    經過一番楊變的介紹,元貞才知這對男女竟是權簡和他的妻子裴氏。

    好吧,如今終于解疑了。

    她就說他這般性格,竟能想到拿面具來說服她出來逛夜市,原來竟是有高人出謀劃策。

    由于楊變沒說元貞身份,權簡自不會主動招呼,只是對元貞點了點頭。

    “那你們繼續玩吧,我陪你嫂子放河燈!彼掖艺伊藗借口,就帶著妻子匆匆走了。

    似乎也感到一絲尷尬,楊變聲音低低道:“我哪里懂得這些,又不像他成日勾欄聽曲,懂得不少哄女人的手段,就聽他說的帶你來逛夜市,面具也是他準備的!

    元貞失笑:“你這般漏兄弟的底兒,不怕被人知道?”

    “不怕!”楊變說得咬牙切齒。

    見她高興,他也高興,正自得今晚算是做對了,誰知道幕后‘高人’出現了,關鍵這‘高人’準備東西都不走心,竟然買兩對一模一樣的面具,鬧得這番尷尬。

    元貞倒不以為然:“走吧,咱們找個人少的地方逛逛,逛一會兒,你再送我回去。”

    為了好好逛一會兒,楊變把手里大包小包寄放在一處店家,付了錢約好等會兒來拿,就帶著元貞走了。

    也沒去遠處,就在臨著河邊走。

    這河道兩側也不都是臨著民居,也有幾處小樹林,平時百姓用來乘涼垂釣什么的。此時這地方時不時就能看見一對小情人走來,不過大家都不約而同避開人走,倒不會撞上尷尬。

    元貞正后悔就不該跟他來這地方,他帶她來這是想干什么?這鉆小樹林是不是也是權簡教他的?

    突然人就被抱住了。

    面具被推去頭頂上,借著四下無人,又夜黑風高,他吻得格外熾烈纏綿。

    硬是抱著元貞親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啃著她的嘴唇,質問她:“你到底什么時候嫁我?”

    元貞平緩著呼吸,含糊道:“不是說好了一年后嗎?”

    “是十個月零二十八天!”

    還有零有整?他是數著天數過的嗎?

    又反應過來,竟過去一個多月了。

    元貞還在尋思時間過得真快,距離夢里那個節點越來越近了,這邊楊變又說話了。

    “我總覺得你在騙我。”

    黑暗給了他無限勇氣,也是黑燈瞎火的,就算今晚有月有星辰滿天,但因有樹蔭的存在,也沒有那么明亮,楊變索性就甩開什么面子臉皮都不要了。

    “你快跟我說,是不是在騙我?”

    “我騙你作甚?”

    元貞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掙扎了一下。

    換來的是他更緊密的擁抱,以及更猛烈的親吻。

    只一會兒,她就頭昏腦漲,只能倒在他胸前喘氣。

    “我想親近你,可總是找不到機會!

    “想見你一面都難!”

    “你快跟我說,到底什么時候嫁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有事要出去,如果有錯字晚上回來改。

    第53章

    53

    他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纏人了?

    面子不要了?

    元貞哪知曉,楊變是經‘高人’指點過,‘高人’見他懵懂,動不動就因為某些事暴躁,就知曉他是因男女之事受挫才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過來人!

    權簡的妻子姓裴,也算將門虎女,裴家在西北頗有一番底蘊和勢力。

    將門虎女哪是能被人輕易拿下的?

    尤其權簡因胎里就弱的關系,雖親爹是大名鼎鼎的權中青,卻是從小沒習過武,裴淼可看不上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

    可權簡就是看中人家了,一見鐘情,再見傾心,自那以后絞盡腦汁就為了抱得美人歸。

    為此,他專研了不少‘秘術’,如今見兄弟為情所擾,便悉數都教給了楊變。

    例如,兩人單獨相處時,還要什么臉皮?

    烈女怕郎纏,你就纏她,使勁纏,你就看她從不從吧。

    還例如……

    楊變這個笨的,不過照本宣科學了一兩分,還不甚熟練,可關鍵元貞也是個新手,竟有些招架不能。

    元貞推了推他,見實在推不開,就任由他抱著。

    鼻息之間全是他的氣息。

    又見他說得可憐,她不禁伸手在他臉上撫了撫,安撫道:“你不說了,還有十個月零二十八天,等到時候…我肯定不騙你!

    “真的?”

    “那你發誓!

    嘿,都動上發誓了!

    元貞懶得理他了。

    “你快發誓,你發誓我就放過你,不然今晚上我就不放你回去了!睏钭兺{道。

    “你不放我回去,還能把我帶哪兒去?”元貞才不理他的威脅。

    “我把你帶回將軍府,到時候生米做成熟飯,我就去找圣上求親!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元貞覺得他真敢,只能無奈道:“好好好,我發誓……”

    “你要是做不到怎么辦?”

    “做不到隨你處置,行不?”

    他不說了,也不纏著非要讓她把這個誓說完,又開始做別的。

    元貞原以為他好不容易把她拐到這地方,這么好的機會,肯定要做點別的什么的,誰知他也就會這,只會抱著她親。

    又慶幸,幸虧他只會這。

    光是這,就讓她覺得難應付了,再來點別的……嗯,不敢想。

    又覺得他可憐,元貞不是不知事的,兩人的姿勢又這樣親密,自然能感受到對方身體上的細微變化。

    她是既尷尬又覺得局促,正尋思要不就放過他吧,楊變卻突然手一松,放開了她。

    一件袍子朝她扔了過來。

    “你在這等一會兒!彼蛦〉。

    然后人就沒了。

    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元貞見他去的方向正好是河邊,從她這里依稀能看見沐浴在月色下的波光粼粼,又聽見撲通一陣水聲,心里已經大致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果然,不一會兒楊變回來了,渾身濕漉漉的。

    他要來外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眼睛卻根本不敢看她。

    他這樣,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元貞也難以想象自己竟會覺得一個人高馬大像頭兇獸的男人可愛,可是他這樣看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的模樣,真得很好逗。

    “你怎么了?怎么掉水里去了?”她走到近前道。

    楊變恨恨地瞪著她看似無辜的臉,雖心里覺得她定是故意如此,但又覺得她一未嫁女子哪里懂得這些。

    “我去河邊想洗洗手,誰知踩空了掉進水里了!彼。

    “將軍也會踩空的嗎?”

    楊變看她笑盈盈的眼睛,終于確定她就是故意的了。

    他恨得牙癢癢,張開手臂故意嚇她。

    “蕭元貞,你要是今晚不想回去了,就直說!

    元貞果然被嚇到了,忙往后退了兩步,才道:“你離我遠點,別把水沾我身上了。”

    “那你還敢嘲笑我!”

    他佯裝要去撲她,元貞趕緊跑。

    一個跑,一個追,小樹林里全是笑聲。

    “你別追了,別追了……”

    “你再追我,我生氣了!”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還是追上了,他還故意把自己濕漉漉的身上往她身上蹭,元貞又是推又是搡,根本推不開。

    這時,不遠處傳來兩聲咳嗽聲。

    兩人抬頭去看,才發現他們竟不知何時跑出了小樹林,而不遠處正站著一對戴著面具、手挑著燈籠的男女。

    女的戴著貓面具,男的則戴著猴子的面具。

    明明看不到對方臉,也能感到對面二人是多么尷尬。

    楊變和元貞也很尷尬,忙分了開,又趕緊把頭頂上的面具拉下來。

    那男子咳了一聲道:“我們放河燈,放河燈。”

    說是這么說,卻拉著女子匆匆鉆入方才二人出來的小樹林。

    “都怨你!幸虧天黑又有面具!”

    元貞抱怨道,“你把我衣裳都弄濕了!

    楊變把外袍脫下來想給她,可一看這袍子也跟濕了沒兩樣,還皺巴巴的,這不是掩耳盜鈴,生怕別人不知他倆干了什么。

    “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兩人往回走。

    因為天黑,倒也沒人看出楊變的衣裳濕了。

    兩人去了之前寄放東西的店鋪拿東西,出來時在門口碰見幾個人。

    是三男三女。

    三女中,其中一人做婦人打扮,另外兩人都是未婚的小娘子。三人都戴著面具,年輕婦人和其中高點的女子,戴著兔子面具,矮點的那個則戴了個小狐貍的。

    三男中,有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戴著虎頭面具。另外兩名男子倒是沒戴,正是蔣旻和蔣尚。

    元貞沒防備會碰到蔣家人,一時間不禁有些僵硬。

    楊變也認出蔣旻和蔣尚了,又見元貞僵著不說話,當即也做不認識狀。

    “嫂嫂,你看這花簪子如何?”先跑進店里的蔣靜,伸手沖門外招呼道。

    她叫的正是蔣旻的妻子李氏。

    李氏也是一個小武官家的出身,與蔣旻成婚已有四年,上次元貞去蔣家時,她正好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因此元貞也沒見著她。

    李氏走過去看小姑手中花簪,不是什么華貴之物,但上面的花雕得極好。

    “你要是喜歡,嫂嫂買給你!

    “我就看看,我簪子太多了,買回去也沒空戴,上次貞姐姐來家里,才送我了一根。提起貞姐姐,若是今日貞姐姐也在就好了!笔Y靜道。

    蔣家眾人聽到這話,都是相視而笑。

    蔣尚說:“今天是女兒節,每年你貞姐姐家都有安排,怎么可能跟你出來逛乞巧市!

    這話說得,讓門口的元貞更是心虛不已,因為她出來時,就是打著來蔣家的幌子,如今倒是碰上正主了。

    楊變見她也不吱聲,心知她沒打算在此露面,便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走吧。

    蔣旻落在最后進店,經過元貞二人時,他目光隨意地掃過二人。

    元貞生怕被這個精明的大表哥認出來,拉著楊變急匆匆走了。

    也不知是心里有鬼的緣故還是怎么,走了很遠,元貞依舊覺得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你說,我表哥他應該沒認出我們吧?”

    楊變輕哼一聲:“你很怕被認出來?怕被蔣家人看見你與我一起?”

    他這口吻,一聽就醋醋的。

    元貞忙道:“哪有,只是我出來時借口是和表妹們來逛乞巧市,哪知會在這碰見他們!

    說白了,就是心虛了唄。

    到了酒樓側門,也就是之前楊變接元貞的地方。

    楊變把幾個紙包都給了她,只留了一對娃娃。

    “我上去了!

    楊變看了看她,有些不甘道:“方才忘了跟你說,以后我們十日見一面!

    “十日見一面,這怎么見?”

    元貞還在質疑。

    楊變卻已經轉身走了,顯然她答不答應就是如此了。

    回到雅間,綰鳶和希筠二人正等得心急不已。

    “公主,你的衣裳怎么濕了?”

    “方才放河燈時,不小心沾到一些水。”

    其實濕得并不明顯,也就胸前和裙擺上沾了一些水。

    希筠已經信了,但綰鳶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放河燈時弄濕的,不過她什么也沒有說。

    “走吧,回去了!

    自然是回玉津園。

    這么多人,又是妃嬪公主們出行,天一黑就不方便了,所以一般都會在玉津園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宮。

    這玉津園元貞不常來,每年也就來一兩次,自然不如自己宮里或是流云殿舒服。由于宮殿少,人又多,多是幾人住一處宮殿,像元貞就與德慶公主和永樂公主住一處。

    不過元貞住主殿,她們二人住偏殿,也不在一處地方,只是出入都會經過一個庭院。

    元貞回來時,德慶公主竟沒睡,正好在庭院里碰見了。

    “十三姐,你回來了!

    “怎么沒睡下?”

    “可能是吃茶吃多了,回來竟一時睡不著,又見今晚月色不錯,就出來賞月!钡聭c柔聲道。

    德慶公主今年十四,乃劉貴容所出。

    劉貴容除了德慶公主這個女兒外,還育有蜀王。

    蜀王蕭衍今年十五,如今還在讀書,還未出宮建府。翠微殿這一脈,素來不挑頭不掐尖,若非知曉最近宮里流傳的那個流言,元貞只當德慶就只是單純賞月。

    可結合那流言,她這番行徑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那十九妹就慢慢賞吧,我剛從外面回來,先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元貞轉身便走。

    身后的德慶面露遲疑糾結之色,終究還是叫住了元貞。

    “十三姐這是與自家表姐妹去逛乞巧市了?真羨慕十三姐,宮外也有自家姐妹!

    她邊走邊說來到元貞身邊,顯然這是打算和元貞聊上了。

    其實德慶這番話,是別有一番含義的。

    都知曉劉貴容是個孤女,和劉家算是沾了點親戚關系,當年寄居在劉府。

    而彼時宣仁帝剛臨朝聽政,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一次在劉府偶遇此女,遂結下不解之緣,總之最后是召入宮中服侍了。

    她這個爹,弱點其實非常明顯,風流成性。

    早年還沒這種認知,直到后來發覺問題關鍵,雖是有所改變,但這時已是尾大不掉。

    宮里這些嬪妃哪個不是和前朝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有些是明面的,有些是暗中的,再是明白又如何,防不住坐在這個位置,有成千上萬的人心心念念就是設計你,想從你身上獲取利益。

    你看似防了,又或是捧這個打了那個,可又有什么用?總會有無數人前赴后繼的撲上來。

    思及此,元貞又想起那位太子,爹爹將他束在東宮,真是因為不待見他?會不會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要說爹爹這些妃嬪里,除過她娘,最是不含目的嫁與他,還屬他的原配發妻鄭皇后。

    只可惜鄭皇后是個命薄的,她爹爹登基的第二年人就去了。

    而據元貞從蔣家那邊得來的消息,朝中附庸太子的大臣可是不少,畢竟是正經中宮嫡出,又是欽封的太子。

    可由于太子當下境遇,這些人都由明轉暗了,表面上和太子有來往的,只有掛著太子師之名的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呂高逸。

    這些消息她都能知道,她爹爹怎可能不知?

    如此一來,她的推測倒是不成立。

    太復雜了!

    元貞想得頭疼,面上卻是笑道:“妹妹羨慕什么,劉家也有不少小娘子,十九妹完全可以別太拘束,與她們相交。讓我說,十九妹就是太靦腆了,既為公主,身份總比宮外那些女子們要高一些,還成天學著她們規束自身,又有何用?”

    這話倒是挺符合元貞人設,因為她素來不在乎人言,不然也不會當著面,丟下眾人跑出去玩了。

    德慶露出艷羨之色,這絲艷羨讓元貞來看,大抵是真的。但她還是說道:“我與十三姐不同,那蔣家到底是姐姐舅家,而劉家與我與我母妃,卻是——”

    好吧,可以解疑了。

    她就說德慶突然鬧得這一出。凡事都有兩面性,有人防著她,自然也有人見有利可圖前來示好。

    這是劉貴容見她入了尚書內省,故意使著女兒找著由頭來向她示好?

    至于劉貴容和劉家之間的糾葛,元貞相信肯定是有些不睦的,但這些不睦在‘大事’上,怕是都要放一邊。

    如今德慶弄得這出,是在向她展示與劉家不和,孤立無援,不如兩相合作,互為犄角?

    “你呀你,就是想太多,”元貞笑盈盈的,“你是公主,本就是可肆意妄為的身份,為何要在乎旁人想法?她們與你親與不親,又有何關系?還不是得捧著你順著你,何必自尋煩惱,沒有意思!

    丟下這話,元貞便走了。

    留下德慶一個人站在那,半晌回不過來神。

    侍女小聲道:“公主,元貞公主這話,是應了還是沒應?”

    德慶蹙著眉:“我怎知曉?罷,回去告訴母妃,由她來看!

    心里卻還在想元貞方才那些話。

    元貞并不知曉德慶內心這點子糾葛,回去沐浴一番后,換上寢衣。

    綰鳶說要拿些點心來給她吃,可她在夜市上吃了零嘴,自然不想吃什么點心。

    她讓希筠幫她把那幾個紙包拆開,什么生發盆水上浮之類的,她現在沒什么興趣了,倒是那兩個陶瓷小人兒頗得她喜愛。

    “可惜這小人太圓,不然給他們做兩身小衣裳,應是極好看的。”希筠說。

    元貞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又想起楊變說喜歡那個胖的女娃娃。

    “哪里圓了?她就是這么個形,歪在荷葉上,做了衣裳也穿不上啊!

    希筠又看了看,似有些惋惜。

    “倒也是!

    元貞興致來了,讓希筠去找個深盤過來。

    盤子拿來后,她往里面注了些水,把兩個娃娃放在里頭。

    如此一來,倒像兩個娃娃坐在荷葉里浮在水面上。

    就是這盤子大小不太適合,水里還差點植物擺件兒啥的,元貞心里已經有怎么布置的想法了,卻礙于不是在自己宮里,東西也不齊備,只能回去后再做。

    就這么玩了一會兒,元貞困了。

    她去榻上睡下,綰鳶檢查四處,又把燈都吹了,只留下角落的一盞,方退了下。

    臨睡前,元貞還在想那個十日之約,又想楊變竟敢安排她了。

    哼,定不讓他得償所愿!

    一夜無話。

    翌日回了宮,元貞回到金華殿后,正打算換上衣裳去尚書內省,這時候蕭杞來了。

    見他面色有異,元貞心道還是耳根子軟,被人說服了嗎?

    不自覺,眼神便有些冷,只是蕭杞沒有察覺。

    “阿姐……”

    “怎么這時候來了,今日不去講筵所?”

    “要去的,只是我尋思昨兒是女兒節,我給阿姐準備了禮物,卻一時忘了給阿姐,特意跟先生請了假,拿來給阿姐!

    是一對磨喝樂。

    做得十分精致,不同于市井上賣的,這對磨喝樂一看就是內造,估計還是南邊來到新樣式,是木制的,但是關節竟然可以活動。

    這對娃娃被放在木盒子里,盒子上竟雕了無數裝飾的花卉浮雕,看起來精致極了,可以直接當擺盒。

    另還配了幾套小衣裳,放在盒子里。

    元貞細數了下手里的磨喝樂,每年宮里按照規矩給各公主準備的不算,單獨送過她女兒節禮的,除了父皇,便是兩位舅母、蔣家姐妹倆以及蕭杞,如今多了個楊變。

    最多的,反而是蕭杞送的。

    每年一次,從不會遺漏,雖然每次都是磨喝樂。

    思及此,元貞目中冷意退了一些。

    “難為你還記得!

    “總是不會忘了,除過阿姐的生辰,每年也就女兒節是阿姐的節日!笔掕皆G訥道。

    言語大差不差,可惜臉色糾結猶豫,顯然有心事。

    “怎么?是有什么事?”

    元貞想好了,夢里那些既定的事情很多都改變了,她不會拿夢里的預示抑或是前世來定義現在,此番蕭杞不同的回答,會致使她以后怎么待他。

    孰好孰壞,都由他自己選擇。

    “也沒什么事……”

    蕭杞還在推脫,卻也知曉自己瞞不住,他也不想瞞,糾結遲疑了會兒,還是把想說的話說了。

    “小娘前天來找我,說宮里最近有些流言……”

    他把大致的事說了說,但卻還想給錢婉儀遮掩。

    “小娘她沒讀過幾天書,為人也沒什么腦子,她大概是被人慫恿挑唆了,竟敢妄想不能想的事。我已經說她了,讓她以后不準胡思亂想,免得給阿姐招來麻煩!

    元貞看了他一眼,眼里多了點深意。

    “你能這么想,就說明你還不蠢。王貴妃陳貴儀她們爭斗已久,爭得是什么,我不說你也應該懂。旁人都是避之不及,錢婉儀卻是自找著沒事往上湊,我倒不怕什么,畢竟我是個公主,可你跟錢婉儀又如何能抗衡那些人?”

    “阿姐說的是,我也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說小娘的,可她卻說阿姐以后定要當內尚書的,是時候就能幫我們……”

    “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能做這個直筆內人?”元貞突然道。

    蕭杞一愣,看了過來。

    “是因為父皇允許。父皇最是不喜這些爭斗,若知曉我摻和進這些事,又會如何處置?是時我不做直筆內人了,又如何能護住你和你小娘?”

    蕭杞連連點頭:“阿姐你說的是,我定管好小娘,讓她以后不準再想這些無謂的事!

    之后二人又說了幾句,蕭杞就匆匆走了,他就請了一會兒的假,還要回講筵所。

    等他走后,綰鳶道:“七皇子說這些話 是有何意?”

    不怪綰鳶如此猜測 公主待七皇子不如往昔 雖沒明說 作為貼身宮人自然看得出真意。

    尤其結合這次的事 綰鳶更是覺得公主仿佛開了天眼 知曉這母子二人有異心。

    此番蕭杞言語雖坦誠 但如此事無巨細 完全可以說成是以退為進 故意試探元貞 又能在她表忠誠 一舉兩得。

    元貞何嘗不也有如此猜測 只能說人心難測 當跳進權力的這個漩渦 再去面對旁人時 似乎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 都含著深意。

    她萬分厭惡這一切 卻又不得不面對這些。

    這一刻 她又想起楊變 如今能讓她全然信任的 似乎只有這個人了。

    “不用多想 凡是人做事 既有目的而來 自然會被利益所驅使 明白趨利避害的道理。”

    元貞緩緩道:“他若無異心 此一番話算是對他的點撥 日后他自當知道如何處事。若有異心 他明白其中利害性 更會管束好他那個小娘 以免被人針對!

    此時元貞想的反倒不是蕭杞母子 而是宣仁帝。

    每年爹爹都會給她準備女兒節禮 今年卻是沒有 是遺忘之故 還是其他原因?

    果然一旦牽扯進利益 這父女之情就變了嗎?

    可元貞卻不能坐視不管。

    她想了想讓希筠幫她換了身衣裳 去了福寧殿。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發了半天都是數據庫連接失敗。

    有紅包

    第54章

    54

    剛到福寧殿,就看見劉儉從殿里走出來。

    劉儉似要去辦什么事,見元貞來了,腳步一拐走了過來。

    “公主來了?”

    “我來看望爹爹!

    劉儉微微一默,又道:“女兒節的節禮,前幾日圣上就讓小的備好了,只是昨兒朝中有些事,圣上怕是給忘了。”

    元貞笑了起來,親熱道:“劉叔還當元貞還小呢,因為沒收到節禮,就來找爹爹死纏活賴要東西?”

    “公主自然不是這般性子!

    不過劉儉的示好,元貞已經收到了。

    她若不知道近日宮里發生的事,就當是給她提個醒,若是知曉,就當是示好了?磥硭哪切┰,劉叔也是認真思考了的。

    元貞笑了笑,讓劉儉自去忙,自己進了殿中。

    “你怎么這時候來了?可是因為……”

    宣仁帝似突然想起來,扶額嗔怪道:“你啊你,還當自己。康墓澏Y不過一時忙忘了沒送過去,你就過來要了?”

    元貞煞有其事道:“女兒哪是那般小性兒的人,女兒來是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

    宣仁帝從御案后走下來,領著元貞來到側殿宴息處的羅漢床上坐下,元貞坐在他對面。

    內侍上了茶。

    元貞喝了一口,這才似有些糾結道:“女兒來是想說說七弟的事!

    宣仁帝目光一閃:“哦?”

    元貞佯作不知,繼續道:“因為女兒做直筆內人這事,最近宮里可是不少議論,議論也就議論了,竟有人傳些不知所謂之言。這些話傳到女兒耳里,尋思這不是將女兒架在火上烤嗎?我本就只存了為父皇做事之心,從來不會想這些多,也不會這么想,如今這傳得倒讓我成了個居心叵測之人!

    “什么流言?”

    元貞不避不讓,將流言大致說了。

    宣仁帝這才皺起眉:“這些個宮人內侍,成日里不干任事,嚼舌倒是一個賽倆!

    “可不是如此!”

    元貞附和道:“女兒也是這么覺得,而且宮里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內侍們一旦入宮便不再放出去,宮人們也是如此,一年年下來,宮里存了多少閑人?爹爹不如讓母后放些人出去,一來既給宮里省了開支,二來對那些想出宮的宮人來說,也是一項仁政!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

    “那倒也不是,”元貞搖了搖頭,“女兒來是想跟爹爹說,既然那些人喜歡猜三想四,反正娘早就過世了,也不在乎有兒子沒兒子這個虛名,不如把七弟從娘的名下除去,也免得他們沒事瞎想平添煩擾。”

    宣仁帝渾身一震。

    “你真這么想?”

    元貞看過來:“爹爹難道不覺得這個法子好?女兒膽小,也沒有那么大的心,只是不想嫁人,只是想幫爹爹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對于其他,卻是一絲興趣卻無?蓸溆苟L不停,既然如此,不如一勞永逸,也免得旁人猜忌!

    宣仁帝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

    半晌,才看向元貞道:“你這法子是好,確實能解那些流言蜚語,可你有沒有想過,杞兒可是愿意?他視德妃為親娘,視你做親姐姐,如此一來,倒因為一些流言蜚語,破壞了你們姐弟之情!

    元貞一怔,道:“那爹爹你說該如何是好?”

    宣仁帝撫了撫須,沉吟道:“不過一些流言,不用在意便是,若僅是因一些流言蜚語,便要做出回應,怕是以后再也不用做別的了。你方才說得對,這宮里的內侍宮人確實多了些,不如放還一些出宮,也能清凈清凈!

    “既如此,那便聽爹爹的吧!

    之后父女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元貞便離開了福寧殿。

    離開時,帶上了宣仁帝為她準備的節禮,除了一對磨喝樂,一把象牙扇,還有一盒子南洋來的寶石。

    大昊海上貿易發達,這些年朝廷財政有大半來自海上貿易,將大昊的東西賣出去,自然也會把南洋的好東西帶回來。

    這一盒子寶石價值之珍貴,不用細說,元貞卻完全沒有想打開來欣賞的心情。

    “公主,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手這么涼!

    元貞怔怔抬頭:“我沒事。”

    她笑了笑,又說:“突然想起來,雖給靜兒慧兒送了節禮,到底禮物太過尋常,這些寶石不錯,咱們挑一些給她們送去,你讓人去備車,我要出宮一趟!

    綰鳶自是看出公主的不對,讓人備車備得這樣急,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在殿里,圣上說了什么?

    但她什么也沒說。

    趕在中午之前,元貞出了宮。

    可她卻并未朝蔣家而去,而是去了瓊林苑。

    來到瓊林苑后,表面上她讓人去蔣家請人過來,轉頭卻讓人準備了一艘船,去了金明池。

    此時已經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岸上的楊柳葉子都有些泛黃了。

    看著一望無際、平靜無波的湖面,元貞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其實早就預料到的,早就發覺了的,可真當事到臨頭,發現爹爹竟然也會利用自己,心里還是很難受。

    去福寧殿是為了表忠心,表示自己沒有參與奪嫡的心思。

    爹爹準備了節禮,卻沒送來,何嘗不也是想試探她?

    真當她坦誠表示自己絕無二心時,他反而反悔了,留著蕭杞不讓除名,不過是為了讓本就混的水更混,讓前朝后宮那些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更是為了防她。

    只要蕭杞還在她娘名下一天,一旦有變,便可借此將她掃出尚書內省。

    她這個爹爹啊,真是讓人心寒。

    ……

    “你怎么了?”

    楊變進來,就看見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湖面。

    明明沒有言語,身上卻流露出一股萬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氣息。

    “你來了?”

    “你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楊變皺著眉,走了過來。

    他收到報信,就察覺有異,昨兒才分開,此時她萬萬不會出宮的,沒想到突然來瓊林苑了,他連忙就趕了來,果然有異。

    “沒什么,就是心中煩悶,出來透透氣。”

    “煩悶?為何煩悶?誰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

    “沒人欺負你,那你怎么如此?”

    元貞不想說話,示意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又順勢靠在他身上。

    “楊變,你不會變的是不是?”

    “變什么?”

    他低頭嗅了嗅她的秀發,又笨拙安撫地拍了拍她,總覺得她現在就像一只沒抓到老鼠的小貓,又可憐又還強撐著驕傲。

    “你是在問我心悅你的事?”

    元貞一怔,埋怨道:“你這都是跟誰學的這一套一套,心悅不心悅的脫口就出來了!

    楊變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跟權簡。他說要是心悅哪個女人,一定要說出來,光憋在心里有屁用,啥用不起,還折磨自己!

    元貞哼了哼,到底沒再說什么,就這么靠在他懷里,讓他環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道:“楊變,你說這大昊要是亡了,你來做這個皇帝如何?”

    這話說得楊變一愣,道:“雖然我總說大昊要亡,但也不一定就會亡,你不要成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還以為她又胡思亂想了。

    現在楊變算是看出來了,她與一般女兒家不同,別人都是想夫郎想好看的衣裳首飾,她成天想的都是國事和軍政大事。

    元貞卻直起身來,直直看著他。

    “我說如果?”

    楊變皺眉回看她:“如果也不可能,你別看百姓天天罵皇帝,真有個什么,他們還是只認皇帝。還有那么些個大官,別看他們成天跟皇帝做對,真有事了他們還是只認你蕭氏,畢竟身家富貴都在你蕭氏身上,你蕭氏皇族倒了,他們也就一文不值了!

    說完,他又問:“你到底怎么了?誰跟你說什么了?”

    元貞卻不答,只問:“我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一股外部力量,擊潰當下這一切?”

    “你是說北戎?”

    “是,也可能不是,我就說如果,”元貞有些煩躁,嗔道,“你不要總岔開話題,正面回答我!

    楊變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總覺得她聰慧睿智,智多近妖,平時說話做事都極為冷靜,冷靜到他總是覺得她心里根本沒有自己。

    之所以兩人如今會是當下這種情況,全是因為她想拉攏他,而他又死纏著她,此時才發現她竟有這樣一面。

    怎么說呢?

    有些煩躁,有些脆弱,又有些依賴人的小嬌氣。

    他格外稀罕她這樣的表現,攥上她的手,正面回答她。

    “如果真有這一天,我也懶得當那勞什子皇帝,我對付那些文官,只一時就覺得甚是煩躁,更不用說天天要對著他們。要我說真有那一天,不如你來當個女皇帝,你來負責對付那些文官,我來負責武力鎮壓他們……”

    元貞失笑:“你就在這瞎胡說就是!”

    “怎么就是瞎胡說了?我自認腦子不如你,也不是腦子不如,就是不擅長這些陰謀算計,你與其讓我與他們動腦,不如直接動手來得省事!睏钭儜袘械。

    “你的意思我擅長陰謀算計了?”

    楊變聽出一絲危險味道,忙道:“我沒說你擅長陰謀算計,我的意思是你腦子比我好使。”

    “算你識趣!”

    兩人靜了下來。

    過了會兒,元貞幽幽道:“其實你也沒說錯,我確實會算計人心,幼時算計父皇,算計他的寵愛,把自己裝飾得張牙舞爪,不容人欺辱。處在那宮里,我一直覺得我算計人,人算計我,乃天公地道,輸了不怨,可……”

    “是出了什么事?”

    “也沒什么!

    元貞將大致說了說,也沒遮掩有關蕭杞的事,更沒去想之前她還敷衍楊變自己拉攏他,是為了幫七皇子奪嫡要怎么解釋。

    她覺得事情發展到如今,他應該也看出來她不僅僅是為此。

    楊變果然沒有質疑,只是聽完后似乎有些嘆息。

    “我不會安慰人,不過我覺得你之前說的不錯。”

    元貞揚眉,轉頭看他。

    “就如你之前說的,你算計人,人算計你,輸了不怨,落子無悔。其實正因為你心里十分在乎這份父女之情,所以才會格外覺得難以接受,如果你能抱著對別人的這種心態,大概也不會太在意這些!

    頓了頓,楊變又說:“當然這都是我瞎說的,畢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元貞被他逗笑了。

    “你還說自己不會安慰人!

    “那你的意思我很會安慰人?”

    元貞哼了哼,又不說話了。

    楊變看了看她,有些嘆息:“我也不知你成日在想什么,為何一個公主要去想這些事,做這些事,若說你有野心,卻也不像,可若是沒有,又為何要做這些?”

    元貞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

    有風吹了進來,吹得窗上的紗簾隨風飄蕩著。

    半晌——

    “若我告訴你,我做了一個夢,夢里北戎兵臨城下。而我,因為聲名在外,被朝廷和父皇送給了北戎的皇子,就為了能夠求和,可即是如此,最后大昊還是亡了?”

    楊變先是挑眉,直到見元貞的臉色并不是玩笑,才鄭重地看著她。

    元貞并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楊變皺起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說辭,頗有幾分煩躁。

    “不會發生這種事!”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個夢而已,不要當真!”

    “即使真有那一天,有我在,我會護著你的,不會讓你落到北戎手里。”

    元貞還是沒有說話。

    楊變看著她的表情,看著看著心里竟有幾分恐慌。

    “我一定會護著你,你別不信!

    他扶著她的肩,說:“我統著神衛軍,即使到時候調不動這些人,我這趟來上京,還從西北帶了五百精兵,這些人連我義父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這些人足夠我護著你和權家家眷離開上京……”

    為何連權中青都不知道?

    因為楊變知道以義父的性格,絕不會允許他這么做。

    而他為何要這么做?

    不外乎厭惡朝廷,心里早就提防著朝廷。

    試想,你是一個剛立了大功的武將,功高雖不至于震主,卻也在西北一地經營多年。朝廷重文抑武多時,此番打亂了你的屬下,又召你入京,你會不會有不好的猜想?

    楊變正是怕宣仁帝或是那些文官對權中青下手,他這是存了大逆不道的心,決定一旦發生什么事,局面難以轉圜,就帶著義父及其一家人逃回西北。

    這是楊變最后的底牌,如今卻就這樣說出來了。

    怕是那夢里,他之所以能力挽狂瀾,這五百精兵就是他的本錢了。

    元貞突然笑了,撫上他的臉。

    “我信你。”

    楊變長長出了口氣。

    這時元貞卻又幽幽道:“你說我要是詐你的,又或者這是對你使的美人計,你不是把你自己的底牌都漏了?”

    “什么美人計?我還沒感受到!彼筮诌值。大掌扶上她后頸,將她按向自己,在她唇上親了一口。

    “這樣才算美人計。若是公主再主動些,我楊變就是把命給你又何妨?”

    “是這樣嗎?”她看了他一眼,主動親上他嘴角,“那楊將軍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楊變覺得她還是太含蓄了,叼上她唇瓣。

    “不是有那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最后鬼沒風流到,還被難受得不輕。

    元貞就見他突然松開自己,去了一旁坐下,又發現自己尷尬了,忙拿了個靠枕放在身前做遮掩,頓時被笑趴在了靠枕上。

    “你還笑!”

    楊變恨得牙癢癢。

    又見她還在笑,扔開靠枕過來了。

    想懲罰她,一時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只能惱得去撓她癢癢。

    元貞受不得癢,蜷著掙扎著躲。

    “你別……”

    “你別亂來,再亂來我生氣了!

    “你生個氣我看看!

    “呀,楊變……”

    “你走開……”

    “我真生氣了……哈哈哈哈……”

    門外,綰鳶和希筠面面相覷,又免不了有些面紅耳赤。

    里面到底發生什么了?

    怎么之前還是靜悄悄,突然就鬧騰起來了?

    希筠想進去看看,被綰鳶一把拉住。

    “走,走遠些去!

    “可公主……”

    綰鳶憋著不出聲,就是使勁把人拉走了。

    艙房里,兩人鬧著鬧著,突然就都不動了。

    元貞的臉本就紅了,這時更是紅得幾欲滴血。

    而楊變,則是脖子上的筋都鼓起來了,額上青筋畢露。

    “你別動。”他沙啞道。

    “我沒動啊!

    元貞聲音很小,想說點什么又覺得口干舌燥,只覺得這人像被火燒了的石頭,硬邦邦的,又燙得嚇人。

    楊變恨恨瞪了她一眼,目光在觸及她通紅的臉頰上,頓時潰散。

    他低咒一聲,順手扯了她本就歪了的簪子,讓她一頭緞子似的烏發披散下來,將臉埋在她發絲中。

    這股氣息似讓他沉醉,他長嘆一聲,又瓷實地往下壓了壓。

    元貞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元貞實在有些喘不過來氣,剛動了一下,就又被又狠又重地按了下去。

    “你——”

    又是好一陣兒,直到那股力量終于傾瀉。

    她憋了很久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你起來……”

    這一次,他起來了。

    元貞也忙坐了起來,側過身去歸攏自己的頭發和衣裳。

    等弄罷,見他還是僵坐著沒動。

    元貞咳了一聲道:“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

    她聲音很小,而那人又宛如一只受驚了的野狗似的跑了,像一陣風。

    見人走了,綰鳶和希筠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面。

    艙房里到處亂糟糟的,像經過一場浩劫,公主整個人軟綿綿地歪在靠枕上,臉紅紅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蔣靜和蔣慧來了。

    元貞在流云殿見了二人。

    “這些寶石真好看!”

    蔣靜看得目不轉睛,實在是這些寶石太好看了。

    雖是有大有小,但色澤濃郁艷麗,肉眼看不出什么雜質,成色極好。饒是她也有許多鑲了寶石的首飾,卻沒有這些寶石好看。

    “你們看有沒有喜歡的?自己挑吧!

    蔣靜已經上手了。

    蔣慧卻一把拉住她,對元貞道:“貞姐姐,這些寶石應該都是上賜,怎好讓我與靜妹妹挑!

    蔣靜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忙把盒子放下了。

    元貞不以為然道:“確實是父皇賜的,但我哪用得著這么多,你們挑些回去做首飾。”

    怕她們拘謹,她又補充:“里面真正好的有兩顆,已經被挑出來了,剩下的你們選選就是,即使你們現在不選,以后我做了首飾,還是會送給你們!

    見元貞都說成這樣了,二人自是不再客氣。

    不過兩人倒也不貪心,一人就挑了兩顆,都是一顆紅寶,一顆藍寶,像其中顏色稍微稀少的綠寶,她們卻是動都沒動。

    元貞掃了一眼,見她們還是如此拘束,便就這她們選的顏色,又給二人挑了幾顆稍微小的做搭配,還把那幾顆綠寶給二人分了分。

    “做首飾一顆哪夠,搭配著才好看!

    總算挑完了,蔣慧和蔣靜都松了口氣,卻又難掩高興。

    畢竟哪有女孩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蔣靜笑瞇了眼,道:“這些寶石足夠給慧姐姐打兩套頭面首飾了,正好用來當嫁妝!

    元貞揚眉:“慧妹妹婚期定了?”

    其實蔣慧早就在說親了,蔣拯和烏氏也不求女兒大富大貴,又礙于蔣家處境,為蔣慧挑的人家也不是什么顯赫人家。

    男方家姓沐,其父在群牧司下左右騏驥院為勾當官,六品的官銜。與蔣家算是世交,彼此之間知根知底。

    沐家家中單純,沒有什么妾室小娘之類的,沐家夫婦只有兩子兩女,和蔣慧定親的便是其長子,今年十九,名叫沐辰。

    沐家雖是武官家,卻是養馬世家出身,以后沐辰大概是子承父業,如今也是有正經官身的,正跟在父親身邊在左騏驥院為朝廷管理飼養軍馬。

    這些元貞早就知道,她關心的是蔣慧婚期定在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55章

    55

    “今年怕是來不及了,也是娘舍不得我,想多再留我些日子,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說到自己婚事,蔣慧小臉紅紅的。

    她和沐辰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家乃世交,逢年過節都有來往,自然少不得有見面機會。

    對于自己未來夫君是沐辰,蔣慧是愿意的,當初這門婚事,她娘也是問過她的意思才定下。

    一聽說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元貞心里微微一緊。

    那夢里,她因避世青陽宮,少與外面有接觸,并不清楚蔣家的一些事情,甚至連蔣慧婚期,竟也不知為何被她疏忽了。

    所以她是不知蔣慧境況的,但料想應該沒有出事。

    彼時那些人搜羅罪臣犯婦及民間女子送與北戎人,應該不會選到蔣家頭上。

    一來蔣家低調,二來蔣家還有個得寵的公主在宮里,那些人為了不節外生枝,也不會選到蔣家頭上。

    再說,真要是事到臨頭,蔣家為了不交出家中婦人,必然會想辦法,哪怕不來麻煩她,也會求到父皇面前,畢竟還擔著一層心腹的關系。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元貞又問:“那具體日子可定下了?”

    “那倒還沒有,娘還沒選好吉日。”

    元貞想了想道:“三月金明池開池,不如在四月里頭選個日子,到時候天不會太熱,也不冷,正正好!

    蔣慧眨了眨眼,有些詫異元貞的態度。

    她還算了解元貞性格,貞姐姐她從不插手蔣家事務,不知是想不到這些,還是不想讓家里人覺得她仗著身份對蔣家指手畫腳,總之她從不會越格。

    蔣慧猜是后者,所以每次聽外面人說元貞公主任性跋扈什么的,她從來都是嗤之以鼻。

    一個細心到連舅家都不會隨意對待的人,怎可能會是任性之人?

    當然這些不過是她內心的一點小官司,表面上她認真地想了想,道:“娘說三月有幾個日子好,四月里也有幾個日子好,經貞姐姐提醒,倒是四月好一些,免得撞了金明池開池人多的時候!

    夢里上京城被圍,就是三月,那一年自然沒有金明池開池盛會,以后也不會再有了。

    之所以元貞會讓錯過三月那個節點,就是怕是時局面還是難以轉圜,那時該想的就是如何保全己身了。

    沐家人她不認識,也不了解對方一家的性格,而女子出嫁后,就需與夫家住在一起。

    若是時場面混亂,不得已要帶蔣慧走,中間還隔著一層夫家,怕是要平添許多事情。不如先避開這個節點再說,事后若時局變好,再成親也不遲。

    想到這里,元貞不免又想起楊變所說的五百精兵,以及夢里他能迅速拉起一支抵抗軍,這其中不知有沒有蔣家的關系在,跟養馬的沐家有沒有關系?

    她不知夢里楊變是何時跟蔣家交往上的,但顯然現在還沒有。

    是因為還沒到時候,還是因她存在的緣故,楊變疏忽了蔣家,所以兩邊還沒來往上?

    看來是得想個法子,讓楊變和蔣家交際上。

    還有他那五百精兵養在哪兒?光說是兵,是騎兵還是步兵?這么多人,人馬吃喝嚼用,就靠著他那點俸祿,能養得起?

    蔣慧和蔣靜見說話說著說著,貞姐姐突然就走神了,不禁有些面面相覷。

    “貞姐姐,你怎么了?”

    元貞回過神來,失笑道:“我有些走神了。不過四月確實比三月好點,你不如回去跟大舅母說,就在四月里頭挑個好日子!

    “好!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了,想著元貞一會兒還要回宮,蔣慧蔣靜也沒有多留,就離開歸家了。

    而這邊,元貞本來要回宮的,想了想她留著沒走。

    可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楊變還是沒出現。

    怎么?這是覺得丟面子了,不打算來見她了?

    元貞叫來希筠。

    “你去找那個叫賀虎的,跟楊變說我有事找他!

    賀虎是楊變留在瓊林苑的心腹,上次希筠來瓊林苑傳信就是找的他。

    “我這便去!

    希筠有些扭捏之色,不過元貞低頭在想事情,并沒有看見這一幕。

    出了金華殿,希筠一路往大門處走。

    走到一處叫豐年臺的地方,她突然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裝作一副賞景的模樣。

    這豐年臺其實就是一座望火樓,上京因人多稠密,對各處防火甚是看重,市井中類似這種望火樓比比皆是。

    瓊林苑自然也有,既是防火,也是戍衛,防止有人走到不該走的地處。

    畢竟這瓊林苑連著金明池,而金明池東岸常年對外開放,豐年臺居高臨下,正好能觀察到瓊林苑大門以及連著金明池那片地方。

    希筠不知道的是,當她出現在這里時,就有人去附近神衛軍值房通風報信了。

    不過與她所想的不一樣,這報信之人以為這漂亮的小宮人與賀都頭有私,前來報信時說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引得眾人都打趣賀虎,還真當他找了個宮人當相好的。

    “去去去,都瞎胡說些什么。”

    賀虎把一群禁軍都趕走,來到豐年臺下。

    “你找我?”

    希筠見這男人人高馬大,還留了一臉絡腮胡,面相看起來很兇惡。

    第一次見對方時,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強盜,被嚇得不輕,再次見面雖不至于被嚇著,卻也有幾分不自在。

    “那啥,我,我家公主找你家將軍!

    賀虎見她小圓臉粉粉嫩嫩,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道難道真對他有意思,在害羞?不禁道:“你叫什么名兒?”

    “你、你管我叫什么名兒?你問我名兒干什么?”希筠警惕地看著他。

    “我叫賀虎……”

    “我知道你叫賀虎!

    這廢話還用他說?上次都找了一回了。

    這時賀虎也反應過來了,頗有幾分自討沒趣的尷尬。

    “你趕緊去找你家將軍,就說我家公主找他有事!毕s薏嬷。

    “那我去了?”

    希筠見他如此老實,心里頗有些得意,心道他長得兇又如何,還敢拿她怎么樣?她不用怕他。

    遂又揚起下巴,不耐地揮揮手:“快去吧,我也走了!

    等她走后,賀虎磨蹭著下巴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這小宮人兇巴巴的樣子竟有幾分可愛。

    希筠剛回來沒多久,楊變就來到金華殿。

    元貞見他來得如此之快,不禁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知曉,楊變就沒回去,一直在瓊林苑里。

    “你找我有事?”

    元貞見他顧左右而言他,還是不敢直視自己,心里自然失笑不已。可現在說正事要緊,還是暫時不笑話他了。

    “你那五百精兵是步兵還是騎兵?養在哪兒?”

    “騎兵只占半數不到,畢竟馬匹有限!

    饒是楊變在西北經營多年,又多次充當先鋒,繳獲了不少敵人的戰馬,但要瞞過權中青,還要帶到京畿重地,也只裝備了半數不到。

    “至于養在哪兒?不在上京,在附近的一個莊子上!

    元貞猜也是在附近藏著,畢竟人也就罷,這么多馬帶進上京,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就靠你那點俸祿,能養得起這么多人馬嚼用?”

    這時,楊變已經緩解了心里那點窘意,顯得自然了不少。聞言他揚眉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說白了,當武將的發家致富靠什么?

    靠死俸祿肯定不行,吃空餉是其一,打仗時繳獲物資又是其一。

    吃空餉在權中青那是行不通的,為何大昊和西狄對戰多年,領兵的將領換了無數,旁人皆不能贏?

    除過其他客觀元素,吃空餉就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朝廷撥下來的銀錢被各路監軍及武將層層扒皮,還能剩下多少用來給底下兵卒發軍餉和增添軍備?

    自古有云,人是英雄,錢是膽。

    滿餉且軍備管夠,還有高軍功高賞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才是西軍勇武的最大底氣。

    所以楊變要是謀財,只能從打仗繳獲中來。

    這是軍中約定俗成,哪怕是朝廷也知道這些事,一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光讓將領沖鋒陷陣不給好處,怎么可能?

    只是楊變這些年的繳獲,沒留下來充裕自己的荷包,而是被他拿來養私兵了。

    “若是銀錢不夠,可與我說!

    元貞身為公主,每年除固定俸祿外,還有食邑。

    她的食邑是兩千五百戶,可以比肩一般封了王的皇子,也就比太子少了五百戶。像權中青,念他戰功赫赫,除了封官加勛外,食邑不過一千五百戶。

    楊變也有,舉世之功,不過八百。

    而元貞是他們二者相加還有多。這些食邑不是交由個人管著,而是會折算成銀錢發給本人。

    按一戶每月二十五錢算,一個月就是六萬多錢,折算成銀子就是六十多兩,一年就是七百兩。

    除過這些外,她名下還有兩處皇莊,每年產出除了自用外,換得銀錢也悉數給了她。這都有專人管著,不用她費心。

    另外,她還有這些年來積累下的大量賞賜。

    這才是元貞說出這話的底氣,因為這些賞賜大多都是金銀及各類珠寶,隨便拿幾樣出來,就能換得無數銀錢。

    “這樣,我回宮后抽空把東西收攏收攏,挑一些讓希筠給你送來,你找人拿去換了銀錢,給那些兵卒做補貼?”

    “我有銀錢!”

    楊變拒絕,又皺眉道:“你這是把我當面首了?還想自掏荷包養我?”

    元貞沒好氣翻了他一眼:“你要想當面首也行,不過哪有面首還自帶五百吞金獸當嫁妝的?我這不是怕你勉力支撐,而精兵要精養,這樣真用起來才能得用!

    還別說,楊變真是在勉力支撐。

    五百精兵人馬吃喝嚼用,每天都需花費出大量銀錢。

    人也就罷,能將就,可戰馬不能將就,除了上等草料外,每天還得補充大量豆子和谷物。

    就憑他那點私房錢,頂多也就能支撐個一年半載,如今大半年過去,私房已經見底,他已經把俸祿都填進去了,正尋思去哪兒找個財路,沒想到有現成的財神爺主動送上門。

    “還有蔣家那,你可以去交際下。蔣旻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你與我關系不淺,有什么事他也能幫你一二。另,蔣家有門世交,是我表妹的未來夫家,兩家關系不錯,那沐家是群牧司下左騏驥院管軍馬的。

    “你那些兵好藏,馬可好藏?如若不好藏,可以去找蔣旻幫忙,讓他幫著想個周全辦法,他若是問,就說這些馬我知道,是我讓你養的!

    這下,楊變不拒絕了。

    無他,最近那些馬還真讓他頭疼。

    就如元貞所言,人好藏,馬可不好藏。畢竟是京畿重地,不光戍衛嚴格,百姓的警惕心也高。

    他所謂的藏人藏馬,實際上就是在距離上京百十里的通許買了個莊子,人和馬都藏在莊子里。

    可莊子地方就那么大,馬平時是需要活動的,即便是換著拉出來跑,也容易引起人注意。

    這幾天通許莊子那正給他傳話,說是有打柴的百姓在門前窺視,說那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再尋個地方轉移。

    他正尋思往哪兒轉移,如今瞌睡碰到了枕頭。

    楊變也不含糊,把事情說了。

    元貞一聽,這還耽誤什么,當即手書一封讓楊變拿去給蔣旻,讓蔣家幫忙想想辦法。

    之后的時間就在辦這事中度過,因為不用元貞親力親為,表面上她還是每天去尚書內省,私底下則關心著藏馬之事和太原那邊的戰事。

    藏馬之事好解決,蔣家果然去找了沐家幫忙。

    這事對別人來說難,對群牧司的人來說卻不過舉手之勞,為了給朝廷籌集戰馬,朝廷可以說想了許多法子,除了讓群牧司在各州縣設立孳生監,用以飼養官馬外,甚至還推行過保甲制養馬法,讓百姓也參與養馬中。

    可惜朝令夕改,百姓又抵制得厲害,以至于這項政策無疾而終,而專為此開辟的幾個小型飼馬場,如今也還在荒廢中。

    隨便找一處荒廢的飼馬場,打著群牧司的幌子,下面百姓看到是官營養馬不敢過問,上面也不會查,足以遮掩。

    至于蔣家是怎么跟沐家解釋的,元貞沒有過問,她猜蔣旻自有一套解釋的說辭。而蔣旻竟也沒有來問元貞為何要這么做,顯然如今二人已經有了些默契。

    時間一天天過去。

    由于元貞乞巧節次日就去找了宣仁帝,那些暗中猜測她是否有奪嫡之心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倒是沒讓人再來試探她了。

    表面上也沒什么動靜,元貞也就置之不理。

    值此之際,太原那邊終于有消息傳來,而且還是好消息。

    是個捷報。

    雖只是暫時擊退清源一地的北戎軍,只是個小捷報,但這消息已足以讓屢吃敗仗的朝廷為之鼓舞,大肆宣揚,甚至擺下慶功酒犒賞群臣。

    元貞也松了口氣,又見捷報上沒有提到權中青,不禁有許多猜測,更是關注太原相關戰事。

    與此同時,就在遙遠的太原,戰事卻并不如朝廷所以為的那般順利。

    裴鵬海和權中青在到達祁縣附近時,就和兩路援軍會和了,分別是駐守遼州的平定軍,和駐守隆德的威勝軍。

    這兩地位于太原之南,一旦北戎軍突破防線,首當其沖便是它們。由于還要防守戰線,兩軍也不過各抽調了兩萬兵力,供以援軍使用。

    裴鵬海嫌兵力太少,又從河東路的綏德軍抽調出兩萬兵力過來,共計湊了六萬大軍,奔赴位于前線的祁縣。

    此時太原以北的地方俱都淪陷,除了太原、清源、河陽三地還在據城死守外,其他地方均已失守。

    太原的局勢最危急,似乎北戎軍也意識到太原對大昊的重要性,正在死磕太原,如今已經圍城三匝,暫時還未攻下。

    權中青的意思是先解河陽之危。

    太原與清源、河陽三地,呈一個斜三角之態,河陽在太原和真定之間,一旦河陽解危,左可支援太原,右可策應真定。

    雖根據當下局勢來看,北戎軍隊主攻的是太原,次攻清源以及河陽,而河北路一帶,他們主攻的是定州,只有少量兵力盤旋在真定一帶。

    但誰知敵軍會不會繞過定州,先拿下真定?

    一旦真定被拿下,太原失去策應不說,真定前方的定州將成為一座孤島,而下面的慶源、邢州,由于駐兵不夠,怕都是螳臂當車。

    是時敵軍完全可以繞過太原,從東路長驅直入一路向南。

    可裴鵬海卻不同意,覺得敵軍主力如今在太原,不如先解清源之危,再直接推進到太原,援軍主要精力應該放在太原上,而不是分神去想暫時無事的真定,真定完全可以等到太原解危后,再分兵過去。

    為此,這次援軍的主副兩位將領,首次因意見不同爆發爭吵。

    最終因負責監軍的文官,以及下面的將領都支持裴鵬海的意見,暫時定下先擊退清源附近敵軍的計劃。

    這次進軍很順利,處在清源的敵軍只有三千之數,根本不是六萬大軍的對手。

    哪怕是以步兵對上騎兵,很快也被打得丟盔棄甲,被斬了一千之數,其他敵軍仗著馬利落荒而逃。

    裴鵬海很是志得意滿,嘲諷了權中青一番不說,還向朝廷發去捷報。

    可值此勝利之際,權中青卻再次感到不安。

    根據各路情報,北戎這次大軍有四萬之數,即使分兵幾地,清源也不可能只有三千兵力,還這么容易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若是北戎鐵騎如此無能,之前代州、忻州怎么丟的?

    可惜他的分析根本沒人聽,整個軍營從上到下,全都以裴鵬海為馬首是瞻。

    那負責監軍的文官,一改文官監軍時的吹毛求疵故意唱反調,竟跟裴鵬海甚是和睦,雙方甚至還在一起喝了慶功酒。

    權中青自是氣憤不已,卻根本無法。不過他也沒被怒火沖昏頭,而是再次向裴鵬海請命,這次他沒說要分兵河陽,而是以追剿敵軍潰軍為由,要走了一萬兵力。

    裴鵬海考慮到馬上要推進去太原,若是那些潰軍不除,又都是騎兵,唯恐是時對方繞到大軍背后生亂。

    再加上若是權中青去追剿潰軍,不光無法跟自己搶功,臟活累活也有人干了,他自然樂見其成,便同意了。

    私下,他又把一個心腹將領派過去,讓對方盯著權中青一舉一動,如此一來雙保險,就放權中青帶著人離開了。

    二人并不知曉,此時北戎大軍主力根本不在太原,也不在河陽,更不在定州,這兩邊的局勢不過是北戎故作迷障,主力其實早已悄悄轉移至真定。

    而領軍的人正是慕容興吉。

    此時北戎主力軍里,一眾將領也甚是不解。

    不過自打進攻大昊以來,三皇子皆是如有神助,算無遺漏,北戎能這么快打下代州、忻州以及保州、定州,皆因三皇子用兵如神。

    本來這次進攻大昊,北戎皇帝天佑帝是派出了兩個兒子,大皇子慕容興運,和三皇子慕容興吉。

    可在保州一戰時,大皇子數次失利,反倒被三皇子搶了風頭,并被奪了領兵之權。

    而三皇子在拿下保州后,就開始兵分兩路,一路繞道去攻打太原,一路攻打定州。如今定州打下來了,本來繞道去太原的主力又被調往真定。

    若非三皇子因之前數次用兵如神,不光避免了大量傷亡,還輕而易舉拿下大昊數座城池,早已獲得一眾將領臣服,恐怕這會兒都要跳出來質疑他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用兵之法。

    此時北戎軍距離真定還有半日路程,但天色已黑,不適宜漏夜行軍,便就地扎營下來。

    北戎人有篝火飲酒之習,外面皆是歡聲笑語,可在軍營正中的一處王帳之中,卻甚是安靜。

    王帳正中放著一張鋪著虎皮的大椅,其上坐著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一身黑色金繡暗紋的窄袖長袍,腰系蹀躞金玉帶,腳踩高筒皮靴。從衣著上來看,似乎與大昊男子穿著打扮別無不同,只是他身上多了許多造型奇特的黃金裝飾。

    一頭黑發也披散在腦后,細看竟是由許多細細的辮子組成,辮子上穿著金線和各色寶石,左耳上戴著一只魚龍形鑲綠松石的金環。

    他本是粗獷英俊的長相,這耳飾太過絢麗,竟為此人增添了幾分俊美的味道,同時也昭示著他異族人的身份。

    此時他腳下,正跪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俱都穿著大昊的官袍,卻并未戴官帽,發髻有些凌亂,甚是狼狽。

    “給本王講講你朝元貞公主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啊,男配登場了。

    不用質疑,就是他,兩輩子都是他。

    打仗不會細寫,一筆帶過算是讓大家知道什么情況局勢。

    有紅包。

    第56章

    56

    跪在慕容興吉腳下的,正是定州經略使施建義和觀察使秦云鵬,而副使兼定州守將習兆已戰死。

    這個消息大昊朝廷至今未知,還以為河間一帶只是小有戰事,北戎主要攻打的是太原。

    殊不知定州這里,本是計劃兵分三路掃清擾邊之敵,習兆為主,這二人為輔,三方互相策應。

    計劃是挺好,無奈施建義和秦云鵬未經歷過戰場,也沒想到北戎是詐他們的,早已在外面埋伏了大軍,一見北戎鐵騎氣勢洶洶襲來,當場便帶著人望風潰逃。

    習兆失去策應被圍攻戰死,這二人也接連被俘。

    如今跪倒在敵人腳下,這二人也聽說過北戎三皇子的名聲,驍勇善戰卻殘忍嗜殺,幸得被俘后,北戎倒也沒怎么為難他們。

    不光以禮相待,好吃好喝的供著,還告訴他們北戎正是用人之際。北戎攻打大昊,占下這么多城池,也是需要有人管的。用生不如用熟,只要二人識趣,以后榮華富貴少不了。

    就靠著這時而恐嚇,時而大棒加大棗,施建義和秦云鵬倒也服服帖帖。

    就是見到北戎貴族就要跪的這個規矩,讓二人有些難以適應。畢竟大昊官員可從不興跪這一套,哪怕秦云鵬是個內侍,這些年跪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如今總算見到這位鼎鼎有名的三皇子,他竟什么都不問,只問元貞公主?

    對于這位公主,施建義因際遇關系,只遠遠瞧見過一眼,到底長什么樣都不知,只得求助去看秦云鵬,畢竟秦云鵬是宮里出來的內侍。

    見此,秦云鵬不禁松了口氣,忙捋了捋思路開始說起來。

    “要說咱這位元貞公主,那可是容貌絕世,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也不知是懼怕,還是想到什么,說到這個傾國傾城時,秦云鵬下意識抬了抬頭,卻只看到對方靴子和袍擺上的金繡。

    “繼續,本王要聽她本人的事,而不是聽這些傳言!

    秦云鵬抹了抹汗,忙道:“元貞公主從小受陛下寵愛,哪怕是一般皇子都不及,陛下曾不止一次說過,此女肖吾。元貞公主不光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擅長,還會插花、烹茶……對了對了,元貞公主騎術極好,馬球打得那叫一等一的好,每年都會……”

    “騎術極好?”慕容興吉突然意味不明道。

    秦云鵬也鬧不清他為何這么一說,忙點頭補充:“公主馬球也打得極好,每年都會帶著內廷女子擊鞠隊參加金明池盛會。公主的字也寫得極好,尤其擅長陛下的天骨鶴體……”

    礙于心慌,秦云鵬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幸虧慕容興吉倒也沒說什么,只是默默聽著。

    突然——

    “那你可知楊變此人?”

    聞言,秦云鵬一愣:“楊變?大王指的可是原西北環慶經略使,現忠武將軍兼神衛軍都指揮使楊變?”

    “應該是他,你可知他的事情?”

    秦云鵬搖頭道:“不知,小的也只是聽說過這個人,畢竟他入京時,小的已出京多時。”

    “那照這么說來,你也未曾聽過他與元貞公主的事?”慕容興吉撐著下巴,睨著他。

    秦云鵬實在害怕,他也聽說過這位的喜怒無常,動輒就把人殺了,拿去喂他養的狗,忙找補道:“小的雖不知,但應該有人知,小的知道有個小官,是剛從上京來定州不久的,小的去問問他,他應該知道!

    在慕容興吉的允許下,秦云鵬親自去那群被俘虜的大昊官員中,找到了那個‘小官’。

    說是小官,其實也僅是針對秦云鵬和施建義而言,其本人乃定州通判,確實剛到任不久,卻未曾遭遇了這樣的事。

    不同于秦云鵬的趨炎附勢和怕死,這位通判倒是個剛勇的,一見到秦云鵬,便迎面一口唾沫襲來,罵他乃奸邪,誤國誤民。

    秦云鵬唾面自干。

    見此人如此不知趣,他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又拿同為俘虜的一眾官員做威脅,才從對方口中套出一些話語。

    在對方口中,楊變和元貞公主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兩人也不可能會產生什么關系。倒是楊變剛入京時那一番‘妄言’,傳到慕容興吉的耳中,讓他得出一個暫時二人還沒有交際,只是楊變此人狼子野心,早已對元貞有所圖謀的結論。

    而對于秦云鵬這一番狐假虎威的作為,慕容興吉也未出言斥責,反而樂見其成,并賞了個有名無實的官給他。

    對此,他的貼身親衛哈擦甚是不解。

    慕容興吉笑了笑,道:“我等畢竟是外來之人,韃人與昊國對峙多年,他們最是了解對方。

    大昊人視我等皆為蠻夷,強硬手段只能激化他們的抵抗心,浪費無用之力,不如學著韃人,恩威并施,讓他們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一來事半功倍,二來也節省許多不必要的力氣,我們只用管治好這些人即可!

    這個道理,慕容興吉也是后來才懂。

    為此,他也是花了不少代價,浪費了許多本不必要的力氣。

    慕容興吉也沒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戰場上死在了南昊鎮北王楊變手里,沒想到一閉眼一睜眼再度活了過來,竟又回到當初北戎決定入侵大昊之時。

    前世,元貞逃走后,他大發雷霆,一面命人追捕,一面又命南昊中北戎的人,盯好南昊那邊的動靜。

    聽說元貞竟回到天京,還入了皇宮,他忙命人給南昊傳話,讓他們把人交出來,不然等來的就是北戎撕毀暫時和平協議,鐵騎再度壓境。

    誰知南昊那個蠢太后,竟一碗毒酒毒死了元貞。

    那樣一個女人,竟被個蠢人毒死了?

    得知這個消息后,慕容興吉簡直不敢置信,他甚至懷疑是南昊騙自己的,多番查證后,才知道這一切竟是真的。

    而元貞的死,還引發了后續一系列事情。

    鎮北王楊變震怒,一改之前隱忍建興帝和那些南朝大臣的態度,派兵圍了天京,先斬錢太后,再殺建興帝。

    而他也沒有自己當皇帝,再度扶持起了個皇帝,這次是直接拿對方當傀儡,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反而自己被掣肘。

    處理完這一切后,他帶著大軍攻向北戎。

    彼時北戎也是多事之秋,天佑帝臥病多時,駕崩在即,所有皇子都忙著爭搶皇位,不然之前也不會同意和南昊暫時議和。

    鎮北軍持續攻進,北戎軍節節敗退。

    病床上的天佑帝震怒,發話說誰能打退鎮北軍,誰就能接掌他的皇位。

    慕容興吉就是這么上戰場的。

    未曾想最后死在楊變手里,萬箭穿心,死無全尸。臨死之前,他倒也洞悉了這個多年死對頭的那點不可示人的心思。

    他就說為何這楊變一直盯著北戎打,明明此獠并不是個忠君報國之人,原來竟是如此。

    重活回來后,他簡直不敢置信,再三驗證確定是重活了,只道是上天庇佑。

    前世,同樣是他和同父異母的大哥慕容興運一同攻打大昊。

    慕容興運擇了東路,他選了西路,卻未曾想本來勢如破竹的攻勢竟被小小一個的太原絆住,圍攻多日,都沒能拿下這座城池,只能繞路南下,以至于被慕容興運壓了一頭。

    這次他首先壓住慕容興運,收攏全部兵力,先打下幽州、保州,再折道拿下代州、忻州,故意做出攻打太原之勢,實則謀的是定州和真定。

    等拿下真定后,大昊那邊應該收到消息了,到時他們是什么反應?大概會以為是玩笑,以為北戎只是想要錢要物,還想要和北戎和談?

    這一次,慕容興吉同樣沒打算放過上京這個聚寶盆。

    前世哪怕北戎因兵力不足,無法完全占領大昊,卻因為劫掠了上京這座傾國之力打造的巨城,為北戎帶來的好處是無法估量的,不光只是錢物上,而是方方面面。

    不過這一次他首先要得到那個女人。

    “我們如此多線分兵,還不管一側的雄州、深州,殿下難道不怕太深入腹內,被人反向圍攻?”哈擦有些不安說。

    “放心,大昊與我們不一樣,我戎國是以戰功立威名,封王拜將,大昊卻本末倒置,用文官來管武將。那些文官讓他們做做酸詩行,讓他們打仗一竅不通,還一個個都非常怕死。我北戎鐵騎壓境,他們想的只是自保,不會左右策應,更不敢擅自出兵,只想求和!

    畢竟前世就是如此,慕容興運那個酒囊飯袋絲毫不懂戰法,只憑一腔勇武,都能一路長驅直入南下。他重活一世,提前預知了一切事情,還洞悉了這些大昊官員的反應,未必就不能。

    他只會進行得更順利,更快一步。

    慕容興吉已經不想再等到大軍壓境兵臨上京城下了,他要更早得到那個女人。這一次他不會出面威逼大昊朝廷及皇族,也不會親自帶兵俘虜那些人。

    那這一回,她可還會恨他?

    慕容興吉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發令下去,明日全力進攻真定!

    “給大皇子那邊傳話,讓他圍好太原,勿要擅自離開,太原乃大昊河東的門戶,一旦拿下,我方大軍就可從河東一帶暢通無阻直入南下,還能及時策應東路!

    慕容興吉還沒忘記河陽還有個權中青,那老將用兵大膽,前世若非領軍的不是此人,而那領軍的宦官見北戎重騎威猛,吃過一次敗仗后,就不敢再戰,最后竟丟下大軍自己跑了,他恐怕就不是對太原久攻不下,而是可能死在那里。

    “是。”

    這一切,身處上京的眾人并不知道。

    那十日見一面之約,楊變并未忘記,每到十日就會親自來提醒元貞。她若不應,他就每晚都摸到金華殿來,如此一來元貞倒拒他不能。

    八月中秋,宣仁帝在瓊林苑擺宴款待群臣。

    可就在宮筵當場,卻有噩耗傳來。

    定州已被北戎拿下,真定失守,慶源、邢州相繼落入北戎手中,邢州守將史澍戰死,經略姚廣邴及監軍陳榘帶著殘軍倉皇而逃至趙州。

    一時間,舉朝上下嘩然,這八月中秋賞月宴自然也擺不下去了。

    朝中再次吵了起來。

    有嚷著要定姚廣邴和陳榘罪的,有重提當年舉薦姚廣邴之人,要究其舉薦人之罪的。又為了派何處兵力增援趙州,誰為主將誰來監軍爭吵。待匆匆議定這些暫解了燃眉之急,扭頭又因跟北戎是戰還是和吵了起來。

    總之是一片不可開交。

    元貞也是至此才發現朝廷根本沒有想與北戎一戰的心思,似乎只要一提到北戎,就是不可敵。武官都不說話,文官上躥下跳,戰也是他們在說,和也是他們在講。

    元貞心情煩悶,也甚是不解,就去問楊變。

    楊變倒是一點都不慌,大概也是太原戰事并未告急的緣故,他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你不都說了,武官不說話,都是文官在說?你讓他們說什么?說要請戰?恐怕還是武官打副手,頭上壓著領軍的文官和監軍的宦官,還有遙控指揮的朝廷,吃力不討好不說,指不定你在這打死打活,人家跑了,你就是個死的下場。”

    連續丟了這么多地和城池,為何每次都是武將戰死,領軍的文官和監軍的宦官跑了?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

    守將丟城必死,但文官和宦官可不一定會死,畢竟朝廷從不殺文官。

    既然左右都不會死,人家怕死為何不能逃?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這種情況下,哪怕有些武官有一戰之心,有一腔驍勇,此時也不會蠢得蹦出來,因為那就是自找死路。

    誰想死?誰都不想找死!

    反正你們牛,你們都厲害,紅的白的都被你們說完了,那你們去吧,我等既沒有戰力也不會帶兵,你們厲害你們去。

    這就是當下許多武將的想法。

    包括楊變如今都是這么想的,若非還惦著太原義父那,他是一點都不想知道朝廷的任何軍情,反正也插不上嘴。

    “之前我總覺得你不過是做了個夢,如今看北戎勢如破竹這陣勢,怕是你的夢很有可能成真。”

    元貞煩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慵懶態度,揮開他偷摸自己手的手。

    “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著急!”

    楊變挑眉看她:“我著急有何用?你著急又有何用?你說話有人聽嗎?你應該也去找過圣上了,你說的話他可有聽?”

    元貞一口氣突然就泄了。

    她找過父皇,該說的都說了,父皇也聽進去了,他也著急,無奈他著急沒用,什么事都得朝堂上議。

    而一議起來,就是各種混戰亂吵,吵了幾天,若非趙州那局勢緊急,恐怕援軍調令下不了這么快。

    “行了,你也別著急,著急也無用,真有那一天,我就帶著你跑,不是早就說好了的?”

    是早就說好了的,可他們跑了,其他人怎么辦?還有上京城的百姓,以及那些無辜的婦人女子?

    “你管不了那么多,真事到臨頭,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楊變伸手摸了摸她下巴,元貞嘴角燎了兩顆很小的火泡,雖說秋燥,但清火的茶日日喝著,也沒甚作用,一看就是心中焦慮的緣故。

    “疼不疼?”

    元貞倒吸一口氣,拍開他的手。

    “你說疼不疼,別亂摸。”

    “我幫忙你把它用針挑了?我小時候上火起火泡,我娘都是用針挑破的!

    “你走開!痹懢璧乜粗,“我不挑,御醫也說了,多喝清火的茶就好了!

    不過經過他這么一打岔,確實心里也沒那么煩躁焦慮了。

    誰也沒想到,北戎以勢如破竹之勢攻下邢州,大昊這邊嚴陣以待,偏偏北戎似乎不打了,突然停下來休整。

    直到數日后,太原那爆發一場大戰,大昊這邊才知道又中計了。

    北戎哪是不打,而是又奇兵去了太原。

    一開始裴鵬海帶著大軍,和北戎軍有來有回打了幾次,北戎因兵力不足,吃了一次敗仗后,似乎就長教訓了,開始采用游擊戰術。

    這這么拖拖拉拉打了一陣子,待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為北戎大軍都在河北,突然北戎大軍殺來了。

    大昊援軍損失慘重,死傷殆盡近一半,若非權中青率手下一萬兵力,從河陽前來策應,怕是都要損在這里。

    這一戰后,裴鵬海逃回上京,丟下殘部留給權中青,由他帶著人與北戎軍對峙。

    朝廷這收到消息后,本是焦頭爛額,卻突然又收到消息說,北戎見了前來議和的大昊使臣。

    北戎并未斬殺來使,態度雖然倨傲,但還算過得去。

    晾了他們兩天后,突然來人說議和也不是不可以,不日將派出使臣,前來上京詳談。

    一時間,朝堂上議論紛紛,都在猜測北戎這是想做什么。

    由于戰局緊張,九九重陽自然也被略過了。

    九月十五這日,裴鵬海回到上京。

    他回來得很低調,一到上京就入了宮,元貞還是有人給自己通風報信,才知道裴鵬海竟然回來了。

    元貞去了福寧殿,到的時候正好裴鵬海從里面出來。

    這位風光了多時的榮國公,此時像一只喪家犬,精氣神兒全都沒了,背陷了腰塌了,頭發竟也灰了不少。

    元貞只想此人戰功有水分,萬萬沒想到竟如此不堪一擊,還是北戎鐵騎太過兇猛,竟把此人嚇破了膽?

    “公主來了?”

    領著裴鵬海的馬安福笑瞇瞇的,竟就把人扔在那,主動過來迎元貞。

    “你自去忙吧,我進去找爹爹!

    “是!

    元貞進到殿中,宣仁帝坐在書房里,臉色并不怎么好看。

    怎么說?

    頗有一些驚疑不定之色,似乎裴鵬海說了什么,讓他受到了沖擊。

    “爹爹!

    “你怎么來了?”

    “我聽說榮國公回來了,就過來看看。”元貞沒有隱瞞來意。

    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插言政事,宣仁帝礙于實在心煩意亂,再加上每次女兒插言,都是為了一解他心中煩擾,所以他倒也沒說什么。

    “可是榮國公與爹爹說了什么?”

    宣仁帝領著元貞來到側殿 兩人坐下后 方把裴鵬海說的一些話轉述給了元貞聽。

    原來裴鵬海這趟進宮 就為了請罪。

    除了請罪外 他還十分詳細得描述了當時的戰場 尤其對北戎重騎 描述得格外詳細。

    在他嘴里 北戎重騎跟西狄重騎完全就不是同一個東西。

    那些重騎兵除了人和馬皆是滿副鎧甲以外 機動性也并不差 由于北戎接手了北韃大量領土 他們并不缺戰馬。

    所以他們的重騎是一人配三馬 早先西軍對付西狄的厚陣 在這里根本沒用 因為他們不止可以沖鋒兩三次 而是可以借換馬來進行疊加。

    除此之外 他們還有一種重騎 裝備了比之前重騎更為精良的鎧甲 同時用鐵索將這些重騎連成一排 組成戰陣。

    當這種鋼鐵巨墻推上來 什么弓弩什么長槍箭矢 一切皆都無用 只要去路被堵 就知能硬生生被推倒被踩死。

    當時 裴鵬海就碰到的是這種重騎兵 不過幾百之數 但配合北戎輕騎合擊 也將大昊援軍打得潰不成軍。

    那時候人根本就不是人 就是肉泥 是雜草。

    裴鵬海根本受不了這種沖擊 才會肝膽俱裂逃回上京。

    元貞聽完后 皺起柳眉。

    她知道北戎有一種鐵塔兵 被北戎視為鎮國之寶 據說這種戰爭利器 一旦上了戰場 是不可力敵的 唯一的區別就是大敗或是小敗。

    可她卻記得鐵塔兵并不是這個時候該出現的東西 而是在北戎攻破上京之后。

    有一次慕容興吉從外面回來 喜不自勝 當著她的面說漏了嘴 說都是因為俘虜來大昊工匠好用 根本不是北韃工匠可比的 才讓他打造出一支精銳重騎兵。

    就因為這支重騎 慕容興吉在北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一躍成了最炙手的皇子不說還被封了一等金印獸紐王。

    北戎的王爵跟大昊不一樣 并不是按封號來定身份尊卑 而是按幾等金印。他們也沒有太子 一等金印獸紐王爵就是除過皇帝的最高品級。

    而本不該出現的東西 現在提前出現了 這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

    不過眼下重要的不是這個 而是裴鵬海。

    “顯然榮國公說這些 是為了博取爹爹的同情 爹爹打算如何處置他?”

    如何處置?

    本是眾望所歸 卻被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死傷還那么慘重 把爛攤子都扔給了權中青。

    若是換成武將 必然是個死的下場。

    元貞見宣仁帝面露猶豫之色 就知爹爹對殺不殺裴鵬海還有些猶豫。

    她對裴鵬海死不死 沒有什么執念。她知道夢里裴鵬海是死了的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想去管。

    但眼下 裴鵬海必須死。

    “榮國公如此作為 不殺不足以以儆效尤。邢州經略姚廣邴及監軍陳榘臨陣脫逃 不殺不足以以儆效尤。”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57章

    57

    這連續兩個‘殺’字,被元貞說得殺氣騰騰。

    宣仁帝錯愕地看著女兒,似乎沒想到她一女子竟張口就是殺。

    “爹爹,你難道沒發現朝中亂象?丟失的那些城池,俱是武將戰死,文官和監軍宦官要么跑了,要么降了。而如今朝中武官俱都沉默,反倒文臣上躥下跳,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什么?”

    “如今北戎大軍壓境,戰事頻繁,武官不請戰,抑或是不愿戰,您知道這對朝廷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難道爹爹還真要指望那些文官去帶兵打北戎?”

    “女兒也是接觸朝政以后才知,原來我大昊領兵的將領竟不能做主戰事,如何作戰竟要聽從樞密院指令。戰場與上京相隔何止千里,戰局隨時都在變化,等朝廷這拿出作戰指揮,怕是敵人都已經打到眼前了,難道爹爹不覺得這種方法有很多弊端?”

    當然知道!

    可為何依舊如此?

    不外乎皇帝和文官雖利益不同,卻站在同一個立場。

    皇帝怕武將擁兵自重,文官為了攬權,自然不吝幫著皇帝打壓武官。

    說白了,還是當年得國不正留下的陰霾,當年太祖皇帝就是武將造反起家的,自然對武將是千防萬防。

    “還有,盡心為朝廷守城者,竟也分三六九等。朝廷不殺文官,所以文官有退路,有退路就想跑。若再這么退下去,怕是北戎很快就能打到上京城下了吧!

    宣仁帝沉吟道:“所以你想——”

    “趁著機會斬了這幾人,以儆效尤!并告訴朝臣,若守土不利,武將得死,文官宦官也得死!再給領兵武將自主權,讓他們因地制宜作戰,而不是都要等著上面指令,像個提線木偶。”

    宣仁帝顯然有些亂了。

    “宦官殺了也就殺了,可文官那里,怕是不會那么容易。”

    這是什么?

    這是突然開了殺文官的口子,這是搶那些人的保命符,他們能答應?恐怕前撲后擁拼上命,他們也不會答應。

    宣仁帝以前也不是沒試過,每次都是無疾而終,還被噴得一頭包。

    “現在殺文官,可能是外亂還沒攘,內里就先亂了。”

    “可爹爹你要知道,若這時候還不整頓亂局,怕是大昊危矣!”

    元貞說得痛心疾首:“難道真要等到北戎兵臨城下,才知道思變?”

    宣仁帝忙道:“哪有你說得這么嚴重,北戎不是愿意和談?等他們使臣來了,先和談,不管要錢要物,先談再說,待應付過這一陣子,日后尋到機會再處置這些!

    “可爹爹……”

    “行吧,你先回去,朕還有些政務要忙!

    宣仁帝站了起來。

    “怕是等會就有朝臣入宮,他們看裴鵬海不順眼多時,這次大概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膳狴i海說得對,若這次殺了他,朕要自斷半支臂膀,以后更是只能聽這些人說的話,他們既然要保姚廣邴這些人,朕必然也要保裴鵬海……”

    大概是確實有些亂了,宣仁帝竟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元貞眼見爹爹不愿再與自己多說,人已經走了,只能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她眺望遠方天際。

    今天沒有太陽,天色灰得發暗,竟讓入目之間那層層疊疊的飛檐翹角,也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霾。

    元貞突然有種感覺,這個王朝已經爛透了。

    是頑瘴痼疾,是癰疽入骨,積重難返。

    救是救不回來的,哪怕能救一時,但也僅僅只是一時罷了,以后還會如此往復地不停地糾纏。

    并一而再再而三損害那些有用且忠心報國之人,一次次寒了他們的心,直到所有人都變得冷漠,都置之不理,任憑這個王朝壞掉。

    元貞突然理解夢里,為何大昊會亡得那么突然了。

    并非突然,是大廈早已將傾,只是從外表看不出來罷了。而看出來的人,想救卻無能為力,只能裝傻,只能漠視,只能眼睜睜看著,直至它轟然倒塌。

    如何才能改變?

    也許——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徹底推倒后重建,也許才能煥發生機。

    趕在九月底,北戎使臣來到上京。

    這支使臣隊伍并不龐大,主要人員不過七八人,其中竟有半數都是熟人。

    認真說來,這些人也是漢人,只是早年歸于北韃,北韃沒了又投了北戎。由于他們深諳和大昊打交道,這次北戎竟把其中幾個翹楚派來了。

    中間還有兩人,正是原定州經略使施建義及觀察使秦云鵬。

    這二人如今儼然一副北戎降臣的模樣,穿著北戎的官袍,施建義的面上偶爾還有愧色,秦云鵬卻是大模大樣,一副狗仗人勢的嘴臉,似乎沒把大昊放在眼里。

    民間早已知道朝廷在北邊又敗了,北戎這次竟然打到了趙州。

    如今北戎使節入城,肯定又是來索要錢物,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百姓自然沒有好臉色,見到北戎車隊經過,多是面露慍怒,呸上一口唾沫。

    而這幾天,元貞大抵是真灰心喪氣了,竟就在尚書內省不出。

    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虞夫人卻是看出她大概是又受挫了,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沉沉地嘆一口氣。

    那個炸雷似的消息,是次日中午傳到元貞耳里的。

    北戎使臣到來,但宣仁帝作為一國之君,肯定不能親自出面,便派了四方館使以及光祿寺和太常寺的幾位官員接待。

    宴上自然提到和談之事。

    大昊這邊以為這些北戎使臣總要拿喬一二,因為以前就慣是如此,哪知這次北戎使臣倒十分爽快。

    先談了幾句和談的事后,就繞著彎說聽聞貴朝元貞公主容貌絕世,乃難得一見之美人,而我朝三皇子人品貴重,久聞元貞公主大名,甚是傾慕。

    這都是不是繞著彎子了,而是直接明說。

    由于太過震驚,大昊官員當場失態地落了酒盞,這些就不細說。

    總之,現在北戎表明態度了,要想和談行,先把你家元貞公主嫁與我朝皇子。你我兩朝結為秦晉之好,自然一切好商談。

    當時元貞正在金華殿,聽到這一消息后,也當場落了茶盞。

    她想的倒不是結秦晉之好的事,而是那慕容興吉為何竟提前知道她?

    那夢里,慕容興吉說是聽安慶所言,才出言要她。

    他雖沒說為何會這么做,但元貞還算了解他幾分,知曉他心機深沉并非唯美色是圖之人,之所以會開口要她,不過看重她是大昊皇帝最寵愛的公主,他是在試探大昊的底線。

    現在北戎并未兵臨城下,宋家還未獲罪,安慶也沒被送出城,如今剛出嫁正在宋家,為何會提前發生這種事?

    早在聽說北戎的鐵塔兵提前出現了,元貞就感覺到一絲異常。

    只是她想不通其間關竅,只能當是慕容興吉早已有組建精銳重騎之心,只是礙于工匠不行,但其實他早就提前開始在做了。

    現在想來,難道只允許她做那一場預知的夢,別人就不行?

    元貞早就懷疑夢非夢,而是她經歷過的前一世,如今慕容興吉所為似乎又幫她證明了所想。

    現在關鍵問題是,如若慕容興吉真是經歷過前世之人,那么這一世事情肯定不如前世那般。

    不是不如,而是一旦有了預知,他就會提前洞悉許多事情,這一切將會給他帶來難以想象的助力,這一次北戎出手只會更犀利,打下大昊的速度更快。

    怪不得北戎用兵如此大膽,來回在河東河北兩路盤旋,如開了天眼一般,所有人都被他們耍得團團轉。

    只因慕容興吉前世就經歷過一次,他更預知了所有人會做什么,大昊會從何處出兵,甚至于大昊朝廷種種弊端他都知曉。

    他甚至提前就知曉鐵塔兵的厲害,所以提前準備了這項戰爭利器,所以裴鵬海被打得肝膽俱裂,甚至比前世更甚。

    一瞬間,元貞就明悟了許多,更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

    慕容興吉可知曉她乃重活一世之人?

    應該是不知道的。

    至于為何要她?

    這其實并不難猜。

    此人對她有些情愫,她并不知有多少,但顯然前世她的逃跑,徹底觸怒他了,所以這一次他要把自己抓回去。

    那她可逃的過?

    一時間,元貞心中分外苦澀,又失笑不已。

    慕容興吉倒是把她的性格算得很準,若沒有重來一世,發現朝廷面臨危機,爹爹若開口與她說,讓她為了大昊犧牲一二,她必然會同意。

    可惜啊沒有如果,她重活了一世。

    而這一世正因為她存了想救大昊的心,于是她拼盡全力,她努力去參與朝政,努力地試圖去改變這一切。

    可參與下來,卻發現這個王朝早已腐朽不堪,是救不回來的。

    那么,她還會去做無謂的犧牲?

    “公主,這可怎么辦才好?難道真要去和親?”

    “要不,公主去找楊將軍說,讓將軍娶了公主,如此一來公主就不用去和親了?”

    希筠和綰鳶急得團團亂轉。

    元貞卻笑道:“別慌!

    這怎可能不慌?

    北戎那是什么?

    是蠻夷!

    二人雖沒見過北戎人,但也聽說過對方名聲,傳說中他們都是茹毛飲血、青面獠牙的。

    “好了,別慌,來為我更衣!

    聽到更衣二字,兩個侍女皆是一愣,看了看元貞身上的官袍。

    這突然要更什么衣,公主等會不還要去尚書內省的嗎?

    希筠正想說什么,被綰鳶拉了一把。

    “快服侍公主更衣!

    二人為元貞換了衣裳,是元貞點名要的,她的公主朝服。

    深青色寬袖翟衣,九行五彩搖翟紋,配云鳳紋霞帔,頭戴四鳳冠。

    這身翟衣元貞極少穿,上一次穿還是她的及笄禮上。這一次穿竟寬松了不少,顯然這些日子她又瘦了。

    綰鳶和希筠似乎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為她系腰帶時,二人委屈得紅了眼圈。

    “哭什么,我又不是去和親。”

    我也不會去和親,元貞默默道。

    “真不會去嗎?”

    希筠擦著眼淚說:“可若是他們都逼著公主怎么辦?”

    “逼我也不會去的。”元貞安撫道,“好了,別哭了,我有事讓你去做,綰鳶你一會兒跟我去垂拱殿!

    元貞附耳交代一番,希筠急急忙忙走了。

    綰鳶這邊則轉身去拿了元貞交代的東西,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金華殿。

    同樣一段路,上次穿著官袍,這次穿著公主朝服。

    詭異的是,兩次的心情竟有些相同。

    就如同上次一樣,元貞公主身穿朝服往垂拱殿而去的消息,頃刻傳遍皇宮各處,所有人都在猜測她這是要做什么。

    是打算主動請纓去和親?

    應該是了,這種情況下,避是避不開的,還不如做得灑脫些,主動請纓,反而能博得幾分圣上的愧疚與憐愛,以及朝臣們的尊重。

    西涼殿中,王貴妃正在和女兒惠敏公主說話。

    “她是大昊最受寵的公主,榮華富貴享受了,如今就該她擔起做公主的責任。”

    十四歲的惠敏倒沒有幸災樂禍之色,反而蹙著眉道:“娘,你在說什么?她是公主,我和妹妹也是公主,都這種時候了,您還說這些話!”

    王貴妃沒提防女兒會如此說,一時有些訕訕。

    “娘這不也是說實話。”

    宜圣殿,周淑妃與女兒淑慎說:“瞧瞧,娘早就對你說過,為人不要太過冒頭,槍打出頭鳥,但也不要墊底,容易被欺負。中庸之道最好,若非她平時太冒頭,至于人家會點名就要她?”

    淑慎一臉復雜:“娘,行了,你別說了!

    后妃們也就罷,公主們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哪怕平時彼此再怎么不對付。

    永福聽說十三姐要去和親了,對衛順儀說:“娘,要不我們去找父皇吧,怎么能讓十三姐和親,十三姐不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嗎?父皇怎么忍心送十三姐去北戎!

    衛順儀抱著她,沒有說話。

    再寵愛的女兒又如何,碰上國事,怕是都要靠后。

    又對女兒說:“你別搗亂,也別去摻和,你的那些姐姐們即使同情她,也不會出面說什么的!

    為何?

    因為人都是自私的,若真就非得一個公主去和親。

    不是元貞,就是別人。

    誰也不愿當那個和親之人。

    所以同樣的對話,也在翠微殿里進行著。

    不出眾人所料,其實此事差不多已經商定了。

    之所以垂拱殿里群臣至,不過是為了走個過場,擺個樣子,顯得大昊沒那么沒骨氣,闔朝上下也是不愿拿公主去和親的。

    宣仁帝心里甚至早就有了答案,因此面上顯得戚戚然,甚是不悅。

    都以為這場事是大家心照不宣,偏偏有個人不識趣地跳出來攪局。

    “你們這是臉都不要了啊,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就拿女人去平事?”

    正是楊變。

    他聽聞消息后,就速速進了宮,同時發現有許多大臣也都入宮了。

    見此,他雖心中萬分焦慮,卻沒去找元貞,而是隨眾人來看垂拱殿,想看看這些人想說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些道貌岸然的貨色你出來反對,他跳出來指責,再來幾個人說圓場話,說來說去其實都在演。

    包括龍椅上坐的那個,面色凄然憤怒,其實也在演。

    堂堂大昊王朝,堂堂朝廷官員,這么多人在此演一場戲,就為了名正言順并都不想弄污羽毛地送一個女人去和親。

    別說楊變跟元貞有私,哪怕沒私,他也看不下這種場面。

    “你們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楊將軍,你在說甚?”

    似乎沒提防有人出來攪局,這聲質疑里有些遲疑,也有些不敢置信。

    楊變抬著下巴,臉上有著無法掩飾的憤怒,一字一句冷笑道:“我說,你們這群飽讀圣賢書的大圣人們,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罵完了不停,繼續罵:“不,狗都比你們強,狗最起碼還知道護妻兒,你們這是一點人事都不懂啊!

    “楊將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一位老大臣站出來,憤怒斥道。

    楊變掏了掏耳朵,雙手環胸:“人老了就滾回去躺棺材板,別擱這礙眼,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此時,楊變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可能坐視元貞去和親,所以也就做好了一旦不成,就帶著元貞跑路的準備,也所以罵起來格外無遮無攔。

    偌大一個垂拱殿,官員站了幾十人,多是文官,只有寥寥幾人是武將。

    楊變站在正中央,一副潑皮蠻橫準備罵街的架勢。

    “平時我都懶得說話,因為我知道論嘴皮子功夫,我這人笨沒讀過幾年書只知道打仗的兵痞子,吵不贏你們這群老匹夫!

    “可老子再是沒讀過書,也知道賊人打上家門,不知反抗,反而跪地求饒送上妻女,以求平息賊人野心,是蠢得沒邊的事。

    “合則送得不是你們的妻女?你們就這么施施然掀掀嘴皮子就把圣上的女兒送了?你們沒問過圣上愿不愿意?答不答應?”

    這話讓群臣怎么答?

    說圣上雖然無奈,但其實已經答應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哪怕心里有數,嘴上也不能說啊,因此竟一時被楊變罵得還嘴不能。

    “真的!我有時候就納了悶!為何你們這群讀書人竟能如此無恥?你們的臉皮怎么比那上京的城墻還厚?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天賦異稟,還是后天養成?”

    “楊變,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簡直不知所謂!”

    “豎子!”

    “小兒!”

    “圣上,楊變他藐視君上,快讓人將他逐出殿去……”

    大殿里,侍奉在一側的內侍們不敢去看圣上臉色,只能去看劉儉,見其垂目不動,便都不敢動。

    “我藐視君上?我哪句話藐視君上了?難道你們這群老匹夫就是君上?那我是不是能反告你們自詡君上,無法無天?”

    “你……”

    “楊變,你何必在此妄言,難道這些大臣都是為了自己,他們不也是為了我大昊?”一身紫色官袍的尚書右丞陳志業,站了出來。

    他面色凝重,甚是痛心疾首,仍帶有羞憤之色,似乎對送人和親之事感到羞愧自慚,卻又無能為力。

    楊變冷著笑,睨他:“好好說,這些?哪些?這些大臣里包不包括你?如果不包括你,陳相公你就別出來圓這個場。”

    又罵道:“我發現你們這群讀書人最是雞賊不過,當了婊子,還要給自己立個高高的牌坊,言稱這些人這些大臣,怎么合則這么說就好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你摘的出去嗎你?”

    “楊變你——”

    “別你呀我呀的,又想讓圣上治我的罪?還是大相公你想治我的罪?”

    楊變仰著頭,冷笑道:“我楊變,小小一個神衛軍都指揮使,成天任事不干,就奉命守著瓊林苑那個破園子,要是這也能被你找茬治罪了,那還真是沒有王法了。”

    陳志業再沒有如此被人羞辱過,他入朝為官幾十年,也是三朝老臣之一,平時接觸都是文人雅士。

    哪怕是政敵,也沒人會罵得這么難聽。

    如今倒被個紅白不講的蠻人罵成這樣,一時間只覺得血都往頭上沖,他紅著眼睛在人群巡脧了一下,目光落在步軍司副都指揮使褚修永身上。

    “褚步帥,你難道就不管管屬下?”

    褚修永一愣。

    楊變還在罵:“所以我說,人老了就回去躺棺材板去,大相公你這是老糊涂了吧?你尚書右丞,不管軍務,倒命上三衙頭上了?是氣糊涂了,還是下命下習慣了?”

    此言一出,褚修永當即往后退了一步,繼續悶不吭聲。

    而陳志業直接被氣得仰倒跌,被一旁幾個同樣年紀不小的官員攙了住。

    “陳相公,陳相公!”

    “天啊,豎子猖狂!”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斥道:“楊將軍,你也是為人子為人孫,陳相公年紀在此,對朝廷也是鞠躬盡瘁,對圣上也是忠心耿耿,你如此妄言,此乃不孝不悌不忠不義……”

    “打住!”

    楊變打斷他,冷笑幾聲。

    “首先,都知道我楊變無父無母,一介孤兒。至于為何是孤兒?那要問問執政的大相公們,當年你們對西狄,今兒打明兒不打,朝令夕改,禍害了多少當地百姓?我楊變又豈是其中一例?”

    他雖冷笑,言語無狀,但何嘗不是字字血淚。

    知道當年事的人,俱是沉默不言。

    “再來,我是大昊功臣,鐵板釘釘的功臣,是朝廷下詔書封賜的功臣,在對戰西狄中戰功赫赫,先登、陷陣、斬將、奪纛,擒王,哪一樣我沒奪過?世人皆知,不容辯駁!”

    “如果僅是因仗義執言,就要被你歸咎為不忠不義,要知道這可是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堂堂朝廷官員,當著這么多人面,指鹿為馬,那我真要懷疑大昊明天就要亡了。畢竟我楊變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也知道秦二世而亡,奸臣當朝指鹿為馬的故事……”

    垂拱殿側門處,其實元貞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

    只是她站著沒動,一直垂頭靜靜地聽著殿里的動靜。

    聽著聽著,她竟抬頭笑了起來。

    這是一種怎樣的笑?

    無法言說。

    只有一旁領路的內侍看見了,卻什么也不敢說。

    如今榮國公朝不保夕,連魏都知都不敢怎么露面了,入內內侍省完全成了一盤散沙,反倒那楊玉又出了頭。

    偏偏楊玉竟和內侍省眉來眼去,如今這垂拱殿里,反倒成了劉都知說了算,劉都知一脈素來待元貞公主親近,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元貞笑完,捋了捋衣袖,深吸一口氣,邁了進去。

    “多謝將軍在此為元貞仗義執言!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不會去和親啦。

    女主雖然沒有男配的重生buff,也是沒辦法,女主前世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公主,她能看到的天就那么一片,不像男配是個皇子,還領著兵打大昊。

    但是——但是她有楊狗子這個掛啊。

    楊狗子也就是現在被幾方勢力(皇帝、文官)壓在上京里,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天天守著個破園子,而面對圓圓時,他又是個戀愛腦,所以顯得沒那么厲害。后面他會很厲害的。

    ——

    有紅包

    第58章

    58

    似乎都沒預料到元貞會來,一見她進來了,又是這一身打扮,眾人皆是一愣。

    楊變也沒料到,下意識道:“你怎么……”

    后面的話,被他咽了回去。

    元貞沒有看他,來到大殿中央,轉身面向一眾朝臣。

    “元貞沒想到諸位相公朝臣,竟在此為了和親之事吵了起來。方才在門外聽了幾句,楊將軍雖言語粗魯,卻也是為了元貞仗義執言,更是憂心國事,一時難以自制,才會口出妄言!

    “他也是急了才會如此,元貞理解這種焦急,因為元貞也是如此焦急的,焦急的并非自己,而是戰事是國事。所以元貞在此替他向諸位大人道歉,還望諸位能諒解楊將軍一時失言。”

    說到這里時,元貞甚至對眾人鞠了一躬。

    那是一時失言嗎?

    恐怕是憋了許久,今兒仗著機會,一通都罵了出來吧。

    所有人都明白,可堂堂一國公主做出這般姿態,誰又能說什么?畢竟他們可素來都是知禮懂禮并寬容大度的人啊。

    也有些不想秉持風度,在人群里道:“楊將軍這是一時失言嗎?他……”

    元貞沒理他,繼續對眾人道:“如今邊線戰事膠著,北戎意圖不明,但想來對方占著順風之勢,是萬萬不會輕言議和的。設身處地對方處境對換,怕是我朝占據如此優勢,也不會輕言議和,偏偏對方又提出了議和!

    她停頓了一下,見所有人都在順著她的話在思索,方又道:“他們在圖什么,抑或是求什么?必然不會是看中元貞的美色,畢竟在國事面前,一個公主算得了什么?元貞倒覺得他們在使緩兵之計,至于為何要用緩兵之計——”

    說到這里,她停下看向殿門外。

    綰鳶懷抱著一卷約有一米來寬的卷軸,走了進來。

    元貞接過卷軸,打開。

    由于東西需要兩個人來撐起,這時劉儉眼神一動,忙走過來兩個內侍。二人合力將卷軸拉開撐起,呈現在眾人眼前。

    竟是一張輿圖。

    且不是一般的輿圖,而是河東河西兩路的地形輿圖。

    元貞接過綰鳶遞來的一支炭筆,在輿圖上畫了幾個圈,分別是當下被北戎打下的幾個地方。

    “已知北戎不止有四萬大軍,即使他們藏了些,但應該也藏不了多少,就算他有六萬之數。他們已經打下了幽州、保州,以及代州、忻州、定州和真定,看似對方來勢洶洶,勢不可擋,但其實北戎一側還有雄州、深州……”

    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一個樞密院的官員站出來道:“這不用公主提醒,這些我們樞密院的官員都知曉,接下來自然是要讓雄州深州兩地發兵合圍,再派其他幾地兵馬為支援,先切對方后路。”

    元貞這番故作姿態,等的就是這句話。

    聞言,她笑了笑道:“既如此,對方的弱點肉眼可見,兵力不足,卻又深入腹內,為何諸位大臣要在此議和不和親的事呢?”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沉默。

    怎么說?難道說,不過送一個公主過去,若是能就此平息戰火,自然樂見其成,反正送的不是他家女眷?

    又或是說,覺得根本打不贏北戎,就想先拖延拖延?

    再或是,沒覺得打不贏,也不是為了拖延,只是想借機對付你這個參與朝政妄圖插手奪嫡之事的不識趣的公主?

    這些話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

    元貞也就佯裝不知,羞愧道:“倒是我小看諸位大人了,竟在人前賣弄,徒增笑話。沒想到諸位竟是打著拖延之心,故意做得此副模樣,以此來迷惑北戎使臣,實則暗中計劃著反攻,而元貞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話說成這樣,不光眾人聽懂了,楊變也聽懂了。

    他當即也做出一副‘我竟罵錯人’的訕訕之態,道:“倒是我誤解諸位了啊,沒想到諸位相公如此智計在握,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卻不動聲色。楊變在此與諸位道歉,是小子淺薄且無狀,急怒之下口不擇言了!

    他又去了至今仍奄奄一息歪在其他官員懷里的陳志業面前,扶起了他,又誠懇道:“陳相公,都是我誤解了你,我竟不知你如此苦心!

    他似是慚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說:“所以說讀書還是好啊,讀書能使人明理,倒是我因讀書太少,目光實在太淺,看不到深層的東西。你可千萬要原諒我的出言無狀。要不這樣,一會兒出宮了,我就負荊去您府上……”

    本來元貞打算親自來與他們辨個一二三四,文臣都重顏面,她以言語相激,搭起高臺讓他們下不來,是時他們自然沒臉提和親之事。

    若還是不行,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抵死不從,萬萬沒想到楊變竟提前幫她把架子搭好,她只用順勢而為即可。

    如今,高臺已經搭好,誰敢當眾反駁自己并非如此,就是存了送公主和親的心思?

    誰敢出頭,注定以后遺臭萬年。

    他們合伙擺出這樣一副姿態,不就是都愛惜羽毛想告訴眾人,我們也是迫于無奈,也是不得已為之。

    誰也不敢!

    甚至陳志業被羞辱成這樣,也不敢!

    此時他一口老血翻涌又咽了回去,還要對著楊變一張誠懇的臉,露出‘大人不記小人過’之色。

    還不止如此,元貞準備的另一個后手也來了。

    看到殿門外慌不擇路奔進來的內侍,元貞眼中閃過一抹光,垂下眼簾。

    “不好了,不好了,太學院的那些學生召集了很多人,來到宮門前抗議,說朝廷奸臣當道,禍亂國本。說戰場打不贏,竟拿公主去和親,本朝萬萬沒有這等荒天下之大謬的事,說武將毫無血性,文官也都不作為,還說……”

    “還說什么?”

    “說諸位相公尸位素餐,榮國公妖邪諂媚,蠱惑君上,諸位相公非但不言,反而縱容包庇,說宋太師袒護門生,那姚廣邴臨陣脫逃,罪無可恕,諸位相公竟置之不理……”

    內侍說得戰戰兢兢。

    “他們鬧得動靜太大,引來了不少百姓,如今竟聚了一群人在宮門前,守宮門的禁軍寥寥一算,竟有千人之數……”

    此時緊閉的宮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有穿著儒生袍面容年輕的學生,有穿著布衫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雙方楚河漢界分明,太學院的學生們聚在一起,而那些百姓們則或是交頭接耳,或是大聲說著什么。

    也有太學院的學生正大聲地抨擊朝廷和官員,他們言之鑿鑿、擲地有聲,激得一眾學生皆是面色潮紅,頗有一番今為國直諫便是身死也無憾的慷慨激昂。

    由于這里動靜太大,有越來越多的人正源源不絕地往這里靠攏。

    宮門城樓上,幾個禁軍居高臨下看著下面的動靜。

    “指揮,難道我們就不管管?若是再這么聚集下去,屬下怕會出事!

    蔣旻淡淡道:“管什么?怎么管?一邊是太學院的學生,這些人比我們金貴,傷一個,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一邊是無辜百姓,你忍心去傷百姓?讓他們鬧吧,鬧不出什么,反正宮門已經關了,很快就會有人出來處理,用不著我們出這個頭。”

    這穿著禁軍軍袍的親從官,哪知曉眼下這場面就是他口中‘指揮’弄出來的。

    今日正好是蔣旻當值,他先聽到和親流言,正想去證實這件事,希筠匆匆而來給他遞了話,他轉身就安排人幫元貞安排后手了。

    也幸虧皇城司看似其貌不揚,實則私下頗有能量,而太學那早就對朝廷于軍事上的無所作為,以及只知和談送歲幣這事怨聲載道。

    這并非一日之事,而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每當朝廷和談一次,市井民間太學各處,哪處不是罵聲不斷。

    無奈他們也不是當官的,管不了。

    這次聽說朝廷又敗了,又要和談時,太學一眾學生就在抨擊朝廷不作為,蔣旻不過順勢讓人去點了把火,說出朝廷要拿公主和親的消息。

    堂堂男兒竟要藏身于婦人裙下?

    這還得了?

    那是新仇舊恨加一起,再加上太學如今平民學子風頭正盛。

    為何他們風頭正盛?皆因元貞公主啊。自然一眾學生都炸了鍋,當即聯合一起要到皇宮前抗議。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人越聚集越多,便成了當下之態。

    果然沒一會兒,就從宮門里出來了幾名官員。

    這些官員先是勸,可實在人單力薄,聲音也不如人大,很快就被人流淹沒了。

    見情況不對,蔣旻也帶著人出現了,卻是只做個樣子,手下禁軍也礙于‘太學生都金貴,碰不得,一旦傷了,事后文官又要找茬’,只做樣子不出力。

    幾個官員官袍亂了,官帽都被人扯掉了,狼狽倉皇逃回皇宮。

    又過了好一會兒,又來了一群官員,這一次人數比之前更多,還親自到場了幾位相公。

    “朝廷奸臣當道,禍亂國本,武將無血性,文官不作為,大昊危矣!”

    “官官相護,那姚廣邴守城失利,朝廷竟不加以懲治?還有榮國公,一介閹人,妖邪諂媚,蠱惑君上,臨陣脫逃,罪無可恕……”

    “到底是誰庇佑這些奸臣,這些無能之人?”

    “占著高位卻尸位素餐,堂堂男兒竟要茍且婦人裙下,可恥可恨!”

    “今日送歲幣,明日送公主,后天敵人打到門前,難道諸君要把頭顱奉上?”

    不遠處,蔣旻默默看著這些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學子。

    這樣的人,最是愚蠢不過。

    他們年輕、熱血,一被人挑唆就群起奮勇,他們拽文嚼字,平時也會說些不知所謂之言,似不識人間五谷,讓人只覺可笑。

    可他們心中也有正義,也有忠君報國,也有一腔孤勇。

    也許若干時間后,他們也入朝為了官,可能他們也會慢慢沉默下來,或是同流合污,或是被人裹挾。

    但不可否認,此時的他們是耀眼奪目的。

    人群里,謝成宜也靜靜看著。

    之前他靜靜看著楊變大罵群臣,看著那位公主為自己尋得生路,也許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尋生路。此時又見到這樣一群穿著熟悉衣衫之人。

    似乎曾經他也是其中一員,可到底是什么時候變了呢?

    宣仁帝也到了,卻在宮門城樓之上,此時還不到他出面的時候。

    相公若能解決,自然不用圣上,只有一眾相公也無法解決時,才是他。

    而他此時又是一番心境,只覺得樓下諸人字字句句都在罵自己,又恨學子狂妄,又恨百官忤逆,還恨北戎狼子野心貪婪無厭。又思及楊變方才所罵之言,想到女兒方才所做一切。

    一時間五味雜陳,只余沉默。

    元貞也到了,也在城樓之上,卻在另一個方向。

    隨之一同還有楊變。

    “看到他們,我突然覺得大昊似乎還是有希望的!

    楊變卻甚是不屑:“什么希望?他們太單純,太知禮識禮,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渾身軟肋,怎可能對付得了這群老匹夫?你看著吧,一會兒就會被哄得散了,以后該怎樣還是怎樣。不過他們鬧這么一出,倒讓那群老匹夫不好再拿你和親說事。”

    元貞恍然,又失笑。

    “渾身軟肋?你這是在說自己方才滾刀肉?”

    楊變不贊同:“什么叫滾刀肉?這叫因地制宜,敵人要臉時,就不要給他臉,敵人說文時,你就不要跟他講禮,總之跟他們反著來就對了!

    “所以這也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元貞喃喃,又道,“不過你說得對,就該跟敵人反著來。”

    半晌——

    “這一番雖是解決了眼下之事,卻讓你把滿朝文武都得罪盡了。”

    楊變倒是敞亮:“反正得罪不得罪也沒什么區別!

    這不過安撫之詞,得罪沒得罪區別還是很大,以前是文官抱團壓制武官,是慣例。如今楊變把一眾相公的臉皮扯下來,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誰能不記恨,誰能不記仇?

    尤其這些老謀深算的老臣,元貞從不會瞧低任何人,這世上從沒有幸而得之一說,之所以人家是高官,而你不是,說明對方一定有能凌駕眾人之上的本事。

    這種人若是報復起來?

    元貞看看楊變渾不在意的臉,按下心中擔憂。

    還有,慕容興吉那兒是一定不會放過她的,眼下是逃過了,之后她又該如何逃?

    宣仁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這日,注定會被一眾官員銘記。

    鬧到最后,哪怕一眾相公皆都出面,依舊無法平息,反而都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有百姓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爛菜葉子,劈頭蓋臉朝他們砸來。

    顏面盡失,斯文俱喪。

    最終是宣仁帝親自出現在宮門樓上,承諾一定會嚴懲裴鵬海姚廣邴等人,并絕不拿公主和親求全,才平息了這場鬧事。

    可真的平息了嗎?

    并沒有。

    不過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恰恰也是他這番話,引得有心人動了許多心思。

    為了平息民憤,關于裴鵬海和姚廣邴處置,第二天就下來了。

    裴鵬海抄沒家產,梟首示眾,姚廣邴等一眾人,抄沒家產,流放瓊州。

    這還不算完,由于姚廣邴乃宋太師門生,事情自然牽扯到他,關于他的彈劾攻訐也開始了。

    這宋太師倒也利索,不愧是三朝老臣,姚廣邴處置下來的第二天,他就上了告老的奏疏。

    本來他年紀也就不小了,這幾年中一年里有半年都在臥病,平時對朝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可有些事是躲不過的。

    之所以沒來,不過是時候沒到罷了。

    宋太師所有勛銜逐一被褫奪,大昊善待官員,官員到了年紀致仕后,朝廷是會給予榮養的,每年俸祿照發不誤。

    區別就是半俸或是全俸。像宋太師這種品階的高官,一般致仕后都是全俸,各種應有的食邑蔭補還是照舊,如今什么都沒了。

    這也就罷,清算甚至蔓延到了其長子度支司副使宋綸,還有宋家其他子弟身上。

    有道是一鯨落萬物生,這樣一尊屹立多年的龐然大物倒塌,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簡直無法想象。

    朝中儼然在上演一場狂歡,甚至連之前所言調整前線戰略都沒什么人提了,而北戎使臣那,也被扔在一旁,暫時敷衍著。

    這讓元貞剛因那群太學生所生出的一絲希望,轉瞬被吞噬殆盡,只剩下失望。

    所以她閉門在金華殿想了兩日后,找上了宣仁帝。

    “什么?你說你想嫁給楊變,選他做駙馬?”宣仁帝震驚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二更合一有點少,因為元貞要戰略轉移了,我捋捋下面的大綱。

    有紅包。

    第59章

    59

    閉門想了兩日的元貞,很是平靜。

    “父皇迫于民情,承諾不讓女兒和親。可女兒婚事一日不解決,怕是以后還可能再生出事端,倒并非那北戎皇子對女兒有什么企圖,女兒猜他指名道姓要我,大概是聽說我乃父皇最寵愛的女兒,以此來試探父皇和朝廷的底線。到底他身為一國皇子,若是女兒已為人婦,又怎好冒著被世人唾罵,再強搶人妻子?”

    “可你之前不是說不想嫁人?”宣仁帝皺眉道。

    元貞笑了笑,說:“此一時非彼一時,之前國泰民安,女兒權可在父親的庇佑下任性妄為,如今卻是沒有任性妄為的資格!

    這話似乎刺疼了宣仁帝,他露出悵然之色:“你這是在怨爹爹護不住你?當日,大臣雖那般爭吵,但爹爹其實……”

    元貞主動端起茶盞遞給他,也打斷了他的話。

    “女兒不怨,若真能犧牲女兒一人,換得大昊安穩,女兒雖死無怨?娠@然北戎并沒有想和大昊和平的念頭,假以求親和談之說,不外乎是想拖延,是想故布迷障,實則還是狼子野心,意圖侵占我朝疆域!

    “且,女兒聽說,那北戎三皇子已有大妃,女兒即便犧牲自己,也不過是為人做妾。我堂堂大昊公主,豈能給人做妾?”

    元貞笑了一聲,別有一番傲氣:“爹爹,此人何止狼子野心,他是想把我大昊的臉踩在腳下,若真讓他得逞,我大昊顏面將置于何地?”

    宣仁帝有些詫異。

    “你怎知那慕容興吉已有大妃?”

    元貞又故作一副傷懷之態,半垂著目幽幽道:“事關女兒己身,自然不可能置若罔聞,女兒特意命人在四方館里留意那些北戎使臣,也是從他們交談中所知!

    其實這不過是托詞,是前世所知拿來現用罷了。

    北戎習俗不同大昊,大昊這邊男子多是加冠之后方成親,即使等不了加冠,也是十七八歲。北戎那邊卻是男子十四五歲女子十三四歲就成親了。

    且他們并非一夫一妻多妾制,皇族之人甚至可以娶好幾位妻子,大家平起平坐,身份地位尊卑與否,都視女方家勢力大小及丈夫寵愛而定。

    慕容興吉的大妃名叫唐括璇朵,乃北戎八大貴族之一,其家族實力雄厚,也是慕容興吉的支持者之一。

    前世,饒是她得慕容興吉萬般寵愛,可在對上唐括璇朵時,也并不能都占上風。此女蠻橫毒辣,多次對她下手,慕容興吉卻礙于還需要唐括家的助力,總是小懲大誡,一番敷衍了事。

    認真來說,前世她能那么順利從北戎都城跑出來,還是唐括璇朵幫了忙。

    這個與她當了多年‘情敵’的女子,最終還是被她蠱惑,幫著她跑了出去,只為了讓丈夫不再為‘昊國妖女’所惑。

    不過這些都是前塵往事了,元貞之所以會提到慕容興吉已有大妃之事,不過是知道她這個爹爹注重顏面。

    最寵愛的女兒給人當妾,這將置他顏面于何地?

    算是徹底絕了讓她去和親之事,給上面再加一道枷鎖。

    “這北戎人實在可恨至極,蠻夷不愧是蠻夷!”宣仁帝拍著桌子,怒道。

    元貞置若罔顧,等他終于平息了怒火,才又繼續說話。

    “且,雖和親之事已不再提,但北戎使臣還在四方館中,北戎依舊虎視眈眈,爹爹可曾想過要如何處置?”

    宣仁帝沒有說話。

    元貞繼續道:“女兒觀近日朝中亂象一片,那些朝臣似乎忘了這些事,只顧著去攻訐宋家。樞密院之前所提合圍斷其后路之事,可提上了日程?太原那雖有權少保坐鎮,可誰也不知北戎會不會再出奇兵打到太原!

    “朝中處事如此拖延,女兒恐怕再拖下去,趙州也成了北戎囊中之物。如何處置,這都需要盡快提上日程!

    “還有北戎使臣還在,如何應付他們又是一事。”

    “女兒尋思,既如此,不如女兒來辦一場婚禮,假意告訴北戎使臣,我已經答應和親,但要辦一場婚禮,此乃大昊習俗,留他們在京中觀禮,并拖住慕容興吉,實則朝中私下定計合圍反攻,打北戎一個措手不及。”

    若說前面的話,宣仁帝聽的可謂是煩心又起,后面這些話則讓他眼睛一亮。

    “北戎使臣殺是不能殺的,”要是大昊這想殺,早就殺了,“既然不殺,那就物盡其用吧!

    宣仁帝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圈,越想越覺得此法甚好。

    “那為何你夫婿人選,要選了那楊變?”

    見爹爹這番反應,元貞就知這事成了一大半。

    遂,她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女兒既然要嫁,自然要選一個能護得住自己的男人!

    “那日,他為女兒仗義執言,面對百官脅迫依舊不露怯色,嬉笑怒罵,鐵骨錚錚。女兒這兩天反思己身,也許是不是好男兒,不當以是否讀過很多書來定,而是當如斯!

    這一番話,從一開口就讓宣仁帝自慚羞愧種種情緒翻涌上心頭,直至到了當如斯,更達到了頂點。

    女兒這一番話,何嘗不是在表示對父親無法保護自己的失望?

    可是——

    他沒有去看元貞,而是重重一嘆后,道:“你既堅持,朕允了。”

    接下來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

    元貞不再去尚書內省,而是在金華殿備嫁。

    虞夫人知道此事全部內情,來見元貞時甚是沉默,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久久,才道了一句:“你既覺得如此對你是好,那便如此吧!

    遙記不久之前,她還覺得這位公主定能改變朝中亂象,可事實證明,也許她確實能改變,但世事不容人。

    “師傅,你不要沮喪,”這是元貞第一次正面稱呼虞夫人為師傅,“也許此刻的蟄伏,只是暫時蟄伏,說不定哪日我就卷土重來了?”

    元貞還笑著,似在說笑。

    “其實我也沒料到事情轉變會如此突然,但幸好如今裴鵬海已死,魏思進不成氣候,劉都知素來是個聰明人,以后尚書內省這,倒不用再懼怕有人步步緊逼了!

    “你啊你!

    最終千言萬語,不過化為虞夫人輕拍了拍她的手。

    楊變那兒也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天上竟會掉金子。

    本以為自己能娶她,還得再等十個月,如今不用等了?

    其實那十月之說,不過是楊變的一點小心思,故意在元貞面前重復,是因為他實在拿捏不住她的心思。

    換做其他女人,他一捏一個準,不愿意就直接搶回來。唯獨她,他不敢輕也不敢重,不敢抓得太緊,也不敢放太松。

    楊變曾自己默默思索過,為何會如此?難道僅僅是因她的身份高貴?可他的心卻告訴他不至于如此。

    還是一次權簡見他喝悶酒,與他聊了兩句。

    說當一個男人真正稀罕上一個女人,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一點點都不愿勉強她,不愿看到她傷心,不愿看到她難過,哪怕是撲上自己的命。

    他們這些糙人,不如文人那般風花雪月,只有一腔粗糙的小心翼翼。

    還說當年他看中裴氏時,就是如此,如今輪到了他。還嘲笑他說,以前你還說我夫綱不振,你以后只會更甚。

    所以這般心態下,突然聽說元貞要嫁給自己了,圣上那也同意了,正在加緊辦婚禮,楊變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只是辦婚禮這事得藏著些,如今朝中的打算,楊變也是知道的。

    于國有利,于己也有利,他自然樂意配合。

    由于局勢不等人,婚禮相關事宜辦得極快。

    又由于宣仁帝心中愧疚,對元貞出嫁事宜都是按照規矩頂格辦的,封號選的大國封號‘魏’,一應嫁妝食邑賞賜的皇莊土地,也是加了又加。

    于北戎使臣那,使臣人數雖不多,但隨扈卻不少。

    大昊這礙于之前想和談,并不好將這些人圈禁在四方館里不讓出去,所以使臣也就罷,那些隨扈是可以上街的。

    之前太學的學生和百姓堵了皇宮大門,北戎使臣便知曉了。

    一群人在四方館中,有人愁眉緊鎖,怕事情生變,有人出言譏諷,說做皇帝做成大昊國君這樣,真是貽笑大方,若是換做在北戎,會如何如何。

    可不管怎么,其實這些人都在等昊國抉擇。

    之后宣仁帝當眾承諾不和親,這些使臣聽聞后俱都大怒,叫來大昊官員要讓給個交代。

    而大昊官員這兒,上面沒說撕破臉皮,他們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只說是形勢使然,此事也不是不可再議。

    就這么等了幾天,昊國這終于松口了,說和親可以,公主本人也同意了,但按照大昊的規矩,公主出嫁是要辦婚禮的。

    公主照常出嫁,按規矩進行各項儀禮,之后車隊跟著北戎使臣出城,前往邢州。

    至于此事為何秘而不宣,大昊也有說辭,怕百姓反應激烈,再橫生枝節。

    聽了大昊官員這一番說辭,再見這位公主嫁妝之豐厚,讓人瞠目結舌,哪怕是北戎八大貴族家女兒出嫁,也沒有如此豐厚的陪嫁。

    昊國著實富裕,不過這些東西都陪嫁到北戎,那不就是北戎的了?

    北戎使臣考慮再三,都與己國有利,遂同意了。并派人給北戎那邊遞話,告知慕容興吉這一事情。

    這一來一去又是半個月過去,期間由于兩國要結秦晉之好,哪怕裝個樣子,兩邊也表現得甚是和睦。

    宣仁帝甚至在瓊林苑中設宴,見了這些使臣。

    一切都是其樂融融。

    而婚禮準備就在這種奇詭的情況下,迅速進行著。

    十月二十二,吉,宜嫁娶。

    早上天方破曉,金華殿這已經開始在準備了。

    蔣慧和蔣靜昨兒就進宮了,她們知道元貞不是去和親,而是嫁給楊將軍。私下里跟元貞說笑,出了金華殿還要裝幾分黯然神傷,生怕被有心人瞧了去。

    至今,這場婚事總體是瞞住民間的,對于外界則是另一種說辭。

    所以如今是,百姓不知道這場婚事,各家各府以為朝中瞞著民間,就是為了把元貞送去和親。

    只有那么些許人知曉內情究竟如何。

    大抵是兔死狐悲,早先不對付的那些姐妹們,紛紛或是結伴或是偷偷獨自一人前來,給元貞送了添妝。

    包括淑安,也別別扭扭地送了一根步搖來。

    說不是同情她,就是可憐她,才給元貞添妝的。

    蔣靜和蔣慧也送來了蔣家的添妝,還有她們各自給元貞準備的禮物。

    “貞姐姐的嫁衣真好看!

    看到攤開擺在床上的嫁衣,蔣靜十分羨慕。

    元貞失笑:“羨慕什么?趕明的你要嫁了,也讓二舅母給你準備一身。這嫁衣可不是專門給我做的,是我用了淑嘉的。”

    公主的嫁衣宮里都要提前準備,從親事定下,六尚局就命專人開始準備,可惜元貞這場婚事太過突然,重新再做時間趕不及,只能先用了現成的。

    淑嘉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人是梅賢妃挑的,也是一世家子弟。她的婚期在明年二月,現在再重做一套嫁衣完全來得及,就把嫁衣先挪給了元貞用。

    “那可不一樣,普通人的嫁衣哪里比得上公主,楊將軍真是好福氣,竟能娶上貞姐姐這種絕色美人!

    此時元貞已經穿上嫁衣,這一身深綠色繡著九行五彩搖翟紋、配云鳳紋霞帔的嫁衣,襯得她格外肌膚似雪,眉目如畫。

    各種形容美的詞語用在她身上,只會讓人覺得貼切,而不會覺得是夸贊。

    又過了一會兒,吉時到了。

    一眾人擁著元貞,將她送上檐車。

    送親隊伍由禮官打頭,儀仗隨后,又設行幕、步障、水路,并有龐大的送親及送嫁妝的隊伍。

    這支隊伍打從出了宮門,就引來了無數人的注意,紛紛猜測這是做什么的。

    有那曾經目睹過公主出嫁場面的,見送親隊伍中種種布設和儀仗,就知道這是宮里有哪位公主要出嫁了。

    可到底是哪位公主出嫁?

    為何民間竟一點風聲都無?

    之前聽說有數位公主都擇了駙馬,正處于備嫁中,難道這是其中的一位?

    夾道兩側的百姓都議論紛紛,殿前司金吾衛這次出動了大量人馬,前來維持路上的秩序。

    四方館就在皇宮附近,此時門前也站了許多人,正在圍觀送親隊伍。

    “公主的儀仗和陪嫁,要繞城一圈呢。如今時候還早,宴廳里已安排了送行宴,各位何不先進去用宴?待用罷宴,車馬也準備好了,這時諸位便可帶著公主離開上京?”

    四方館館使魯善,是個宦官。

    雖是面上無須,但說起話來一臉笑,態度也甚是放得低,因此北戎使臣大多喜歡與他打交道。

    聞言,這次北戎使臣的領頭涂丹阿薩倨傲地點了點頭。

    一眾人行至館內,此時宴席已經擺好,桌上各種珍饈佳肴,還有許多美酒,又有歌伶舞伶彈琴跳舞。

    再加上陪著的昊國官員大多識趣,這讓幾位使臣不一會就喝上了頭。

    “你們昊國的美酒,極好!”

    “來,喝!”

    涂丹阿薩拎起一壇酒,就要去灌魯善。

    魯善笑得尷尬,卻又不敢推拒,顯得十分狼狽,酒都順著他衣襟流了下來。

    諸如此類場景,還在宴上其他處上演著。

    北戎人都好酒,喝起酒來也粗蠻,哪像大昊的人喝酒都是酒盞,酒碗都用得少,因此北戎這些人特別喜歡讓昊國人喝酒,最好還是用壇子喝。

    只是這場面實在難看。

    宴上一角落里,秦云鵬也在喝酒。

    他覺得自己當初選擇沒錯,本是怕死,后來做了降臣不過是審時度勢,如今見大昊如此趨炎附勢,懼怕北戎,更覺得自己沒錯,并深深地厭惡自己以前的身份。

    若是他是北戎人,何至于被兩邊的人瞧不起,還要花千般力氣才能如北戎人那般立足?

    想到這里,他紅著眼珠,在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

    不同于他,施建義一直是沉默的,此時也依舊沉默,只是看著四周的眼神透露出一絲隱憂。

    這場酒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期間北戎人沒忘詢問,你們公主陪嫁繞城可是結束了。

    昊國官員俱是陪笑說快了快了,這一快就是近兩個時辰。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

    涂丹阿薩丟下酒盞,站了起來。

    魯善也喝得面紅耳赤,但所幸還算清醒。

    期間,他出去吐了兩回,被涂丹阿薩嘲笑,不過嘲笑歸嘲笑,回來后人家繼續陪喝,禮節上倒是挑不出毛病。

    “你們昊人,很會來事!尤其是你……”涂丹阿薩拍了拍魯善的肩膀,醉醺醺地笑了笑,“等哪天我們北戎打進你們皇城……”

    旁邊一個北戎使臣突然擠過來,扶住涂丹阿薩。

    “涂丹猛安①,你喝醉了!

    “喝醉?我哪有喝醉?”涂丹阿薩用北戎話咕噥著,還揮著手要讓此人離他遠點,可在下一刻,卻腿腳一軟,整個人暈倒在對方懷里。

    見此,其他使臣都是一驚,下意識往這邊走來,可惜腿腳都是一陣癱軟無力。

    “你們、你們使詐……”

    話還沒說完,該暈得都暈了。

    只有施建義,當有人來搬動他時,似乎感覺到此人根本沒暈,又見他閉著眼不動,于是低聲道了一句‘倒是可惜了’。

    至此,北戎使臣以及其隨扈,被一舉全都拿下。

    他們并不知曉,本在繞城的送親隊伍,早已被送進了將軍府。

    而就在千里之外,大昊的地方禁軍也開始動了。

    將軍府中,今日沒有酒宴,也沒有拜堂。

    只有禮官及圣旨,元貞和楊變在香案前拜了天地,又拜了圣旨,再接下旨意,就算是禮成了。

    元貞被送到正院新房,怕走漏了風聲,整個將軍府只有正院是精心布置過的。而將軍府門前,則是送親隊伍出了皇宮后,方臨時布置的。

    這正房自是不如金華殿,但因為提前布置過,元貞有許多私人用物,都提前挪過來了。而綰鳶希筠以及一眾陪嫁而來的宮人侍女們,也都是提前熟悉過地方。

    見公主被送進新房后,侍女們便扶著她在床前坐下,過了一會兒綰鳶和希筠便來了。

    綰鳶問可有不適,希筠則問公主餓不餓,又說府里沒有大擺酒席,駙馬應該一會兒就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楊變一身大紅喜服,從外面大步走了進去。

    人剛進來,就擺手示意讓所有人都出去。

    “駙馬爺,還沒掀蓋頭呢。”喜婆有些尷尬提醒道。

    這時,禮官也來了。

    之后在禮官的唱詞中,楊變拿起紅秤桿挑起蓋頭。

    而元貞這兒,還沒醞釀出羞意,蓋頭就猝不及防被挑開了。

    她下意識抬頭,正好看見他有些愣神的眼睛。

    這時,羞意方不期而至。

    希筠格外滿意楊變的反應,就這當初還對她家公主無禮,如今還不是知道公主的好和美。

    她暗笑了一聲,端著合巹酒上前一步。

    “公主駙馬該喝合巹酒了!

    楊變拿過兩只其下用紅綠雙色線系成同心結的巹,一只遞給元貞,一只自己拿著。先飲自己這盞,而后兩人交換,再飲對方的酒。

    飲罷,喜婆將兩只巹扔與地上,一仰一合,謂之大吉。

    之后,所有人都魚貫退了下,房中只留下兩人。

    “我總覺得自己在做夢,昨晚一夜沒睡,今早起來練了兩個時辰的刀!

    “……”

    “你那冠和這衣裳重不重?我來幫你脫?”

    元貞半垂著眼,小聲道:“還是讓希筠和綰鳶來吧,我怕你拆冠時把我頭發扯掉了。要不,你也去沐浴一番?忙了一天,總得收拾收拾才能安歇!

    收拾=安歇?

    將兩者迅速掛鉤的楊變,臉上帶著傻笑的進了浴間。

    這邊綰鳶和希筠進來了,服侍元貞脫掉嫁衣和發冠。

    “當初來布置新房時,我特意跟人說,讓他們布置了兩個浴間,正好公主和駙馬一人一間!毕s薜。

    別人不知道,希筠和綰鳶還是清楚,自家公主平時有多注重細節。

    她的東西一般是從不給人用的,駙馬又是個大男人,難免粗糙,也免得冒犯了公主,兩人鬧得不美。

    主仆三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也進了浴間。

    等兩刻鐘后,元貞披散著頭發出來了,楊變已經在此等了很久了,滿臉哀怨之色。

    元貞瞧他臉色,不免有些尷尬,對兩個侍女道:“你們退下吧。”

    輪到她自己單獨面對眼下狀況,她不禁順了順披在胸前的長發,為即將發生的事感到緊張。

    “你們婦道人家,是不是都是如此事多?我沐浴不到半盞茶,你沐浴夠吃兩頓飯。”

    聽了這話,元貞頓時不緊張了,瞥了他一眼,來到床前坐下。

    “今日新婚夜,你確定要與我在此爭論沐浴之事?”

    楊變湊了過來:“我并非抱怨,我就是心急。”

    “心急什么?”

    話音還沒落,人已經到了床榻上,下一刻他壓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①猛安,類似千戶。

    雖然已經說過,但還是再說一次,古代并不都是大紅喜服,一般是紅男綠女,一直到明后期和清朝吧?才慢慢轉為男女都是紅色喜服?

    ——

    有紅包

    第60章

    60

    矮柜上,龍鳳花燭默默燃著,襯著這一屋子的的紅,將燭光映成了淡淡的紅色。

    “你去把帳子放下來。”元貞及時用手臂擋住他。

    楊變只能轉身去扯帳子,扯了左邊,還要扯右邊。

    “要放就放整齊,哪有你這么隨意弄的?”

    元貞見他敷衍了事,帳子被扯得歪歪斜斜不說,還沒遮住床上,忍不住坐起來去整帳子。

    “哪有這么多事!”

    他一手箍著她的腰,將她往這邊拉。

    元貞跟他別著勁兒,硬是把帳子規整好,雖看著還是不齊順,但最起碼該遮的都遮住了,才被他又拖了回去。

    “你急什么?”

    元貞推了他一下,可惜沒推開。

    “難道你不急?”

    他瞅著她微紅的臉,也不等她答,人已經埋在她側頸處,深深地吸了口氣。

    太近了,尤其這種環境下,又是這種親密的姿勢,無端讓人緊張。

    滾燙的呼吸撫觸在細嫩的頸上,似乎那塊兒皮肉也被燙得熟了,酥酥麻麻的緊張感,一路順著筋往下,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腳趾也不禁蜷縮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想這一天很久了?”

    元貞想咳一聲,可惜聲音堵在嗓子眼里,等擠出來,已經變得虛弱無力,一點氣勢都沒有。

    “我每天夜里都會想……”

    這傻貨他到底想些什么?能不能別說了!

    元貞實在覺得難以見人,扯過一旁絲帕蓋在臉上。

    遲鈍的男人才反應過來,“你羞了?”

    “你才羞了!”

    元貞拿下絲帕,兇巴巴去瞪他,也就堅持了一會兒,就被他厚臉皮打敗。這人真是一點都不知羞,竟就脫起衣裳來。

    本來就穿了一件單衣,三下兩下就沒了。

    男子結實的肌理,尤其他筋骨粗壯,離得又近,簡直像一尊龐然大物。元貞只匆匆一瞥,就紅了臉,知曉今晚肯定要遭。

    “你別擋,給我看看。”

    元貞更是惱羞,想推推不開,又沒他有力氣,想罵剛出口就成了氣虛的嗚咽。

    “要不,你去把燈熄了?”她哀求道。

    “新婚之夜,龍鳳花燭不能熄!

    她窒了窒,又弱弱道:“要不,你把被子扯過來蓋上?”

    “蓋什么上!”

    門外,希筠讓其他人都下去后,自己反倒賴不住性子,來回轉起圈來。

    綰鳶看不下去了,拉著她走到一旁。

    “你著急個什么?”

    希筠皺著小臉,不知該怎么說,囁嚅了好幾下才道:“你說,公主今晚會不會遭大罪?”

    綰鳶的臉當即紅了,虛拍了她一下。

    “你可什么都敢說,這話是你能說的?”

    希筠也紅了臉,卻倔強道:“這有啥不能說的,你忘了尚寢局那位姑姑是怎么對我們說的?”

    臨近婚期之前,六尚局特意派了人前來教導公主人事。由于希筠和綰鳶是貼身服侍的,自然跟在一旁聽了幾耳朵。

    這也就罷,臨了講完了要走時,那尚寢局的中年女官拉著希筠和綰鳶去了一旁說話。

    說的什么?

    大意就是公主與駙馬新婚燕爾,難免在床笫之事上放縱,尤其是男人,這方面很容易貪,不知道節制。而女子都臉皮薄,想來不好意思拒絕。

    她們身為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官,要懂得適時提醒一二,也免得駙馬不節制傷了公主的身子。

    至于為何會傷了公主身子,又如何會傷了公主身子?

    綰鳶看似穩重,實則是個臉皮薄的,而希筠是個膽大也敢問的,因為她如此好學敢問,那位女官還專門將她帶去了六尚局,給她上了詳盡一課。

    具體講了什么?

    事后等她回來綰鳶問她,反正希筠不好意思說,一問就跑。

    如今倒是不跑了,開始操上心了。

    “這事你可管不著,”綰鳶小小聲說,“咱們只管在外面守著,公主不叫人,就是沒事!

    “那公主若是叫了呢?”

    “你話可真多!”

    元貞一會兒就受不住了。

    她早已有心理預設,知曉習武行伍之人,肯定不是那些弱書生能比的,她不是沒經歷過事的,可她還是低估了楊變。

    第一次,她還在慶幸,可接下來她就不慶幸了。

    就像那初次學扎馬步的人,剛開始只能扎一小會兒,但等他逐漸適應了,就能一直扎下去。

    她找了許多借口,例如我熱,我累,我渴了,甚至都哭了,還求他了,他徑自不理。

    熱了就把帳子掀開,反倒她受不了如此,忙把帳子拉下來。

    渴了就給她喂水,溫著水的茶壺就在床邊矮幾上,也不知怎么他胳膊就能那么長,能把水拿過來,一邊喂她一邊又哄她讓她別嚷嚷,這就給她喂。

    期間,大抵是房中聲動太大,希筠和綰鳶闖了進來。

    可人剛越過屏風,就被迎面扔來的茶杯砸了回去。

    外面希筠如何跳腳,如何跟綰鳶抱怨不提,反正元貞是沒臉見人了,覺得這輩子的臉全都丟盡了。

    她沮喪地將頭臉藏在軟枕下,權當掩耳盜鈴了。

    不一會兒,就被人從枕頭下挖了出來。

    “怎么,你不喜歡?不對,權簡跟我說,女人家一般開始不喜歡,后來都會喜歡的……”

    元貞恨恨地一把將他的臉推開。

    “你快給我閉嘴吧!

    到最后怎么結束的,元貞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實在太累就想睡,朦朦朧朧睡了一會兒醒了,他還沒消停。

    再睡著再又醒來,一直到龍鳳花燭都燒熄了,外面隱約都亮了,這蠻漢才消停下來。

    等元貞再次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楊變似乎剛起,穿著一身中單,坐在她邊上。

    “你醒了?”

    不等他靠近,元貞已經下意識抱著綢被躲到床里面去了,卻又不小心扯到腰,疼得她當即一個抽氣。

    “你出去,讓綰鳶她們進來服侍我。”

    見她那色厲內荏樣兒,再想昨晚他卻是有些過了,楊變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套上衣裳出去了。

    之后綰鳶和希筠進來,元貞磨蹭了半天才坐起來。

    綰鳶要來扶她,她不讓。

    還讓二人拿了一條干凈的毯子過來,她嚴嚴實實將自己包起來,才讓二人將帳子撩起來掛好。

    “公主,我服侍你去沐浴吧!

    兩個侍女臉都紅紅的,似乎也知道元貞窘迫,不敢正眼瞧她,就這么別別扭扭地把她攙進浴間。

    “駙馬也實在太貪了!”

    元貞進了浴桶坐下,綰鳶幫她擦拭著后背和肩膀,希筠看到自家公主身上的痕跡,實在憋不住氣拍著水面罵了聲。

    綰鳶手一抖,帕子差點沒落到水里。

    她壓著聲音小聲說:“什么叫貪不貪?這話太難聽。過了就過了,非要用貪這個字!

    綰鳶是怕元貞羞窘,覺得希筠口沒遮攔,可她這么一說,元貞更是臉頰和脖頸都紅了,差點沒把自己沉進水里。

    希筠想起昨晚闖進來看到的那一幕——

    蒙得嚴嚴實實的帳子,公主好艱難才掙扎出來,只露了半截肩膀和一條雪臂在外頭,一只手死死抓在帳子上,似想向外頭求救。

    她家公主多可憐啊,新駙馬簡直是一頭大蠻牛,竟就這么硬生生地把公主拉了回去。

    綰鳶也是,扯著她就把她往外頭拽。

    還有,駙馬竟嫌棄她們進來,拿茶盞砸她們,幸虧綰鳶拉她拉得及時!

    “不行,我得找駙馬說說去,尚寢局的姑姑可是專門交代過。”

    元貞用胳膊擋著臉,小聲道:“行了啊你,這事你別管!”

    頓了頓,她又匆匆說:“我會跟駙馬說。對了,以后在家里,別叫駙馬了,叫將軍或是郎君便是!

    希筠還想說什么,被綰鳶扯了一把,頓時不吱聲了。

    一通收拾完,等出去后,侍女們已經把床榻收拾干凈了,并換了一套干凈的床褥棉被。

    窗子都被打開了,屋里也燃了元貞慣用的香。

    元貞現在是哪兒哪兒都不自在,總有一種疑神疑鬼感,見窗子被打開,她疑神疑鬼,見燃了香,還是疑神疑鬼。

    床榻那兒,她更是瞧都不敢瞧上一眼,努力做得一副從容淡定樣兒,來到妝臺前,讓綰鳶給她梳妝。

    其實讓她來想,她是不想起的。

    又想今日是她做新婦的第一日,雖這府里沒有長輩讓她去拜見,可府里總有下人,若是讓人知道主母進門頭一日就在房里睡了一天,到時候外人會如何想她?

    反正元貞現在是既疑神疑鬼,又想得多,想得都是一些不能見人之事。

    梳妝梳到一半,楊變來了。

    進來了,就往這邊來。

    元貞下意識緊繃:“你做甚?”

    楊變看著鏡子里的她:“我看你弄完沒。你餓不餓?正好起晚了,早飯午飯一起用!

    元貞又敏感了。

    什么叫起晚了,什么叫早飯午飯一起用?他怎么不說晚飯一起用?

    怨誰?還不是都怨他!她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楊變見她莫名就惱了,轉念想想也知曉她在怨什么,忙陪著小意道:“你要是不想動,我把飯端進來喂你?”

    “呸,誰讓你喂了!”

    元貞含羞帶惱地瞪他一眼,拿起簪子扔他。

    “你快出去!”

    忍了忍,才又道,“我一會兒就好了。”

    綰鳶和希筠憋著氣,紅著臉,也不敢說話。

    之后梳妝速度莫名加快,衣裳也沒精挑細選,隨便擇了一身。等元貞去了西次間,膳已經擺好了,楊變正老實地坐在桌前等她。

    元貞坐下,實在覺得氣氛尷尬,讓綰鳶等人都退下,不用人侍膳,他們自己吃。

    等人都退下后,她這才埋怨道:“都怨你!”

    “怨我什么?”

    “你還敢說?!”

    楊變忙賠笑又賠禮,又去給她盛飯。

    “你肯定餓了,先吃些飯,要不先喝些湯?”

    他有些手忙腳亂的。

    公主出嫁前,會有專門的宮人前來告知駙馬有關公主的習性,例如喜歡吃什么,用膳時講究什么,身子弱哪些不能進,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之類的。

    楊變是一概都沒記住,就記住了她用飯之前,通常喜歡先喝一些湯。

    也是他實在過得太糙,以前這座將軍府,就他和一些手下住,下人就那么幾個,僅夠支撐宅子運轉,至于其他一概沒有。

    園子是有的,可惜久沒有打理。

    廚房也有,里面東西齊備,不過就一個廚子。

    宮里派人來查看駙馬府邸,查看各處的布置,以及各類用物可是齊備,公主若是住下可是舒適。

    當時看得那叫一個嫌棄,總之哪兒哪兒都不合格。

    為此,六尚局專門擬了單子,又稟過元貞后,一應下人包括貼身服侍的,平日里打雜做粗活的,廚子及打理園子的人,侍候車馬的,全從宮里撥。

    人都是綰鳶拿著名單,一個個跟元貞挑出來的。

    如今這膳食自然也是宮中御廚做的,甚至金華殿小廚房里幾個廚娘也都安排了來,做的自然也都是元貞愛吃的。

    元貞巡脧了下桌上的菜食,想了想后道:“你有什么喜歡吃的,就跟下人說。以后就跟以前不一樣了,要過日子的,還是讓自己舒適些好,不用全將就我!

    “我吃什么都行,我不挑!

    為了顯示自己不挑,楊變給自己盛了碗飯,三下兩下就是一碗下肚。

    “你吃這么快做甚?也不怕噎著!”

    元貞見他吃得如此之快,忙放下筷子過來看他。

    還沒看上,手就被一把攥住了。

    “我不噎。軍里吃飯本就快,打起仗來有時候急行軍,隨便啃點干糧就完事了。”

    元貞掙了下,沒掙開,只能當做無事。

    “現在又沒有打仗,總是吃得這么快這么急,太傷脾胃了,現在你是年輕,看不出什么,以后等你老了,看你怎么辦?”

    她本是隨口一說,說著說著就感覺不對了。

    這人的目光怎么越來越熱?

    她有些不自在,忙掙開拿回手,又拿起筷子,假裝去吃菜,又小口喝湯。

    無奈,這人就是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的臉快燒著了。

    “你還吃不吃了?總是盯著我看做甚?”

    “你好看,越看越好看!”

    元貞需要拼盡全部力氣,才能不用帕子捂住臉。

    “你快吃飯吧,再這么下去,這飯不用吃了。”

    之后楊變收斂了許多,既是如此,兩人這一頓飯也吃了快半個時辰。

    吃罷,侍女進來收拾殘局。

    元貞想了想,拉著楊變去東次間的宴息處說事。

    “我聽她們說,你身邊也沒有個隨從,好像是你以前的副官頂上的?以后這府里有了女眷,到底男女有別,以后你那副官還有那些手下,就讓他們別隨意亂闖了,后宅這里需讓人通報了才可進來!

    “還有,你在這院子里,沒有個人服侍終究不太方便,我的侍女都是服侍我的,女子服侍你,你大抵也不慣,我這次陪嫁里有不少內侍,一會兒你挑兩個,就放在府里服侍你。”

    公主們一般是不用內侍的,金華殿有內侍,但只有幾個,還都是做粗活跟跑腿之用。

    但出嫁了以后不一樣,要府邸前院后院、回事處、車轎廳、賓客往來等等,還有后院各處花園花圃之類,這都需要打理。

    以前元貞根本不用操心這些,宮里各處都有人管著,如今出嫁了做了當家主母,這些事情都需要提上日程。

    “還有住在府上的你那些手下,說是手下,都是私兵吧?他們衣食住用如何安排,每月可有薪餉發,四時節禮如何?還有,府里總需要個總管,光讓你那副官頂著,他顧此失彼如何為你辦事?”

    楊變聽得頭大,這府里有這么多事?

    那群糙漢還管他們吃什么?廚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唄!還管他們穿什么?他又不是他們爹。

    “反正新婚這幾日,你不用上朝也不用上值,我們就在家把這些事都辦了!

    楊變本還想說道幾句不用這么麻煩,一聽到‘家里’這兩個字,頓時不說了。

    “都聽你的!

    元貞又道:“還有,府里的賬冊,還有你的私房錢,都交上來吧。我讓綰鳶找人造冊,以后府里還是得弄個管賬的賬房,各處支出進賬都要記賬,這樣才能做到心知肚明,而不是糊里糊涂!

    對于交賬本交私房錢,楊變都無異議,但是——

    她怎么懂這么多?難道宮里也教女子管家?

    “宮里可不教這些,但若真任事不管,可能被下人貪墨了銀錢也不知道。以前有公主被下人把持了賬本的,還有被婆家騙著拿自己陪嫁補貼婆家一大家子的。”

    等事后公主反應過,由于是下人管著賬冊,查賬也查不清楚,只能啞巴吃黃連。即使把人處置了,錢也沒了。

    至于被婆家哄騙的,這種事即使鬧進宮去,也會被人嘲笑。

    “自那以后,誕有公主的妃嬪,都會教些基本的給女兒,哪怕不會管家,但也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是兩位舅母教的!

    備嫁期間,蔣家兩位舅母專門尋了一日,特意進宮來為元貞講相關事宜。

    從如何管家,如何御下,以及和各家各府交往一些零碎。元貞本就聰慧,幾乎是一點就通,尤其她還不缺管這些的人手,她只用管著大局即可,剩下的自然有人做。

    其實按理說公主都有公主府,也有屬官,這些雜務都由屬官打點。

    只可惜大昊的公主被管制得太厲害,除了太祖剛建朝時,公主還能過兩天爽快日子,后來隨著公主的權柄被逐漸壓縮,沒成親的公主也就罷,成了親的公主也不過就是一個品級高的外命婦。

    這也就是元貞得寵,看似沒有屬官,實則宮里把能用的人都給配齊了,只是換了一種稱呼罷了。

    見她說做就要去做,楊變不禁道:“你不累?”

    “倒還好,做這些又不需要走動,累什么?”

    楊變瞧了瞧外面:“你看我們剛用過午飯,現在應該是午睡的時候了?要不,我陪你午睡會兒?”

    元貞警惕道:“我不想午睡,剛起來,午睡什么?”

    “你不午睡,可別人總要休息,我們是剛起,但下人們可不一樣,早就起來忙著各處了。”

    最終,元貞還是去午睡了。

    兩人脫下衣裳,散了頭發,去了床上躺下。

    臨躺下前,元貞不顧顏面特意警告他,讓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我能想什么,我能做什么?”楊變委屈道。

    后來躺下后,他倒真沒做什么,就是一會兒摸摸她臉,一會兒摸摸她頭發,一會兒又摸摸她的手,像擺弄個愛不釋手的寶貝兒。

    “你煩不煩!”

    元貞已經說累了,說得有氣無力的,翻過身給他一個脊背。

    “我不煩!”他說,又貼過來,“你怎么就嫁給我了?”

    “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嗯了一聲。

    元貞笑了下,搡開他的大腦袋,并閉上眼睛。

    “不準再惹我了,再惹我我不理你了!

    他倒也老實了會兒,可惜沒老實多大會兒,這次他換了個方向,去摸她小腿。

    “你干什么?”

    “你不說身上不舒坦,我幫你揉揉,我以前在軍中學過按蹺之術,有時候哪兒摔了,□□練狠了身上疼,都是自己給自己按,用來活血。”

    元貞掀開眼皮,看他。

    見他確實一臉誠懇樣,又想總拒他也不好,就允了。

    “那你只按小腿!

    他就只按小腿,尤其他手藝竟真不錯,只一會兒就把她小腿上的經絡推活了。除過沒放過她腳外,確實倒也老實。

    又換一只腿給他。

    也是被他按舒服了,元貞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也所以,當他的手越過膝蓋時,她一時竟不能反應。

    再然后,又被他得逞了。

    次間里,綰鳶忙拉著希筠匆匆避了出去,見廊下還有侍女守著,忙把她們也揮退了。

    希筠似想說什么。

    綰鳶忙掩住她的嘴,又低聲道:“你可給我消停些吧,公主若是不愿,駙馬也不會得逞。

    希筠噘了噘嘴,到底沒再說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希筠:駙馬肯定欺負公主了。

    楊變:我就欺負了!咋滴!

    元貞:你們都給我滾!(沒臉見人ing)

    有紅包。

    ——放倆預收文案,有興趣的可以點進專欄,提前收藏一下。(記得收藏下作者專欄)

    ——

    《我是寵妃我怕誰?》

    每一個宮斗故事里都會有這樣一個人,她們一定貌美如花,她們一定出身低下,她們都有一個通用名字,擋箭牌。

    或許是為了真愛,或許是為了平衡,皇帝總會將她們立起來,給她萬千寵愛。

    對了,她們還會有一個名字叫做寵妃。

    她們的結局通常不會太好,不是遭來厭棄被打進冷宮,就是作惡多端死得凄慘。

    姜姹也是死過一次才知道,自己就是蕭懌為了保護心上人倪樂安找來的替身,只因兩人的名字里都有個安字???

    蕭懌非東宮登基,太后又非親娘,后宮初建,勢力混亂,他唯恐倪樂安性格柔弱,死于后宮爭斗之中,便將作為替身的她立起來當靶子,借用她手段狠毒,掃除世家殘存,為他的心上人鋪路。

    重活一世的姜姹倒也想愛誰誰吧,姑娘我不奉陪了,只可惜局面已成定局,既如此那就折騰個地覆天翻,待到時機天高任鳥飛。

    萬萬沒想到,這次的情況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

    《嫁個啞巴皇子》

    細數許意卿這一生,未出嫁之前是上京城貴女中的翹楚,出嫁后先是皇子妃,再是王妃,后來又成了皇后,母儀天下。

    要論唯一不順的,大概就是她信了丈夫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其他人不過是為了應付宮里’的鬼話。

    不過沒關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有三宮六院,我有金屋藏‘小叔’,哪怕是死也還要拉上他和他的愛妃共赴黃泉。

    一夢醒來,竟回到未嫁之前,許意卿目光落到那個啞巴皇子身上。

    上一世她藏了他多年,這一世全當補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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