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以恥相逼
李洋鯤總是躲在病房外面,有意無意地堵秦冬陽。
秦冬陽故作不知,眼看保鏢先生快要把自己當成隱形人使用才無奈道,“我答應的事不會食言,等四叔的人都撤走了就請。”
李洋鯤的高興特別認真,“我就怕你忘了,記得就好,能等能等。”
“拜托你別總在門口晃悠,快把我哥從床上逗下來了。”對直人打直球,秦冬陽說。
“啊!”李洋鯤好像很聽話似的,立刻做出離開樣子,卻不真走。
“還有事嗎?”秦冬陽只好問他。
“你是暫時忙著照顧你哥還是不和我們一伙了?”李洋鯤問。
秦冬陽不知怎么回答,“什么伙?團伙?”
“時間可挺長了。”李洋鯤沒有幫林巍說好話的打算,“他那個人太沒意思,我還是想你。”
秦冬陽受不了他,“可我不是你的工作內容。”
“我把你當福利看啊!”李洋鯤一本正經,“沒有了我得和林政委說,要么加錢,要么就不干了。”
秦冬陽挺好笑地瞅他,“你不折騰這工作也快沒了,一個律師,不會總用保鏢。”
“干這行的就這樣!”李洋鯤倒有思想準備,“所以才得使勁兒攢錢。你也別傻,他雖然挺窮的,林政委肯定有點兒家底。”
秦冬陽哭笑不得,“說什么呢?”
“說真的,”李洋鯤兀自正經,“那家伙挺沒人情味兒的,長著一張欠揍的臉,但真挺帥,有點兒衣冠禽獸的意思,留了空擋兒,小心便宜別人。”
秦冬陽皺眉,“你想罵他直接去罵,跑我面前過什么癮?”
李洋鯤的勸和別開生面,“他都待不住了,給這個打電話給那個打電話的,看意思要不了兩天就得出院,你同意啊?”
秦冬陽眼有些直,“輪得著我同意嗎?”
“怎么輪不著?”李洋鯤明顯不怕事大,“不同意就告訴他,不聽話再甩個耳刮子!沒事兒,恢復了體力也不怕,我會見機幫忙的,保證不讓你吃虧!”
秦冬陽看外星人似地看著他,“可真感謝。”
“交情么!”李洋鯤道,“林政委只讓我們保護他的安全,沒說一點兒不能動,耳刮子殺傷力小,大老爺們吃幾下子傷不著皮。反正這人自己也不消停,誰打不是打呢?”
“我沒那個愛好。”秦冬陽想走。
“咱倆可能就是告別了!”李洋鯤反而追他幾步,“他要出院還見面嗎?”
秦冬陽站住,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什么時候出院?”
“說了這兩天么!”李洋鯤還挺委屈,“走了我能特意回來吃你的飯?”
秦冬陽無心玩笑,林巍傷臂反復受創,不等長好又要出院,他想不管,又忍不下。
李洋鯤眼看秦冬陽的腳尖緩緩轉向林巍病房,一向不露什么明顯情緒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心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番保護缺點兒意思,幫個小忙當補償吧!
秦冬陽無意識地走了幾步,突生悔意,扭了頭說,“他……”
生怕功敗垂成的李洋鯤插脅就把他舉起來,兩步躥回林巍病房。
秦冬陽眼前一晃人就到了林巍面前,甚至沒來得及呼喝制止。
林巍也有點兒懵,“怎么了?”
“小秦先生過來看你。”李洋鯤瞪眼說瞎話,“我想他了,一高興就抱進來。”
林巍掩住欣喜,冷著臉說,“誰讓你隨便抱他?”
李洋鯤暗想你就狗咬呂洞賓吧,轉身給秦冬陽拉只凳子,不理林巍這茬。
林巍看著秦冬陽,態度無比地好,“嚇著你沒?”
不來也已來了,秦冬陽懶得和李洋鯤糾纏,說正經話,“您要出院?”
林巍看看李洋鯤,沒否認,“有這打算。”
“我哥和野哥都得住上一陣,您分明沒好,先出院了,他們不著急嗎?”秦冬陽強忍心里的憤,沒直接怒斥林巍的不負責任。
林巍凝神觀察秦冬陽的表情,淡淡地說,“我會解釋……”
“那可太難得了。”秦冬陽壓不住火,“林律竟肯解釋,說明在您心里我哥和野哥挺重要的。”
林巍收聲看他,看了好幾分鐘,又開口說,“對不起!”
瞧熱鬧的李洋鯤眼看鐵人竟然長出肉舌頭來,覺得牙酸,轉身出了病房,還把門帶嚴實了。
秦冬陽沒時間注意李洋鯤,林巍這句道歉勾起了他的心酸——對不起什么呢?
“我哥讓我跟您道歉!”他咬著唇,“這句對不起應該換我來說……”
林巍上前一步,伸手壓住他的下頜,放那被咬的唇出來。
秦冬陽立即后退。
林巍彎過傷臂環住了他,“別走。”
又是這句。
秦冬陽不敢硬掙,努力保持身體間的距離,“林律……”
“好多天了,”林巍搶話,“還沒消氣?你哥和野子都有人陪,就我只有自己……冬陽,我一直在等你。”
秦冬陽心中澀苦難言,他等自己干什么呢?捏手里玩?
“您別……”他又后退。
“一句道歉挺空泛的,”林巍跟上他,“到這年紀也沒資格撒嬌,冬陽,你說,要我怎樣才行?”
秦冬陽退不出他懷抱,有些崩潰,“我不說……我不要您了!”
林巍略撤開身,很認真地瞅著秦冬陽的臉頰,很認真地說道,“不行。”
“什么不行?”秦冬陽的嗓子已經哽了,“行不行都由您來決定?我……”
林巍俯首吻住了他。
秦冬陽不想這樣,使勁兒推他的臉。
林巍飛快地說,“再不會了,冬陽,我再也不會了。”
秦冬陽同他較著力,眼淚卻流下來。
林巍用力制住秦冬陽的雙手,使勁兒吻他。
秦冬陽在他的親吻里洶涌流淚,想把這人咬出血來。
“原諒我……”因為對抗,林巍也有一點兒氣喘吁吁,“以后再也不會了,真的。冬陽,我天天孤零零地在病房關禁閉,天天后悔……你真不想我么……”
秦冬陽沒有力氣再掙,眼淚卻更洶涌,他很痛苦地想:我總敵不過這人,總得為他受苦。
林巍將他旋向病床,身體覆上。
秦冬陽顧不得難受了,忙又掙扎,“您干什么?”
林巍預判到他的肢體動作,沒受影響,“想你……”
“不!”秦冬陽嚇死了,這是病房啊!
比力氣比不過,他也不敢叫喊,更加驚恐地道,“您別這樣……”
大手已經鉆進衣服。
秦冬陽血液倒流周身僵硬,嘚嘚嘚地顫抖起來。
“沒事兒!”林巍十分可惡地說,“李洋鯤知道。”
知道和看到能是一回事兒嗎?
李洋鯤躲太遠了。
成蔚正好走到門邊。
他來過兩次了,保護林巍的人對他有了印象,沒做干擾。
屋子里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成蔚聽了幾分鐘,轉生下了樓,走到路邊掏出手機,不打電話不看時間,癡癡地盯著自己被玻璃屏里反射出來的影子。
他長得好看,夠不上擲果盈車也算得上風流倜儻,從中學到大學,始終都是深受歡迎的人。
遇到林巍卻失利了,因為律所的事,這兩次的探望林巍的態度都很冷淡。
成蔚失望,但沒絕望,林巍的名望本事長相身材擺在那兒呢,難攫難觸正常極了。
可他真的喜歡那個秦冬陽。
那個除了比自己大幾歲哪兒都看不出優勢的秦冬陽。
成蔚很不甘心。
病房里的秦冬陽特別特別潰敗,“不!真的不!”
林巍停下動作,“那你還生氣嗎?”
二者有何聯系?
秦冬陽羞憤難言,死不吭聲。
林巍扭頭看看病房的門,大手再次覆蓋上去。
“不生氣了!”秦冬陽屈辱極了,但卻實在不敢再耽擱下去,眼淚隨著聲音淌下了臉。
林巍有些心疼,可這時候不能自撤柴火,仍問了句,“真的么?”
“真的……”秦冬陽哽咽地說。
林巍這才將他放開,“再不理我,你的林律要發瘋了!”
秦冬陽不敢置信地盯著這個可惡的人,“您怎么會變成這樣?”
林巍竟然有些羞澀,一邊替他整理衣裳一邊嘆氣,“角色轉換,既往濾鏡難免碎裂,希望咱們可以迅速建立起其他維系。”
秦冬陽沒力氣繼續應對這些,垂首平復一會兒,找紙巾擦臉。
林巍推他,“去洗一洗,給你哥看見心里記我的賬。”
秦冬陽覺得臉漲目澀,依言去洗。
林巍靠在衛生間門口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告訴你哥?”
秦冬陽的情緒尚未回歸正常,沒答。
他覺得那不是最緊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巍又說,“除了你哥和你嫂子。”
“所有人?”秦冬陽不由看他。
“我跟浩澄說了。”林巍也看住他。
秦冬陽一震,“什么意思?”
“我好像認識很多人,”林巍緩緩地道,“真要緊的也就這么幾個。野子,浩澄,你哥,還有老虎和瞿梁。那幾個都是我親口告訴的,就剩你哥。”
秦冬陽又呆在衛生間里。
林巍很會表達,他告訴了沈浩澄,卻不只告訴了沈浩澄,此刻這話像是交代,又不確切。
秦冬陽遠沒有他精明,不知該怎么說。
林巍仍舊看他,“于軍那天罵什么,你也都聽見了,我和浩澄在一起時沒有撐住該撐住的責任,這次不會。咱們認認真真,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第162章 會抓著你
玫瑰扎過一百次人,再綻放的時候依舊芬芳。
其艷無敵。
“為……什么?”秦冬陽熬了半天忍了半天,終于問。
林巍稍稍垂下了眼,“因為我不可以再失去你。從前我沒明白,父權所以難以反抗,不過是生養聯合了強權,我會把它拆開,以后父是父,壓迫是壓迫。林巍抗得了一切,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秦冬陽沒聽明白,“我不懂。”
林巍輕輕地笑了,“你不用懂。林哥以后不再做渣男了,會抓著你,保護你,不給任何人傷害,林北得也不行。在那之前得先告訴你哥,然后是你父母,不留任何阻礙。”
這句情話似是而非,秦冬陽依舊不懂,狹小的病房獨衛卻如加裝了擴音器,震得他耳膜嗡嗡,就那么傻傻地站著,不知該為這種承諾喜悅還是應該擔憂即將面對的出柜。
林巍進去牽他的手,“別怕!”
這種篤定不是一夕之間長起來的,許多天的病房“禁閉”,林巍始終都在思考他和秦冬陽的未來。
池躍和沈浩澄沒有秘密,一個人知道了什么事,等于另外一個也知道了,但是沈浩澄沒露任何行跡。
不是不驚訝,沈律只是接受一切發生。
林巍真是自己說的,某一天沈浩澄和池躍例行來送吃的,他沒經過任何鋪墊,很顯突兀地說,“我和冬陽在一起了。”
沈浩澄愣了一下才問,“大沛怎么說?”
“還沒告訴他。”林巍回答,“我會跟他說,冬陽同意就說。”
這茬兒似過去了,沒有人想過度解讀,待要走的時候,沈浩澄才又看看林巍,“現在可以和你說幾句實在話了。當初沒有池躍,也不因為任何人的影響,咱倆能把十年感情給走沒了,是我對你失望。你這人不知在扛什么,師父讓給我,朗乾也讓給我,看著大方極了,卻始終在逃避一起面對人生。問就是爭執,再問就是吵架,循環往復沒完沒了,該解決的永遠解決不掉。太疲憊了什么都會褪色,沒辦法依靠當初堅持到底。林巍,現在你要明白,情侶就是情侶,朋友就是朋友,愛人就是愛人,兄弟就是兄弟,得分得清清楚楚,千萬不能混淆。錯過一次不要再錯,你可以再虛擲自己的十年二十年,冬陽是好孩子,咱們一起看著他從小男孩長成大人,別耽誤他。愛就使勁愛,不夠愛就放手,給他遇見其他機會的可能。”
這番話是當著池躍的面說的,林巍卻沒掛不住臉,與生俱來的戾氣不知為何凝聚不起來了,反而把這勸告放進了心里
夠不夠愛呢?
不確定。
他只知道不能放手。
太怕那種一無所有的感覺。
太眷戀擁有秦冬陽的滋味。
后面我就使勁兒愛啊!他想,把該給的全都給秦冬陽,專寵還是性欲全都傾在秦冬陽的身上。
現實遠比秦冬陽難對付。
“你和冬陽可不……”秦大沛前半句話尚且笑嘻嘻地,后面就變味兒了,“在一起了?什么意思?”
林巍瞥瞥一旁的肖非艷,到底沒那么臉皮厚,艱難地說,“就是你想的意思。”
秦大沛臉色巨變。
肖非艷也變了色,“巍子別開這種玩笑。”
林巍嘆了口氣,多好的朋友也接受不了這個。
“不好笑啊!”秦大沛的聲音拐著奇怪的彎,“你收回去。”
“覆水難收啊?”林巍繼續嘆氣,“我都說了……”
“你放屁!”秦大沛暴喝一聲。
林天野好巧不巧地進了門,“哎?這么大聲呢?怎么了?”
秦大沛顧不上誰來誰不來,腦門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來了,“林巍你敢再說一遍?”
林巍迎向他的手指,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敢”,“我和冬陽在一起了!”
林天野猛一閉眼,心說自己咋就這么倒霉?咋就來得這么巧呢?
秦大沛本來扶拐站著病房里,聽了這句突然變成武林豪俠,以拐為兵,猛地砸向林巍肩膀。
啪地一聲,硬木擊肉,聲音可怖。
“秦大沛!”肖非艷在這聲里緩過神來,厲聲斥他,“你瘋了嗎?他傷著呢!”
林天野也顧不得避嫌,趕緊去看林巍肩膀。
秦大沛不理媳婦也不理林天野,直瞪瞪地怒視林巍,“你再敢說,我打死你!”
畢竟是拐杖,林巍疼得白了臉抽著氣,卻仍舊說,“打死我也是這么回事兒,不能騙你!”
“你!”秦大沛又把拐杖掄了起來,林天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杖尖,“大沛,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肖非艷奮起神威,一把將秦大沛推到床上,按坐下了,“好好說話。”
秦大沛嘴都抖了,眼睛始終盯著林巍,“我把你當哥們,你覬覦我弟弟?”
林巍捂著肩膀看他,不忍,愧疚,但卻沒有退縮,“我猜著你不樂意……”
“我他媽的當然不樂意!”秦大沛血紅了眼,“他是車啊還是錢啊?是他媽的酒瓶子還是小貓小狗?那是我弟弟!秦冬陽應該娶漂亮媳婦,應該生淌哈喇子的孩子,你憑什么惦記?憑什么耽誤他?”
林巍垂下眼瞼,“大沛……”
“你他媽的憑什么?”秦大沛仍舊嘶吼,
林巍沉默下去,放棄了表達。
“巍子,”僵持了幾十秒,肖非艷也開口,“這真不是開玩笑的,冬陽還小……嗯,反正比咱們小吧?我沒別的意思,這么多年我和大沛都支持你和浩澄,也很喜歡池躍,愿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可這畢竟不是一回事……咱們都寵著冬陽,年頭太多了,你是不是弄差了啊?”
林巍沒臉接女同學的話,如同沒臉說自己和秦冬陽是有情人。
林天野同情地看著林巍,不知怎么幫他。
“就是他媽的弄差了!”秦大沛指住他的腦袋,“我還當你是正人君子呢,連冬陽都琢磨?趕緊給我洗了,你的心,洗干凈!”
開局就得硬頭皮走,林巍低聲說,“你們的心情我都理解,也愿接受質疑,但是……”
“沒有但是!”秦大沛強硬無比,“我不同意!秦冬陽呢?把他找來跟我說話,他人呢?”
林天野剛想勸解,林巍已經說,“他去辦案子了,我就是趁他沒在才跟你說。”
“我不聽你說!”秦大沛不要朋友了,“我跟我弟弟說。”
“說是肯定得說,”林巍看著失去理智的老友,“但你別太難為他……”
秦大沛氣笑了,“你真行啊巍子,我親弟弟,要你拜托別難為他?能不惡心哥們玩嗎?啊?我……我他媽的跟你絕交!”
林天野連忙插嘴,“你別激動,別說狠話。”
林巍顧不上在意這些,“你聽我把話說完,等冬陽回來,你真不能這么激動,他扛不住……”
“少他媽來這套!”秦大沛更加生氣,“少他媽在我跟前玩什么深情人設!”
“你聽我把話說完!”林巍只得喊了,“他有抑郁癥!真的不能刺激他。”
病房里面登時靜了。
這次過了好幾分鐘,肖非艷遲疑道,“巍子?你說啥呢?”
秦大沛也回過神,氣得要斷氣般,“你你你……你真他媽的是個人物啊林巍,為了達到霸占我弟弟的目的,不惜糟害他了?我可真是交了個好朋友啊!”
林天野也顧不上勸秦大沛了,“巍子,怎么回事?”
林巍煩惱扶頭,“別發瘋!我會拿這種事情咒他嗎?冬陽真的……中早期,確診很長時間了,我也是他離開諾正之后才知道的。治療醫生就在萬象城里開咨詢室,肖檢可以過去問問,但別刺激冬陽,他不想讓人知道。”
秦大沛接連遭了兩記暴雷,坐不住地倒在床上,喃喃地道,“姓林的你殺了我吧!”
肖非艷顧不上管他了,緊緊盯著林巍,“怎么會這樣?”
林天野則說不出話。
“不知道。”林巍嘆息地道,“可能是因為我吧?醫生也說不清。但他能好,肯定能好,只要你們別難為他。拜托!有氣沖我撒吧!”
秦大沛撒不動了,傻愣愣地躺在床上。
林英的案子已經進入應訴狀態。
程序走得這么快,不是網絡熱度起了作用,而是檢察院和法院對七十歲以上的老年人涉案案件特事特辦,走了最快模式。
林巍有傷在身,當然可以申請隊友補上主辯護位,秦冬陽去法院交了一趟材料,又去林英家里坐了小半上午,和她仔細交代了些具體需要面對的細節。
林英似已走出來了,神色溫柔態度平和,接待秦冬陽的時候很有分寸感,還是那個讓人舒服的老阿姨,只是眼底那點含笑似的熱度沒有了。
垂暮之年,孤身在世,也不能做更多要求。
秦冬陽把該做的能做的盡力做到最好,壓著心底的悵惘返回醫院,一進秦大沛的病房就察覺到氣氛不對,試探地喚,“哥?”
秦大沛長相不同林巍不同沈浩澄也不同林天野,他是痞帥類型,不如前三個人五官驚艷,更勝一籌意氣風發,行動都帶陽光氣息。
可他現在像擱淺在沙灘上的半死不活的魚一樣躺著,眼睛沒神采了。
第163章 兄心似割
嫂子永遠是最好的調解員,肖非艷迎上秦冬陽,“事兒忙完了?”
秦冬陽點頭,小心地問,“我哥怎么了?”
肖非艷騙他,“住院住煩了,想回家,耍脾氣呢!”
秦冬陽半信半疑,“是嗎?哥?”
秦大沛眼睛對著天棚,不瞅弟弟。
秦冬陽心繃起來。
肖非艷怕秦大沛難為秦冬陽,想使拖延政策,“你直接回來的?沒看看巍……子和野子啊?”
秦冬陽受了點撥,“沒呢,我去看看!”
“不準去!”秦大沛突然吼。
秦冬陽嚇一跳,身體震動,過后就明白了。
哥是知道了。
肖非艷嘆口氣,擰眉瞅秦大沛,“不去就不去,你喊什么?”
秦大沛恨不得打人罵人,看看媳婦看看弟弟,哪個都舍不得,狠狠抓了腦袋一把,仍強調道,“不準去!”
秦冬陽瞥了嫂子一眼,回身坐到床邊,小聲地,但也豁出去地,“哥,有話就說吧!”
秦大沛盯弟弟看半天,呼地坐起身,使勁兒湊到弟弟臉上去,“冬陽,哥對不起你!”
秦冬陽想躲,克制住了,“哥,你別這樣。”
“真的。”秦大沛強調什么似地說,“你小時候,叔和嬸不會疼孩子,總把你丟給爺,一老一小地糊弄日子。哥也不會做哥,倚仗你沒有大人撐腰,總欺負你,把你欺負得這么蔫兒……后來還老管著你,事事插手,耽誤你交朋好友,只能跟在我們幾個的屁股后混,硬把你教糊涂了。這都是哥的錯,根兒在哥的身上!”
秦冬陽心里撕了皮地疼痛,阻止道,“不是的哥……”
“哥能補上。”秦大沛抓住他的手,忙慌慌地搶話說,“冬陽你是不是不喜歡咱們市啊?喜歡S市?那風光好,物價也不高,哥送你去,買房子買車,慢慢找工作……”
秦冬陽眼睛濕了,不知怎么應付他哥,“我……得被發配嗎?”
秦大沛一愣。
肖非艷已經過來扯他胳膊,“你發什么瘋?”
秦大沛被拽開些,看看媳婦看看弟弟,眼睛也濕起來,“得給哥個機會改吧冬陽?哥能做點兒啥啊?”
肖非艷見他這樣,也挺難受,但仍打他一下,“瞎說什么?別難為冬陽。”
秦冬陽坐在原處不動,扭開頭不看秦大沛,心里一浪酸一浪苦,逐漸透不過氣。
肖非艷觀察著秦冬陽的反應,偷偷地掐秦大沛。
秦大沛嘶了聲,順著媳婦的臉仔細地瞅弟弟,眼見著秦冬陽的臉色變得霜雪一般慘白,憂恐之心壓到了其他焦躁,再次捉住弟弟的手,“冬陽,你跟哥好好嘮嘮。”
林天野探頭探腦地張望秦大沛的病房門,常在峰悄悄摸到他身后,故意嚇他一跳,而后得逞地笑,“人家吃什么好東西不給我野哥,饞這樣?”
“噓!”林天野生怕里面的人聽見,扯著常在峰往自己病房走,“別吵吵!”
“這么神秘呢?”常在峰更加好奇。
“大沛知道巍子和冬陽的事兒啦!”進了病房,林天野才說,“接受不了。收拾弟弟呢!”
“嘖!”常在峰打抱不平,“收拾冬陽干什么?捏軟柿子!”
“巍子挨一拐杖啦!”林天野道,“哎你怎么幸災樂禍呢?我哥們還不夠意思?”
“兩回事!”常在峰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好事之心,“真金不怕火煉,感情么,受點兒考驗好!”
“矬子別說人矮!”林天野哼,“我是沒有個哥,常隊才躲過了這種考驗!”
“嘿嘿!”常在峰笑,“護友狂魔!野哥多少重重色唄?”
“你有色嗎?”林天野仍舊哼,“胡子拉碴的。”
常在峰詫異,“不是吧野哥,你不照鏡子看看自己?還嫌棄我?”
“照了!”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林天野不由滿腔悲憤,“天蓬元帥剛下界,那怎么著?野哥還能修煉回去。”
常在峰捂嘴巴樂,“是是!吃點好的修煉得快!”
林天野見他一樣一樣地往外拿吃的,“你不忙了?用不著惦記我吃飯,小江子腿兒勤,一天跑好幾趟,不攆不走,啥都能買來。沈律他們也總帶我的份兒。”
“誰帶的能和我買的一個味?”常在峰說,“我不知道啥時才能不忙,過來看我野哥吃口東西就是獎勵自己。”
林天野聞言拈了只蝦,丟進嘴里帶皮嚼,“總得有進展吧?”
“田龍山雙規了!”常在峰認認真真看他嚼東西的樣子,這才信他的顴骨骨折固定得很好,“大蘿卜出土,小家伙們都藏不住,就是他媽的沾泥帶土的,得摘一陣。”
林天野理解他的辛苦,但只淡淡地說,“這才能顯出職業光榮性呢,別讓哥哥們白挨揍。”
常在峰演起李逵宋江,“哥哥放心,小弟省得。”
林天野忍俊不禁,“皮死你!”
“這不是心有虧欠么!”常在峰說,“也不能二十四小時陪護,我野哥都下床這么多天了,小弟的伺候還沒到位,不盡職啊!”
“快別美化自己的不要臉!”林天野表示無福消受,“等你野哥恢復原形的吧!留了心理陰影耽誤長遠幸福,得不償失。”
常在峰捧著肚子樂一大通,之后才輕描淡寫地說,“林叔的事兒都捋清楚了,他那些年就是在不斷地查,靠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硬摸,沒有任何幫手。”
林天野立刻不鬧了,靜好半天,嗯了一聲。
“又糊涂又重感情!”常在峰說,“一個人能撬動那么大塊石頭?但他雖然沒好好管你,從甄陽和杜長江那兒弄到的錢也都給你留著……”
“為什么會弄錢?”林天野道。
“應該是證據不充分,”常在峰說,“拿訛人當幌子,想詐出真相來。甄陽和杜長江也都這樣想,又不敢完全確定,所以時而給錢消災,時而痛毆壓制,最后……”
“誰動的手?”林天野嘴里的蝦皮嚼成了粉。
“杜長江。”常在峰凝視著林天野,“蒼志堅蒼志揚兄弟多次參與,但沒參與最后那步,因為蒼志堅偷聽到作孽的人竟然是田龍山,被滅了口,蒼志揚不可能得那么大的信任,杜長江不留他,送到甄陽跟前去。”
“甄家父子為什么要參與這件事?”林天野盡量不作表情。
“當然為了錢啊!”常在峰咬牙,“甄天水是個貪貨,心里哪有什么是非正義?他兒子攀上了楊虹,等于攀上了楊興華,而楊興華在你……在阿姨的事情后成了田龍山的忠實走狗。”
林天野攥緊了拳。
常在峰摸上他的手背,輕輕地拍,“多行不義必自斃。杜長江他媽雖然躲在吉隆坡,也不一定真能逍遙,娘送兒子還是兒子送媽,不好說呢!”
林天野抬眼望他。
“那里確實是有養老工程,專門為國內的高收入階層提供服務。”常在峰說,“可是國內的鏈條上疑似有意幫人轉移資產。野哥,你信國家力量,正當所得可以隨便享受晚年,做耗子的,想帶咱們的家當跑路,得不著消停。”
林天野長長出了口氣,點頭,“我還這么年輕呢!等得起。”
“不會太久,”常在峰幫他把全部手指舒張開,“經偵那邊已經動了。這事兒和田龍山脫不開干系,不會拖著。”
林天野徹底泄了拳上的力,“那就好。”
林巍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搓手。
李洋鯤一邊玩貪吃蛇一邊瞥他,“怕你那個兄弟?我看他打不過你!”
林巍皺眉,“你很閑嗎?”
“我很餓!”李洋鯤垂下手機,任憑貪吃蛇在屏幕上信馬由韁,“早該吃飯了!”
“去吃吧!”林巍無奈,“外面都是館子,隨便吃,我報銷。”
“走不開啊!”李洋鯤嘆氣,“你師父的江湖朋友都撤走了,林政委不讓我和廖杰撤。嗯,我問問他,那點兒傷還沒養好?過來換換我么!”
說曹操曹操到,廖杰應聲進來,對林巍說,“醫院病房實在緊張,催好幾回了。林政委的意思是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別搞特殊,三個人住四人病房,也不耽誤什么。”
林巍聞言眼睛發亮,“野子肯定沒問題,你去問問大沛。”
廖杰一愕,“我?”
林巍鄭重點頭,“嗯,你!”
秦大沛立刻就要出院。
肖非艷說不住他,威脅人,“我給干爹打電話吧?可不管你們哥們的爛官司了。”
秦冬陽瞅他哥,“我怕向律。”
弟弟一直可憐巴巴,當哥的有勁兒使不出,恨得咬自己腮幫子一口,“你不怕我半夜抹了林巍?”
秦冬陽本來挺難過的,聽了這句卻又想笑,“哥不能。哥心軟。”
“心軟個屁!”秦大沛罵,“我給了他一拐杖,砸肩膀上了,疼不死他!”
秦冬陽還不知道這節,登時變色。
秦大沛眼睜睜地看著弟弟站起來又坐回去,坐回去又想站起來,郁悶得沒辦法,反手給了自己一嘴巴。
“哥!”秦冬陽馬上眼淚汪汪。
“你真要瘋!”肖非艷刷地掏出電話,“我真不管了!”
“行了行了!”秦大沛的邪火消了些,低著自己把自己扇紅了的臉認輸說,“別折騰我干爹了,不就是合病房嗎?合!我還怕他林巍子了?”
作者有話說:
明日月休。
第164章 同室操戈
林巍動作最快,先搬進了四人病房,然后巴巴地看著秦冬陽和肖非艷端著秦大沛的日常用品走進來,欲言又止。
秦大沛黑著瘦臉,像個被抄了老巢的窩囊將軍一樣悲憤絕望,拄著拐杖也不耽誤滿面兇光,隨時要跟人拼命的架勢。
李洋鯤和他沒交情,謹慎地退開些,小聲跟秦冬陽嘀咕,“我餓死了!”
秦冬陽聽到,順勢瞅瞅端坐不動的林巍,“都沒吃飯呢?我出去買。”
林巍想要起身。
秦大沛立刻看他,把頭歪歪,像做什么熱身動作。
林巍看看他的拐杖,后背疼,又坐下了。
林天野也進來。
秦冬陽逮著了救星,“野哥想吃什么?”
“我吃完了。”林天野溫聲說,“你快去買吧!給這兩只鬧窩的耗子添上勁兒。”
秦大沛不是耗子是斗雞,立刻沖他去,“說誰呢?”
林天野推秦冬陽一把,然后把自己的東西放下,“說你。吃人?”
秦冬陽叫上李洋鯤走了。
常在峰樂嘻嘻地幫忙鋪床,“不吃人,咬人也不行啊!我野哥剛好點兒。”
秦大沛濃眉深蹙,“一邊兒嘚瑟去,惹急了我不管你長隊短隊。”
常在峰更樂,“秦哥是最不愛急的人兒了,這可真動肝火!”
“不愛急不代表我好欺負!”這話自然是說給林巍聽的,“別碰秦大沛的底線。”
“行了!”肖非艷又推推他,“都自己人耍什么豪橫?你還有底線啊?說好了不刺激冬陽不刺激冬陽,你瞅你的樣子!”
秦大沛耷拉著臉,不吭聲。
林巍聞言問肖非艷,“聊了?”
肖非艷點頭,“冬陽沒搪塞,但他說不嚴重,自己能調節。”
林巍又瞄秦大沛,“你們有空還是去和隋萌見一面,她跟我說……病人的話不能全信。”
新病房里安靜下去。
過幾分鐘,忙活完了的常在峰說,“我是粗人,這種事不敢隨便插嘴,局里忙著,先回去了,有啥能做的直接說,常在峰肯定不含糊。”
肖非艷聞言也道,“我也得去單位,搭你車走。”
秦大沛連忙說,“你還沒吃飯呢!”
“你不鬧早吃上了!”肖非艷推他腦袋一把,“讓我省點兒心。單位里各管一攤,活永遠是自己的,總再你這兒耽擱,就得加班加點地補。”
秦大沛收回被媳婦推歪的身子,“路上買點兒吃的,我……肯定不打人了。”
“出息!”肖非艷有點兒想笑,跟常在峰一起走了。
屋里剩下仨好兄弟,林天野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林巍也看看林天野,但沒看秦大沛,秦大沛則誰也不看,眼皮向下,想把視線變成激光,射地面一個窟窿。
“別的都是小事兒!”林天野說,“冬陽的健康最重要。”
“你別活稀泥!”秦大沛哼,“不是小事兒!”
林天野閉嘴。
秦大沛腦袋垂得沮喪萬分,“只不過冬陽的健康是更大的事兒。”
林天野松口氣,“你明白就好。”
“約那位心理醫生吧!”秦大沛依舊誰也不看,“我得聽聽她怎么說。”
“你……”林巍看他的腿。
“約!”秦大沛無比蠻橫,“我他媽的爬著去!”
林巍拿這新晉暴君沒辦法,掏出手機來給隋萌發信息。已經過了午休時間,隋萌是不能隨便接電話的。
秦冬陽和李洋鯤回來前五分鐘,隋萌發信息說晚上下班來醫院探望秦大沛。
秦大沛又有點兒緊張,“不好吧?”
林巍聳了下肩,“她不只是冬陽的醫生,兩個人認識了很多年,好朋友。”
秦大沛的思緒被“很多年”刮住,蹙半天眉,“冬陽怎么會得這種病呢?還得了挺長時間,我瞅著好好的……”
“得病還有理由?”林天野說。
話音未落,秦冬陽和李洋鯤推門進來。
李洋鯤滿臉喜氣。
林巍看見,忍不住問,“買了什么好吃的?”
“別那么多廢話!”秦大沛看不得他跟弟弟說話。
林巍無奈,“那我能不能吃?”
“最好不吃。”秦大沛想也不想。
林天野倒覺得好玩了,不著急勸。
秦冬陽一言不發,把買回來的骨頭湯端給他哥和林巍。
秦大沛喝一口,嘗出是他告訴弟弟那家,心里更不是味兒,暗想早知道這樣,餓死林巍這個王八蛋才好呢!
李洋鯤提著一整只燒雞,轉到旁邊去吃。
秦大沛看他也來氣,“給我點兒。”
秦冬陽買了兩只,趕緊遞給他一條雞腿。
秦大沛沒好氣地啃一口,“他能吃一整只啊?”
“我能吃兩只。”李洋鯤忙里偷閑地回復他,“不信你都剩下。”
“你是黃鼠狼嗎?”秦大沛瞪眼睛。
秦冬陽趁著兩人打嘴仗的功夫把另外一只雞腿塞到林巍的好手上。
秦大沛的注意力立刻回歸,“你吃啥?”
林天野哈哈地笑起來,“真行,真他媽行!”
林巍頭不抬眼不睜地啃雞腿。
秦冬陽拿眼覷他哥,“咸的話喝點兒湯,湯少鹽。”
秦大沛氣鼓鼓地咬一口肉,“你快吃,挑好地方吃,不便宜別人。”
秦冬陽心火如熾,根本吃不下油膩東西,他先找了一圈兒廖杰,聽人說吃過飯了方才轉回,從幾個塑料袋里端出一碗涼面來。
林巍立刻說,“幾月份了你吃那種東西?”
秦大沛跟著,“是啊!胃能舒服嗎?”
沒等秦冬陽說話,林天野嘆氣,“心疼他就別難為他,兩哥,折手斷腳地等伺候,老實點兒比啥都強。欺負弟弟有意思啊?”
林巍和秦大沛都吃不下去了。
秦大沛盯了雞腿一會兒,認真調整了下語氣,告訴秦冬陽,“你那個隋萌姐晚上過來,哥保證尊重醫生尊重女性尊重弟弟朋友。”
“嗯!”秦冬陽攪著涼面。
秦大沛依舊瞅他,“不是哥非得摻和你的事兒,這毛病……咱得重視。”
“我知道。”秦冬陽點頭,“再說怎么不能摻和?有哥管是我的幸福。”
秦大沛徹底吃不下去了,他把眼睛挪開,看看對面的林天野。
林天野不知說什么好。
秦大沛又習慣性地瞄瞄林巍,赫然發現他還在吃,馬上立起眼睛,“香嗎?”
林巍不怕死地點頭,“還行!”
秦大沛差點兒就把手里的雞腿砸到他腦袋上,林天野適時咳嗽了聲。
秦大沛恨恨地將雞腿丟回燒雞袋子,要弟弟的涼面吃。
“不給。”秦冬陽扭開身,“病號不能吃這個。”
“哥就吃一口。”秦大沛單純是心里雜亂,非得找事才能舒服,“喝多少天骨頭湯了?膩歪。”
秦冬陽只好把面遞給他,“就一口啊!這東西沒啥營養。”
秦大沛不可能說話算話,逮著涼面使勁兒禿嚕起來,兩筷子干掉大半碗。
“什么人?”林天野忍不住樂,“就這么當哥?”
“咋當我也是哥!”秦大沛含著面說,“別人肯定比不了。”
還在和林巍耀武揚威。
林巍又不怕死,“好吃嗎?”
“當然好吃!”秦大沛陰陽怪氣,“酸辣正好,面條勁道……哎?你他媽的!”
面碗被林巍奪過去了,這人只有一只手好使,動作卻極快速,又占了雙腿健全的便宜,嗖地躥到秦大沛夠不著的地方,飛速地禿嚕起剩下的小半碗面。
“讓他倆打死得了!”林天野樂倒在病床上,“冬陽,野哥可真同情你。”
秦冬陽淡淡地笑,不吭聲。
已經把只小二斤的燒雞啃出了骨頭架子的李洋鯤瞄著這幾個人,想不通地嘟囔,“一碗面有啥好搶的?”
大老爺們的吃飯鬧劇總算消停下去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秦冬陽見哥和林巍都沒怎么喝骨頭湯,旋開礦泉水,先遞給秦大沛。
秦大沛噘著嘴接,“我想喝酒。”
秦冬陽當聽不著,又打開一瓶,遞給林巍。
林巍比賽似的,“我想喝咖啡。”
“我想揍你!”秦大沛馬上道。
“你答應了小飛燕,”林巍滿不在乎地灌了口水,“不打架。撒謊不是好胎教。”
“少他媽的管我的事!”秦大沛更沒好氣。
“罵人更不行!”林巍故意氣他,“快當爹了,改著點兒!”
秦大沛去摸拐杖。
秦冬陽馬上說,“林律,您別欺負我哥!”
“他欺負我!”林巍這才說,“用那么粗的拐杖砸人,我后背疼。”
秦冬陽立刻走到他的身邊,解開衣領查看。
林天野沒眼瞧,專心地瞅還在干飯的李洋鯤。
秦大沛瞪宿敵般瞪林巍,想把他給拍扁。
秦冬陽咧嘴,“青一大片,找大夫看看吧!”
“看看!”林天野躺在枕頭上譏諷,“守著外科病房,多方便?”
林巍覺得丟人,“不用。我活動了,骨頭沒事兒,挺著吧!”
秦大沛剛有點兒虛的心立刻強壯起來,冷冷地哼,“不挺著你就告我故意傷害,夠啥責任我負啥責任。”
林天野嘖一下道,“冬陽你能不能罵罵這兩人?我可真聽不去。”
秦冬陽幽幽地說,“我不敢!都不敢!也都舍不得。”
林巍和秦大沛全老實了,各自垂回了眼,不再斗嘴。
林天野愣了愣,又坐起來,嚴正聲明,“合病房了,我有資格警告你倆,再起幺蛾子,別怪林天野出手啊!實在不像個話!”
作者有話說:
愚人節快樂哦!
第165章血肉之軀
隋萌來的時候帶了一大束花和一籃子時鮮水果,纖細身軀都被東西遮擋住了,很有探望病人的誠意。
秦大沛一掃人后無禮,非常客氣非常紳士地接待女醫生。
床頭的斗柜里分明存著許多礦泉水,他卻交代弟弟,“冬陽,出去幫隋醫生買點兒喝的。”
秦冬陽知道他不想當著自己的面詢問抑郁癥的事情,依言出去。
林巍也找借口出來。
秦冬陽等在走廊里,看見他,立刻問,“背很疼嗎?真不要找醫生看看?”
“很疼。”林巍其實還沒怎么哄好秦冬陽,生怕他不在意自己,疼是真的,和骨折比不了,放在以往他不會說,現在卻一本正經的,“醫生會覺得我不正常。”
秦冬陽聞言便道,“不能想這些啊!咱們還是……”
林巍拽住他,“疼厲害了再說。”
秦冬陽看看這個哪哪兒都是傷的男人,深嘆一聲,“我還沒讓您跟哥說,干嘛非得出其不意?”
“等到什么時候?”林巍問他。
秦冬陽答不上。
站了一會兒,林巍道,“咱們去給隋萌買喝的,圓上你哥的話。”
“野哥呢?”秦冬陽想起來。
“廖杰陪他溜達去了!”林巍回答,“腿腳沒傷,待不住。”
秦冬陽便喚李洋鯤,“請你喝奶茶。”
李洋鯤特別高興,“我還沒喝過那東西。”
林巍瞅他,“你喝得下?”
李洋鯤非常肯定,“喝得下啊!”
林巍點點頭,稱贊,“有容乃大。”
李洋鯤走了一段才問,“林先生是不是罵我?”
秦冬陽笑起來。
林巍覺得李洋鯤挺可愛的,有他在,秦冬陽總會笑,像剛認識的時候。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愛笑了呢?
都是自己的責任。
病房里的秦大沛還在兜圈子,又慨嘆隋萌和秦冬陽認識得那么早,又夸女醫生年輕有為,就是不肯直接詢問弟弟的病。
隋萌理解他的心理,主動說,“您剛知道冬陽的事,接受不了挺正常的。”
秦大沛滯了一滯,虛假笑意僵在臉上,“不瞞隋醫生,我覺得冬陽很正常,一點兒不像有……什么病。”
“我的導師就在本地,”隋萌認真端詳秦大沛的五官,找不出兄弟倆的相像之處,“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我幫秦先生約約他的時間?”
“不是。”秦大沛連忙解釋,“我不是不相信你,不是不相信診斷,而是……為什么呢隋小姐?我家里……我是說我和冬陽的家庭狀況挺普通的,沒發生過什么慘烈的事,除了我爸……大伯入獄,會是冬陽的病因嗎?”
“非常抱歉!”隋萌如實地說,“我給不了您答案。任何人也給不了您確切答案。家庭巨變當然會影響一個人的情緒,但不是說沒有家庭巨變,冬陽就沒理由生病。疾病不是羞恥,更不是罪過,只是不幸。我們當然希望可以找出病因對癥施救,但很可惜,臨床上的經驗顯示,目前為止,這還是個奢望。”
秦大沛困惑而又落寞,呆了一瞬才說,“那他這病,到底會怎么樣啊?”
隋萌輕嘆,“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告訴秦先生,冬陽得的是種無足輕重的病,什么都不耽誤,不影響,不用太在意,但我依舊遺憾。一切都有可能,精神類疾病引發的所有生理性改變都有可能在冬陽身上發生,我們所能想到的一切可怕后果都有可能成為現實,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絕對不會突然痊愈,發生什么好事都不會。”
秦大沛目瞪口呆地看著隋萌。
他知道弟弟的病情只有一天,理智上了解心理上不接受,更聽不得這么類似宣判的話。
隋萌有些不忍,“但我愿意相信,他會好起來的,哪怕這個過程十分漫長,他也會好起來。”
秦大沛滴溜溜地打個冷戰,中邪般問,“怎么能好?”
怎么能好?秦大沛不顧一切地想:只要能好,傾家蕩產都行。
“細心呵護,無私陪伴。”隋萌回答,“堅定信任,絕不放棄。”
這藥方聽著簡單不過,沒有一個字容易,更沒有具體的療程和期限。
秦大沛更生恐懼,“隋醫生……”
“他再惡化一點兒,”隋萌告訴他說,“就得服藥了。作為朋友,我只能盡量地,盡量地推遲這一天的到來,沒有權利憑借友誼妨害他。秦先生,家人了解他的病情是好事情,這幾個月我的壓力很大,非常需要你們的幫助。”
秦大沛囁嚅道,“怎么幫助?”
“靠我自己很難全面掌握他的所有變化,”隋萌回答,“比如體溫心率,各種生理性的反應是否正常,比如他的情緒波動。這之前都是冬陽主動和我傾訴,但我很怕病程發展過快,他或者我忽略掉了某些絕對不能被忽略的東西,家人更親密些,是好幫手。”
“以后他和我一起住!”秦大沛立刻說。
隋萌瞅住他,“能看出來您是一位好哥哥。可是秦先生,關心不是束縛,冬陽是成年人了,您和他住一輩子嗎?”
秦大沛生平最遲鈍的時刻就是現在,“那怎么辦?”
“抑郁癥是抑郁癥患者的噩夢。”隋萌有點難過地說,“也是抑郁癥患者家人的噩夢。我們能做的是時時刻刻在他身上放一顆心,這顆心具體怎么放,對誰都是課題。您肯配合,是冬陽有幸。若做不到,至少不要質疑責備,不要怪他脆弱。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軀,疾病面前談不得強弱。”
秦大沛徹底沉默下去。
他想起弟弟很小的時候骨碌碌的黑眼睛,想起弟弟總會怯生生地來牽自己的手,想弟弟被年少混球的秦大沛沒道理地搡開時又乖又悲傷的樣子,想弟弟永遠聽話點頭,從不違背當哥哥的任何意愿……
每寸空氣都成苦海,波濤洶涌地淹過來窒息人,秦大沛受不住地拽開病號服的衣領,拜神求佛般對隋萌說,“幫幫忙!幫幫冬陽。”
肖非艷到得稍晚,進病房時看見秦大沛雙眼通紅,微怔了怔。
秦大沛整理一下情緒,介紹說,“這位是隋萌小姐,冬陽的朋友,也是他的主治醫生。”
肖非艷明白過來,馬上就跟隋萌握手,“您好。我是冬陽嫂子,這些年多虧了隋小姐。”
隋萌握住肖非艷的手,微笑著說,“在冬陽的描述里您是仙女,見了面才知道,仙女也有英姿颯爽的類型。”
李洋鯤不肯喝任何東西,手插著兜腳打著轉,“兩杯夠買一只燒雞,不劃算。”
林巍先捧一杯咖啡解饞,瞥他,“灌一肚子骨頭湯,凈尿尿了,不喝也行。”
秦冬陽硬給他買了一杯泰式奶綠,“那只燒雞沒怎么動,晚上還給你吃。”
林巍見他把個鐵漢當成小孩兒樣哄,心里不舒坦,“給隋萌買什么?”
秦冬陽中午沒吃什么,餓了,管自喝著招牌珍珠,“她就喜歡暴打檸檬,等一會兒,不著急。”
“接受了?”林巍瞧他。
秦冬陽轉著奶茶杯,“萬一我發展得很嚴重,哥再知道,對他是不是很不公平?”
林巍想說不會很嚴重,又怕這話也是壓力,順著秦冬陽的話,“知道了是好事,大沛也是一份力量。”
秦冬陽淡淡一笑,“我哥肯定是欠我的,小時候他總想把我甩掉,這么多年也沒甩掉。”
“那不是真的。”林巍非常篤定地說,“還有我,前幾年對你那么差,也不是真的。”
秦冬陽吐了吸管看他。
“我和你哥都不對。”林巍繼續說,“我更壞些。但是冬陽,人對真正憎惡的人是不發脾氣的,只會下狠手,置之死地。我對你總惡劣,是吃定你是自己人,當然很混蛋,但也真是信賴,信你永遠不會背我而去。”
秦冬陽眼眶發熱。
李洋鯤看看他,突兀地說,“這東西不甜。”
“嗯?”秦冬陽被打了岔,喉嚨里的痛悶即刻好了些,“不甜嗎?”
“不甜!”李洋鯤很正經地點頭,“酸不拉幾。”
林巍知道他在諷刺自己,“那你別喝!”
“你買的嗎?”李洋鯤都不瞅他,瞅秦冬陽,“壞東西。壞東西都花嘴。你也是律師,別信這套。”
秦冬陽這才明白過來,笑了,“能喝啊?”
“當然能喝!”李洋鯤擂一大口,搖頭晃腦,“好幾十塊呢,不能喝還行了?”
“可憐可憐你的胰腺!”林巍受了譏諷自然反擊,“抗得住這么暴飲暴食?”
“別操心!”李洋鯤完全不把林巍當雇主,“我是屬駱駝的,禁得住旱也受得住澇,要不能干這行?哎,”他跟秦冬陽打商量,“也給廖杰帶一杯吧?那家伙估計也沒喝過。”
“你還真要打他主意?”秦冬陽出其不意地問。
“嗯?”李洋鯤一怔,“不買就不買,咋瞎說呢?我那是開玩笑。”
秦冬陽低頭笑了起來。
李洋鯤反應幾秒,“你也是壞東西。我幫你,你還是跟他一伙!”
秦冬陽笑嘻嘻地掏出手機,在小程序上下單了四杯楊枝甘露和一杯暴打檸檬。
林巍眼尖,“買那么多?”
“每人一杯!”秦冬陽情緒很好地說,“廖杰,野哥,我哥,嫂子,隋萌姐,都得喝。”
第166章 我們的家
本來不是一拐杖能完事的出柜風波在隋萌的到訪之后暫時消停了。
秦大沛時時刻刻想揍林巍,弟弟在眼前時不敢表露心思,弟弟不在了又怕他回來心疼,三十好幾了終于真正學會克制,克制來克制去的,經年感情逐漸奪回上風,硬把他心里的那點兒憎恨嫌惡給壓倒了。
沈浩澄最后知道細情,卻沒顧得上在意兩位老朋友之間的的梁子,神色異常鄭重,“這怎么會?冬陽……近二年我和他見得少了點兒,但也不該……”
秦大沛見口舌最清楚的沈浩澄也吞吐了,愁容盡顯,“我也覺得不會,想不信。”
沈浩澄馬上提升幾度嚴肅,“既然不是空穴來風就不能掉以輕心。”
“還掉以輕心?”秦大沛長嘆,“天塌了。”
剛讀一年大學老爹就出事情,秦大沛都沒說過“天塌了”的話,這是真觸心腸。
沈浩澄分不了憂,替朋友愁。
“這腿還得多久能好?”秦大沛焦躁,“我想帶冬陽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最好出國……”
剛說到這兒,林巍進來。
秦大沛戛然而止,舍不得給他聽一個字。
沈浩澄先對秦大沛說“那得征求冬陽的意見。”見他不搭腔,又問林巍,“冬陽呢?”
“陪野子去拍顱底片。”林巍回答,“池躍也跟去了,人多了不好,我就回來。”
沈浩澄點頭,“覺得沒問題啊?”
“看野子的狀態肯定沒問題。”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秦大沛始終沉著張討債臉,死不吭聲。
到后來林巍和沈浩澄沒什么可說的了,病房里唯剩難堪的沉默。
林巍又站起來,“我去看看。”
待他走了,沈浩澄方再看看秦大沛,“你倆怎么解決?”
“沒個解決。”秦大沛快憋死了,抻著脖子使勁兒吐口悶氣,“兔子不吃窩邊草,混蛋東西!”
沈浩澄輕笑,“罵他就罵他吧,冬陽不是草。”
秦大沛罵人也不解氣,“浩子你說,我秦大沛這輩子還能再找出個弟弟來嗎?就這么一個,放在大伙跟前兒,指望你們幫我照顧著,這可倒好,讓狼叼了!”
“別說那么嚴重!”沈浩澄更笑,“咋就叼了?”
“那騷玩意兒!”秦大沛脫口道,“觍著老臉跟我講和冬陽在一起了,我不信這個‘在一起’是柏拉圖。”
沈浩澄不好再笑,慢慢斂起表情。
秦大沛意識到自己這么說不好,趕緊找補,“前任都該挫骨揚灰,我罵他,和你半毛錢關系沒有。”
“幾個月前你還想讓我倆復合,”沈浩澄說,“現在就要揚灰了?哥們之間說點兒實在的,你氣成這樣,到底是因為他是男的,還是因為他是林巍?”
秦大沛被這句問扎了一下似的,微愣過后誠懇地說,“我也沒那么開明,看你和小漂亮恩愛跟著高興,冬陽……我就沒往這方面想過,認定他會找個性格溫柔的弟妹回來,沒事兒就到我家和小飛燕樂樂呵呵地聊天。小飛燕說我雙標,是雙標,但只是一半原因。”
沈浩澄等幾十秒,不聽他繼續說,自然問,“還一半呢?”
秦大沛稍稍別開了頭,“咱們仨一起混了這么多年,我眼睜睜地見他怎么對你,從死追到分手,看了個全程。后來你們是有矛盾了,但他做的……浩子,冬陽肯定沒得到過那些重視。壞東西真的愛我弟弟嗎?他拿冬陽當補丁呢!”
身為律師,沈浩澄從不為沒確證的事情發聲,他略思索,只說,“我理解你。”
“理解有啥用啊?”秦大沛的苦惱又浮現在臉上,“冬陽要是沒這毛病,我絕不讓他得逞,可是現在……投鼠忌器啊!”
沈浩澄不是林天野,無法抱著輕松心態看待秦大沛的反對,聞言心中有些沉重,“還是先考慮冬陽的毛病吧!換地方看看可能會有幫助,國外么……我知道你媽媽在外面,不過大沛,中國人有中國的體質,迷信國外的時代該過去了!”
秦大沛嗐一下,“不是迷信,病急亂投醫……”
話音未落,幾個人簇著林天野回來。
秦大沛抬眼看,“挺快的啊?”
“還快?”林天野不認可,“早上就排號了!沈律夠朋友啊!來這么勤,不耽誤工作?”
“最近沒有狠接案子,”沈浩澄道,“給池躍打下手呢!時間還挺寬裕。”
“過分!”林天野坐在床上,“隨時隨地秀一波!”
秦大沛跟著笑,瞥見弟弟很艷羨地看著池躍,心里一沉,臉色又難看了。
“秦哥煩我們啊?”池躍眼尖,問他。
“煩!”秦大沛和他處得熟,鬧慣了,也不怕他吃心,“病中焦躁,不想講理,看什么都煩!”
“哥!”秦冬陽走到他身邊,又關心又哄著,“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秦大沛舍不得難為弟弟,“你別管了!整天憋這小破屋里,哪哪兒都不舒服!”
“就是欠揍!”林天野說,“拄拐逛八趟了,還憋!斷腿了,你想上天哪?冬陽真別理他,等你嫂子過來罵他兩句就哪兒哪兒都舒坦了!”
秦冬陽還是不放心,“腿疼么?還是癢?我給你按摩按摩石膏邊上的地方……”
見弟弟真著急,秦大沛不忍心繼續作,“哥沒事兒,逗池躍玩。”
沈浩澄幫襯道,“從認識池躍他就這副樣子,逗過來的。”
池躍也說,“天野哥說結果出來沒什么問題要辦出院回家休養了,我猜秦哥也待不住,離開醫院心情會好很多。”
秦冬陽松口氣道,“能出院就太好了,我都住夠了。”
秦大沛聞言立刻想到什么,沒立即說。
等到夜里林巍和林天野做伴去外面抽煙,秦大沛抓機會道,“冬陽,哥出院了,你還住拐末嗎?”
秦冬陽正給他削蘋果,聽見之后手停下了。
秦大沛端詳著弟弟。
“哥,”秦冬陽吞吞吐吐,“我想……我想………”
秦大沛耐心等著,秦冬陽就不說想什么。
秦大沛絕望了,“你想和林巍一起住?”
秦冬陽犯錯孩子一般,滿臉都是愧疚,“對不起……”
秦大沛閉上眼。
他本應該暴跳如雷,本應該大罵秦冬陽沒長腦子不值錢,理智卻又時刻提醒著他,弟弟生病呢啊!
肖非艷生怕氣氛尷尬,先把秦大沛接出了院。
秦冬陽勾著腦袋送哥嫂出門。
秦大沛的車慘烈陣亡,肖非艷邊往出租上塞他邊讓秦冬陽回去,“那兩姓林的手續都沒辦呢,別跟著了!”
秦冬陽越過車窗往里面看,“哥!”
秦大沛嗯了一聲,“我想吃啥給你發信息。”
秦冬陽馬上笑了,“地方也告訴我,別買錯了!”
李洋鯤替林巍收拾好東西,告別說,“林政委幫我在一家私營體校找好了工作,得過去報到了!”
秦冬陽非常驚訝,“這么快?我還沒請你吃飯呢!”
李洋鯤笑,“不快了!我都著急了。這些天凈吃好的,長肥膘了我可就當不成教練了!”
“薪水怎么樣?”林巍問。
“沒有林政委給的多。”李洋鯤說,“但是旱澇保收,月月都有錢拿,省得青黃不接了!”
秦冬陽看看廖杰。
“我和他性格不一樣,”廖杰表態,“喜歡干一陣歇一陣。”
林巍拍拍他的肩膀,“都辛苦了。觀江別墅的事我記著,以后多聯系。”
常在峰過來的時候兩位保鏢正好出門,他喲一聲,“怎么著?專等常隊送你們呢?”
林巍冷哼,“連個線人費都不用發,送送還不便宜你了?”
“是是是!”常在峰馬上哈腰,“小人畢恭畢敬!”
車先拐到毛坯房樓下,常在峰把東西遞給秦冬陽,“都歸心似箭的,我們就不上去打擾了啊!”
秦冬陽有點兒臉紅,提著那點兒不是特別必要的日用品同車內的林天野擺手。
林天野幫他罵常在峰,“你是話嘮?快回來開車。”
毛坯房里看著歲月靜好,灰塵是真的主人,幸而米蘭欣欣向榮。
“總回來澆?”林巍問。
“我把鑰匙給了林書記,她幫著澆。”秦冬陽回答,“我怕自己粗心,同時也想幫她轉移轉移注意力,別總坐在家里想豆子。”
林巍點點頭舒口氣,“總算回來了!”
秦冬陽趕緊去洗抹布,“您等一等,我先擦擦沙發。”
“冬陽。”林巍跟上他的腳步。
秦冬陽回眸看他。
林巍張開了臂,“整天被你哥瞪,不敢造次,回咱家了,讓我抱抱。”
秦冬陽又紅了臉,小聲說,“等一會兒的。”
“等不了!”林巍欺身而上,“天天看得見摸不著……”
他們站在客廳里面親吻,忘了窗簾沒有拉上,一道光束突然劃過,嚇了秦冬陽一跳。
“怕什么?”林巍溫聲道,“在自己家。”
秦冬陽仰臉看他,心里很不真實。
“我想和你商量,”林巍又說,“咱們買房子吧!就買這里。我掏首付,寫你名字。很抱歉,林哥沒什么錢,月供我以后慢慢轉給你。”
這話一點兒都不浪漫,秦冬陽卻中了蠱般,傻望著林巍不動。
林巍再次吻他,“買了就真是我們的家了!”
第167章 是非因果
林天野對林巍覬覦自己不動產的行為一無所知。
即使知道也沒精力思考對策。
剛進老房子門,他就被常在峰按著啃。
“我的臉都塌了!”林天野覺得自己養了只超大型的金毛,一整個熱烘烘的,“能不能放過我啊?”
“沒塌!”常在峰仔細研究過林天野的復查報告,放心大膽地散德行。
林天野搏擊格斗般地推他下巴。
常在峰不同林天野用蠻力,以柔克剛地一閃身,轉到后面去。
林天野對那姿勢又恨又愛,啞了聲道,“照顧照顧病人!”
常在峰挺照顧的,空前溫柔空前和緩,然而有些事情越是徐徐越考驗人,林天野得咬著牙忍。
屋內早供暖了,常在峰忙工作忙得腳不沾地,有空就跑醫院,不可能回來打掃。
灰塵都被拍打起來,林天野重傷之后虛弱敏感,輕輕咳嗽。
常在峰心疼,卻停不下,伸手捂他口鼻,想擋一擋。
窒息感更要人命,林天野扭身抗議常在峰都在要害處的手,元氣大傷的弊端卻在此刻展現無余,沒什么力氣好好表達。
許久許久,他終跌進床鋪里去,極其無奈地嘆了口氣,“找個男的圖什么呢?被子都不知道拍拍,掉灰堆里了!”
常在峰貼在他耳朵上道歉,“一會兒就收拾。”
“先離開點兒!”林天野仍舊閉著眼睛,“汗津津的,再加上灰,和泥!”
常在峰笑了,“我都不嫌棄你。”
“沒不讓你嫌棄。”林天野仍閉著眼,“差不多少。”
“可我就不嫌棄。”常在峰在他下發際線處拱腦袋。
“我臉真沒塌嗎?”林天野又問一遍。
“怎么不相信醫院的技術?”常在峰說,“還是大美男子!”
“老美男子!”林天野輕笑,而后在那笑里睡過去了。
林巍也想睡覺。
住院的時候總是輾轉反側,睡眠少得可憐,回來了立刻戀床,只想躺著。
秦冬陽卻不準,非把屋子都擦一遍,床上用品全都換過才行。
“很可能會白換。”作為幫不上忙的獨臂大俠,林巍一語雙關地潑冷水。
秦冬陽裝聽不懂,“點些東西吃吧!然后我幫您洗澡。”
好好吃了東西,沒好好洗澡。
秦冬陽到樓下便利店里買回來一大卷保鮮膜,想都纏在林巍的石膏上,可他每纏一下林巍都趁機親他,秦冬陽有點兒無奈,“您別故意折騰人啊!”
林巍垂眼盯住他鬢角處的一點薄汗,“你哥懷疑我的真心,我不懷疑。”
秦冬陽眼皮搐了一下。
“活了三十多年我也學不會留余地,”林巍接著說,“不給別人留也不給自己留。沒喜歡的時候就是沒喜歡,喜歡了時刻都在心尖上。”
秦冬陽端著那卷老粗的保鮮膜不動,“太認真了也是壓力,您放松點兒……”
“是你放松點兒!”林巍用額抵住他的腦門,“以后都交給我。”
秦冬陽緊緊捏著那卷沒有斷點的塑料紙,把臉貼在林巍的鎖骨上。
能從喜歡的人嘴里聽到情話,就是愛的最佳犒賞。
毛坯房的布燈極不講究,窗子又被嚴實遮擋,室內光影很奇怪地斑駁著。
傷臂總算纏好,衛生間里的聲音隨即混亂起來,蓮蓬頭下嘩嘩嘩地,墻壁上卻有摩擦出的沙沙聲。
秦冬陽背有依靠身體懸空,像人特別小的時候坐搖搖車,頻率并不過分快,仍舊覺得驚險。
又因不容易得,極其貪戀,任憑興奮炸在恐懼里面。
林巍再一次目睹到平常不太起眼的秦冬陽在這種時刻的好看,像個被刑囚的,同時得了大道的修者,為信仰受苦,因虔誠得度。
他也終于清楚了自己的糊涂——至少在得到秦冬陽身體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影子般的弟弟。
那之前,林巍沉浸在同沈浩澄的愛情里,無暇旁顧,即便窺知了秦冬陽的心思,也因為年齡差,因為認識的時間太早,難將認知上的“小孩子”同情欲聯系起來,一點喜歡自然而然地停在兄與弟的層面,為此抗拒,戒備,唯恐做出不好暗示。
他與所有人的相處方式都是直的,橫的,懶得修飾,永遠習慣對方主動示好,自然虧欠了秦冬陽。
改變其實早發生了,他卻沒想清楚,以至虧負更多。
悔。
也慶幸。
可以彌補。
休息得挺好,翌日下午去聽白噪音的時候秦冬陽依舊睡著了。
隋萌毫不猶豫地夸獎他,“能在不夠熟悉的地方入眠是很大的進步。”
秦冬陽靦腆不過,“姐太寵了!好像我完成了什么經天緯地的大事業。”
“為啥非得經天緯地?”隋萌笑得好看,“要看見自己的進步啊!”
“嗯,”秦冬陽點頭,“我會堅持,但明后天不能來。”
“沒關系。”隋萌說,“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改動頻率也是治療手段。忙什么去?”
“林阿姨的案子要開庭了。”秦冬陽答,“林律的傷沒好,我是主辯律師。”
“加油!”隋萌立刻說,“我很想去現場,可惜時間都約出去了,不能隨便改。”
“我會加油。”秦冬陽的眼神由柔和變堅定,“能不能幫到林阿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和網絡上的鬧鬧哄哄不同,庭審現場挺清凈的,除了控辯雙方只有當事人的近親屬和少數幾個想得到一手庭審資料的自媒體人。
林英沒有親友到場,勢孤力單,凄涼無限。
程序走得無大水花,原告方提出控訴,秦冬陽嚴格按照辯護規則闡述了駁斥意見,之后就將辯論權交給了林英。
積案如山,正常情況下,主審法官沒有耐性多聽題外話,鑒于秦冬陽提前做了懇請,正值壯年的女主審官很難得地給了林英十分鐘的自辯時間。
林英卻沒強調事發經過,只是緩緩地說,“我都七十多了,在最應該慈祥和藹的歲數弄傷一個年輕孩子,令他受苦,真的很抱歉,為此我愿意承擔他的醫療費用。可是除了這些我還能賠他什么呢?
豆子也曾很淘氣過,它小時候非常活躍,沒少闖禍,經常撞翻花盆,沖路人叫,也把排泄物拉在道中間過,作為它的主人,所有責任和后果都該我來承擔,我不質疑,可它不能活嗎?它都老得無害了……”
略頓了會兒,林英在女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的注視下繼續說,“我是沒有本事的人,沒法給它一片草地一方院子,豆子落在我們家,同我兒子一樣,能享受到的東西不太多,總是得聽規訓,盡量不影響到別人。無論能不能被廣泛喜歡,它真老了,不能跑了,出去也是在我懷里睡覺,一點兒也不吵了。我只想抱著它多感受感受外面的陽光和風,讓它聽聽世聲,聞聞外面的空氣,知道自己還活著呢,這不行嗎?
和豆子一樣,我也老了,老到看不了書,電視也得戴眼鏡瞧,還跟不住飛快滾動的字幕。再也不能為國家和社會做任何事情了,沒兒沒女,舉目無親,今天也許就是最后一天。到了這個年紀,平平靜靜地活著就是我的努力,我喜歡出去看看來來往往的人,看著大家忙忙碌碌熱熱騰騰地生活,從中獲得精神支撐,回去和豆子相依為命,真的沒想妨礙誰啊,沒想同任何人起沖突……
我知道法律會很嚴謹地考量七十歲以上老人的刑責問題,也聽說原告堅持訴我的罪只是為了立身正名,希望他的職業行為得到肯定,可是,即使大概率不會真的坐牢,即使我也愿意補償這個孩子遭受到的醫療痛苦,我還是不想認這個罪。我想對他說,孩子,是你粗暴在前,才有下意識的反抗。即使你受傷了,也該正視前因后果,不能顛倒是非。我的余生無罪不是爭一時之氣,而是為所有終將步入暮年的人爭一口追求尊重保持尊嚴的心理底氣。接受正當管理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我有不當之處,可以接受懲罰,但是十多歲的豆子和七十多的老太婆都有權利活著,活到自然規律物競天擇,這才是文明社會對待老弱之軀應該有的態度。
所以我的意思非常明確,愿意賠償原告醫療費營養費誤工費等等因為這次受傷產生的金錢消耗,但不認罪。”
因為語速緩慢,林英的這番話并沒控制在十分鐘之內,但是沒人催她,甚至在她結束之后還有很短暫的一陣寧靜。
而后女主審官面容嚴肅地詢問原告方還有什么指證意見。
原告方又闡述了些意見,多少有些蒼白無力。
話語權再次輪到秦冬陽身上時,他將自己拍攝下來的一些圖片投影到大屏幕上,娓娓地說,“案子引起了不小的網絡關注,這些圖片,有心人應該已經在我的媒體號里看過了。之所以還在這里重放一遍,是想通過它們對更熟悉網絡更尊重規則更年輕更有活力的人們說,作為被指控方,我的當事人并不想要法外施恩,而想求個公正!”
第168章 想讓他買
屏幕上投射著林英住宅內部的一些照片。
秦冬陽用激光筆指住其中一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我的當事人林英足以稱之為她那代人的佼佼者,退休之前做到了企業單位黨支部書記的職位,對國家和社會的貢獻度毋庸置疑。她說自己沒什么用,如果單以個人財富衡量,確實如此——這是她的家,不到六十平米,裝修極為簡單,只有兩間臥室和一個小暗廳,沒有正規意義的陽臺,擺不下很寬大的沙發。就是這么普通的房子,她也才從廠區的老公房里搬進來幾年而已,她剛才提到的兒子,并沒在這里居住過。”
換了一張圖片,秦冬陽繼續說,“然而做媽媽的,還是給兒子留了一間臥室,屋里很認真地擺著他留下來的東西,鞋帽,玩具。另外這張是林女士自己的臥室,她在這里送走了終生伴侶,和豆子共度晚年。照片是本案發生之后拍攝的,截至目前毫無改變,豆子用過的小墊子和食盆水碗還在原處,說得上物是人非。從這兩張照片就能看得出來豆子作為一只小狗,在我當事人心目當中的地位,也就能夠解釋案發當日她因何會情緒激動,以致失手弄傷原告。完全不是網絡上流傳的和原告方認定的蓄謀而為。一個愛兒子又愛小動物的人真的會壞到故意傷害陌生人嗎?她和原告無冤無仇,動機何在?而且,年過七十歲的老人對自己的攻擊力就那么有自信?我和被告在同一個小區居住,親眼看見過她跌倒后半天起不了身的樣子,這話自然是口說無憑,家有七十歲左右老人的朋友們自行辨別真偽。”
庭審現場安安靜靜。
“有心的人愿意去新陽小區打聽打聽的話會知道那里住著不少回遷戶,很多都是林女士的老同事舊工友,平輩的也好晚輩也罷,對她的評價都很高,從來不會因為她沒有太多錢,兒子也是先天性殘疾而有什么不好的議論。普通鄰居對她的印象也不錯,七八年的時光,不曾因為豆子的存在對她產生過惡劣觀感,所以才會發生網友上門質問而鄰居們出面打抱不平的激烈沖突。”秦冬陽不看任何人,只看屏幕,“為什么有的人一上了網就將現實中的包容和善良丟掉了呢?拿她血親皆逝孤身獨居來攻擊她,拿她曾經做過企業領導的經歷來攻擊她,不幸的過往是罪過嗎?我當事人年輕時候的積極奮斗也是錯誤?原告和網友們是想厘清她該負的具體責任還是打算通過豆子的死亡踐踏掉一個有權堂堂正正活著的衰老生命?她問還能賠什么,作為她的辯護律師和整個事件的深入調查者,我想問的是,原告和這些被煽動起來的網友們怎么賠我的當事人?能把豆子還回來嗎?能彌補她那些深夜漫漫無人分擔的痛苦嗎?
對于此案,我的主張和她的意愿完全一致,可以承擔民事部分的責任,這是我們對法律的尊重,同時也堅持林英女士無罪無錯。同時作為律師,我還要為她向原告方主張精神賠償,主張豆子的生命價值。此外也會替她追究藏在暗處的網絡推手們,起訴所有歪曲事實恣意誹謗的壞蛋。網絡不是法外之地,現實世界的堵門騷擾更不該被姑息,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即使已經年過七十,我們也不乞索任何照顧偏袒,也不容忍任何形勢的欺凌侮辱。”
庭審現場仍舊沒有別的聲音,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聽他說。
林巍坐在助手席上,側首望著面容嚴肅的秦冬陽,仿佛看見一棵樹苗緩緩長粗了干,眨眼之間就茁壯了。
他真不是小孩子了。林巍恍惚地想:冬陽長大了!足以獲得一切成年人該有的對待。
一審結果不認定林英的故意傷害罪,關于民事賠償部分,建議雙方友好協商,或者另案處理。
原告方表示不上訴。
林巍同秦冬陽和林英一起回了新陽小區,請老人在小區外的普通面館里吃了一碗順心面后并肩把她送上了樓。
打贏了官司的秦冬陽并無喜悅之情,“案子結束了,林阿姨的痛苦遠遠沒有結束。”
若非多愁善感,而且善良,抑郁癥這種壞毛病大概也近不得身。
林巍沒有隋萌的本事,只好打岔,“怎么改了詞呢?”
“我順您的思路,”秦冬陽道,“把撼動人心的部分留給林阿姨自己講。可是林阿姨從來不說尖利兇狠的話,那不是她,所以就改了改措辭。”
林巍點頭贊許,“改得好!”
秦冬陽有點兒不好意思,“不是我自己改的,林阿姨和我一起商量出來的。”
“那也是好!”林巍仍舊說,“而且你的部分也很撼動人心。冬陽,你能獨當一面了,后面別再做助理了,不想回諾正,朗乾行不行?浩澄和池躍都很喜歡你。”
秦冬陽還沒考慮這些,聞言在小區甬路上站定腳,想了想說,“我得把法庭上的承諾全落實了,同時還想再做一次確診,好好鑒定鑒定自己的病情。隋萌姐不和我說這個,但我看過一些文獻,都講病情嚴重的抑郁癥患者不適合某些責任特別重大的工作,真要獨當一面,我怕對當事人不公平。”
林巍凝望住他,“那就鑒定一下,我陪著你。”
兩個人繼續往回走,走一小段,秦冬陽問,“如果鑒定結果不支持我獨立執業怎么辦?”
“那就回來陪我。”林巍語氣平靜。
“陪?”秦冬陽道。
“嗯!”林巍非常篤定,“我需要陪。”
位于H市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的寶馬4S店自開張以來首次接待拄拐顧客,銷售經理看起來八面玲瓏處變不驚,心里使勁兒嘀咕:這是什么情況啊?
換在以前,秦大沛肯定會故意逗逗悶子,可他最近沒有那份心情,臉比數月前的林巍還冷厲,活像附近的人都欠著他的巨款不肯還。
銷售經理很有壓力。
秦冬陽也有壓力,小心翼翼地地跟著哥,不時瞄瞄他的表情。
“他就讓你自己來了?”秦大沛道。
林巍在他這里混沒了姓名。
秦冬陽笑一下,“什么讓不讓的?我有行動自由啊!”
秦大沛又哼一聲,而后怕弟弟因自己對林巍的不滿情緒壓抑,努力調整一下語氣,“喜歡轎車還是suv?”
秦冬陽不想答,“哥,不用給我買……”
秦大沛打斷他,“那混蛋沒時候能開車,路虎又弄廢了,你總腿兒著?他說給你買嗎?”
秦冬陽誠實地搖搖頭。
銷售經理察言觀色地插話,“心目中沒有特定選擇的話可以在5系里挑一款,空間夠用,還不顯得沉重……”
正常的銷售模式是銷售員喋喋不休事無巨細,秦大沛如今是個刺頭,根本不給人家表演技能的機會,“聽我弟弟的,他開!”
銷售經理只好閉嘴,心說這真的是買主嗎?來裝樣子玩的吧?還沒見過哥給弟弟買車的呢!
“非得買啊?”秦冬陽問。
“非得買!”秦大沛很霸道,“買了幫哥接你嫂子下班。”
當然是借口。
秦冬陽卻沒有再反對,“那從3系里挑一款吧!靈便。”
“靈便還是便宜?”秦大沛非常了解弟弟。
“哥要同意我就買老頭樂。”秦冬陽鬧他哥玩。
銷售經理先樂了,“這小帥哥!”
之后他終于得了施展之機,成功推銷出了一臺運動曜夜,千方百計地勸秦大沛做按揭。
秦大沛把火撒到他頭上去,“說了哥給弟弟買車,按揭還用我買個屁?快點兒把合同拿過來!先告訴你我可是行家,把那些沒用的貓膩都收起來,我不往死里講價,讓你掙!”
該說說該做做,真成交的時候銷售經理完全處于不賣可惜賣了郁悶的狀態,還是秦大沛橫了眼問,“做不了主啊?我再問問你們總部?”
銷售經理心說就當流年不利遭遇煞神,認了吧,好歹還是掙了辛苦費的。
秦大沛不要現車,嫌試駕的多,狠敲了遍合同細節才交款出門。
等出租的時候,秦冬陽忍不住說,“哥,林律準備給我買房。”
秦大沛拿眼瞥瞥弟弟,“可算沾人味了。別便宜他,哥幫你挑!”
“我想買野哥這個。”秦冬陽說。
“野……”秦大沛馬上皺眉,“你們住的敘利亞啊?不要。”
“我想要。”秦冬陽小了些聲,態度卻很堅持。
秦大沛側身看弟弟。
“我真想要。”秦冬陽語氣鄭重。
“你傻不傻?”秦大沛問,“那里值什么錢?”
“住慣了,挺好的。”秦冬陽說,“再說林律也沒什么錢,我們還得還貸款。”
秦大沛這才想起自己剛幫林巍賣了舊車,更生氣了,“他和剛才那個銷售經理一個路數,這叫給你買房?”
“他付首付。”秦冬陽非常認真,“以后也會把月供轉給我。”
秦大沛看著小蜜即甜的弟弟,無可奈何,“哥給你買,狗屁月供。”
“我想讓他給我買。”秦冬陽的聲音又低下去,但仍堅決,“他花錢,住我的房子。”
出租停在身邊,秦大沛卻無心上,“那代表啥?惹你不開心了攆他滾啊?”
秦冬陽微笑起來,“林律淪落成那樣,哥不心疼?”
“我心疼個鬼!”秦大沛鐵齒鋼牙,“他最好現在就露宿街頭,越凄慘越好。”
“走嗎?”出租車司機探頭問。
秦冬陽連忙幫哥拉開車門,送他偎到后座,自己跟著挨進去,幫忙抱著雙拐。
“以后我就心疼自己弟弟。”秦大沛宣告地說,“別人都一邊兒去!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清楚肚子里的心眼兒都是啥顏色的。”
“別苦大仇深了哥。”秦冬陽哄他,“都是我愿意的。”
秦大沛沉默下去。
“再說哥咋能就心疼我自己呢?”出租車往前走,秦冬陽又說,“你得心疼嫂子,以后還得心疼侄子侄女。”
秦大沛毫不遲疑地說,“反正哥是你的后盾,那家伙敢跟咱們玩花活,看哥怎么讓他疼!這些年都是讓著他,真以為差幾斤肉我就弄不過他啊?”
第169章 剖身析心
沒過幾天秦大沛便聽說林天野在配合林巍和秦冬陽辦理過戶手續,相當陰陽怪氣,“你還真賣給他!”
林天野不同他一般見識,“賣給你弟弟了。”
秦大沛仍然沒有正常聲音,“給你多少首付啊?”
“二十萬。”都是好朋友,林天野不說謊。
“什么?”秦大沛立刻炸了,“這混蛋耍我弟弟玩呢吧?二十萬打發要飯……”
林天野沒讓他把難聽話講完,“大沛,你還真想要他命啊?巍子有沒有錢你不知道?為了我爸的事,他把積蓄都搭上了!我倒有心把房子送給他,他能要嗎?”
秦大沛沉默幾秒,兀自強硬,“我剛幫他賣了車,也不只二十萬!”
“冬陽才忙活完的案子,”林天野瞪住他,“在網上跟人家硬鋼,一點兒辦法不想,新開的號能有關注度和瀏覽量么?封了又怎么著?年輕人單純,你也腦子慢?”
秦大沛徹底啞火。
“弟弟心甘情愿的,”林天野勸他,“你還總當絆腳石啊?木已成舟,耽不耽誤小孩兒快樂?哥們兒就隨便親人就不行,區別心太明顯了。”
秦大沛再沒多說,悶了幾天開始左一遍右一遍地催促秦冬陽裝修。
“哥給你找裝修隊,”秦大沛不越俎代庖不能活,“哥給你掏錢。咱不跟他住那個水泥架子。”
秦冬陽只好同林巍商量。
林巍倒沒艱難,“讓他裝吧!等我再接個案子就還給他。”
“裝修風格呢?”秦冬陽問他,“也讓我哥做主啊?”
“你做主!”林巍說,“你的房子。”
“咱們的。”秦冬陽強調。
“嗯!”林巍點頭,“那也你做主。”
秦冬陽覺得林巍會喜歡侘寂風,遭到了秦大沛的強烈反對,“他夠不是東西了,還往沒人情味兒的風格上靠?戰損風改成侘寂風,屎窩挪到尿窩,咱不要。弄點兒暖洋洋奶乎乎,心情都不一樣。”
秦冬陽待要爭辯幾句,驀地想起林巍曾與沈浩澄一起裝修過房子,心頭有點兒異樣。
夜里臨睡之前,秦冬陽試探地問林巍,“您是不是喜歡簡約風?”
“我不太懂這些。”林巍有時間就研究老鼠倉案,順口說,“你喜歡嗎?”
“我也不懂。”秦冬陽出神地望他的側影,“哥還沒買房子,沈律……家里是簡約風吧?”
林巍把目光從電腦屏幕轉到秦冬陽的臉上。
秦冬陽有些心虛,“還是想征求征求您的意見。”
“冬陽!”林巍將筆記本電腦合上,很認真地說道,“除了這次受傷,我和浩澄一直沒有來往。”
“我不是……”秦冬陽連忙道。
“聽我說完。”林巍按住秦冬陽的手,“我和他確定結束了,他確定,我也確定。浩澄是極有分寸的人,我們永遠都是朋友,但也肯定與你哥和野子不一樣了。除非特別必要,肯定會盡量避免見面,這是對從前和今后的尊重,不單為了池躍也不單為了你。”
秦冬陽垂下眼瞼,“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林巍靠近他,吻一下臉,“愛情若不排他,可笑而不可信。你喜歡什么風格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歡就行。我對這個確實沒見地,不是不上心。”
秦冬陽松弛下去,淺笑著說,“我喜歡原木風,自然,溫暖。”
“那再換張木桌子吧!”林巍摟住他的肩膀,“買一套好茶具,你不怎么喜歡喝咖啡。”
“我現在喜歡了。”秦冬陽把頭歪在他的頸窩里,“也會做。我們再買一套咖啡機,買骨瓷咖啡杯。”
“我跟你學。”林巍點著頭說,“能學會不?”
“您那么聰明。”秦冬陽道,“怎么可能學不會?但我不怎么想讓您學。”
“那就冬陽做給我喝,”林巍捏起他的下巴,“總給我做。”
秦冬陽閉上眼睛,任憑親吻羽毛般地落了下來。
房子開始裝修,秦冬陽住回拐末,林巍去林天野的新樓里過渡,忍耐分別,享受顧小江的照顧。
林天野晚上在老房子里陪常在峰,白天回新樓陪林巍,東拉西扯閑聊天,“還得一陣能上班啊?”
“李律讓我拆了石膏再去。”
“我以為你們得等到春天暖和了再裝修。”
“秦大沛不等。”林巍說,“那時候小飛燕身子沉了,他肯定顧不上別的。”
“咱仨啥時候能喝酒啊?”林天野嘆,“你倆這樣,我都沒盼頭。”
“弟弟都是我的了。”林巍牛氣得很,“他能作出什么妖來?不喝就硬押過來,掰開嘴往肚子里灌!不過得等傷都好了再說。”
“你和冬陽的事兒,”林天野道,“也不能只過大沛這一關吧?”
林巍看看林天野,一時未語。
隋萌領著秦冬陽見了幾回導師,得出結論:認真治療積極工作。
秦大沛還是不放心,“哥陪你去外地檢查檢查呢?”
“我最信任隋萌姐。”秦冬陽想也不想,“別的醫生再好,不可能像隋萌姐這樣了解我。”
肖非艷知道后也偷著批評秦大沛,“人家幫了冬陽那么多年,你這樣做不太地道。再者更給冬陽造成壓力怎么辦?在意不是邪乎,關心不是強迫。”
秦大沛只能嘆口氣,“我實在是憂慮!”
“還是和巍子談談,”肖非艷說,“商量商量怎么聯手照顧冬陽,不比亂投醫好?”
秦大沛皺眉,“我看見他生氣。“
肖非艷搥他腦門一下,“那就置氣,別管冬陽了!”
到底還是弟弟的健康更重要,秦大沛強壓不忿地給林巍打電話,“小孩兒回來住幾天,能不能別總勾搭他?”
林巍從興師問罪里聽出來點兒別的,回懟,“那是我倆的事!”
“找個地兒,”秦大沛忍著氣,“嘮嘮你家的事兒!”
林巍也沒猶豫,“野子這兒不行?直接來唄?”
秦大沛悄悄拐到林天野家,見著林巍仍然沒啥好態度,“你可夠瀟灑的。”
林巍如今差他一口硬氣,無奈,“有指示就明說吧!”
“冬陽不想去外地檢查。”秦大沛直接了當,“隋小姐挺好,我還是不放心。小孩兒整天跟著你,責任就得明確到你身上。眼睛精點兒,心放細點兒,有啥風吹草動趕緊告訴我,不然咱倆真絕交了!”
林巍聞言看看他說,“正想和你商量呢,別讓冬陽住拐末了,我想帶他回林宅去!”
秦大沛臉色略變,“什么意思?拿我弟弟當張牌,回去和你老爹打對手啊?”
林巍嘆口氣,“也許冬陽需要一份確定呢?需要誰也不會難為自己的踏實感呢?”
秦大沛有絲動容,過會兒才說,“你父母要是難為他呢?”
“我護著他上前線!”林巍說,“自然會把他護到對方彈盡糧絕。”
秦大沛脫口,“巍子……”
“掃清了障礙才好往前走,”林巍很有決心,“秘而不宣就是一份壓力。我沒辦法不讓冬陽遇到任何為難,但能陪他頂住這些為難。大沛,林巍這人,硬挑優點,就是遇鋼則鋼,你相信不?冬陽的病不容易好,只要拖一輩子,不繼續惡化,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秦大沛沉默半天才又開口,“他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嗎?”
林巍也沉默一會兒,對好朋友坦白,“畢業這么多年,接觸了太多人性陰暗,我已經不是上學時候的林巍了。日夜站在深淵邊上,滿眼都是滾滾濁水,隨時能掉下去。我離開朗乾,確實是想把師父和朗乾的排頭位置留給浩澄,還有另外一層心思……怕他們看清這種變化。我靠一口傲氣長大成人,受不了質疑也受不了同情。冬陽確實小,身體年紀都比咱們后長起來,還得這病,似乎是弱極了,但他有種很神奇的本事,隋萌說能令她窩心到疼痛,對我則是另外一種,他能令我壓下許多不想當人的念頭……”
秦大沛唇角抽動了好幾下,“你是辯論社出身,會說。”
林巍沒否認,“從前不肯面對,一方面因為沈浩澄,另一方面也因為我這種灰黢黢的家伙配不上秦冬陽,不想誤他,可是已經當混賬了,就沒可能回去,我再覺得他是退而求其次,就沒資格叫林巍。”
秦大沛神情變幻,“要不是回不去了我能饒了你嗎?哥們把你當兄弟,你偷我家寶貝。算了不說這些,既然這樣了你就得像模像樣的,冬陽……需要深切關注,這任務就交給你了。你家……就回去試試吧!不行立馬回來,別扯著我弟弟硬撐!”
“謝謝!”林巍認識秦大沛這么多年,頭一次鄭重道謝。
秦大沛翻他一眼,“還沒說完,以后傾家蕩產幫朋友,搭人搭命找線索這種事情也少干點兒!你個老小子不值啥錢,三十好幾就能拿出來二十萬塊,說出去丟死人,秦冬陽可是獨一無二的,我舍不得看他著急上火!”
林巍笑了,“我就知道你得嫌二十萬少!這不是不會理財么?以后好好掙錢,好好攢!”
“最好是真的!”秦大沛冷哼,“我弟弟人老實,沒池躍的本事,降服得人還能掌握住財權,但他有個厲害的哥!林巍子,這就是你吃窩邊草的下場。”
林巍摸摸后脖梗子,“我怎么覺得頭皮發涼呢?”
“有點兒敬畏心行!”秦大沛終于有了一點笑模樣,“以后咱倆這關系就變了,你對我得足夠尊重,要不然還有好日子過?”
林巍吃下這種明晃晃的威脅,“我能不怕?家庭和睦哥們感情,你一箭雙雕地占全乎了!”
第170章 積習難改
林巍帶秦冬陽回林宅時林北得沒在家。
水雋影明顯是不知道兒子受傷,看見林巍手臂上的石膏眼神一凝,瞬即調整好了,沒說任何關心詢問的話,只對秦冬陽露出笑容,“小秦!”
秦冬陽的緊張局促半點兒不比上一次住進來的時候少,林巍同他商量,他沒堅持反對,心里卻覺得自己言而無信出爾反爾,沒有臉見水雋影,喊人的時候很沒底氣,“林伯母!”
水雋影似無所覺,依舊微笑,“挺想你的。”
秦冬陽沒覺怎么,只當她是客氣。
林巍卻瞥了母親一眼。
何姨工作用心,林巍的房間干凈整潔,一點兒沒有毛坯房那樣久無人住的狼狽。
秦冬陽覺不出舒服,站在地中看林巍,“我臉發燒。”
林巍微笑,“水女士喊你小秦,不是小秦先生。”
秦冬陽怔了怔,隨后反應過來,“為什么呢?”
林巍坐在床邊,“她對你的觀感挺好。”
秦冬陽感激,“那是林伯母人好”。”
“放松點兒!”林巍不想討論父母,將秦冬陽拉至身邊,“咱們都是這兒的客人,但我陪著你呢!”
“這是你的家啊!”秦冬陽輕聲道。
林巍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律師這種工作免不了出差,總要換地方睡覺,到哪兒都能保持精力充沛的前提就是松弛。”
“別太擔心。”秦冬陽不想辜負他的好意,“我會調整。”
林巍吻他一下,“換了地點的私密空間能給你安全感嗎?可以放心親放心做媽?”
秦冬陽看著林巍的眼睛。
林巍眼含笑意,“林北得再粗暴也不會硬闖進來。換了地方的我,能不能是你的依靠?”
秦冬陽伸手摟住他的腦袋,“遇見生病的我,您辛苦了!”
林巍搖搖頭,“堅持那么久,你辛苦。沒有這份辛苦,林律仍然是孤家寡人。”
秦冬陽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上面,有點兒難受地承諾說,“我會在這里好好住,別想太多。”
晚飯時候,回來一會兒的林北得望見林巍領著秦冬陽下樓,打了個招呼,“小秦來了?”
態度平和隨便。
秦冬陽心里踏實了不少。
何姨包了餃子,還是三鮮餡,笑盈盈地端上桌。
秦冬陽忍不住贊,“您真麻利。這么短的時間,又包餃子又做菜的。”
“水女士幫了忙。”何姨仍舊笑著,“原本打算吃米飯的,她記著小秦先生愛吃餃子。”
秦冬陽連忙說,“給您添麻煩了!”
水雋影搖搖頭,“我的手藝不好,包得形狀難看,味道應該是一樣的,嘗嘗。”
秦冬陽趕緊夾餃子吃。
林巍垂眼看著他,心內溫柔起來。
飯后沒有立刻上樓,林巍去院里抽煙,秦冬陽坐在沙發邊上,為林北得泡茶。
兒子不在跟前,林北得的狀態也松弛些,難得夸人,“你做什么都很細致,茶泡得有模有樣。”
“也不太懂門道。”秦冬陽說,“林伯伯湊合喝。”
“我是粗人。”林北得說,“沒什么講究。家里……就你林伯母身體不好,需要在意些,別的不用拘束。下次回來提前告訴一聲,省得她和何姨忙亂。”
秦冬陽不知應該怎么理解這話,扶壺的手頓在空中,“是是是,以后一定注意。”
林巍抽完煙進來,坐下喝兩口茶,在林北得的眼睛里牽起秦冬陽的手,“一起研究老鼠倉案。”林北得面無表情。
秦冬陽鞠了個躬,“林伯伯晚安。”
“家里不用這么多禮節。”林北得點點頭,“晚安。”
秦冬陽心跳紛亂地隨林巍回了房間,進門就問,“您聽見林伯伯說什么了嗎?他說家里。之前就說了一次,總共說了兩遍。”
林巍見他目內流光,伸手捏捏那張臉蛋,“看來政委同志打算鳴金收兵了!”
“我怎么這么幸運啊?”秦冬陽咧了嘴笑。
“好容易滿足。”林巍又捏捏他,“原本就該如此吧?”
秦大沛心細如發地觀察了弟弟一大陣,沒發現他在林家受難為的跡象,武斷判定,“看來就是林巍子性格臭,他父母也沒多難纏啊!”
秦冬陽想替林巍說話,又怕辜負了林北得和水雋影的善待,欲言又止。
“痛快點兒!”秦大沛說,“跟哥遲疑什么?”
“林巍子這稱呼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啊?”秦冬陽問,“算親近還是不親近?”
“他現在只能跟你混點兒親近,要不然哥不理他!”秦大沛毫不猶豫地說。
秦冬陽笑,“別。以前哥可看重林律了,我比不上。”
“那都是假的!”秦大沛瞪眼說瞎話,“到了關鍵時刻,還得血緣關系。”
秦冬陽笑笑作數,不再爭辯。
“后面有啥打算?”秦大沛仍舊問,“回諾正啊?”
“我想回朗乾。”秦冬陽說,“反正林律以后也要回朗乾。”
再轉頭,秦大沛特地問林巍,“冬陽要和浩澄做同事去,你介不介意?”
“你介不介意?”林巍反問。
“切!”秦大沛深表不屑,“浩子是我兄弟!”
“那就行了!”林巍淡淡然地,“有助益沒敵人,又放在你干爹我師父的地界,不好么?”
秦大沛呆想片刻,“林巍子,我干嘛要認識你這臭家伙?沒你就沒浩子和干爹,冬陽也不用當律師了!這還真是劫數!”
林巍笑了,“才覺得,晚了!”
向乾毫不遲疑地接收了秦冬陽,“放心大膽干,有問題找我。”
池躍故意吃醋,“向律好像有點兒偏心。”
向乾笑哼,“別人都說我偏心你,你又說我偏小秦,這種官司斷不完了,隨便吧!”
池躍領著秦冬陽認識了一圈人,幫他把工位安頓在小梁律師邊上,順口問,“你招不招助理啊?”
“開玩笑。”秦冬陽說,“一個案子都沒有,擺譜?”
“那還不快?”池躍真笑,“質疑咱們于主任的業務能力呢?分分鐘的事情。林律在忙什么案子?”
“老鼠倉案還有得弄!”秦冬陽回答,“所里又幫他接了一個非法侵犯。”
“強奸?”池躍皺眉,“這年頭了,渣滓還不少啊?”
“沒定性呢!”秦冬陽說,“女同事訴男同事,證據鏈上有缺失。林律接的原告方。”
原告方頗有姿色,看上去的確是易遭垂涎的體質。年輕女子也頗目下無塵,全程都是親屬替她說話,自己則很審視地打量林巍。
林巍能在秦冬陽那里改了脾氣已是史上大進步了,對他而言尊重女性的前提條件是女性也尊重他,因此很冷淡地打斷原告親屬,“這么私密的事情,律師更愿意聽到當事人自己的表述。畢竟在我的職業經驗里,合奸不成的比例遠比強奸未遂要高。”
美女憤然起身,留給林巍一個怒不可遏的背影,跑到畢永吉那里大鬧了一場。
畢永吉一腦袋包地問林巍,“什么情況啊林大律師?不是說缺錢么?怎么還刻意得罪客戶?弄得人家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出去宣揚起來,影響諾正的聲譽啊!”
“被她牽著鼻子走更影響聲譽,”林巍冷哼,“讓人以為咱們律師不是壞就是蠢,看錢看臉不長腦子。此女絕非善類,不接也罷。”
畢永吉不能同他一樣想問題,把美女轉給了錢寬藏。
結果被林巍的烏鴉嘴不幸言中,新陽小區的硬裝剛剛結束,這案子就被應訴方狠狠使了一計反殺,把美女摜砸在地。
不但沒有侵犯猥褻事實,鼻孔朝天還能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可人兒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搞到人,反而要面對誣告罪和訛詐罪的指控。
諾正所里議論紛紛,私下都說還是林大律師慧眼如炬看得清事。
畢永吉郁悶了好一段。
錢寬藏也很消沉,整天沉著臉不言語,小景和成蔚都不怎么敢開腔。
不知怎么的,為了坑害徐建所以暴力襲擊沈浩澄和池躍的攪拌站老板王景寬消停一陣子后又通過社會關系結交上了錢寬藏。
“一筆寫不出兩個寬字來。”這日是沒什么外人的私下場合,王景寬很辛勤地給錢寬藏倒酒,“我們這種人,混不上和名律一家子,通個字也很榮幸。”
“什么名律!”錢寬藏剛受打擊,個人聲望很受影響,不能與外人道,多少也露一些消沉,“討碗飯吃,不容易干。”
“誰不是討碗飯吃?”王景寬早摸清了他的底細,“錢那么少人那么多,肯定是不容易啊!吃點兒苦受點兒罪的不怕啥,就怕有小人使絆子!錢律說對不對?”
錢寬藏看看他笑面虎似的臉,“王老板什么意思?”
“都是吃虧的人!”王景寬態度親熱地說,“咱倆互相心疼心疼唄!抱團取暖。”
“我是搞法律的……”錢寬藏下意識說。
王景寬截住他的話,“味兒太大的肯定不讓錢律干。你那同事也是搞法律的,陰招少嗎?打得兄弟才能正常說話。錢律你相信我,經了這事兒,咱倆就是過命的哥們!到啥時候都相互照應。景寬別的沒有,手頭還算寬綽,錢律有困難盡管直說。”
錢寬藏看清王景寬堆疊笑容之下掩藏不住的恨意,心里長久潛伏的憎惡隨之翻騰起來。
你他媽的林巍。
第171章 帶病生存
為了撫慰瘸腿老哥的焦慮情緒,秦冬陽三天兩頭去秦大沛面前報到。
一天,肖非艷隨口問,“巍子忙什么呢?”
“還是老鼠倉案。”秦冬陽答。
“那么難弄?”肖非艷說。
“拓展得非常開,”秦冬陽解釋,“林律說他這些年對經涉刑的案子接觸得不夠多。隨著國家治安力量的提升,與普通刑事案件相比,經涉刑的社會性危害往往更大,他想突破自己,不在舒適圈待著。”
肖非艷頷首,“巍子一直是有想法的人,這個案子走完了肯定就是大半個行家了。”
秦大沛插話,“總找瞿梁吧?”
秦冬陽不否認,“瞿梁哥很幫忙,真得承認人脈的力量。”
“光瞿梁是人脈啊?”秦大沛略顯不滿,“問問老虎,瞿棟是怎么把他老爹按死的?你老哥我學金融的,跟經濟上那點兒事是腎臟挨著腰子,一副。放著眼前的資源不利用,舍近求遠。”
秦冬陽欣喜,“哥?”
秦大沛兀自冷著臉,“你哥我是個混子,不是傻子。這么多年的書白讀了?投資都白干了?瞧不起誰呢?”
秦冬陽笑出諂媚樣子,“怎么可能瞧不起?林律是害怕哥!”
“你猜我信不信?”秦大沛哼得更認真,“那家伙屬孫悟空的,會怕誰?告訴他主動滾過來吧,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秦老板勉強指點指點他。”
林巍和秦大沛終于正常走動起來。
開始時秦大沛百般拿腔拿調,架子端得像金融專家經濟學教授。
林巍不同他一般見識,總往正經上說,“咱們上學的時候公司法還沒改革,注冊資本還是實繳制,十多年的功夫,滄海桑田了。”
“宏觀上多良好的初心都抗不住下面的小三小四們鉆空子,比做任何生意都努力,人皆貪急利,此事古難全。”秦大沛道,“所以得與時俱進,我這種無良商賈和你這種訟棍,都一樣。你在琢磨什么呢?”
“怎么鑒別資金是不是母公司注給子公司的?光靠審計給的材料能不能行?”林巍向他取經。
“這個有訣竅的……”秦大沛很認真地給他講起來。
林天野聽說兩個人又往一起湊合了,壓不住蹦跳的心,特意找來,剛上到“基地”就望見倆個人頭碰著頭,鬼聲鬼氣地發感慨說,“朋友這玩意兒還真分親的后的哈?打得不亦樂乎,說好也就好了!”
“打時沒見你著急,好了也不見你高興,”秦大沛沖他去,“不是差了一層,怎么解釋?”
林天野嘿嘿樂了個夠,“說正事呢?我打擾不?”
“說半天了。”秦大沛伸個懶腰,“口干舌燥的,正好喝點兒東西。都不讓沾酒,咖啡還是茶啊?”
“都行。”林天野每天都被常在峰折騰得睡眠不足,又沒白天補覺的習慣,巴不得能提提神。
小張經理送三杯咖啡和三杯茶上來,如飛下去。
“怎么耗子見了貓似的?”林天野瞄到小張經理避之不迭的模樣,奇怪。
“讓我一頓臭罵!”秦大沛恨恨地說,“嚇的!”
“為啥?”林天野仍然問。
秦大沛咬牙說,“這邊事發了他才想起當耳報神,罪如通敵。”
林巍抿著嘴樂。
“笑什么?”秦大沛又起了仇恨,“你就是敵!”
“不能弄死就裝點兒糊涂。”林巍說他,“整天這么立場鮮明,自己不累?”
“我不時刻警惕,誰能替我維護城邦安危?”秦大沛仍舊瞪他,“累不死就得盯著你。”
林天野舒坦了,“看不著這一幕我的日子可怎么過哦?”
秦大沛和林巍一起瞪他。
林天野當看不見,“冬陽挺好啊?”
“比咱仨好!”林巍劃拉一圈,“沒石膏沒鋼板的,正正常常上班。”
“嗯。”秦大沛也說,“浩子總跟我聯系,說冬陽不怎么麻煩他,跟同事們處得都融洽。本來么,我秦大沛的弟弟,哪能一點兒本事沒有?以前都是被這個居心叵測的壞玩意兒壓制住了。憋屈!”
“后面有啥打算?”林天野問,“不出去看看了?”
林巍搖頭,“隋萌那邊也都是喜報,冬陽不愿意出去,不強迫他。但我還真有點兒別的打算……”
“啥打算?”秦大沛先問。
林巍看向他,“冬陽沒跟你說啊?”
秦冬陽不但和朗乾的同事們相處得好,同水雋影的關系也親近了許多。
水雋影到底是身體欠佳,林巍和秦冬陽日日回去,她不能天天幫何姨的廚,但卻改了從前不與家人同桌而食的習慣,告訴何姨吃飯時候去房間叫她。
只要秦冬陽在就自然而然地接下這個任務,次次都禮貌而又認真地過去請。
沒人刻意難為他,林巍也松了些心防,到家之后該洗澡洗澡,該弄案子弄案子,不再時刻盯著秦冬陽,憑他自己在小樓里面隨便行走。
某一天,水雋影睡得太熟,秦冬陽敲了幾下門后沒得到回應,下意識地推了推,房門應聲而開,整個下午都在進行家庭治療的水雋影合衣睡在床上,床對面的電視里播放著心理學方面的講座。
秦冬陽對那方面的東西極其敏感,當時就變了臉色。
水雋影恰好醒來,望見秦冬陽的身影,抱歉地說,“著急了嗎?我有點兒累,不好意思。”
秦冬陽立刻收拾情緒整合神色,態度平和地等水雋影出來吃飯,這件事卻成了塊磚頭,始終壓在他的心上。
“林伯母知道我的事嗎?”他問過林巍。
林巍不明白,“什么事?”
“抑郁癥的事情。”
林巍搖頭,“她又幫不上忙。你覺得有必要告訴她嗎?”
秦冬陽沒往下接,疑慮卻始終在心頭纏繞。
又一個周末,氣溫驟降,林巍前一晚熬了大夜,早上睡懶覺不起床,秦冬陽躺不住,自己下樓吃早點,何姨見他不慌不忙沒什么事情似的,求助說,“我要給水女士的床鋪加厚墊子,加之前想支起來徹底打掃一下床底,小秦先生如果有時間,幫我一下好嗎?”
秦冬陽當然不會拒絕。
吃過早點他同何姨一起去水雋影的房間,水雋影道過謝后坐在輪椅里看電視,屏幕上仍舊播放著心理學講座。
秦冬陽見她并不背著自己,忍不住問,“林伯母對這方面的東西感興趣?”
水雋影按了暫停鍵,淡淡地說,“我在自救。”
秦冬陽一驚,“自救?”
“心理疾病比身體癥狀隱蔽多了。”水雋影點頭,“如果沒有偶然接觸到相關知識,我可能一輩子也意識不到自己有心理問題。”
秦冬陽全沒料到竟然會出現這種轉折,“您?”
“嗯!”水雋影見何姨不用他幫忙了,提議說,“推我去客廳里轉轉吧!”
秦冬陽推著她出門,腳有些僵。
太意外了。
“我們三個都不夠健康。”水雋影又緩緩說。
秦冬陽一頓。
“嚇著你了?”水雋影問。
“不是。”秦冬陽有些氣促,“只是這個結論……不能隨便下吧?”
外面突然下了雪,水雋影示意他往窗邊走,而后對著一空細白幽幽地道,“我原名叫水玉清,因為從小喜歡跳舞,自作主張改了名字。父母覺得從藝沒出息,不支持,但我不怎么聽話……林巍的倔,很像我。可是那個年代不容易倔成功,硬被家里安排著結了婚,結婚就懷孕了,我太年輕,把那份掙扎不過命運的憤恨轉移到林巍身上,覺得被他拖住了腳步。他三歲時我私下里聯系好歌舞團,想偷著出國,他爸爸派車追我,就出了事,一輩子這樣。我想死,折騰了幾十年,老林又在意事業,又得密切關注我,滿懷愧疚,疲憊不堪,加上不懂教育,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生生地把林巍逼得仇視父母……”
秦冬陽深吸口氣,聽不下去。
“可惜我們一直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失職,”水雋影傾訴地說,“明白的時候就太晚了。他小時候總要媽媽,但我時刻抱著走和死的決心,不想他太依戀我,挺狠挺殘忍的……可我既沒走也沒死,活了這么多年,相對折磨……頭發白了才知道自己逼了他爸爸一輩子,也害了他。身體殘了,我的心就病了,可我不懂,直到偶然間在電視上看到那個恒河猴試驗。林巍小時候,總是試圖湊近我,滿眼渴望張著小手……我永遠都推開他,他太像那個小猴子了,可憐……”
秦冬陽眼睛濕了,不忍打斷水雋影,也不忍聽。
“懂了就來不及了。”水雋影嘆口氣,“他已經長成那么老高個子的大男人,誰也不信,把他爸爸當成仇敵,把我……”
“伯母。”秦冬陽輕哽,“不會晚。”
“他靠一口堵狠活著,活過了幼年童年和青少年。”水雋影搖搖頭,“就那么成人了,父母再幡然悔悟,對他來說是另外一種殘酷,等于推翻他獨自建立起的一切防御,逼他為了不值當的親情自毀長城,那會抽掉他的脊骨毀壞他的意志……改不了的錯誤就維持原狀吧!絕大多數人都是帶病生存,遇到我們這樣的父母也是他的宿命。”
秦冬陽消化不了這些,無法解勸。
“我看那些東西,是學習是了解,是自我診斷和尋求方法,希望自己少愚執些,不再往他身上加碼。”水雋影繼續說,“他爸爸成功在剛直上,也失敗于剛直。夫妻之間的債與欠無從衡量,兩相耽誤彼此折磨,沒有對錯得失,不用算了。林巍是個無辜生命,來到這個家庭,是我和他父親的虧負。我懂得晚,老林懂得更晚,但懂一點總不不懂要強。”
秦冬陽心痛喉酸,難以言語。
“謝謝你肯陪他。”水雋影最后說,“受苦的人總是古怪,像那個小猴子,尖叫陰鷙,遠遠不如同類可愛。林巍被我們弄走了形,太難解脫。你肯陪他,是他不幸之后的幸運。”
作者有話說:
被媽媽抱大的孩子就是最幸福的孩子
第172章 迎難而上
林巍對這場交談一無所知。
他只發現那之后的秦冬陽看自己的時候眼睛越發水汪汪的,總是含著一絲憂傷,為此警鈴大作,動不動就詢問,“不開心嗎?”“不高興嗎?”
兩個人都心疼對方,都舍不得扯開了說,林巍尤多一份憂切,生怕秦冬陽的情緒波動是疾病變化的體現,時刻緊張。
“您開心嗎?”秦冬陽也會問。
他的心里也沒答案——陪伴是否有用?愛情真的能溫暖一個人嗎?沈浩澄與林巍同肩并進了十余年,那么耀眼那樣優秀,也沒能令林巍丟掉自我苛求和憤世嫉俗,秦冬陽可以嗎?
解救依然是隋萌給的,她聽秦冬陽復述過水雋影那番話,認可說,“深度殘疾終生臥病,心理上有些問題太正常了。難得她能明白,明白就是良好開端。”
“可我不只要開端,”秦冬陽直白地道,“姐,你幫幫林律。”
“冬陽!”隋萌坦誠地說,“心理問題和心理疾病的界限雖不清晰,到底還是有區別的。粗暴地扯開一個健壯男人不愿公之于眾的隱匿也不恰當。不考慮目前的干預手段是否百分百有效,強迫他承認自己不對勁,強迫他自我解剖就一定有益嗎?我不認為林律那樣的人,愿意向我,或者我的導師敞開心扉,把傷口血淋淋地翻出來給人看。如果是能慢慢自愈的創痛,何妨讓他捂著些呢?姐常懷疑你的敏感也是因為遇到了我,有些問題被咱倆無意識中聯手放大了。這份懷疑雖然沒有依據,足夠令人自擾,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必須加倍謹慎。水女士的話很對,大多數人都是帶病生存,冬陽,咱們當不知道,可能也是一種遏制呢?”
“會嗎?”秦冬陽不敢信,不敢不信。
“答案在生活中。”隋萌思索地道,“科學沒有盡頭,它出現的意義,在于懂得預防知道警惕,從而在意,包容,不是過渡醫療,務必整治出絕沒問題的人。與生俱來的缺陷,命運給的苦痛,也許都是上帝造人的必備材料呢?它安心要通過這些物質來鍛造誰,或者焚燒誰。你愛上的就是一個傷于父母家庭的林律,那就愛下去吧!經久的溫柔即便無法治愈沉疴,必然可以緩解他的疼痛,你想要什么樣的林律呢?安然生活,不就行了?”
安然就行了。
秦冬陽想起數年前的林巍,除了沒跟沈律分手,別的東西都已在了,可他能笑啊,能開心,能不可一世能雄心勃勃,自己愛的不就是那個林巍嗎?
他能安然酣甜地睡在自己身邊就行了啊!
因此秦冬陽偷偷地替林巍原諒了水雋影,雖然有點兒沒道理,卻不再覺得她可怕,還如從前一樣請她陪她,沒事兒的時候推著她在客廳和院子里面轉,說些無關緊要久遠沒用的閑話。
水雋影的臉上多了幾分神采,開始無意識地期待秦冬陽下班,越發在意他的飲食偏好,非常珍惜一起吃晚飯的時光。
林北得敏銳地發現了這份變化,他覺得很神奇,詢問妻子,“那么喜歡小秦?”
“我和這孩子有緣分。”水雋影點頭,之后又惘然,“可惜什么也給不了他。”
林北得一生酷烈,不懂溫柔,但他心中深愛著妻子,若非如此,也守不住一個存了幾十年死志的倔強女人。這句悵惘刻在老政委的心頭,終于逮著兒子不在秦冬陽身邊的機會時,他立刻問,“你對我們家有什么要求嗎?”
秦冬陽怔住,“要求?”
“嗯!”林政委異常嚴肅,“要求。什么都行。我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說,我和你伯母想想辦法,看有沒有可能實現。做一家人,當長輩的總得有點兒表示。”
秦冬陽沒回答上,日思夜忖了好多天,不敢再往林北得身邊湊,試探性地告訴給水雋影,“您和伯父能接納我就是最好的表示,非得問我要求,我就想長長久久地做二位的家人。”
水雋影凝視他一會兒,忽然說,“冬陽,我倒有個要求。”
“哦?”秦冬陽措手不及,“您說。”
“林巍很多年沒叫過我媽媽了。這是一個生育過孩子的母親最大的遺憾,你能替他補上這份遺憾嗎?”水雋影緩緩道。
秦冬陽登時濕了眼眶,他猛地低下頭,蹲在水雋影輪椅后面。
水雋影回身摸摸他的發頂,“總不能硬搶人家的孩子,咱們約約你父母的時間,一起吃頓飯吧!成為親人,可以有個被見證的儀式感,多好啊?我們那個時代,兩個人結婚成家,不過是親友見面吃一頓飯。”
話說到這個程度,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秦冬陽過分雀躍,也過分忐忑,動不動就望著林巍發傻。
造物詭譎,林巍恰巧聽到了水雋影喚的那句“冬陽”,于她撫摸秦冬陽發頂的瞬間真的原諒了母親。
當然,面上并無任何表示。
秦冬陽的期待成了他的期待,當年不敢去見沈浩澄的母親,是怯是怕是不自信是抗爭不過父權的絕望感作祟,如今這些問題都解決了,誰能不貪心呢?
師父都喝過沈浩澄和池躍的定婚酒了,誰不想給自己的愛人同樣的祝福同樣的親長接納?
秦大沛聽林巍說出來時也呆了會兒。
他沒得到過肖非艷家里的認可,勉強來往,靠的是強大的承受力和消化力,靠他對愛情的執著付出,角色轉換成哥,自然想給弟弟一切自己沒機會得到的東西,不要婚書不要典禮,一起吃頓飯還不行嗎?
“我叔和嬸有點兒保守。”思索一陣,秦大沛說,“老派,固執,而且還沒什么心理準備,這事兒不好辦。”
林巍略覺失望。
秦大沛把話拐回來,“再不好辦也得辦!交給我吧!你倆自己上,弄僵了不好。”
林巍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對象的父母,聞言真心實意地感激秦大沛,“關鍵時刻還得是你,夠哥們!”
秦大沛又嚇唬他,“有一天你會知道,最難纏的也是我,小心點兒。”
秦冬陽聽說秦大沛要替自己去頂雷,不同意,“這種事情我也縮著?光指望哥?太不地道了。我跟哥一起回去,挨罵聽著唄!真打我,哥護著點兒!”
秦大沛擔心叔嬸反應過激,心理犯嘀咕。
肖非艷說,“到底是冬陽的事兒,躲不過去。早晚受一次,有你陪著還能好些。”
媳婦永遠是最勸得動秦大沛的人,他梗了頭,“咋挑日子也得硬上,冬陽你咬住牙,哥肯定不能讓你挨揍就是了!”
秦冬陽在林家得了愛護,信心大漲,輕忽了父母可能給的傷害,他想反正有哥在前面擋著,至多搞不定,還能怎么樣呢?
總得開頭,家里人才有可能慢慢接受啊!
兄弟二人自以為作足了心理準備,就那樣去沖鋒陷陣了。
他們還是太過年輕,完全沒有預料到最猛烈最有殺傷力的炮彈會從哪個方向射過來。
秦冬陽爸媽見兒子和侄子一起回家挺高興的,笑吟吟地埋怨哥倆一條心,自己在外面住得高興,不知道惦記爹媽,養大的孩子想不起來父母,有什么用。
秦大沛先問了幾句缺什么少什么的家常話,又聊了聊自己的腿傷,敷衍叔嬸說是一場交通意外。
秦冬陽媽嘖嘖嘖地,“真是車禍猛如虎啊!你們小年輕們就非得開那玩意兒?自己都傷了,還要給冬陽買一輛,讓我們多擔心?真那么需要嗎?我和你叔一輩子沒開過車,也過來了。”
秦冬陽爸更說,“可不是?那老多錢,不浪費?犯不著的。有那積蓄也給你爸花花。老人借不上你們別的光!”
秦大沛心里擱著事,不想計較這些,耐著性子說了通“不能因噎廢食”的話,等兩個長輩的注意力從他的腿和他的錢上轉移開去才給秦冬陽使了個眼色,進入正題,“叔,嬸,我和冬陽一起回來,還有個事兒。”
“啥事兒啊?”他叔道,“說唄!”
“冬陽有對象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秦大沛不想再拐彎抹角,玩痛快的。
“啊?”秦冬陽他媽驚嘆,“這是好事兒啊!多長時間了?哪家的姑娘?人咋樣啊?”
“時間不短了!”秦大沛說,“人不錯,但不是哪家的姑娘。”
“啥意思?”他叔糊涂,“不是姑娘是媳婦啊?離過婚?”
秦冬陽轉開臉。
秦大沛豁出去了,“我沒說明白。冬陽這個對象你二老認識,見過幾回面。”
“誰啊?”秦冬陽媽越發疑惑,“我咋沒印象呢?”
“就是林巍。”秦冬陽生平第一次在叔嬸面前視線游移。
“林巍?”秦冬陽媽依舊沒反應過來,思索地看丈夫。
秦冬陽爸也皺著眉頭想,想了幾十秒,突然之間瞪起眼睛,“你說啥?林巍?那不是個男的嗎?”
“嗯!”秦大沛垂了目光,“是個男的。”
屋里寂了片刻,秦冬陽爸使勁兒一拍桌子,大罵侄子,“你放屁!”
秦冬陽身體一抖。
秦大沛伸手攥住弟弟手腕,示意他別害怕。
秦冬陽爸瞅瞅侄子瞅瞅兒子,“你倆特意氣我來了?”
兄弟倆默不作聲。
秦冬陽爸等了一會兒,不聞回答,驀然狂怒,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朝兒子臉上砸,“我問你話呢!”
秦大沛雖然腿傷未愈,反應極快,拔起身子護住弟弟的頭。
帶水的茶杯猛地磕在他的背臂之間,隨后鏗然墜落,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第173章 本無根系
秦冬陽在哥的身體下面愕然回頭,驚恐地看向五官變形的父親。
“老秦!”秦冬陽媽呆了呆后喝止丈夫,“話還沒說完呢!”
“說什么說?”秦冬陽爸胸口起伏面紅頸粗,隨時會爆裂一般,“你聽聽他倆說的是不是人話?”
秦大沛神情嚴肅,伸手拽過拐杖,輕輕撥開腳邊的碎茶杯,而后又放回原處,重新坐好,坦然道,“叔別激動,您不接受挺正常的,但我說的是正經事。”
“正經事?”老秦身體抖起來,還想找什么東西砸人,“你跟我說是正經事?”
秦大沛毫不遲疑地望住他叔,“冬陽的感情問題,怎么不是正經事?”
老秦突然變得顫巍巍地,有點兒不知怎么辦好,這人從來就沒拿捏住侄子,此時下意識地饒過秦大沛去,“秦冬陽?我們養了你二十三年,你跟我們說這種正經事?”
秦冬陽心里亂七八糟,沒注意到父親的紀年有問題,習慣性地應對,“爸,對不起……”
“對不起?”他爸更暴怒了,團團打轉,想找個順手的家伙什來砸死這個不孝子,“我就知道是白養,就知道你是個沒出息的賠本貨……”
“老秦!”秦冬陽媽雖然也沒從震驚之中調節過來,理智還在,但見丈夫一個勁兒地想砸人,心疼東西,也怕出事,自然而然地阻擋,“你消停些。打是辦法嗎?”
“什么是辦法?”老秦太生氣了,想也不想地沖妻子去,“我說沒說過他肯定指望不上?說沒說過撿來的沒有好玩意兒?你非養非養,就養出這么個離經叛道丟人現眼的臭東西來!”
“老秦!”秦冬陽媽使勁兒吼了一聲。
秦大沛和秦冬陽終于品出味兒來——這種罵法太可疑了。
一個叫,“嬸兒,我叔說啥呢?”
一個則道,“爸你什么意思?”
老秦的發作戛然停止,很明顯怒氣未消,卻抿上了嘴,瞪著眼睛不言語了。
秦冬陽媽神色大變,狠狠地盯著口不擇言的丈夫,眼神深處卻有藏不住的慌張焦急。
“媽!”秦冬陽的聲音打了顫兒,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媽,“我爸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撿來的?什么叫你非養?”
秦冬陽媽負隅頑抗,“別聽你爸瞎嚷嚷,他讓你氣糊涂了。”
老秦終于反應過來,色厲內荏地喊,“是!現在是揪我毛病的時候嗎?說你的事兒!”
“我的事兒不著急。”秦冬陽固執起來,他搖頭,一直看他媽。
他媽躲開了眼,“那就都喘口氣兒,平靜平靜。”
秦冬陽再看他爸。
他爸呼地坐下去。
這不對勁。
秦冬陽將目光移到秦大沛的臉上,“哥?”
秦大沛瞧瞧弟弟,而后也問老秦,“叔你話里有話,之前還說什么養了冬陽二十三年,他今年二十六,您記不住他的歲數?”
“大沛!”不等老秦開口,秦冬陽媽制止地道,“你當哥的,怎么跟著裹亂呢?”
“怕亂咱們拆明白不就得了?”秦大沛冷靜地說。他過分聰明,沒長含糊性格,不喜歡幫人粉飾太平,覺得有問題的第一反應就是摳根問底。
“拆個屁拆!”他叔仍舊強硬,“我養了他,又不是他養了我,誰欠誰的?你們想怎么拆?”
“爸!”秦冬陽的聲音抖得像穿單衣站在零下幾十度的室外,“我不是您和媽親生的,對嗎?”
都在心頭和嘴邊的話,卻都不能聽。
室內死一般的安靜。
“小時候爺領著我,”過分顫抖令人皮肉疼痛,秦冬陽忍耐著說,“曾經有老輩人開玩笑說我是‘外來人員’,爺的臉色特別難看,差點兒沒和那人打起來,為什么?因為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對吧?”
“冬陽!”他媽的聲音也抖,“別瞎猜。”
秦大沛并不感情用事,他很認真地觀察著每個人。
秦冬陽閉閉眼睛,“是瞎猜嗎?媽,我問過您,為啥哥叫大沛我叫冬陽,按理說我不該叫二沛或者大霖什么的么?不得和哥的名字有點兒關聯嗎?您那天多激動啊?使勁兒罵我就會胡思亂想。為啥會那么生氣啊?小孩子有點兒奇怪想法,不正常嗎?”
秦冬陽媽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咳……”秦冬陽爸清了下嗓子。
“老秦!”秦冬陽媽立刻道,震懾之意分外明顯。
秦大沛心里有譜了,他再次開了口,“叔,嬸,按歲數推,冬陽出生那年我都八歲了,很記事了。但我沒看過小嬰兒時期的他。當然,那些年我爸我媽把我放在爺爺家養,也不怎么往您們家里來,硬推脫的話也推脫得過去,但這事兒要真有什么隱情可抗不住查!我頭一次見冬陽他就會走路了,蹣跚磕絆的小不點,看誰都怕。自己家的孩子咋那么怕人呢?我爺說是我弟弟,指著我讓他叫哥,他瞪眼看,看半天也不吭聲,我那時候特別混蛋,說他是小啞巴,嬸兒也不生氣,哈哈笑……”
“大沛!”秦冬陽媽顫聲攔。
“他不是您生的,”秦大沛確定地說,“是領養的,對嗎?嬸兒,冬陽都當律師了,見識過多少錯綜復雜的大案子?您覺得,他發現了什么疑點會不弄清楚嗎?還能騙得了他?”
秦冬陽媽用手捂住了臉。
秦冬陽胸臆冰涼。
竟然是真的。
“行了別質問了!”老秦煩躁不堪,“領養怎么了?生恩沒有養恩大,我們伺候了他二十多年,還有罪了?”
“沒說有罪。”秦大沛的心也有點兒涼,“既然提起來了,那就弄清楚了,不耽誤感情。”
“屁感情!”老秦怒哼,“你是親的,也沒有用,不記掛爹媽,更別說叔嬸,就知道幫他難為人!是,他是我們領回來的,那怎么了?咱家虐待他了?吃不飽穿不暖么?救了他呢!叔不能生,你媽認識婦聯的人,說剛收容了一個流浪小孩兒,合適,勸我和你嬸領。誰不覺得兩三歲了不好養?收容所說他腦子笨,不記事……”
秦冬陽聽不見老秦說什么了,回憶呼呼刮上心頭。
“秦冬陽你有腦子沒?”年輕時的老秦很不高興地說,“怎么什么都記不住?”
“這么簡單的算術題都做不對?你就是個小笨蛋!”
“沒給你吃飯么?不長個。以后得是全家最矮的。”
“看你哥多聰明。”
“好好長長行不行?瘦不拉幾,太不起眼了!”
人在椅子上坐著,秦冬陽卻覺得腳下洪水涌動,隨時會有滔天巨浪將自己從房間卷走。
一切早就有跡可循,只是自己沒有在意。
爺帶他的時間遠比父母要多,爸媽總是輕蔑他的努力忽視他的未來,沒給過什么親吻和擁抱,不曾認真在意他的情感需求,那些過分的平淡不合常理的距離感有意無意的低視若隱若現的嘲諷在他考上大學之后得了改善,不嫌晚嗎?
他早該想到,但卻一直在疏忽著。
秦大沛也沒立即作出反應,猜測是猜測,心里認定了九成,真聽到答案的震驚還是震驚。他有幾分憤怒,卻不好態度激烈地指責什么——面對的人是他嫡親叔嬸,收養孩子也不該被詰難強求。
但他心疼弟弟。
秦大沛于同一時間意識到了看似豐衣足食的秦冬陽長久以來的缺失。
不怪他自幼膽怯訥言,不怪他總纏著自己,除了垂暮的爺爺,整個秦家給予秦冬陽的溫暖實在有限,小孩子對大孩子的指望自然高于冷漠功利的成年人,可他這個哥哥,一直做得不好。
秦冬陽愣愣地站起身,糊里糊涂地往外走。
他媽喊,“冬陽!”
秦冬陽沒聽到。
老秦怒不可遏,“怎么啦?沒生你就對不起你啦?話說完了么你就走?不用我們管了是不是?”
秦冬陽的腦子連這兩句話也沒辦法清楚接收,他仍舊走,無法在乎旁的東西。
秦大沛摸起雙拐,快速地道,“給他一點兒時間,別的事以后再說。”
“大沛!”秦冬陽媽快步追著侄子,“你大八歲呢,得勸著他。啥都得勸著。”
秦大沛沒應,他面色嚴峻心情沉重,許多復雜橫亙于中,不好表達也不愿表達,忙著追趕弟弟。
秦冬陽腳步虛浮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地奔下樓,感觸系統卻都不好使了,看不清楚路也看不清楚車,全靠一點兒本能往前摸索。
秦大沛奮力趕上,“冬陽!”
秦冬陽循聲而望,“哥!”
“等等哥!”秦大沛商量他,“哥拄拐呢!”
秦冬陽下意識地扶住秦大沛的手肘,巨大的悲傷突然從云層和天光之間潑下來——哥也不是哥啊!這么多年來認定的一切其實都不屬于自己。他是來路不明的流浪兒,是深受恩惠卻無已回報反送煩惱的壞玩意,是令人煩讓人氣給不了好處只會找麻煩的賠本貨,是指望不上又丟人現眼的臭東西……
“冬陽!”秦大沛抓住弟弟的手腕,“聽哥話,淡定點兒!”
秦冬陽集中不住視線地看著他哥,眼前是寬厚溫和的人,心里出現的卻是八歲的秦大沛,冷笑著指自己,“小啞巴!”
小啞巴!
小流浪兒!
聲音變成黑字,黑字變成蚊蟲,嗡嗡嗡地在耳邊打轉。
之后那些嗡嗡聲無限擴大,整個世界都鳴叫起來。
秦冬陽受不了地抽回手去,狠狠捂住耳朵。
“冬陽……”哥的聲音隱隱約約,突然又如磚塊冰凌一般實在起來,狠狠地砸中他,秦冬陽避無可避,整個人向后一摔,腦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第174章 何以解憂
諾正臨時開梳理會,林巍惦記著回家攤牌的秦冬陽,精神很不集中。
李擎正非常不悅,“沒恢復好就再休息一段,來了得為諾正負責,光自己能耐不行,該和同事溝通的東西得溝通到位,一所共事,俱榮俱損。”
林巍知道他是因為錢寬藏折戟的事情生氣,斂色直背,順手關了手機。
等他急忙趕到醫院時,秦冬陽已經注射了鎮定劑,閉眼睡在急救室里。
秦大沛垂頭坐在外面,肖非艷在旁邊低聲數落他,“你也太沒算計了,覺得苗頭不好就應該趕緊把事壓住,怎么還幫他剝底子呢?一點兒準備沒有,誰能受得了?”
“怎么了?”林巍大步走過去。
肖非艷連忙瞅瞅急救室里的秦冬陽,沖他擺手,“小點兒聲。”
秦大沛也抬起頭,有些脆弱地朝林巍發狠,“你要對我弟弟不好,我跟你拼命!”
“動手了?”林巍憂慮地問。
秦大沛搖搖頭,一直在媳婦面前克制著的情緒有些繃不住,“他可憐……”
話沒說完,隋萌也步履匆匆地趕過來。
肖非艷見狀連忙扯起秦大沛來,“你和巍子領隋小姐找個地方說,我在這兒看著冬陽。”
隋萌聽清這話,引頸張望,“受傷沒有?”
“磕了下頭!”秦大沛拄好雙拐,“醫生說問題不大,不建議做傷害性檢查,多觀察觀察。”
林巍皺起眉,“這么嚴重?”
冬季寒冷,醫院里面沒安靜處,三個人勉強找家西餐店,無心吃飲,只圖說話方便。
等秦大沛將原委講清楚,林巍和隋萌都沉默了。
“我是不夠冷靜,”秦大沛頗為難受,“先領冬陽走就好了!但我心里也存著點兒僥幸,希望是自己猜錯了!隋小姐,不瞞你說,我們家里人對冬陽不夠好,我心里一直有數……這個不太好也包括我自己,但我……和我叔嬸一樣,總覺得有資格……這些,是不是他患抑郁癥的原因?”
隋萌扶住額頭,“我很難過。原來所謂的安全感缺失真的是有原由的,所謂的討好型人格也真的是有成因的。秦先生,我該怎么安慰您呢?連您都能意識到的不夠好,冬陽怎么可能沒有感覺?即使他只有三歲五歲七八歲,該感受到的東西一定能感受到啊!”
秦大沛垂眼不語。
林巍亦不語。
他疼死了。
“還有三歲之前的流浪。”隋萌簡直無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會流浪呢?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巨大的創傷啊!冬陽很可能不是笨,是得了應激性障礙。”
秦大沛攥緊了拳,“還不知道原因,沒來得及細講……隋小姐,今天的事,對冬陽……”
“是場災難。”隋萌毫不猶豫,“往我們自己身上想一下就知道。兩位都比冬陽強大,易位而處,好接受嗎?”
“怎么辦?”秦大沛使勁兒砸了自己腦袋一下。
隋萌不答。
她不知道。
林巍緩緩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隋萌和秦大沛齊齊看他。
林巍誰也不瞅,只是加快了腳步。
“我陪著他。”林巍想,“無論怎么樣,我陪著他!”
不知是藥物效力還是秦冬陽的自我保護機制在發揮作用,搶救室那層很不安靜,他卻一直睡。
至傍晚時,醫生又來做了遍檢查,提建議說,“可以回去休息,實在不放心就轉普通病房吧!”
林巍仔細地和醫生確定一番,而后單臂抱起秦冬陽。
秦大沛連忙說,“我來。”
秦冬陽睜開眼,茫然道,“干什么?”
“回家!”林巍閃開秦大沛的手,額頭貼貼秦冬陽的臉頰,把他當個小孩子抱。
“家?”秦冬陽仍然道。
“新陽小區的房子軟裝沒結束呢!”林巍解釋說,“讓何姨給你做好吃的。”
“不行!”秦大沛拄拐追上,“我不放心,去我家。”
秦冬陽掙扎下地,低聲說,“別爭。我沒事兒了。”
“冬陽!”他哥求他,“去哥家。哥讓你帶著巍子。哥接受這家伙了。”
長長的一覺,秦冬陽在睡夢里把心頭的劇苦稀釋掉了,他不再激動,不再進退失據,看看哥又看看林巍,溫順地說,“告訴伯母一聲,我在哥家住一宿。”
林巍瞅著明顯比早上憔悴的人,不忍反對,點了點頭。
回了肖非艷的房子,嫂子煮粥,秦大沛垂頭坐在沙發里,打來美食軟件點菜。
秦冬陽端端正正地靜待,臉上沒太明顯的表情,眼神也很穩定,視線卻在空氣里飄,不落在實際地方。
林巍伸手摸他后腦,后腦有一個包。
秦大沛抬眼看見,問弟弟,“還疼不疼?”
“不疼。”秦冬陽答。
秦大沛的眼里閃過一抹痛色,他摸過了,很大的包,心里沒事也能摔暈人,怎么會不疼?
林巍的手在秦冬陽的頭發里摩挲。
秦冬陽瞅瞅他,起身說,“我去看看嫂子。不能累著她。”
林巍收手,讓他去了。
秦大沛使勁兒揉了揉臉。
“干嘛薄待他呢?”林巍低聲說,“老天,還有你家……他多乖啊!”
“都是混蛋!”秦大沛罵一切,也罵自己,但他不敢大聲。
“都是混蛋!”林巍也罵自己。
“等著。”過一會兒,秦大沛又說,“以前補不上了,以后,池躍能有的秦冬陽都得有,我會想辦法讓我叔嬸去和你父母吃飯。”
他如發誓一般。
林巍點點頭。
至少應該那樣吧?
即使如此,命運還是太不公了,但至少應該那樣。
兩人再不說話,沉默相對,傾聽廚房傳過來的聲音。
“累不著……”肖非艷說。
“總給嫂子添麻煩。”秦冬陽說。
“一家人談得上麻煩?”又是肖非艷說。
秦大沛眉睫突跳——一家人。
林巍已經起身出去,揚聲問,“煮什么粥呢?”
在秦大沛和肖非艷家住了兩晚,林巍要帶秦冬陽回林宅,提前回了趟家,直接敲響水雋影的房門。
水雋影當然意外。
林巍在母親門口站了片刻才開口說,“冬陽告訴了家里,他父母不太同意。”
“哦!”水雋影明白過來,“我不多問。”
林巍望著從來冷冷淡淡但也從來都不尖利兇狠的水雋影,心里突然生了一絲依賴,忍不住道,“還有件事。”
水雋影靜靜看他。
“因為爭吵,”林巍不與母親視線相交,“他發現自己不是秦家親生孩子,是領養的……很受刺激。”
水雋影眸色變了,良久才問,“我該怎么做?表示關心還是裝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林巍搖頭,“好意不能替代一切吧?我只是跟您做個交代,秦冬陽患有抑郁癥,現在又……若有什么不太合適的表現,別太奇怪。”
“什么?”水雋影明顯震驚,“抑郁癥?”
林巍抬目分析母親的神情,“很多年了!一直在治療。”
水雋影過好半晌兒方才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外表看著秦冬陽并沒什么異常之處,同床共枕的林巍卻知道他的睡眠質量急劇變差,躺一整晚,真正睡著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
怕影響著林巍,他不怎么輾轉反側,總是靜靜躺著,閉著眼側著身,無聲無息。
但沒有睡。
林巍沒有什么好辦法,在秦大沛家里時不住地親他吻他,撫他的背,回了林宅沒了忌諱,一遍一遍地要他。
最初的兩日是有效的,累過了頭,秦冬陽的深睡時間多了一兩個小時,后來就不管用了,哪怕被林巍折騰得將近虛脫不得不睡過去,仍會很快醒轉。
林巍練出了一種神奇本領,即便是睡著了,也能從枕邊人稍稍改變的呼吸幅度里準確地判斷出他的變化來。
無策之下,林巍偷著問隋萌,“給他吃點兒安眠藥吧?身體受不住啊!”
隋萌沉默良久,“實在不見改善就吃吧!我開處方。”
林巍又猶豫,“會不會產生藥物依賴?”
隋萌很負責任地回答他,“抑郁癥患者對藥物的依賴程度遠遠高于普通人群。”
林巍下不了這個決心。
當夜,他對正常吃過晚飯,但食量明顯減少的秦冬陽說,“江邊有個小燒烤店,我和大沛常去。”
秦冬陽看看他,“哥也帶我去過。”
“我想那兒的羊腰子了!”林巍說,“陪我。”
秦冬陽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吃的少,沒拒絕。
江封凍了,被了新雪,白茫茫的,看著心靜。
這個時節客人不多。
林巍領秦冬陽坐在靠窗戶的位置,透過掛水汽的玻璃看冰江夜景。
秦冬陽見他要了酒,趕緊說,“您還不能喝酒。”
“沒事兒了!”林巍晃晃傷臂,“解解饞!”
秦冬陽不贊同地看他。
“陪我。”林巍仍說,“咱們喝點兒白的,活血。”
“誰開車?”秦冬陽問。
“找代駕!”林巍給他倒了點兒二鍋頭,“給自由職業者們創造一個收入。”
被林巍硬塞了兩串羊腰子后,秦冬陽對手邊那一點酒香四溢的液體也產生了興趣。
消愁君。
解憂候。
能掃一掃我的憂傷嗎?
把我心里那些揮之不去的難過沖走吧!
不能選擇的出身,無力自保的幼年,那些都不是我的錯,讓我忘掉。
第175章 你跟哥姓
秦大沛例行查崗。
林巍口齒粘滯地告訴他在江邊。
秦大沛皺眉,“跑那兒干什么去?”
“喝酒吃肉。”林巍酒量好,奈何半點兒不留力,接電話時已然微醺,聲音透著醉痞子氣,“人生得意須盡歡么!我和冬陽一起喝呢!”
秦大沛在家待不住了,邊往江邊跑邊在心里罵,“哪兒就人生得意?林巍子你還真是越活越不靠譜了!”
當哥的趕到燒烤店時屋里只剩下林巍和秦冬陽了,老板見來了明白人,心落了肚,笑著囑咐,“我這兒啥都不缺,就是離市區遠了點兒,要走的時候記得提前安排交通工具。”
秦大沛同他很熟,招呼兩聲便過去看弟弟。
秦冬陽果然醉了,還認識人,看見秦大沛就笑,“我哥來了!怕我回不去家么?哥真好。你都不是我哥呀!”
秦大沛輕輕拍拍弟弟的臉,“胡說什么?我不是你哥誰是你哥?”
“你是我哥!”秦冬陽孩子般地晃著腦袋,“我不是你弟弟。哥好,我不好。我笨,我不姓秦。”
秦大沛呼地心痛,大手捏住弟弟脖頸,“你姓秦。”
“不姓。”秦冬陽聲音不高,但很固執。
“姓!”清醒人跟醉者比犟。
“別捏他!”林巍乜斜著眼,不高興說,“手勁兒大。”
秦大沛垂了掌,很認真地對眼神渙散的弟弟說,“咱倆都跟爺姓,姓秦。”
“嗯!”爺是真疼自己的,秦冬陽呆呆地想幾秒,又蹙眉,“可爺死了!”
“那就跟哥姓!”秦大沛稍頓,仍舊說,“哥不死。”
秦冬陽定定地看住秦大沛,眼淚唰地漫起來,哽咽著,“哥!”
林巍嘖一下,“怎么給我們弄哭了?”
秦大沛不言語,支著傷腿坐在桌邊,就著弟弟的口杯,將他沒喝干凈的一點兒白酒倒進嘴里。
酒不貴,質量可以,入口辛辣,燒口灼候,馬上就把別的滋味壓下去了。
“是我不好!”秦冬陽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墜,滴在地上,能聽到輕微的拍擊聲,“總讓你們為我擔心。我想好好的,就是沒用……”
“你比哥都有用。”秦大沛清清嗓子,“哥是親爹親媽,也沒長你這么棒。踏實認學,吃苦耐勞,心地善良,對誰都好。冬陽,做人得有始有終,你不能讓哥難受。”
秦冬陽不出聲。
“也不能讓我難受。”林巍跟著說,“我也長得不好,指望冬陽扳著,你得好好的,管我。”
“艸!”秦大沛扭頭罵他,“兩哥都比不上弟弟,真有臉。”
林巍輕笑,“知恥近乎勇,總比之前自以為是好。”
秦冬大沛盯著他的笑容,“你愛我弟弟嗎?”
“愛!”林巍絲毫沒猶豫,聲音挺大,還對詫然望來的燒烤店老板笑了笑。
“這家伙過年就三十五了!”秦大沛一邊拍林巍的背一邊對弟弟說,“都能放下一些執拗,冬陽放不下嗎?咱長大了冬陽,不用在意誰的挑剔誰的壓迫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活,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秦冬陽被酒精泡得聽力遲鈍,他哥說了一堆,他只接收到最前面的一個信息,“過年……過年……哥,爺說過他見著我那天冬陽正好天光和煦,可是我的生日不在冬天啊?他們怎么知道一個流浪兒的生日呢?”
秦大沛心中大動,馬上就說,“哥幫你弄清楚。”
林巍歪著臉瞅秦大沛。
秦大沛非常認真,“不騙人。越糊涂著越走不出。太陽底下能有多少新鮮事兒?弄透了就不惦記了。”
林巍把玩著燒烤簽,沒說話。
坐進車里等代駕的時候,秦冬陽歪在后座里睡著了。
秦大沛趁機瞪林巍,“亂帶小孩兒喝酒呢?”
“他不怎么睡覺。”林巍靠著車窗,用額頭去貼玻璃上的涼意,“再熬就熬壞了。我舍不得給他吃安眠藥,先看看這招管不管用。”
“管用你陪他當酒蟲子啊?”秦大沛按捺著心疼,問。
“那怕什么?”林巍輕笑,“酒醉心里明啊,該干啥還干啥!”
實實在在地比拼,秦大沛喝不過林巍,沒法駁斥,只好問,“剛說的愛是真的不?”
“我騙過你?”林巍反問。
秦大沛靜了片刻,再次看看弟弟,“那就不怕。咱倆都不菜,一使勁兒就把冬陽拽回來。”
林巍目光深沉,默然不語。
秦冬陽在車上沉沉地睡了一路,剛進林宅就像是醒酒了,正正經經地上樓,躺進被褥里時更加正經地對林巍說,“謝謝!”
“謝什么?”林巍問,“請你喝酒?”
秦冬陽搖頭,“謝謝您一直沒煩。我這樣,對誰都是不太好的影響。”
林巍神色嚴肅,“這不是應該出現在情侶間的話。”
秦冬陽看他一會兒,閉眼假寐。
林巍剛想翻開身去脫衣服,秦冬陽卻又激靈一下睜開了眼,惶恐地喚,“林哥!”
“在這兒呢?”林巍趕緊湊回去。
秦冬陽特別用力地瞅瞅他,仿佛在確定他是不是林巍,瞅了半天喘口氣說,“林哥,我膽子大嗎?”
“嗯?”林巍沒聽明白。
“我膽子不大,”秦冬陽又半閉上眼睛,“什么都害怕。可你知道我那時候為什么敢逼你和我在一起嗎?寧可你生氣,發火……”
林巍想起秦冬陽當初的堅決,“不是受了我媽的鼓勵,想幫林哥嗎?”
秦冬陽搖搖頭,“我沒那么自信……我只是不想死,怕死。”
林巍靜靜地聽。
秦冬陽接著說,“我怕我抑郁癥嚴重了會糊里糊涂地尋死,再也沒辦法跟著你。我愛你啊林哥,我還沒有愛到,那怎么行?”
林巍提起他的下頜吻住人,使勁兒吻,吻得自己都上氣不接下氣。
“秦冬陽,”他喘著說,“咱倆綁一起了,誰也不能先死。”
秦冬陽醉得糊里糊涂,笑容冷得像要同強吻自己的家伙打架,“什么就綁一起?你說過的,愛別人是自己,不愛別人也是自己,我們都是自己,綁上了,你還是自己嗎?”
“我錯了!”林巍認輸,“我心里都是你,不能光是自己。”
秦冬陽伸開雙手攬住他,徹底閉上眼睡過去了。
林巍和秦大沛雙雙受傷的事情一直瞞著瞿梁和胡宇驍。
為了幫林巍在老鼠倉的律師團里踢開局面,瞿梁找了一個經手過類似案件的前輩,邀林巍過去見見。
林巍不得已地說了實情,又抱歉又感激,“你幫我往后安排安排吧!吊著膀子過去,讓人以為我是黑道律師。”
瞿梁震驚,“這么大的事情你瞞著我?還做什么朋友?”
“一開始是沒顧上,亂哄哄的,”林巍說謊,“后來沒事兒了,何必嚇唬你們?”
瞿梁不由分說,“行了,你現在說啥我也不信了。明后天我就過去,眼見為實。”
林巍勸了半天勸不住,見瞿梁堅持來,索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提要求說,“那你幫我個忙!”
“說!”瞿梁異常痛快。
“幫我帶一客天婦羅來,”林巍厚顏無恥地說,“就上次請教授時你定的那家店,松葉蟹肉芋泥餡兒的。”
瞿梁何等聰明,當然覺出不對勁,“怎么回事?想那口了?”
林巍也不遮掩,“上次給冬陽帶回去,光顧著置氣了,小孩兒沒吃著。”
“你們……”瞿梁斟酌著用詞。
林巍不用他費事,坦白說,“剛過秦大沛那關,你早來幾天都得聽他使勁兒罵我。”
瞿梁笑起來,“我說的么……到底是隔得遠,看不見你們的戲劇人生。行,包在我身上。”
瞿梁很夠意思,倉促趕來不能久留,飛機來飛機走,親眼看見林巍和秦大沛確實只是傷了手腳立刻就趕回去了,臨別時候不住叮囑,“你們也太敢玩大牌了!以后可不能這么熱血了,交給警方不過是多等幾天的事情,這都有家有業有牽有掛的,得知道計算代價。”
秦大沛沒撈著天婦羅,滿不忿,瞿梁一走就逼林巍的供,“你倆這是什么橋段?懷孕害口的不是肖非艷嗎?上飛機下飛機的給你打包個菜來?”
林巍瞪他一眼,“我欠冬陽的,求他帶過來。你怎么什么都管?”
秦大沛一聽是給弟弟吃的,立刻就舒坦了,“啊!冬陽是愛吃帶餡兒的東西。回去讓你家阿姨幫著烤一分鐘,脆。時間別長了啊,長了就糊了。”
林巍本要走了,聞言想到什么,“拿個盤子來,分你一點兒。”
秦大沛還美呢,“不用。我不饞這東西。”
“誰管你饞不饞?”林巍冷哼,“不是會做飯嗎?研究研究,回頭給冬陽和小飛燕做。”
秦大沛瞪圓了眼,“林巍你是人嗎?”
林巍笑了,“別太小氣。我也不饞這東西。你弟弟你老婆,計較什么?”
秦大沛不上當,“不是你情人你朋友?”
林巍點頭,“所以你嘗嘗得了,剩下的留給小飛燕吃。她要喜歡……我去T市時給她打包?”
“趕緊滾。”秦大沛氣極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和你這么壞的家伙做朋友!”
林巍大笑,揚長而去。
第176章 是好關系
春節將至,暫且擱置著的東西隨著越來越濃的年味浮泛起來。
秦冬陽爸媽不直接聯系兒子和侄子,專門給肖非艷打電話,“他倆是要借著這事兒和我們決裂嗎?叔嬸辛辛苦苦地把孩子養大,一點兒功勞也沒有了?不可以對他的事情發表意見?這么離經叛道有理啊?”
肖非艷不好多說,回家之后同秦大沛講,“怎么著也不能把叔和嬸兒晾起來,他們年紀大了,兒女就是精神寄托。”
秦大沛滿臉不悅,“現在是寄托了。秦氏兄弟對待后代的態度都一個樣兒,老大一家拼事業,把我交給爺爺奶奶帶,后來都沒奶奶了,我爺接茬兒拽冬陽,老頭兒家的,再仔細能養多好?兩口子放心極了,頂個父母的名,十天半月的跑去露個面就不錯了,剩下時間全活自己。等到冬陽長成半大孩子才弄回去,看不著怎么疼,給口米飯面條糊弄住肚子就完事,鼓勵支持見不到,諷刺打擊信手拈來。那是養兒女嗎?提前準備的養老服務員!他們最愛過年,一到過年就想起有爹有媽有兒子了,兄弟妯娌湊一塊戲弄我和冬陽玩,嘻嘻哈哈的,從來不管孩子高不高興,也從來沒幫我爺我奶做過飯,想起來就生氣!”
肖非艷聽了又心疼秦大沛又心疼秦冬陽,沉默半天,仍勸解說,“那也是一家人啊!還能真決裂啊?冬陽也不會開心。”
“等等再說。”秦大沛想也不想,“我聯系你婆婆那些前同事呢,等把冬陽的身世弄明白了再領小孩兒回去找他們聊。糊里糊涂的湊一塊,就能過好年?”
肖非艷嘆口氣,“小孩兒小孩兒,一晃兒冬陽都往三十跑了,誰能想到還有這么大的謎底等著他呢?回憶起他十幾歲時候的模樣,真有點兒難受。”
秦大沛視線長長,“也是我太混了,大他那么多,不知道疼人。”
“弄明白了能怎么樣?”肖非艷又說,“叔和嬸才是冬陽的父母。他們確實差點兒意思,沒犯大錯,畢竟把小孩兒養大了。”
“他們不是收容所的工作人員!”秦大沛不認可,“冬陽管他們叫爸媽,怎么能差意思呢?以前我就對他們不滿意——不知道給冬陽做好吃的,不記得給他買衣服,每次過生日都說掃興的話。好在還有爺頂著,好在我夠大,能管冬陽上大學的費用,沒怎么虧著他的花銷。給間房子給片瓦就能當父母了?養小狗也沒那么簡單粗暴吧?礙著長輩晚輩的區別,我懶得講,可他們現在站到道德制高點上去了,理直氣壯義正言辭,厲害得不得了!冬陽從來沒讓他們操過心,沒給他們丟過臉,就是……就是喜歡了林巍,怎么了?犯天條啊?我知道他們對我不滿意,覺得我引狼入室,覺得我帶壞了冬陽,愛怎怎,我就管我弟弟,誰欺負也不行!”
肖非艷被他弄笑了,“得得得!這苦大仇深的勁兒,十足十的好戰分子。叔嬸是糊涂些,到不了敵人那步!你冷靜冷靜啊,想化解問題還是推波助瀾啊?”
“你是太正派了!”秦大沛很認真地對媳婦說,“人間的事兒從來此消彼長,咱們讓步人家就往前逼,咱想敬人家一丈換一尺,城門都得被砸爛了!面子不能隨便給,化解不是退讓。冬陽這事兒我做主了,不能多好也不能再壞,他就一個哥,指望不上我,還能靠誰?”
“他怎么就一個哥呢?”林巍聽肖非艷跟自己說了一通電話之后問秦大沛,“我干什么使的?你查到什么程度了?我能幫點兒啥忙?”
秦大沛聽他主動請纓,也不說謊,“你好好把注意力放我弟弟身上,給哥們個踏實覺睡就行!這事兒也不用啥神秘力量,路徑正當辦法合法,耐得住性子肯定有結果。常在峰手下的小女警挺給力的,人靚嘴甜,會和人打交道。影影綽綽有了點兒線索,一點一點問拽人心,全清楚了我肯定告訴你。”
林巍聽常在峰已經出手相助,沒再堅持,“那也行。冬陽最近挺好的,你不用惦記。”
這是句安慰人的假話。
大醉一場之后秦冬陽的狀態果然很見改善,夜里能睡五六個小時,人也平和,精力體力都能保持在正常水平上。
在向乾和沈浩澄的關照下,于有成先給秦冬陽安排了一例電詐罪的到案指導,覺得他完成得很好,又分給他一宗毀壞財物。
案子都不大,都沒什么特殊難點,只不過涉及刑事犯罪就不能輕忽怠慢,秦冬陽忙得認真,工作干得扎扎實實有條不紊。
他對自己也很負責,每周都去隋萌的工作室接受兩次疏解和治療,出來一五一十地和林巍說經過說感受,不做半點兒隱瞞。
此外他還會分擔掉何姨的部分家務——自己整理房間,自己洗他和林巍兩個人的衣物,擦樓梯扶手和客廳里的地板,等飯吃的時候去打下手,盡一切可能地為水雋影推輪椅,飯后幫林北得泡熱茶。
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他還會隨意而又簡單地與每個人聊幾句天。
誰也無法不喜歡這么可愛的年輕人,就連脾氣秉性完全照抄硬搬了林北得的小慶,日常遇到秦冬陽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都越來越柔和,假笑逐漸變成真笑,短得要死的打招呼慢慢長成了有來有往的寒暄。
只有林巍知道身世之謎是秦冬陽的重傷,并沒有好。
他常常會在熟睡之中一腳踏空般劇烈抽搐,同時猛然驚醒,之后無聲無息地躺著,不叫不喊,慢慢地等突然中斷的呼吸恢復平穩,很久才能回歸之前的頻率。
對此,林巍無策。
酒只能借一時。
性與愛撫也只能讓秦冬陽再次入睡,治不好那些忽遭刀捅般的折磨。
林巍不知道秦冬陽都夢見了什么,一個不說,一個就不問,同床共枕的兩個男人極有默契地閉口不言故作輕松,想用漠視輕蔑對付可惡的夢魘。
相比于言語溝通,他們的歡愛稠密而又積極,松木床的質量特別好,承載著兩個男人各種各樣的長時段折騰,不抱怨,不多嘴多舌。
林巍的改變不是更投入更強悍,他具少見的健壯,一貫強悍,而作為精力過人的雄性動物,即使是自認不愛秦冬陽的時段,上了床的他也是投入的。
有一種男人對于天賦機能的尊重刻在骨血內的每個細胞里,只受激素操控。
他的改變是熱乳鮮蜜般的溫存,洋洋灑灑連綿不絕,能把情人徹底浸泡,能從肌膚毛發滲進體腔里去。
大律師其實很會說情話,會說在最關鍵最要緊最防不勝防的時刻,近臟類俗,誰聽了都會面紅耳赤。
這是他的惡趣味,也是催情劑。
性也是場較量的話,秦冬陽完全不是對手。
大型食肉動物的捕獵再溫情也是掠奪和饕餮,直接被吃掉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識尚存的獵物清清楚楚地看著自己沉淪,無以抵擋無力改變,甚至在瀕死的瞬間生了欣快和甘愿。
秦冬陽中了某種毒,他同林巍之間的肢體活動簡單直接,不借任何外物,干凈純粹到只有彼此,可他再也不覺疼痛,不覺阻礙,即使探討已經頻繁到進了什么黑工廠般天天無休,仍然可以每日領薪,從不白勞。
這對身體不好,但對精神好吧?肌骨皆疲,總可以少些力氣去想煩惱。
所以林巍心安理得地不當人,作夠了孽再給補償,隔三差五地領秦冬陽出去羊腰子烤生蠔,后來還聽信了江湖神醫的忽悠,學會了一套撫觸按壓腎俞命門和膀胱經的保健手法,認認真真開練。
事實證明專業的事必須交給專業的人,吃饞了嘴的情郎根本做不了兼職技師,體貼總會化為挑逗,曖昧每每變成立即出擊,不如不保養了。
“冬陽真好。”青壯男人最大的心滿意足來自骨肉舒坦,林巍倒能暫時忘卻秦冬陽的疾病,只覺幸福。
秦冬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他一直都是相同的模樣,有真心,無絕色,兩者都難改變。
“你是心疼我嗎?”相擁休息的時候,他詢問過。
能做片刻圣人的林巍智慧在線,明白秦冬陽這句詢問的意思,答得肯定,“我喜歡你。”
“嗯!”秦冬陽愿意信,信了才有活的力量,可被他人種了幾十年的自卑難以磨滅,“真希望我能更好點兒。”
“夠好了!”林巍把他的耳骨含在嘴里輕咬,“是最適合我的那種好。”
“最適合您?”秦冬陽不懂這句。
“最適合我。”林巍淺淺地笑,大大地不正經,“什么都是。高矮,胖瘦,大小,粗細……”
秦冬陽拱進被子里去了。
林巍大概也沒有錯,人在床上,坦誠相對,多嚴肅的話也不用嚴肅說。
愛著的話,性是多圣潔的事情?
只要發生在相愛的人之間,不管曾有多少曲折誤解,曾走過多不對的遠路,不管對象是初戀初次還是經歷過別人,只要是真的愛,真的打算長長久久地愛下去,寶貝彼此重視彼此,過程里的表現糙些還是細膩,混點兒亦或文雅,都是好關系啊!
第177章 一個粗人
臘月里是“小野”最忙的一段日子,每個人都腳不沾地,工作室的門不到子夜關不上。
險險保住那張帥臉的林天野顧不得內傷還算不上徹底痊愈,奔赴戰場重抄舊業,不但沒有緩解店內的忙碌,倒把之前流失的一些客源又拽回來了。
即便這樣,林老板也沒忘了惦記幾個重要的人,特地給秦冬陽打電話,“年頭必須得野哥給你剪,要不然跟誰說得過去?你什么時候有空?野哥單等著你。”
秦冬陽受不了人這么在意他,馬上說,“我明天就去。野哥不用等我,該怎么排號怎么排號,都不花錢了等等還不行?”
“那說好了!”林天野這才舒坦些,“野哥等你”。
顧小江一邊忙活自己的事一邊吃飛醋,“師父可真愛屋及烏,太寵小秦律師了!”
林天野不解釋。
小江子哪里懂?
秦冬陽的病比自己的傷和秦大沛的腿林巍的臂都更令人懸心,骨肉總容易長,精神情緒上的事情太玄妙了。那么好的小孩兒那么不好的經歷,誰知道了心里不生幾分唏噓?總得穩穩當當的才是他哥們的幸福。
正想著呢,外面進來一名中老年婦女,大喇喇地推開門,叉腿立在剪發區外,黑著臉問,“誰是林天野?”
林天野在美發界成名已久,主動找過來的都端兩分客氣,很少遇到滿臉不痛快的,見狀,他凝神打量打量來人,心說這架勢不像是要剪頭發的啊,嘴上卻掛了習慣性地生意口吻,“您好。準備做個發型嗎?”
“我找林天野!”女人很不客氣地重復,看向林天野的眼睛滿含不善,大概是覺得主動搭話的人八九不離十就是自己要尋覓的人。
“我是,請問您……”林天野一面繼續幫手上的顧客弄頭發,一面拉長了聲音說。
女人戾氣勃生,沒等林天野說完就大步走近,兩下里距離還有幾米遠的時候揚手一揮,金光閃閃的暗器凌空而至,精準無比地砸在林天野剛剛長好的鼻梁上,刮破了他的臉部皮膚。
血絲蜿蜒而下。
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林天野自己。
素不相識,何仇何恨?
顧小江反應最快,第一個沖上前,挺起胸膛擋住那個女人,“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打人呢?”
女人沒有繼續向前的意圖,也不搭理顧小江,隔著人指指林天野,“別想賄賂我兒子!收回你的破東西!”
“說什么呢?”顧小江依舊嚷嚷,“這兒可不是隨便撒野的地方!我師父用得著賄賂人?大嬸兒,你搞錯了吧?”
林天野卻沒吭聲,一低頭間,他已看清了砸中自己的那樣東西——正是送給常在峰母親的那點金子。
由落在地面的兇器上抬起眼,林天野認真看看打上門來的女人。
常在峰是懂繼承技術的,轉挑父母的優點長。
鄭麗容貌不出色,可那憤怒的神情里隱約藏著個常在峰。
林天野嘆口氣,一言未發。
鄭麗也沒再吭聲,轉身走了。
“哎你不能就這么走啊!”顧小江欲追,“說清楚了!”
“小江子!”林天野喊住徒弟,而后對沒做完頭發的那位顧客低聲致歉,彎腰把地上的金子撿起來,揣進兜里。
“你沒事兒吧?”那名客人同他很熟,關切地道,“這什么人啊?進來就動手,夠可怕的!”
林天野咧嘴一笑,表情十分勉強,他隨手拂掉臉上的血,走到邊上簡單處理處理傷口和手,而后加快速度幫客人弄完了頭發才鉆回小黑屋去。
客人多,vip室都占滿了,只有那里能躲一躲。
顧小江拿著酒精棉和創可貼進來,狐疑地問,“師父認識剛才那人?聽你們說話沒見過吧?”
“別問。”林天野只道。
顧小江不太情愿地閉上嘴,滿肚子悶。
快零點時,常在峰過來接林天野回家,一眼看見他鼻梁上的傷,臉色登時變了,“怎么回事?”
“沒事兒?”林天野簡短無比。
常在峰立刻道,“顧小江,把監控調出來!”
“小江!”林天野不讓。
常在峰盯住林天野,臉色陰了,“我是誰啊野哥?”
林天野情緒不好,皺眉說,“別鬧!我累了一天,趕緊回家。”
常在峰大步往吧臺走。
“常在峰!”林天野厲聲喊。
“哎呀!”顧小江沉不住氣,“你倆就別爭了!有啥瞞的?不知哪兒跑來個瘋女人,進門就拿東西砸師父,摔臉上了。我要追,師父不讓。”
“女人?”常在峰擰眉。
“你別瞎想啊!”顧小江的嘴非常快,“不是年輕的,看著好幾十歲了,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哦,對了,她說別賄賂她兒子!搞笑,我師父有那閑工夫呢!”
“小江!”林天野制止不及。
常在峰臉色更變,“用什么砸的?”
“首飾吧?”顧小江說,“我沒看清。師父揣兜里了!”
常在峰大步回來,伸手就往林天野的兜里掏。
林天野疾退。
常在峰明白了,朝外就沖。
“常在峰!”林天野又喊。
常在峰腳步一頓。
林天野軟下聲去,“我可累了,快送我回家。”
老房子里,常在峰輕輕揭掉林天野臉上的創可貼。
金器厲害,割破的地方血肉猙獰,傷不重,看著驚心。
常在峰痛苦地說,“野哥……”
“多大個事兒?”林天野故作輕松,“幾天就長好了!大場面都經歷過了,在乎這點兒?”
不是一回事。
常在峰心疼難抑,“我對不起你。”
林天野嘆口氣,“是野哥對不起你!要過年了,你們家……別因為我不開心。”
常在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肩頸之間,使勁兒吸口氣,“放心野哥,放心!”
過了一會兒,疲憊不堪的林天野睡著了,常在峰在枕頭上瞪著眼,心里劃出一道比林天野臉上還長還深的傷。
有些事情躲不過去,只能直面。
常在峰想:那就直接點兒吧!
翌日是春節前的最后一個周末,吃完早飯秦冬陽和林巍便開車去小野。
沒進城呢,林天野打電話來,“我今天不去店里,你和冬陽直接來老房子。”
“累著了?”林巍問他。
“活干不完!”林天野只說,“來就得了。家里什么工具都有,野哥今天專門伺候你倆。”
進門看見林天野臉上一條子傷,林巍和秦冬陽同時驚問,“怎么弄的?”“又和人動手?”
林天野尷尬一笑,“在峰他媽過來發了頓威。”
林巍聞言仔細看看林天野的傷口,“不愧是中隊長的媽,夠厲害的。常在峰怎么說啊?”
“我壓著他!”林天野道,“那可是媽!”
“壓得住?”林巍問。
“應該吧!”林天野說,“他沒那么混。”
“那你倆咋辦啊?”秦冬陽自己的事情還掛著,替人操心。
林天野笑,“該怎么過怎么過唄!惹不起躲得起,野哥以后機靈點兒,不讓老太太得手。”
秦冬陽有點兒心疼他,“常隊他……野哥有信心啊?”
“冬陽,”林天野一直也沒和秦冬陽細聊過天,借這個機會說,“野哥是個粗人,想東西淺,不怎么琢磨信心不信心的。我比你大這么多,經歷也多不少,總覺得好多事兒吧,就得順其自然。林勇同志豁出命去查了一輩子,啥結果?他那么死的,野哥沒少做噩夢,憋屈的時候憎恨一切,恨不得和世界同歸于盡,可我沒有,那就挺不容易的,值得自豪。啥都有個定數,誰能想到一個殺親媽的王八蛋能替咱們把線頭拆開?誰能想到警察受限制的地方我當律師的哥們都給補上了?從后面往回看都是因果,楊興華田龍山他們躲不過報應,當時能明白嗎?最難熬的日子熬過來了,咱就有權過好日子。在峰怎么樣我說了不算,野哥和他這樣,對錯難定,等到老了,要死了的時候回頭看,誰也沒騙誰,都是自己樂意的就行了。所以野哥不會難為他也不會難為自己,后面碰到什么事兒都好好活,不白做回人啊!我媽屈我爸慘,那不都得放下?放下才是好爺們呢!”
秦冬陽心中大動,不由自主地想:難怪愛情枯萎,沈律也沒太恨林律,還能攏好衣衫做朋友。大概也是他站在結局上往回看,發現雖然花凋蕊謝無可救藥,當初也是真的盛開過,不是虛幻假象。
永恒固然值得向往,消亡也有許多形式,不是每一種都爛得臭不可聞。
推及自己,始終在踮著腳尖夠取林巍的愛,累了疼了不免怨尤,可是即使終歸沒能得到,那些怨那些怪經過久長的歲月浸泡之后,苦味也會淡去的吧?
只剩最初的那一點梗心,還能留有淡淡的余香。
他贊嘆說,“野哥你是真的棒。隋萌姐和我說過真正的勇敢不是對抗社會和他人,而是直面內心。我不和誰對抗,就是應付不了自己,野哥比我厲害。”
“再長幾歲啥都好了!”林天野拍拍他的肩膀,“有哥哥們在前面給你比著樣子,小的不用怕。”
秦冬陽很認真地笑了,“幸虧有你們。”
第178章 我當寶貝
男人家的,聊聊天把氣氛聊溫情了,林天野不適應,趕緊拽過圍布來,“剪頭發剪頭發!哎我發現冬陽和你林律一個偏好哈,也愛穿白襯衫啊?”
“和他學的。”秦冬陽坦然說,“林律和沈律都愛穿,我小時候可羨慕了。”
林巍柔和地笑,“你野哥也愛穿,都是臭美。”
“我差多了!”林天野搖頭不認,“休閑裝哪有襯衫英挺?你們好好穿,精英配置。”
“精英?”林巍自嘲,“差點兒沒跌在淤泥里面。”
秦冬陽眸光動動,靜靜看他。
林巍哄人地說,“多虧了冬陽。”
“嗯?”秦冬陽不懂。
“有了冬陽,林律不往臟地方走。”林巍從來沒那樣肉麻過,“咱都干干凈凈的。”
秦冬陽不出聲了,也不看他了。
林天野使勁兒咧嘴,“我是和秦大沛不一樣,愿意看你們濃情蜜意的,那也別太過分,酸掉了大老爺們的牙不得花錢治嗎?”
秦冬陽被他逗笑了,正正經經地讓剪頭發,不再多說,聽那兩個好朋友你一言我一語地瞎鬧。
離開林天野家返回林宅時,負責駕駛的秦冬陽突然道,“林哥,您在我心里永遠白衣勝雪,我不想看你跌在淤泥里面,永遠不想。”
“淤泥不是外界怎么對待我。”林巍見他還沒忘記這茬,認真解釋,“而是心魔。冬陽,它曾離我很近,可是林哥沒走進去,就不會再跌倒了!”
秦冬陽側首看看他,意外地發現車外的天空格外晴朗,不像嚴冬,像艷陽天,心里亮堂起來,又沒頭沒腦地說,“即使您沒愛上我,我也不會真的恨您。”
林巍嚇壞了,“干嘛?我還能怎么表白?”
秦冬陽笑起來,“不干嘛!我也是一個粗人。”
常在峰在辦公室里窩了一整天,不知忙些什么,下午三點多,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取車的時候正好碰見辦案回來的傅明。
“忙……”傅明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常在峰就從身邊錯過去了,目不斜視,好像根本沒看到人。
“哎?”眼睜睜地瞪著常在峰上了車,傅明臉色極其難看地喊,“個人功還沒評下來呢,你就牛成這樣子了?”
常在峰仍如未聞,開車走了。
“要翻天!”傅明恨恨地罵,“沒大沒小沒老沒少!”
跟著他的一名警員笑呵呵地幫常在峰說好話,“大個兒中隊是倔了點兒,也不至于這么目中無人,遇到啥事兒了吧?”
“遇到事兒就在窩里橫揣?”人都走了,傅明無可奈何,只能接著罵,“欠收拾的玩意兒!等我逮著他的。”
常在峰趕在銀行下班之前把所有積蓄取成了現金。
數額不太多,實鈔顯體積,鼓鼓囊囊地撐著制服褲袋。
車開回鋼廠家屬區時到了吃晚飯的工夫,隆冬季節天黑得早,常在峰雙手插兜,跨腿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等葉明。
葉明頂風冒雪地跑到樓道口才看清滿臉黑氣的常在峰,腳步一頓。
天冷,總在室外討生活的人急需溫暖地渴望著家和晚飯,毫無預料地碰見了煞神,青壯身體抖成個狗,“常……怎么個意思?”
“我不和你計較,”對方沒頭沒腦,常在峰也省了開場白,“你非跟我過不去?”
“什么……”害怕也能讓人臉色鐵青,葉明哆嗦著說,“常隊,我現在可是奉公守法。”
“最好!”常在峰高大的身軀緩緩地朝前壓,葉明被他的陰影襯得矮而猥瑣,“法律保護一切守法公民,討生活不容易,都別找事兒!常在峰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看不見的陰暗,若不是野哥一直督促我,真不一定能考上警校。”
葉明聽他提起林天野,臉色更變了變。
“有一次你不小心蹭到了甄陽的車,差點兒沒被他和手下打死吧?誰給你說的情?”常在峰繼續向前逼,聲音寒得不行,“做人得知道感恩!鋼廠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都被甄陽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打服了,先下跪求饒,然后給他當狗腿子賣命。你現在沒和甄陽一起在里面待著,能靠勞動吃飯,都是自己明智?野哥幫的那一把,不用記著了?”
葉明啞口無言。
甄氏父子折得慘,好多鋼廠子弟都跟著“雞犬升天”,他能沒事兒,確實同林天野當年的出手相助脫不開關系。甄陽最風光的那幾年,葉明也膝蓋軟過,想湊過去下跪,混點兒便宜營生,誰知道甄陽一聽是他就皺眉,“林天野跟這小子熟啊!”
葉明不知就里,還以為是林天野和甄星鬧掰了的緣故,心里沒少罵娘,這幾個月才知道慶幸。
金好銀好,得有命花。
“我沒有……”他下意識地撒謊。
常在峰不準他說話,“我把野哥當寶貝,掖著藏著,不是覺得他見不得人,而是不舍得誰拿臭嘴嘞嘞他,你有沒有,瞞不住我。葉明,青春都混沒了,還不想好好過?”
葉明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常在峰冷冷盯他一眼,最后說,“過個消停年!”
葉明忘了冷,傻傻地站在年份太久保養太差以至于非常老舊的樓道口,發了好半天的呆才意識到常在峰已經走了,一股旋風突然席卷上身,擊得他猛一哆嗦,如夢初醒地上樓回家。
他媽等在門口,埋怨地說,“咋這么晚?大雪天里四下穿梭,家里多惦記著?”
葉明顧不得別的,直接問道,“媽,你和常在峰他媽說什么了?”
“啊?”他媽一怔,“沒說啥啊?”
“沒說常在峰的事兒?”葉明不信。
他媽哦了一聲,“你問那磕磣事兒啊?我能跟她說嗎?就上次,你宋姨我倆嘮嗑……”
完了,中老年婦女的嘴,傳播能力堪比任何一個公眾號。
葉明使勁兒頓足,“你這老太太啊!能不能少給我惹點兒事?得罪了警察,還能有好日子過啊?”
常在峰家氣氛壓抑,他媽拉著臉不吭聲,他爸悶悶地抽煙,也不吭聲。
常在峰沒有感覺一般,他把褲兜里的現金都掏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在老式電視柜上,“快過年了,我也沒時間給家里買年貨,這是兒子的孝敬。”
他爸瞄瞄錢,“啥年貨用得了這么多?”
“爸,媽!”常在峰又說,“兒子沒啥出息,掙不了啥大錢,也就能這樣了!咱家養我不容易,常在峰說不出父母半點兒不是,你們咋對我都是應該的。可我現在不是小孩兒了,不是遇到啥不樂意的事都得憋著悶著不能發表意見的歲數了,今兒咱仨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野哥我是好定了,爸和媽要讓我一步,兒子心里感激,”噗通一聲,他直直地跪在地中間,“要是不讓,兒子也得認父母,以后只好錢回來人不回來了!等你們打不動罵不動那天再回來盡孝!”
鄭麗面色雪白,“常在峰,你這是要和我們斷絕關系嗎?”
“斷不了!”常在峰搖頭,“您是我媽,生了我養了我,兒子做不出那么牲口的事兒。可是媽,您都打上門去了,兒子還有啥辦法呢?只能躲啊!”
“你知不知道廠里傳得多難聽?”鄭麗氣急敗壞地說,“先有一個甄星,又有一個你?我兒子可是警察啊!跟那蹲大牢的人家一個樣兒?在峰,你拿那玩意兒回來的時候樂滋滋地說是朋友孝敬我的,媽還做夢呢,以為你交了女朋友,不好意思直說,要不然誰能買那么貴的東西給我?可你……你是圖個啥啊?你媽就缺那玩意兒戴?”
常在峰等她說完才接上話,“我和甄星不一樣,他是桃花癲,我是真心真意寶貝野哥,別的啥也不圖。”
“你你你……”鄭麗哭起來,“你真能耐啊!干出這么丟人的事兒,大言不慚地說!我們給你留面子,沒找你,你倒洋洋得意不管不顧地回來示威了啊?養兒子盼出息,你當隊長,我和你爸喝水都甜,啥也不尋思了,就盼著你成家立業過小日子,這是盼來了啥?外面風言風語的,你知道我們啥心情嗎?我還不相信呢!以為我兒子干工作時得罪了人,遭編排了!誰知道越打聽越真切,那是死的心都有啊!常在峰,你對得起父母嗎?你想把這個家拆爛了啊?”
常在峰端端正正地跪著,“媽這么說,我沒話頂,只能給你們賠罪。反正就這么回事,媽嫌丟人,我只能不回來,讓您眼不見心不煩。媽要再去門上打人,野哥便不開店了。剩下的事兒真沒辦法,兒子耽誤了你們,從別的地方補吧!”
他爸再次開口,“你咋補?給錢?”
常在峰看向他爸,“你們也不能要我的命!我都這么大了,也要不了。算了,”他站起身,“這么說下去越來越惹你們生氣,我就先回去了,您和媽好好過年!”
“常在峰!”他媽哭著喊,“你是真的不要家了?”
常在峰嘆口氣,“我咋不要?可我暫時也沒別的辦法能讓您和我爸高興,咱們都冷靜冷靜吧!”
鄭麗滿臉淚痕地仰視兒子,“他就那么重要?蓋得過我和你爸?”
第179章 大年三十
面對遠就比自己強大的兒女,親情綁架大概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不是這么比的!”常在峰做足了準備,伸手摟摟他媽,“誰要傷了您的臉,兒子就是警察也得幫您揍他!您傷了野哥,我們就得認了!但我不能瞅著您沒完沒了吧?兒子不想撒開他,他就得挨您的打?”
“我……”鄭麗聽兒子那么堅決,使勁兒哭,喉堵氣哽,說不出話來。
常在峰把臉貼在他媽眼睛上面,“媽,我是你生的啊!再不好,你和爸也應該心疼心疼我。不逼我行嗎?別的我都能努力努力,就這個沒辦法,真的。”
鄭麗使勁捶打兒子的后背,捶得啪啪啪的,同時大聲嚎啕。
“對不起!”常在峰用力摟他媽一把,然后輕輕分開,伸手推門。
“為點兒啥?”他爸又開口了,“男的哪好?你是找不到女的嗎?”
常在峰回身看看父親,誠懇地說,“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因為我從來沒想找過。男的好女的好兒子不知道,就覺得他好。”
“他怎么好?”常父手夾香煙,繚繞的煙霧抖出一副抽象畫。
“他知道我沒那么頂天立地,”常在峰飛快地說,“知道我其實打不過特別兇殘的歹徒,知道我出身底層沒什么錢,知道我干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當上公安局長,知道我買不起車買不起房性格還特別臭,知道我不會和人打交道永遠沒可能左右逢源,知道我隨時都可能被犯罪分子惹火了犯錯誤,知道我忙上工作啥都不顧管不了家人等沒等我……”換口氣,常在峰繼續說,“可他不嫌棄我,心疼我。爸,除了你和媽,兒子一直沒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沒辦法。我十幾歲就認識他了,啥都受他照顧,實在放不下他……野哥其實不愿意這樣,是兒子非得巴著他,真的!你們就別難為他了!他沒爹沒媽的,父母都被人害死了,挺可憐的。別難為他了!求求你們!”
常父沒有說話。
鄭麗的哭聲也減弱了。
他們齊齊地看著兒子。
“我能拿啥跟你們換啊?”常在峰的聲音特別無奈,“下跪,磕頭,能讓你倆打心眼兒里高興起來嗎?所以就只能當不孝子了!但我也不愿意這樣!媽,外面人怎么嚼舌根子,真那么重要嗎?”
秦冬陽最近表達欲強,隋萌也不拘泥于白噪音,利用約好的時間段陪他聊天。
聊秦冬陽的童年,聊隋萌的青春,當然也聊林巍的經歷。
那是一些秦大沛和沈浩澄都不知道的過往。
“野哥也沒怎么提過,”秦冬陽說,“大概也不夠了解。林律不愛說,我試探地問問,他都很快岔開。”
“人類通常喜歡分享快樂的事情,”隋萌能在秦冬陽的時段里喝奶茶,也很快樂,“即使不能得到祝福,炫耀炫耀也覺得高興。對于傷口的態度卻大相徑庭,有的人可以晾出來說,希望得到關心得到幫助,而有的人會以傷口為恥,覺得難看,怕被發現。林律的冷酷自封源自于太早開始的漫長崩塌,其實不是真正無情,從對朋友的態度上就能印證。”
“以前是我太強求了,”秦冬陽嘆氣,“要求他對待沈律那樣對我,可他還沒愛上我啊!”
“理由是理由,行為是行為。”隋萌又說,“童年際遇是他性格和處世習慣的成因,不是免責條件。林律還是該為他的那些粗暴買單,當然,冬陽愿意原諒是冬陽的權利。”
秦冬陽有些靦腆,“他現在特別好,我不想從前了。”
隋萌笑著晃晃奶茶杯,“這么直白!讓姐懷疑自己太忙著參悟人性,被清醒理智耽誤了,錯失糊里糊涂遇見愛的好機會啊!也許感情就得糊里糊涂才能長起來呢?但我還是得很職業病地提醒你,有時候自以為的確定并非真的確定,你這個不想還需要時間檢驗,更需要林律的堅持。”
“愛情是個挺可怕的東西。”秦冬陽得出一個結論。
隋萌同意,“可怕!人皆向往,亦很畏懼。沒有時嘆貧瘠,擁有了怕失去,得到過又死掉了還會后悔曾經相信。 它大概和生命一樣,起源與消亡都是個謎,怎么做也無法左右,所以干脆勇敢吧!勇敢地接收它的千萬種變化。”
“太復雜了!”秦冬陽問,“可不可以什么都不想?”
“當然可以!”隋萌毫不猶豫,“勇敢地什么都不想。”
林巍接了一起校園霸凌,這種罪名很難界定,作為需舉證方的律師工作量自然不小,他又忙了起來,顧不上在意即將到來的春節。
秦大沛喊他去一趟,因還不能駕駛,林巍站在路邊等了半天網約車,在光龍一般的車燈里意識到這年真的要過去了。
不尋常的一年,開頭的時候還以為能挽回沈浩澄,到了結尾再想起愛了十余年的舊人時已無任何波瀾,心里全是從前不在意的秦冬陽了。
人生的懸疑之處是可以很多年如一日,一年又能如很多年,不到最后,誰也不敢斷定自己這輩子會是什么樣子。
遇到什么,面對什么。
佳節臨近,肖非艷仍舊下班晚,秦大沛給林巍開了門,眉頭緊鎖地關掉灶臺上的火,拿出幾張紙來,簡短地說,“看看!”
林巍本來還想開玩笑問秦大沛是怕自己吃他的菜啊那么一副不開心樣,看見紙上的內容之后卻沒了聲。
一張A4紙,標準字號,沒有寫滿,卻足波動人心。
上面是秦冬陽的身世。
秦大沛郁悶地說,“本來我想拿到結果就帶冬陽回家去的……”
“別帶。”林巍迅速道。
“嗯!”秦大沛頓幾秒鐘,而后說,“巍子,咱們幾家一起過年吧!野子和常在峰,我和小飛燕,你和冬陽,咱們三家一起過。”
林巍明白他的意思。
年是中國人的盼望,也是中國人的考驗,秦冬陽雖然一時接受自己并非父母親生的事實,沒打算跟他們決裂,這個年對他來說不好過。
“行!”林巍把手中的紙折了一下,一下過后改了主意,撕碎了。
秦大沛看著那張來之不易的紙,沒制止。
有的經歷,真該銷毀。
水雋影聽秦冬陽說要去哥哥家里過年,詫了一下,“我以為……”
“很抱歉!”秦冬陽誠懇地說,“我哥和野哥同林律一樣,這次都是死里逃生,他們又都沒有什么親人,湊一湊熱鬧些。嫂子懷孕了,人多活多,我怕她累著,得過去看看。”
水雋影壓下眼底的失望,“那好好過。不用抱歉,我和你林伯伯安靜慣了。”
“我們趕回來吃午夜的餃子!”秦冬陽說,“何姨不是不回家么?我們盡量回來幫忙包。一起吃交子的餃子就是一起過年,我爺活著的時候就是這么說的。”
水雋影看看他,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了,“是啊!守歲迎年,慶賀的就是那一刻,等你們。”
常在峰再事業腦大除夕的也沒法子工作,上午十點就載著林天野到了秦大沛家。
林天野買的年貨五花八門,哼哧哼哧地往樓上提,一邊忙一邊聲明,“小江子去貼店門了,等下也上這兒來啊!媽在外地,那混賬爹,我讓他跟咱們一起過!”
瘸腿秦大沛忙著備菜,待在廚房里不出來,肖非艷沒啥干的,光迎接人,“來啊來啊!人多了熱鬧。你買這么多東西干啥?吃不了怎么辦?”
林天野吩咐苦力常在峰,“再拿兩瓶茅臺上來就行了!”
常在峰一愣,“剩下的呢?”
林天野白他一眼,“剩下的給你家送去,送完了再來!”
“我……”常在峰。
“別廢話。”林天野霸道地說,“有爹媽呢!肖檢初二回娘家,你也一樣?”
常在峰不想在朋友家爭辯這個,轉身下樓了。
“巍子呢?”林天野換鞋進屋。
“接我干爹去了。”肖非艷給他開飲料,“浩澄和池躍回sz市過年,老頭兒自己,能炒個花生米啊?”
林天野笑,“看來咱們不能聚這一次,人不全。”
不大一會兒向乾和林巍到了,沒看著秦冬陽,林天野又問,“小孩兒呢?”
“新人自覺!”林巍回答,“去給朗乾貼春聯了!這級別的,”他往向乾身上比劃比劃,“哪能事事躬親?”
向乾一本正經地拉著長輩臉,“別那么多廢話!事事躬親我還收什么徒子徒孫?知道你們嫌棄老家伙,我就在這兒意思一頓,晚上守你四叔去!還得他對脾氣!”
林巍揉了把臉,“四叔也混不上個四嬸,都被您耽誤了!”
向乾滿不在乎,“少嘚瑟!我倆都比你富!有買賣有徒弟有兒子有兒媳,房子存款加哥們的,沒缺樣!甭替古人擔憂!”
林巍不搭茬兒,鉆進廚房里去,“剝蔥還是剝蒜?”
“太陽從哪邊出來的?”秦大沛意外。
“冬陽總幫何姨打下手!”林巍道,“我這大塊頭不好白湊合,學會了。來,給我點兒!”
秦大沛把蒜袋子遞給他,“那可真值得表揚,這十年,浩子都練成半個廚師了,你總是個擺設。”
“說話注意點兒!”林巍提醒他,“總提從前干什么?我懶不懶可以單獨評價!”
“心虛啊?”秦大沛作勢張望,“冬陽還沒來呢!你想放一塊兒評價也得行啊!個人修煉個人的,浩澄練出啥本事都是自己的,討丈母娘喜歡去了。”
林巍笑兩下,邊剝蒜邊給秦冬陽發微信,“還得一會兒?”
“馬上下樓。”秦冬陽回復。
第180章 保證不找
剛關了微信界面電話就響起來,聯系人是胡宇驍。
“老虎!”林巍接起來。
“秦大沛怎么不接電話?”胡宇驍問。
“就知道你是先找的他!”林巍假裝不悅,“永遠有先有后!他做飯呢,沒聽見。就在邊上瘸著呢,給他啊?”
“不用了!瞿梁說親眼看見你倆沒事,”胡宇驍沒啥感情地道,“我這兒分不開身,就沒過去。”
“犯得著解釋?”林巍則笑,“需要你就直接找你了!怎么樣?挺好的么?”
“行!”胡宇驍的回答簡單而淡,“就是掙錢掙夠了,想歸隱!”
“艸!”林巍怒罵,“跟我個一窮二白的人說這話,真想弄死你!”
“借你點兒!”胡宇驍說。
“滾!”林巍道。
“好!”胡宇驍要掛電話。
“哎?”林巍喊他,“怎么過年?”
“正常過!”胡宇驍答,“吃餃子喝紅酒。”
“會包餃子了?”
“不會。”胡宇驍說得天經地義,“有速凍的!”
“艸!”林巍又罵,“那么大的生意,隨便拎去個廚師包點兒不行?”
“都過年。”胡宇驍說,“驍哥沒那么萬惡。”
“好好好!”林巍放棄抗拒速凍水餃了,“良心老板。這兒有現包的,歡迎你坐飛機來吃!”
“想得美!”胡宇驍一點兒不領情,“我得二人世界。”
林巍把他電話掛了,同秦大沛控訴,“慢悠悠的悶葫蘆,學會氣人了呢!誰沒對象?”
秦大沛咯咯樂,“驍哥就不能成長了?”
“掙那么多錢還不是成長?”林巍認真剝蒜,“跟我們律師逗什么嘴?”
秦大沛又往屋里望望,“常在峰得陣子能回來吧?冬陽能先到家。”
林巍想起林天野同自己一樣不被對象家里接受,不作聲了。
顧小江先一步跑來,高高興興地給向乾鞠躬。
向乾措手不及,跟肖非艷借了點兒現金給小孩兒包紅包,“過年,不能讓你白鞠躬!”
林巍看熱鬧不怕事兒大,抻著脖子逗師父,“一會兒我們都給您鞠躬!”
“你們別做夢!”向乾冷哼,“磕頭也沒有。”
“嘖!”林巍不滿,“留那么多錢干什么?”
用不了太多人去所里貼春聯,秦冬陽堅持陪幾個行政和助理們忙活到最后,是最新人的勤謹態度。
沒大一會兒就彼此告別,秦冬陽怕大家等他等得著急,忙著往停車場跑,不防有人突然喊他,“冬陽!”
秦冬陽震驚扭頭,十分詫異,“媽?您怎么在這兒?”
“等你!”秦冬陽媽的樣子非常憂傷,“你要去哪兒啊?是回家嗎?”
秦冬陽答不上。
他媽嘆口氣,“我就知道。前些天特意跟你嫂子打聽了,知道你在這兒上班!”
秦冬陽連忙過去牽住他媽,“快上車快上車,凍著了吧?手這么涼。您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呢?”
他媽不吭聲,直到被秦冬陽拽進車里,看著兒子忙不迭地開空調升溫度,才幽幽問,“冬陽,媽對你不好?”
秦冬陽手一僵,抬眼看看他媽,“不是……我也不是不回家,怕您和我爸還在生氣,想都平靜平靜。”
“那你能改嗎?”他媽問。
秦冬陽沉默了。
除夕,他不想和媽爭辯,不想告訴她這種事情改不了。
“沒有父母接受得了這個。”他媽等一會兒,見秦冬陽不吭聲,失望而又責備地說,“也沒有父母會主動告訴孩子他是領養的,那是實在太生氣了!冬陽,我和你爸沒啥本事,但也對得起你,沒讓你過得比別的孩子差。到現在我們還在攢錢,想幫你結婚成家,可你……可你這樣,讓我們指望誰啊?”
秦冬陽低聲說,“我總是媽的兒子,總會孝順你們,怎么就不能指望了呢?”
他媽似想打他,手落下來卻沒什么力道,拍一下似的,“有那么簡單?你老這樣,讓人知道,媽和你爸的臉往哪兒擱?你也想想我和你爸的感受,也別怪他那天說話不好聽,他是氣糊涂了。當初領養你的時候他確實挺猶豫,但也從來沒有虐待過你。我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老了老了……唉!為啥就樣樣不如人呢!”
秦冬陽心一顫,立刻垂了眼睛,“我從來不可愛吧?”
他媽聞言,轉手摸摸他臉,“你小時候太黑瘦了,不會笑,特別不愛說話,也不愛動,確實不如一般小孩兒可愛。你哥兩三歲的時候就上躥下跳的,你爸看慣了那樣的孩子,不習慣。”
“那為什么會領我呢?”秦冬陽問出了心里的疑惑,“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他媽搖搖頭,“福利院挺多的,不缺孩子。你爸也不挑別的,就想要個更小的,不記事兒,沒料到你也不記事兒……是你大伯母勸我們,說你來路清楚,沒有家族性疾病,養起來踏實,也不用擔心被半道要回去。”
“來路清楚?”秦冬陽又抬起眼,“我不是流浪兒嗎?”
“你那么小,自己流浪不餓死了?”他媽半哼半嘲地道,“就那么一個說法,因為你總在街上亂晃,隨便吃別人的施舍。其實你有媽,她就是不要你。”
秦冬陽的心緩緩地往下沉,沉到冰冷的地方去,“為什么?”
他媽有些憐憫地看他,“因為她不正常,也不知和誰生了你,人家不要你們娘倆,她就把你扔給了你外婆外公,自己跑了。你外公外婆恨女兒丟人,恨你是別人的種,對你特別不好,聽人說比對狗崽子都不好。我們沒領你之前你已經在街上晃好久了,晃夠了自己回家,那家我們也去看了,沒法說……鄰居們實在看不過去才找的政府部門。辦領養手續之前你大伯母托人把你媽叫回來了,問她意思,她一眼都沒看你,直接簽了字,保證永遠不來找你。”
秦冬陽耳畔嗡鳴——“不要你”、“不看你”、“保證永遠不來找你”……這些話聲調怪異地囂叫著,鬼音鬼味,不像是他媽說的,幽冥之地傳來的般。
自己是個被親生父母嫌棄被外公外婆厭惡,又瘦又丑一點兒都不可愛的破小孩兒啊!是被他爸媽勉強撿回家的私生子!黑,笨,不討人喜歡,唯一的優勝之處就是親生母親不要他,保證不找。他是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不為任何人歡迎的存在啊!
“冬陽?”他媽見他久久不出聲,喚他。
秦冬陽的耳鳴稍微輕些,“那我原來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媽似不知道他的痛苦,“就聽你外婆和你媽叫你‘臟臟’,應該不是正經名字,他們也沒給你上戶口,我和你爸跑手續時特別費勁。”
秦冬陽閉上了眼睛
臟臟。
胃脘不打招呼地翻騰起來。
“生日呢?”痛,秦冬陽堅持問,“是真的嗎?”
“你媽臨走時告訴了我們你的出生年月日,應該是真的。”
秦冬陽不再言語。
“所以媽來找你不是怕你跟我們隔心就回去找親生父母,你找不著。”他媽又說,語氣頗有一些語重心長,“你外公外婆都去世了,老房子早沒有了,咱們沒太搬家,人家要找你還能找不到嗎?兒子,我們真是為你好!人就得走正經路,平淡點兒沒意思點兒那也是正經的。不能歪魔邪道!像你媽那樣,不負責任,害別人,也害自己!我和你爸都老了,該指望兒女了,你這樣我們指望啥啊?冬陽,你現在年輕,本事,自己能掙錢,啥都想圖新鮮圖刺激,可你能總年輕嗎?一轉眼就到媽這歲數,到時候你哥有家有業有孩子,你什么都沒有,咋辦?”
秦冬陽深深地勾著頭,只不作聲。
“冬陽?”他媽見他沒反應,又喊他。
“媽,”秦冬陽啞啞地問,“我一直不好看不聰明,不會討人喜歡,讀書也不靈光,更不會賺錢,半點兒優秀的地方都沒有,您嫌棄過我嗎?累了煩了的時候,后沒后悔過要我?”
他媽卡了卡,然后嘆口氣,“你挺乖的,不惹禍,沒讓老師找過家長,也不亂花錢,媽挺知足,可你……”
“可我要和林律在一起您就會后悔是嗎?”記憶里的父母并不“知足”,他們總是很明顯地遺憾,秦冬陽搶著說,“我要不聽話,不改,您和我爸就會后悔要了我,對吧?你們還會認我嗎?”
他媽瞪眼看他,沒料到秦冬陽會這樣問似的,過了一會兒才皺眉道,“你是一定不改了?”
秦冬陽臉上泛起古怪而又失望的笑,如在哭泣,他輕抖著,掩胸藏腹地趴到方向盤上,低聲喃喃,“您讓我靜一會兒,讓我靜一會兒。”
“兒子!”他媽見他肩胛不住聳動,有些擔憂。
“對不起媽,對不起!”秦冬陽拼力地說,“我現在沒法跟你聊,也沒法送您回家。您讓我靜靜,求求您!”
他媽臉色變了,“你這是趕媽?”
秦冬陽沒力氣解釋,只重復著,“求求您!”
他媽陰下了臉,推門下車,震懾地道,“你真不和我們一起過年了?這么白眼狼?”
秦冬陽本能般地發動車,逃跑似地駛出停車場,拐上正路就起了速,飛馳而去。
他媽這才意識到兒子真把自己扔下不管了,氣急敗壞地跺跺腳,朝外走了幾步之后不甘心,又給肖非艷打電話,“小肖啊!冬陽是要去你那兒過年吧?把我丟這兒就跑,真夠狠心的啊!你幫我告訴他,早知道是這么沒良心的玩意兒,當初我們真不應該要他!”
肖非艷和向乾聊得正開心,聞言一怔,“嬸兒見著冬陽了?”
“見著了!”當嬸兒的人心情奇差,也顧不上同侄兒媳婦客氣了,“我找他回家,他非問我親媽的事兒,聽完了就攆我,有這么當孩子的嗎?行,就當我白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