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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寒江認(rèn)愛

    肖非艷耳聽這位長輩怒不可遏地掛了電話,臉色變了。

    秦大沛從廚房里探出頭,“誰啊媳婦?”

    肖非艷滿臉擔(dān)憂地看向他,“嬸兒把冬陽的身世告訴他了,還說他把嬸兒給扔下了!”

    秦大沛臉一黑,丟下手上的東西走出來,抓起手機(jī)給秦冬陽打電話。

    不接。

    再打。

    依舊不接。

    秦大沛的面色迅速凝重起來,一言不發(fā)地堅持打。

    林巍已經(jīng)穿上了衣服,“我去找找。”

    “去哪兒找?”肖非艷著急地問,“再等等,也許他馬上就回來了!”

    “馬上回來也不會不接電話。”林巍拉開門,“他不是那性格。開著車呢!不太安全,我得……”

    秦大沛拖著不太靈便的腿跟上去,“走吧!我在他手機(jī)上裝了定位器。”

    林巍愕然看他。

    “快他媽走!”秦大沛語氣不善,“誰弟弟有這毛病能放心大膽地啥也不管?”

    林天野忙跑出來。

    仨人都沒有車,大過年的,出租車好半天才來。

    林巍差點兒將人行道磚踩裂。

    秦大沛擰著眉,低頭看軟件上的移動軌跡,“往江邊去了!”

    林巍瞥到那個紅色小點一閃一閃,移動得極快,捏緊了拳。

    傷臂還不自如,過分用力的動作引起了微微的疼痛。

    秦冬陽能接受各種意外各種天災(zāi)人禍,就是接受不了家人不要他,林巍深知這點,可他和秦大沛能料到,卻阻止不了真相的揭開。

    為什么要有這么殘酷的真相呢?一個三歲的孩子為什么會被主動放棄?

    這問題如同周芯芯的獸父能因一個游戲人間的女人戕害自己的孩子一樣,沒答案。

    只能歸結(jié)為命運(yùn),只能受其折磨。

    林巍想象不到秦冬陽在除夕這天得知事實時的心理感受,連他都覺得疼,覺得恨,覺得憋屈和憤怒,秦冬陽……

    不敢想。

    這么冷的天,每個人都在往家趕,秦冬陽去江邊干什么啊?

    新買沒多久的運(yùn)動曜夜靜靜地停在一片野江畔上,周圍是分不清路的皚皚積雪。

    林巍躥到車邊,沒見到秦冬陽,心越發(fā)慌,甩開腿跑,“冬陽!秦冬陽。”

    林天野透過風(fēng)擋玻璃往車?yán)锟础?br />
    秦大沛的臉浸墨一般,“別看了,沒帶手機(jī)。”

    林天野聞言也有點兒慌,“這孩子去哪兒了?”

    秦大沛想殺人,他想把從未謀面的秦冬陽的生父生母按在地面上狠砸狠踹,問問他們憑什么那樣對待自己的弟弟。

    林巍已經(jīng)跑了好遠(yuǎn),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喊,“冬陽!秦冬陽!秦冬陽!”

    林天野也想跑,記掛著秦大沛的腿傷,回眼瞅他。

    秦大沛看不見,他雙眼血紅,視線里面只有一片可惡的白。

    寒江被雪,流水封凍,這樣蕭瑟的地方和佳節(jié)格格不入,冬陽去哪兒了啊?

    林巍使勁兒使勁兒跑,順著江水的方向一路向前。

    不,他也不知道那個方向算不算“前”,可他不能停下,一分一秒也不能停下,不由猶豫不能遲疑,只能拼盡全力地跑。

    “冬陽!”他扯著喉嚨,聲音放到最大限度,但已抖了,哽了,帶著慘厲而可怖的哭音,“秦冬陽!”

    還以為再也不會被什么東西打倒,還以為能頂?shù)闷鹨磺校绻蝗皇デ囟柲兀客蝗弧ツ兀?br />
    江畔并不平坦,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東西,林巍猛地踉蹌,跌跌撞撞地?fù)涑隼线h(yuǎn)才控制著自己沒有五體投地地摔在地面上,他連查看一下的時間也沒有,依舊毫不收勢地,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的聲音,“冬陽!秦冬陽!秦冬陽!”

    視野之中突然出現(xiàn)一片黑色,那里的凍江裂了好大一條冰隙,水波晃動寒氣蒸騰。

    林巍想也不想地飛奔過去,毫不遲疑地蹦到深水之中。

    下意識地,他覺得秦冬陽投了江。

    林天野遠(yuǎn)遠(yuǎn)望見,嚇得音都變了,“林巍你瘋了嗎?”

    林巍聽不見,他往水里沖,往水里趟,邊撲騰著邊瘋狂喊,“秦冬陽!秦冬陽!”

    聲帶已經(jīng)撕出了血味。

    林天野拼命往他身邊跑,“你瘋了?快上來!”

    林巍只打著水,“秦冬陽……”

    “林律……”突然之間,一道聲音顫巍巍地,不敢置信地傳來。

    林巍猛打一個激靈,霍然扭身,望見了順著冰面奔過來的秦冬陽,他怯生生愣懵懵,雖疾跑著,卻是一種傻傻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狀態(tài)。

    林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停在冰水里面,試探地喊,“冬陽?”

    秦冬陽也回過神來,異常急切地喊,“你跳水里去干嘛?快上來啊!”

    說著他也要往冰隙里奔。

    林巍比他步伐大,比他更急切,嘩嘩嘩地?fù)浠乇嫔先ィ櫜坏蒙砩舷晒馍裎兜娘h飄寒氣,一把摟住了奔過來的秦冬陽,哽咽地,抽泣地,無比畏懼地,劫后余生地嚷嚷,“秦冬陽!從前我覺得咱倆總會分開,最好不愛,最好互相芥蒂,你最好恨我,不留戀我,那樣會快點兒忘懷,快點兒放下。可我現(xiàn)在想和你天長地久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別把我放到一邊,不管遇到什么,先來找我好嗎?”

    秦冬陽未及回答,林天野已經(jīng)沖了上來,扯住二人就往回跑,“趕緊回車上去,腿不要了啊?”

    運(yùn)動曜夜停得時間太久了,外面是零下三十余度的嚴(yán)寒,空調(diào)溫度一時半會兒升不上來。

    林巍被林天野按在后車座里剝了個精光,圍著林天野的羽絨服縮在后座上,那么高大的人瑟縮成那個樣子,模樣極其可笑。

    沒有人笑。

    秦冬陽沒能擠進(jìn)后座,在副駕駛上哭得稀里嘩啦,“都怪我任性……我瞎跑……但我沒想自殺,真的……我就來平靜平靜……”

    秦大沛也忍不住,厲聲罵他,“非得上這鬼地方來平靜?遇到事兒不知道回去找哥找林巍嗎?你就自己嗎?就你自己個兒嗎?都等著你過年你在外面亂跑?動不動就不聲不響不接電話,什么時候?qū)W會的臭毛病?整天把你當(dāng)個寶貝兒供著,越來越不懂事?往這荒偏沒人的地方鉆什么鉆?啊?你他媽的……”當(dāng)哥的人也哽起來,“嚇?biāo)牢覀兞酥恢溃俊?br />
    秦冬陽從來沒見過他哥那樣,更害怕了,淚眼朦朧地認(rèn)錯,“哥,我以后不了!我肯定不了。你別生氣。”

    秦大沛使勁兒抽口氣,把這半天的驚慌和酸楚都抽回去,脫了棉服甩到弟弟身上,“你也濕了,脫!”

    秦冬陽是被林巍抱濕的,并沒濕透,但他不敢犟嘴,小心翼翼地脫褲子,邊脫邊扭頭看后面的林巍,心疼萬分,“捂得住嗎?凍壞沒啊?”

    林天野始終在幫林巍搓身子,奈何這家伙面積太大,一時之間照顧不全,也氣得罵,“冬陽還算有情可原,你腦子呢?大三九天往江里跳,我他媽的真是活久見了!冬泳穿棉服泳?咋不凍死你個王八蛋呢?”

    秦大沛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回身看,然后對林天野說,“咱倆還得換過來,我?guī)退辏汩_車。趕緊回去,哪兒不對好上醫(yī)院。”

    “這么回去?”林天野問,“向律吃嚇,肖檢也不能看兩個大光腚啊!”

    “嘖!”秦大沛怪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先去你那兒,找衣服給他倆換上。最好沒事,過年鬧成這樣,太轟動了!”

    后面這句是對弟弟說的。

    秦冬陽也把腿收到座位上面去,他用哥的棉服擋了擋臉,又趁林天野和秦大沛換位置的時候偷偷伸頭,小聲問林巍,“還難受不?”

    林巍搖頭,輕聲說,“我沒事。”

    “皮糙肉厚”在某些特定狀況里也是個好詞匯,這場極寒挑戰(zhàn)并沒給林巍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傷害,裹著林天野的長款羽絨服赤腿跑上樓,經(jīng)過兩個哥們的一番嚴(yán)苛檢查,證明這小子當(dāng)真抗造之后,林巍恢復(fù)了衣冠楚楚。

    秦冬陽則只借到一條加絨秋褲,還得挽起挺長一截褲腳。

    心都落定,形容不整的秦冬陽再次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哥,對不起林律,也對不起野哥。”

    “行了!”林天野說,“都別死氣沉沉的了。不是我不留你們在我家多待,還有好幾口人等著咱們過年呢!”

    肖非艷和常在峰都來過了電話,放心是放心了,總得回去。

    秦冬陽再次瑟縮,“我沒有臉見大家。”

    “什么沒臉?”秦大沛已經(jīng)徹底調(diào)整過來,他揉弟弟腦袋一把,“你又沒去尋死,丟什么人?是你林律邪乎,咱不說誰知道?衣服挺長的,沒人仔細(xì)看你褲子。走吧,那幾個人都不會做菜,午飯得改成下午飯了!我干爹不抗餓。”

    “哥!”秦冬陽感激地看著他。

    “嗯!”秦大沛點頭,“我是你哥!啥時候都得想著哥點兒。”

    秦冬陽的眼睛又濕潤了。

    林巍站起身,牽著秦冬陽的手往外走,邊走邊說,“也得想著我。”

    林天野咽下嘴里的酸水,笑嘻嘻地湊上去,“也想著野哥!”

    “干嘛想你?”林巍回眼看他。

    “因為我是他哥和他林律的兄弟啊!”林天野摟脖抱腰地說,“光屁股兄弟。”

    “滾!”林巍輕罵。

    “快點兒滾快點兒滾!”林天野加了些速度往樓下跑,“滾回去做菜!秦大沛你腿不好縮起來骨碌得了,這著急勁兒的!”

    第182章  迎年納福

    幾個人走得那么慌慌張張,又在外面耽擱了那么長的時間,回來時雖然都是一派若無其事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向乾這種老人精怎么會心里沒數(shù)呢?

    但他不管閑事,也不催菜,心平氣和地坐在干兒子家的沙發(fā)里等飯吃。常在峰陪他喝茶,他就悠悠閑閑地灌大肚,灌得跑了好幾趟廁所。

    剩下的人全都擠到廚房去幫忙。

    廚房里裝不下,顧小江蹲在廚房門口削土豆,邊削邊看摘青菜的秦冬陽。

    “怎么了?”秦冬陽被他看得發(fā)毛,用手背抹了一下臉。

    “誰欺負(fù)小秦律師了?”顧小江仍舊瞧著秦冬陽哭得緊繃的臉,低聲詢問,“大過年的。我?guī)煾负土致伤麄儙湍阏一貋頉]有?沒有的話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顧小江!”向乾又去上廁所,常在峰走過來看熱鬧,聽見這話震懾人說,“你能不能好好地當(dāng)個和諧社會的安定因素?這么努力當(dāng)壞人呢?”

    整個屋子,顧小江最不喜歡常在峰,他翻翻眼,“你咋看見我不安定了?警察眼里誰都是壞人!”

    “這可是胡說!”常在峰一本正經(jīng),“我瞅這里都是好人,就你差點兒意思。”

    顧小江使勁兒扭了個身子,拿屁股對著他,“我也一樣。”

    秦冬陽想笑。

    常在峰想踹顧小江的屁股。

    林天野適時出來,油乎乎的大手塞進(jìn)常在峰嘴里。

    常在峰嚼到一塊燒雞,像嚼到了天下第一美味,高高興興地端起雙臂,嘚瑟極了。

    “師父!”顧小江控訴。

    林天野又往他嘴里塞一塊,而后問,“好吃不?”

    顧小江也被燒雞給捋順了,認(rèn)認(rèn)真真地削土豆,不炸毛了,“還是師父會買。好吃。以后咱還買。”

    秦冬陽覺得顧小江真好玩,特地說,“哎你這么小呢,不能總叫我小秦律師,得叫秦哥。池躍都叫我秦哥。”

    池躍大概打了個噴嚏。

    顧小江咽掉燒雞,“干啥忙著論大小?你想給我紅包啊?”

    “啊?”秦冬陽怔一下,馬上搖頭,“不想。我挺窮的。”

    “切!”顧小江鄙夷地哼,“摳門。向律剛給我一個大的,不稀罕你的。”

    “給你多少?”秦冬陽馬上好奇。

    林巍把條魚給洗破了皮,仍舊嘩嘩嘩地放著水,眼睛一點兒不專心地瞟秦冬陽。

    秦大沛劈手奪走了魚,使勁兒拱他一下,“出去吧!沒啥用,光占地方。”

    林巍出來,蹲在秦冬陽身邊幫他摘青菜。

    “應(yīng)該夠了!”秦冬陽摸摸他的手,覺得還挺暖的,踏實地說,“好多菜,弄多了吃不完。”

    “再摘點兒芹菜。”林巍抓過來說,“小飛燕要吃芹菜餡的餃子。”

    “一會兒你喝酒嗎?”秦冬陽一邊摘一邊問他。

    “喝一點兒。”林巍還想看他剛才琢磨顧小江時候的樣子,覺得好看,所以一直盯著他的臉,“陪師父。”

    “我不喝!”秦冬陽悄悄地說,“我得開車,回家吃半夜那頓餃子。”

    “沒忘?”林巍心孔一熱。

    “沒忘。”秦冬陽垂眼盯著芹菜,“我剛才……就在外面,沒撒謊,真的沒想犯蠢,溜達(dá)溜達(dá)就會回來。”

    “嗯!”林巍同意了,“那你不喝。晚上回家喝一點兒。”

    他把家字略放重些,秦冬陽眼皮簌簌,余光瞥見顧小江也盯著自己看,歪過臉去對視。

    顧小江笑笑,“晚上我去師父家,氣死常……警察。”

    秦冬陽又笑起來。

    廚房里面又是水聲又是油煙機(jī)聲,隔著門的秦大沛聽不見外面說話,卻瞟見了弟弟的笑容,他稍怔了一怔,轉(zhuǎn)身做菜的時候又使勁兒抽了口氣。

    十八道雞鴨魚肉擺上大飯桌時已經(jīng)下午三點多了,向乾老起少心,領(lǐng)著顧小江去樓下放迎年鞭炮。

    顧小江故意難為他地纏磨,“向律,你說咱們好幾家人,這算替誰迎年神啊?”

    “年哪那么計較?”向乾抽著煙說,“你迎它也來你不迎它也變成新的。很早很早很早的時候人畏懼它,大張旗鼓地放鞭炮燃煙花地嚇唬它,管什么用?迎也是一回事,就是那么個意思!互相戒備久了不僅和平共處,還互敬互愛了呢!咱們尊它是神,它對咱們一視同仁,有沒有啥儀式都給你翻一篇,從頭算從頭來!”

    顧小江哈哈笑,“您真會說!要能從頭來可挺好。”

    “能!”向乾把煙頭貼到鞭炮捻兒上,篤定地說,“你信就能。”

    坐到飯桌邊上所有人都放松起來,向乾帶頭嚷嚷,“你四叔會派小孩兒來接老子,老子隨便喝!”

    林天野趕緊給他斟酒。

    常在峰則激顧小江,“敢不敢不開車跟我跑回你師父家去?敢的話咱倆也拼點兒。”

    顧小江不服氣地脫了毛衣,“誰怕誰啊?”

    秦大沛不放過林天野,“回什么家?都在這兒倒計時啊!不喝我弄死你!”

    肖非艷啪地打他一下,“過年呢!不準(zhǔn)亂說話!”

    秦大沛被打得一縮手,隨即指著媳婦,對眾人呵呵笑,“女酒蒙子不能喝,生氣。來來來,都饞她都饞她!”

    秦冬陽悄悄地往邊上溜。

    “秦冬陽?”他哥眼睛尖。

    “我得開車。”秦冬陽立刻說,“回家吃餃子。”

    秦大沛眉一皺。

    “回我家。”林巍跟著說,“答應(yīng)了我媽。”

    秦大沛看看他,再次松弛下去,“你也不開車,敬我一杯。”

    “為什么?”林巍覺得他臉挺大的。

    秦大沛朝弟弟示意一下,“你說呢?”

    林巍立刻就范,對他端起了杯,“扁擔(dān),干!”

    林天野笑吟吟地看著兩人干了杯,立刻說,“敬我一杯。”

    “哎?”林巍皺眉,“找收拾呢?”

    林天野仰起受過傷的下頜,眼睛往林巍的下身瞄。

    秦冬陽立刻明白,夾了一只最大的蝦,死低了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扒。

    林巍恨恨地倒酒,“林天野,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

    林天野樂不可支,“等到河西再說啊!”

    向乾端著長輩架子,眼瞧著幾個人喝完了,倚老賣老地對林巍說,“敬老子吧!敢問為啥抽你小子。”

    林巍苦笑,“我敬師父一杯不夠——這么多年的爛攤子都是師父幫我接著,徒弟感激不盡。可要連氣干仨我就別吃飯了,大伙是湊著過年還是合伙灌我啊?”

    “一杯行了!”向乾又大方起來,同時意有所指,“不都是爛攤子,喝太急了老子也心疼。來吧!能陪的都陪一個。”

    常在峰立刻附和,“我敬向律,敬林律,我陪著。”

    酒喝下去,秦大沛挑刺,“我和野子不夠資格被常隊敬啊?”

    林天野立刻站自己人,“我不用敬,我也得吃飯,怪餓的。”

    秦大沛用傷腿踢他。

    常在峰從桌子底下護(hù)著林天野,滿臉是笑,“我是留著秦哥單獨(dú)敬!大過年的給我們做飯吃就不說了,警外人士,能幫國家逮住那么大一只蛀蟲,值得尊重。”

    秦大沛不上當(dāng),“漂亮話說不說都行,國家回籠了那么多贓款,我的車可是因公犧牲的,啥時候賠啊?”

    常在峰放下酒杯去吃魚了,“各有職權(quán),那個不歸我管。秦哥又有大律師干爹又有大律師兄弟,該履行啥手續(xù)履行啥手續(xù)去唄!”

    秦大沛使勁兒瞪林天野,“看看他這嘴臉。”

    顧小江胳膊肘朝外拐地幫腔,“這嘴臉!”

    華燈初上,霓彩滿天。

    四叔派人接走了向乾,林巍丟下林天野和常在峰,領(lǐng)著秦冬陽下樓回家。

    他沒太醉,酒氣卻很重,上了車就把駕駛座上的秦冬陽摟進(jìn)懷里親。

    秦冬陽左躲右躲,“顧小江還在陽臺上往下看呢!”

    “他成年了!”林巍不管不顧,堅持把秦冬陽捉進(jìn)懷里。

    秦冬陽只好讓他吻。

    林巍親了好久好久才把腦袋貼在秦冬陽的肩膀上喘氣,然后說了一句他從來不曾說過的話,“秦冬陽我害怕。”

    “對不起!”秦冬陽明白他,“我以后不會了,真不會。”

    林巍搖搖頭,“我害怕自己沒愛上你。沒愛上,今天怎么過呢?怎么會這么高興呢?”

    秦冬陽動容。

    林巍抬起臉來,癡癡地看秦冬陽,“我的好日子來了,是不是?”

    秦冬陽嗓音微啞,“是!我們的好日子。”

    “我希望自己有能力給你好日子。”林巍輕聲說,“而不僅僅是愿望。我希望自己做的都是你的需要,不會適得其反,不會好心辦壞事。秦冬陽,我對你的一切不是善良也不是贖罪,只是愛你。我們要愛很久,很久很久。”

    秦冬陽雙目流光,瑩亮得駭人,他很認(rèn)真,但亦哽咽,“我愛您。”

    “我愛你!”林巍非常認(rèn)真地強(qiáng)調(diào),“愛人的世界沒有尊敬,只有你我。”

    “我愛你!”秦冬陽重新說,“我愛你林律!我愛你,林哥!”

    這是除了吵架沖動,除了情緒上頭的時候,秦冬陽第一次正正式式地用平稱對林巍說話。

    林巍再次吻上去。

    秦冬陽迎過來,不管車外的陽臺上有沒有人在看自己了。

    嘩啦啦地鞭炮聲在外面的世界炸響,炸進(jìn)車內(nèi)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心里。

    好日子來了。

    第183章  金字心安

    車到林宅已經(jīng)十一點了,林北得坐在沙發(fā)里面看電視,桌面上只有幾個桔子一盤花生,他見兒子帶秦冬陽回來,只抬抬眼,“路好走么?”

    “高速上沒有雪,挺好走的。”秦冬陽趕緊回答,然后直奔廚房去了。

    水雋影坐在操作臺邊,笑盈盈地對他說,“已經(jīng)開始包了。”

    秦冬陽馬上說,“我去洗手。”

    林巍見他忙乎乎地跑出來,提醒,“羽絨服!”

    秦冬陽一把拽掉羽絨服,想也不想地塞進(jìn)林巍懷里,嘴里不知對誰說,“快點兒!一會兒就包完了。”

    林巍不懂這有什么可急的,但也沒問,眼瞧著他快步跑進(jìn)衛(wèi)生間去,將羽絨服放在客廳里的沙發(fā)扶手上,目光迅速地掠了一下父親。

    “六安瓜片。”林北得淡淡地說,“小慶送的。”

    林巍聞言也顧不得自己沒有洗手,一把將茶壺里的壺芯提了起來,同時皺眉,“不是這個泡法。您有時間也和我?guī)煾笇W(xué)學(xué)么,各樣茶有各樣的喝法。”

    大概是因為除夕之夜的緣故,林北得沒計較兒子的嫌棄,反而點了點頭,“快有時間了。”

    林巍聞言再次看看父親。

    秦冬陽噠噠噠地跑進(jìn)廚房去了。

    林巍在沙發(fā)里坐下,倒了一小杯茶放在鼻端,仔細(xì)嗅嗅,也不至于不能喝,剛剛表現(xiàn)出來的鄙薄就淡下去,懷疑向乾教給他的那套理論偏理論了。

    “一年忙到頭,”他找話說,“小慶還得給您送東西?”

    “瞎操心。”林北得語氣平淡,“我這輩子就沒養(yǎng)明白你,別的孩子都不覺得虧待。”

    林巍沒吭聲。

    別的孩子不是真的孩子,林政委給賞識就會感激。

    況且,他也沒賞識過林巍。

    “小秦挺好。”林北得捏裂一顆花生。

    林巍眉毛輕動,“您也不是才認(rèn)識他。”

    “以前沒留意。”林北得說。

    林巍反駁不得。

    在這點上,父子二人異曲同工。

    他也去捏花生。

    得有十幾二十分鐘的樣子,父子二人就那樣相對喝茶,嘎巴嘎巴地剝花生,不說話。

    沒話說。

    到底還是林北得先找到了新話題,“下午,你姑姑來電話了。”

    “哦!”林巍依舊平淡,疏離父母的人通常疏離其他長輩,林南予身為女性,身為知識分子,自然要比林北得細(xì)膩柔婉,但她性格深處有同兄長極其相似的一部分,發(fā)現(xiàn)侄兒不親近自己,便沒強(qiáng)行拉攏過關(guān)系。林巍讀大學(xué)時她只在最初幾天去探望過一次,沒得到正經(jīng)歡迎,再也沒有出現(xiàn)。

    “肯定你了!”林北得道,“說你這兩年在業(yè)界挺有名氣。看來當(dāng)初讓你跟著向乾,沒留在她身邊是對的。”

    林巍又不吭聲。

    留在體制外也是他抗?fàn)幊晒Φ慕Y(jié)果。回頭想想,只要認(rèn)真抗?fàn)幩坪醵寄苡行Ч模郧盀槭裁礇]發(fā)現(xiàn)呢?

    “她還說你手上有個案子跟T市那邊交叉極大,歡迎你跟她多溝通。”林北得又道。

    “嗯!”雖然依舊是語氣詞,林巍卻鄭重多了,類似答應(yīng),承諾,也像挺認(rèn)真地聽話。

    林北得凝目看看兒子,把一顆很肥滿的花生放在他手邊。

    廚房里的何姨大聲笑起來,不知聽到了什么開心事。

    父子二人一起朝那邊張望,相似而又不同的兩張臉都升起克制而又清晰的喜悅。

    何姨在這個家里做習(xí)慣了,總是默默干活,鮮少如此忘情地歡笑。

    笑是最好的風(fēng)水。

    差十分鐘零點的時候餃子端上了桌。

    桌上還有一大堆沒怎么動筷的佳肴,何姨忙著加熱,林巍攔她,“餃子要吃熱的,別的不必。您一起吃。”

    何姨堅持要熱,水雋影跟著說,“快坐下吧!你最辛苦。”

    何姨這才坐下,有些感慨地看看熱氣騰騰的餃子,不知說什么好。

    “三鮮餡的!”秦冬陽興致勃勃地對林巍說,“比芹菜餡的好吃。”

    林巍瞅著他笑。

    “那快吃啊!”何姨就說,“不用等零點啊!只要敲鐘的時候還在吃就行!”

    水雋影不出聲,只用公筷夾了一個餃子給秦冬陽。

    林北得也夾起一只放進(jìn)嘴里,嚼兩下,品評說,“是好吃。”

    秦冬陽忙把那粒餃子放進(jìn)嘴里。

    林巍見他吃得挺香,也夾一粒給他。

    “你吃你吃。”秦冬陽含混不清地說,話沒講完嘴巴一僵,半張半閉地不動彈了。

    “怎么了?”林巍心里一緊,伸手就掰他的下巴。

    何姨已笑起來,“這么快就吃到了?硬幣太臟,包了兩顆帶糖果的。就兩顆。小秦先生好福運(yùn)呢!”

    林巍陡然繃緊的心立刻舒展開去,“嚇我一跳。”

    秦冬陽還不恢復(fù)咀嚼,“可是……沾牙……”

    何姨越發(fā)笑了起來,“怨我怨我!怕水果糖煮化了燙嘴,放的奶糖。哈哈,小秦先生這個樣子太好玩了!”

    水雋影伸手拍拍秦冬陽的后背,“再嚼幾下就好了。奶糖和餃子一起,味道會有點兒怪。不過人生百般滋味,也是一種體驗。”

    秦冬陽有些靦腆地捂著嘴,不好意思地看水雋影的時候電視里的新年鐘聲響了起來。

    小慶重任在肩,沒回老家過年,就在院子里的廂房住著,這時放起一大串幾萬響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起來。

    要趕這一分鐘的餃子,披著火藥氣的年輕人大步流星地躥進(jìn)餐廳,硝煙中凱旋的戰(zhàn)士一般撲過來。

    何姨早給他準(zhǔn)備好了碗筷,料碟都不要倒。

    小慶一屁股坐在林北得身邊,丟了一粒餃子進(jìn)嘴才說,“新年快樂。”

    秦冬陽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正在琢磨怎么會有人這么動作迅速的時候,手心里多了一件硬硬的小東西。

    他詫然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水雋影。

    水雋影聲音不高,“不能給壓歲錢了,這是新年禮物。”

    秦冬陽張開手,掌心是一顆安字掛墜,足金,半根拇指大小,沉甸甸的。

    “伯母!”他訥訥說。

    水雋影撫撫自己胸口,“戴在這兒。心安。長輩對孩子的祝福。”

    孩子。

    比剛出鍋的餃子更燙更熱的東西骨碌碌地落進(jìn)胃里,鉆入心竅。

    何姨贊嘆地說,“真好。真好看。”

    林北得點點頭,而后對看熱鬧的小慶說,“好好攢錢,給對象買。”

    小慶聞言按按林北得提前給他的那個一寸厚的紅包,心說錢好攢,對象在哪兒藏著呢?

    外面的鞭炮好像燃不盡,林家的結(jié)束了,還有別人家的,遠(yuǎn)遠(yuǎn)近近此起彼伏。

    水雋影守了大半夜,受不住累。林北得推她回臥室去。

    桌上的飯菜太多了,林巍讓何姨也去休息,自己同小慶拼酒。

    過年,小慶不怕露露酒量,同林巍干掉大半瓶茅臺。

    秦冬陽說什么不讓喝了,“您在我哥家就有點兒醉了,可以了可以了。”

    “您?”林巍醉眼迷離。

    “你你你!”秦冬陽只好說,“不準(zhǔn)再喝了。”

    “那你喝!”林巍轉(zhuǎn)向小慶,“你沒人管。”

    小慶這個生氣,果斷起身,“我也不喝了。咱倆不是一伙的,我不陪你。”

    說完他就走了,毫不猶豫,半點兒拖泥帶水的意思都沒有。

    “嘖?”林巍不滿,瞧秦冬陽,“我用他陪?”

    秦冬陽哭笑不得地扶住他,“不用不用。咱們回屋躺會兒吧?再喝你就是酒味兒的了。”

    林巍笑,“冬陽嫌棄壞了。你說你……哦,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林哥不一直是個煙酒之徒嗎?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的?

    秦冬陽看住他,低低地道,“我沒臉說。第一眼看見您我就……還那么小呢,您又有沈律,真不應(yīng)該,可是就心動,沒法子。我也總問自己,怎么會有那么俊酷又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呢?對誰都好又對誰都不好……您是怎么做到矛盾統(tǒng)一的呢?太吸引人了!”

    林巍靠近他,也低著聲,“是你傻,小傻子,長這么多年也沒變聰明,林哥是個火坑啊……”

    “我愿意。”秦冬陽想也不想,“我愿意跳。咱倆一起在坑里,做伴!”

    “嗯。”林巍靜了一會兒說,“做伴!”

    他把秦冬陽手心里的吊墜拽出來,因為喝多了酒,臂上還有新傷,動作不怎么穩(wěn),半天才把那小東西戴在秦冬陽的脖子上。

    戴好了,他伸手摸摸,覺得那個安字果然離秦冬陽的心跳很近,滿意地點點頭,“秦冬陽,你是林哥的人,也是林家的人了,責(zé)任重大身份要緊,以后……呃,以后要好好的,好好好好地愛護(hù)自己,不能有半點兒閃失。”

    秦冬陽想起他跳江呼喊自己的樣子,眼睛濕濕的,“我肯定會。”

    酒醉的林巍扳著秦冬陽的臉一通細(xì)看,然后跳了十萬八千里地說,“你得偷偷是林哥的人,不能告訴你哥,他會同我打架!還得讓著他,煩!”

    秦冬陽又笑了,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好,我偷偷是你的人。”

    林巍心滿意足地拿額抵住他,呼著酒氣說認(rèn)真話,“冬陽,林哥去年除夕還覺得以后會歲歲荒蕪,今年就什么都有了。人生不一定的,多冷多苦都用力忍忍,說不定就有你的秦冬陽走過來了。”

    秦冬陽一把抱住他,“你的秦冬陽早來了!”

    作者有話說:

    也許不是每個林巍都能遇到秦冬陽,不是每個秦冬陽都能等到林巍,也許很多父母的惡劣永不悔改,有些人并無運(yùn)氣遇到秦大沛和林天野,甚至向乾和沈浩澄……那也再忍一忍,再等一等。

    愿三亞的海灘只有浪漫沒有結(jié)束,愿所有被命運(yùn)虧待過的生命都有機(jī)會得到補(bǔ)償。

    第184章.算算明賬

    親吻從餐桌邊上延續(xù)到臥室里。

    遠(yuǎn)處的鄰居在放二踢腳——咚!當(dāng)!

    林巍把秦冬陽壓進(jìn)床里,動作急促地罵,“林天野這是什么破秋褲!”

    秦冬陽顧不上笑,小聲問,“您喝這么多,行嗎?”

    “又不生孩子。”因嫌褲子麻煩,林巍稍顯粗魯,“怕什么的?”

    秦冬陽臉紅起來。

    他是覺得林巍的心跳夠急促了,再興奮……

    林巍終于戰(zhàn)勝了林天野難纏的破秋褲,一點兒也不感激人家溫暖了他的愛人那么久,嫌棄不已地丟了老遠(yuǎn)。

    “今天特別重要。”覆住人,他很武斷地說,“大年初一,特別重要。”

    秦冬陽無暇爭論這個,在情事上,秦冬陽似乎是上天為林巍準(zhǔn)備好的一道珍饈,落入口掌就沒余地。

    有些東西可能真是安排好的,誰適配誰,誰該愛誰。

    秦大沛接到了越洋電話。

    這是他那摒棄前塵卻不能斬斷母子之情的老媽近幾年的習(xí)慣,除夕之夜總會同兒子通個電話。

    選擇性的地說了說近況,互問安好彼此叮囑,一番大同小異但卻十分必要的交流之后,秦大沛在他媽準(zhǔn)備掛斷電話的時候突然問,“我嬸兒說,當(dāng)年他們領(lǐng)養(yǎng)冬陽,是您促成的?”

    他媽略頓一下,“攤開說了?”

    “嗯。”秦大沛不提細(xì)節(jié),“你怎么做這種主?”

    他媽又頓一會兒,而后緩緩地道,“那孩子刮風(fēng)下雨地在街上亂晃,小臟狗兒般。一開始有人心疼,時間長了都習(xí)以為常了。畢竟有親人的,國家不好管。你遇見了兩回,問過我,我告訴了你他的情況。你皺眉說,冬天來了怎么辦呢?是啊!那是春天,到了冬天怎么辦啊?所以媽想了很多辦法花了很多力氣,沒讓他在嚴(yán)寒季節(jié)赤身露體食不果腹。”

    秦大沛覺得自己的血液逆流起來,“我?我說過?怎么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人生那么多事,”他媽則道,“你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要顧的東西多了,怎么會都記得?洗過澡穿好衣服的冬陽和街頭流浪兒半點不一樣,但那是我兒子一步三回頭的牽掛。現(xiàn)在看,家這樣父母這樣,有個弟弟在身邊陪著你,是媽的明智。你們還好嗎?”

    秦大沛良久才說,“很好,就是親兄弟。”

    肖非艷見他眼睛起了霧水,擔(dān)憂上前,等他掛掉電話才問,“說什么了?”

    秦大沛看住媳婦,微笑著說,“秦冬陽就該是我弟弟。

    大年初一,絕大多數(shù)地方的風(fēng)俗是不能睡懶覺,向來注意禮節(jié)的秦冬陽卻實在掙扎不起來。

    林巍狂撒酒瘋,一直折騰到天光熹微才肯消停,秦冬陽等不了他結(jié)束就去攆周公了。

    周公等在夢里笑話他,“全身上下只戴一個安字嗎?”

    分明還趴著個林巍,秦冬陽厚臉皮想。

    如果是打架,被身高體重遠(yuǎn)超自己的人死死壓住得是多要命的事情?

    這就能不同了。

    秦冬陽哪里都扁扁的,卻在呼吸受限的情況下睡得酣甜無比,什么掛礙都沒有了。

    林巍甚至還留在他身體里,秦冬陽依舊愜意舒展地睡著。

    愛能抵一切,也能消一切。

    何姨輕手輕腳地收拾著隔夜殘桌,水雋影推動輪椅出來,動作也悄悄的。

    “喝不少!”何姨壓著嗓子說。

    “嗯!”水雋影淡淡地笑,“要不然也該多睡,年輕時候不睡什么時候睡呢!不要驚動他們。”

    何姨看著相處了好幾年的水雋影,心想當(dāng)媽媽的就是當(dāng)媽媽的,仙女兒也得慈愛起來才好看呢!

    林巍用腳趾撓秦冬陽的腳心,秦冬陽睡著縮,縮來縮去縮成了一團(tuán),仍舊呼呼呼地。

    林巍愛憐不已地欣賞一會兒,覺得自己酒臭沖天,不配同秦冬陽躺在一起,摸進(jìn)浴室里洗了個澡。

    剛洗完秦大沛就來電話。

    林巍眼見秦冬陽翻了個身,不樂意道,“法定假日!”

    “還我弟弟!”秦大沛也不客氣,“我通知我叔我嬸做飯了,晚上過去吃。怎么著?啥時候回家還得征求你同意啊?”

    林巍面容一凜,“吃飯?”

    “嗯!”秦大沛說,“吃二十來年了,好壞莫論,肯定不能毒死。我家的事兒我處理,你少操心。”

    林巍盯著歪歪倒倒地坐起身的秦冬陽,嚴(yán)肅道,“我肯定操心。”

    秦大沛嘖一下,“拖著是個事兒嗎?兄弟幫你破障礙去,不跪謝,還啰嗦?既然躲不掉,有我護(hù)著不比他自己面對好嗎?”

    林巍琢磨半天,承認(rèn)秦大沛的道理,但卻依然不能放心,一邊幫秦冬陽洗澡一邊囑咐人,“你麻木點兒,百毒不侵做不到,也別太敏感了,誰說句硬的都能傷著你。”

    秦冬陽頂著滿腦袋泡沫靠在他身上,“受不住我就跑,反正有你了!”

    林巍幫他把沫捋掉,“有我了!好賴你都快點兒回來,我著急。”

    “別急。”秦冬陽幸福地聽著他的心跳,“我沒睡夠。得挨著你才能睡好。”

    林巍摟住他親,親一下后趕緊放開,嘆氣,“一會兒舅哥又催命了。”

    榮升為林大律師“舅哥”的秦大沛同志別開生面地寬慰弟弟,“就是把你喊過來當(dāng)司機(jī)的,甭有主角意識,都看哥的。”

    肖非艷哼一下,“就是別搶你哥的戲,此人表演欲極強(qiáng),好不容易得著了機(jī)會。”

    秦冬陽笑,雖然只過去了一天,他的心境已經(jīng)大不同了,很配合地答應(yīng),“我就出人,別的啥也不管,全指望哥。”

    秦大沛滿意地咂咂嘴,摟著肖非艷搖晃,“親愛的媳婦大人,副檢察長,今天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你也別拆老公的臺,讓我好好發(fā)揮。”

    肖非艷反比秦冬陽要憂心些,“一家人,談得到矛盾?我盡量不插嘴,你也收斂著點兒,畢竟是長輩。”

    秦大沛轉(zhuǎn)頭看看車外的路,心想長輩們早到這世界那么多年,應(yīng)該更懂道理才對。

    秦冬陽媽做了不少菜,情緒卻不高漲,開門看見三個人,只對肖非艷笑了笑。

    “嬸兒過年好!”肖非艷說,然后探身向內(nèi),“叔過年好。”

    秦冬陽爸本來在沙發(fā)上端坐不動,聽見侄兒媳婦主動喊他,終于慢吞吞地站起來,踢踢踏踏地往這邊走,走過來也只看著肖非艷,“總算能休息幾天?你得好好保養(yǎng)身體,想吃什么跟你嬸兒說。”

    嬸兒的手藝實在一般,大盤大碼的十余道菜,全部是有分量沒香氣。

    秦大沛已經(jīng)提前送了年貨過來,今天空著雙手,他拽著秦冬陽去衛(wèi)生間洗了手,出來之后也沒什么笑意地說,“怎么著叔?做好飯不是給我們吃的?您老人家不上桌什么意思?”

    他叔晃晃悠悠地,不大情愿地走上前,仍對肖非艷說,“你快坐!別累著。”

    肖非艷微笑坐下。

    秦大沛扯弟弟坐下,不等人讓,捉筷吃塊排骨,而后微蹙眉頭,毫不客氣地說,“昨兒吃了一天大魚大肉,肚子都滿了,不饞嬸兒這口,我們仨過來是晚輩本分,過年,團(tuán)聚。”

    他叔陰了臉,“你倆是過來,他是回家。”

    他嬸幫腔,“還回晚了。”

    “晚了啊?”秦大沛說,“那怪我這個當(dāng)哥的不懂道理,冬陽也沒去別的地方,被我留住了。叔既然說他‘回家’,咱一家人,就明白嘮嘮他為啥晚。”

    他叔拍了筷子,“你這態(tài)度,是來過年嗎?”

    “年都過來了!”秦大沛臉色不紅不白地道,“怎么過都能過來。侄兒說話不好聽,叔生氣,那也只能生生氣,總得過去,誰讓咱們是血親呢?可是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

    他叔黑臉,“你跟我算賬?行,算吧!”

    秦大沛半點兒都沒含糊,指指秦冬陽說,“冬陽三歲來的,三周歲,我都查清楚了。你和嬸兒怕鄰居們風(fēng)言風(fēng)語,辦完手續(xù)直接送到我爺家去了,吃喝拉撒,全是我爺負(fù)責(zé)。他十五歲我爸出了事情,你們把我爺和他一起接回來,可這兩人的日常開銷還是我爺?shù)耐诵萁穑@點沒有錯吧?我比別人多讀一年大學(xué),快掙錢時我爺沒了,但他還有積蓄和房產(chǎn)在你們這兒,夠養(yǎng)冬陽讀高中上大學(xué)了吧?一年之后我就畢業(yè)了,冬陽的學(xué)費(fèi)吃穿都是我給,沒瞎說吧?”

    夫妻倆的臉色全都難看起來,他嬸顫聲道,“大沛,你……你這是什么意思?這是挑撥還是……”

    “嬸兒,”秦大沛打斷她說,“咱們一家子骨肉,我秦大沛也不缺錢,大年初一的跑過來說這番話不是居心叵測,而是希望你倆明白,冬陽管你們叫了二十多年爸媽,你們就得愛他,不能難為人。”

    老秦遠(yuǎn)不如自己侄兒口舌厲害,又顫抖了,“我們難為他?你說我們難為他?”

    秦大沛不留情面地道,“秦冬陽二十六了,人格獨(dú)立,有權(quán)利做出任何不觸犯法律的選擇,誰也不能粗暴干涉。我爺一生勤勞慈愛,該有傳人,所以我秦大沛不讓他絕后。至于我爸么,國法難容有傷陰鷙,不配想子嗣的事兒!叔你本來就不能生,嫂子幫領(lǐng)老爹幫養(yǎng),便便宜宜地當(dāng)了這么多年父親,該知足了!冬陽愿意給您養(yǎng)老送終是他有情有義,用不著循規(guī)蹈矩地為誰延續(xù)香火!”

    第185章   愛己愛人

    老秦一腳踹在餐桌上。

    他想把桌子踹翻,但因太生氣了,而且也沒做過那么英勇的事,力度不夠,只把桌子上的碗碟杯子踹得嘩啦啦啦。

    秦大沛伸手護(hù)住肖非艷的肚子,冷著臉說,“侄兒說了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沒反沒正,行你們當(dāng)長輩的壓迫人就準(zhǔn)我當(dāng)晚輩的語出不敬。但是,叔和嬸兒別怪我口出狂言,傷了我的媳婦我的弟弟,那是肯定不行。”

    秦冬陽和肖非艷雖都說好了不言語,這時也忍不住,秦冬陽道,“哥……”

    肖非艷則道,“秦大沛你好好說。”

    他嬸嗷嗚一聲哭喊起來,“作孽啊!你們老秦家作孽啊!”

    老秦抖得沒勁兒踹桌子了,指著秦大沛罵,“你給我滾!”

    “滾容易。”秦大沛往他指頭上迎了迎,“叔也想想怎么收場。我嬸兒說的對,咱們老秦家作孽了,不然我爺那么好個老頭兒,怎么眼睜睜地看著大兒子妻離子散地蹲監(jiān)獄去了?那老頭心善的,撿個小孩兒都當(dāng)眼珠子疼,寶貝到十好幾歲才送回來,不就盼著叔嬸一家父慈子孝和和睦睦嗎?你們還不是把他的孫子養(yǎng)成了抑郁癥?”

    “放他媽屁……”他叔大罵,沒罵完就瞪了眼,“你說什么?什么癥?”

    他嬸的哭也在最高亢的音節(jié)上戛然而止,愕然地道,“大沛,可不能亂說。”

    秦冬陽喊,“哥……”

    秦大沛盯弟弟一眼,“你別管!反正撕破臉,咱一家人今天索性撕個痛快!”

    “欺負(fù)我和你嬸老糊涂呢?”他叔不肯信,“你小子混賬,啥都亂說。”

    “我孩子也在場呢!”秦大沛既蔑然又傲然,“他爹才不扯謊。好就是好賴就是賴,大老爺們,干不了裝模作樣的虛偽事!冬陽有抑郁癥,而且不是一年兩年,我見過他的主治醫(yī)生,也打聽了好多專家,幼年時受虐待,成長期不被愛都是病因。叔,三歲之前的事可以歸結(jié)在他生父母身上,可以怪他外公外婆那樣的血親,三歲之后呢?你和我嬸,還有我,要是都像我爺那樣對他,他就一定得這病嗎?”

    秦冬陽垂了頭,眼淚滾落。

    秦冬陽媽看見兒子的淚,十分信了五分,氣怒變?yōu)轶@慌,“真……真的嗎?”

    “不想和你們說!”秦大沛呼口氣,“心疼二老年紀(jì)大了,舍不得刺激你們,你們可舍得刺激他!叔,嬸兒,秦大沛混,你們可比我大了好幾十歲啊,冬陽一聲聲地爸啊媽啊叫著你們,你們的眼睛都被啥東西糊住了?他膽小,不愛說話,交不到朋友,比個小姑娘都老實,從來沒主動表達(dá)過任何要求,你們?yōu)樯稕]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呢?這要是你們的親生兒子,會嗎?”

    “我……我……”秦冬陽媽磕磕巴巴,“我以為他就那樣。”

    “他就那樣不應(yīng)該更心疼些嗎?”秦大沛問,“您明知道他都經(jīng)歷過啥,不應(yīng)該更愛他嗎?別怪侄兒挑撥離間,我不記得你和我叔領(lǐng)他去過游樂園,不記得你們帶他去哪里玩過。秦冬陽秦冬陽,他姓秦啊,到底是你們的兒子還是見不得光的秘密?你們有一次光明正大地領(lǐng)他出去過嗎?”

    秦冬陽媽真流眼淚了,“我們是怕別人議論,那些年歲數(shù)小,在意……當(dāng)時住在熟人窩里,想得多。兒子……”

    秦冬陽也嘩嘩地流眼淚。

    “想得多!”秦大沛點頭,“想自己更多。到現(xiàn)在仍然是。我是晚輩,沒資格評價叔嬸,非挑明了,是不想看著我弟弟還被親情綁架,昨天那種質(zhì)問逼迫別上演了!”

    秦冬陽媽抽抽搭搭地,“兒子,媽不知道……媽……”

    老秦卻說,“他得病了,就應(yīng)該和男的在一起?是一回事?”

    “兩回事!”秦大沛盯回他叔,眼神更冷,“可你知道什么是抑郁癥嗎?知道它有多可怕嗎?反正我害怕。剛才說過了,以后,只要秦冬陽的行為不觸法律,我當(dāng)哥的都支持他。他愿意干什么都行,他怎么高興怎么來。”

    “怎么高興怎么來?”老秦認(rèn)同不了,“病了就有理了?”

    “我只認(rèn)法律,不認(rèn)理。”秦大沛的聲音更冷下去,“因為‘理’都是人定的,都是有話語權(quán)地人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定的。”

    他叔回敬,“你就保證那個姓……林的,能讓他永遠(yuǎn)高興?”

    “不保證!”秦大沛說,“高興不了就找下一個高興,秦冬陽都是成年人了,能靠自己生活,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想得通,不被任何人牽鼻子走,這個任何人包括生而不養(yǎng)的親生父母,包括養(yǎng)而不慈的叔和嬸,只要他能學(xué)到他哥的一半狠心,什么不夠愛的玩意兒都圈禁不住,有什么可怕的?”

    他叔被他頂?shù)脝】跓o言。

    秦冬陽抹抹眼淚,看他哥說,“別把自己說那么狠,哥不那樣。”

    秦大沛又呼口氣,像終不郁悶了,輕輕地對弟弟笑,“投桃報李,冬陽,啥關(guān)系都一樣。哥小時候也被父母放在爺?shù)纳磉叄麄冚p裝前進(jìn)地去奔地位奔金錢,不把兒女放在第一位,好歹還肯給我提供過人的物質(zhì)條件。哥小小年紀(jì)就去國外旅過游,見過當(dāng)年很少有孩子見識過的港澳臺,走遍了中國的大小城市,你能嗎?即便這樣,我爸媽犯了法,我還是很快想明白了,他們的行為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guān)。誰都得承受自己應(yīng)當(dāng)承受的東西,不該由別人替他背負(fù),即使親生子女。哥剛才跟叔嬸算那些賬,不是為了錢,是為了讓你聽清楚,誰也不欠誰的。冬陽,爺那么愛你,給啥都情愿,那可不是欠啊! 他若活到今天,可能也不同意你和林巍,但他不會咄咄逼人。夠愛的話,都先難為自己,你明白嗎?”

    秦冬陽眼淚涔涔,“哥……”

    “為自己活,”秦大沛當(dāng)著他叔他嬸的面,毫不遲疑地說,“而后愛人。惦記叔和嬸兒你就回來看看他們,他們罵你,轉(zhuǎn)身就走。別給自己套枷鎖,老人沒糊涂呢,他們知道跳健身操吃降壓藥!真糊涂了,我們再來照顧,也不算晚。”

    秦冬陽媽沒底氣了,伸手去摸秦冬陽,“兒子……”

    老秦仍舊色厲內(nèi)荏,“秦大沛,你可要當(dāng)?shù)?”

    “是啊!”秦大沛聽不懂這是一句威脅似的,很幸福地笑著,“看我孩子這胎教。聽見爸說啥沒?我有道理你得聽啊?我要是混,也不用理!”

    混不吝的秦老板成功治理了二叔家的挾恩圖報和倚老賣老,三個人要出門的時候,老秦雖然不肯送,但也沒再放狠話。秦冬陽媽則拽著兒子的手,“冬陽,別的事都擱擱再說,你得知道回來。我們的氣話說過就算了,你不能不要家啊!”

    秦冬陽難受得不行,“媽,我過兩天就回來。不管有啥變化,我都是您和爸的兒子。”

    他媽便哽咽了,“你那病……媽不懂,就靠你哥管了。可得好好治啊!”

    下樓上車,肖非艷也透口氣,“怎么覺得三個晚輩上門欺負(fù)了老人呢?”

    “婦人之仁!”秦大沛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

    “秦扁擔(dān)!”肖非艷道,“我得防著你這小子點兒,翻臉不認(rèn)人啊!”

    “但我翻臉快!”秦大沛笑,“很快還翻回去,而且該怎么還怎么,不缺斤少兩。肖檢看我表現(xiàn)。”

    肖非艷被他氣笑了,這才看看小叔子,“我都擔(dān)心你哥沒刺激著別人刺激了你,火太猛了。嫂子可得說明白,他沒跟我排練。”

    秦冬陽也有一點兒心疼戰(zhàn)敗的爸媽,正難受著就被嫂子的話給逗笑了,“我哥不是打草稿的人,嫂子不說我也知道。”

    秦大沛則不耐煩地地劃著手機(jī)屏,“這個林巍子煩人不煩人?說了回去回去,發(fā)這么多條信息,閑著了吧?”

    “你事兒也多!”肖非艷說,“回一下就完了,啰啰嗦嗦。”

    “我弟都沒嫌我……”秦大沛不在乎。

    話音未落,秦冬陽已然道,“是有點兒多。”

    秦大沛翻了一會兒眼睛,自我安慰,“等我姑娘兒子長大的,看還有沒有工夫操心你們!小老頭小老太太的,求著秦大爺搭理也得等我排一排時間表!”

    那一天還挺遠(yuǎn),目前的狀況是沒人理睬他的自我標(biāo)榜自我重視。

    肖非艷是孕育新生命的準(zhǔn)媽媽,折騰半天疲倦了,懶得說話。

    秦冬陽則盼著同等待自己的林巍見面。

    哥說為自己活,而后愛人。對他而言愛林巍就是為自己活。

    若想生命豐沛,總得有個深愛的人,深愛他,也被他深愛。

    他是自己的不二選擇,自己也是他的。

    不用在任何形式的衡量里為別的利益讓步,被別的東西壓下去。

    秦冬陽想知道了身世也挺好的,知道了就看清楚自己,也被愛他的人看見,然后就能心無旁騖地往前走了。

    他想既然自己也被人在意著,被哥,被林巍認(rèn)認(rèn)真真地在意,生命便不廉價,命運(yùn)便不猙獰。即便是從寒冷泥濘里走過來,也終可以走到花美人喧的日子里去。

    冬陽和煦,春光不遠(yuǎn),愛未早至,終能到達(dá)。

    第186章 原諒命運(yùn)

    初六這天沈浩澄和池躍從sz市回來,所有人又湊到向乾家去享用即將工作還未工作的日子。

    秦大沛興致勃勃地找沈浩澄斗酒,沈浩澄不接招,“媽在家里等著我們,醉醺醺的回去,以后再出來時她會擔(dān)心。”

    林巍聽他自然而然的喚池躍母親“媽”,不由想起那個抗拒自己,臨終卻要見一面的女人。

    終歸未見,終是虧欠,只是當(dāng)時的林巍已然盡了最大力量,不遺憾了。

    秦冬陽靜靜瞅他。

    林巍回過眼去,送上一個安撫而又宣告般的微笑,意思是前塵與未來必會涇渭分明,歷史已經(jīng)銘刻成了心書,后面的篇章是他們一起寫。

    “怎么不請?zhí)厝鹚固貧v一起來呢?”秦大沛依舊興致高昂,“都是熟人了嘛!”

    強(qiáng)交際型人才的顯著特點是見過一次的人便是熟人,向乾以沈浩澄師父的身份宴請歷大夫時,秦大沛夫婦光榮作陪,關(guān)系自然不一樣了。

    “特瑞斯特歷?”池躍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什么西洋名字?”

    秦大沛笑,“訂親宴上不聊兒子們的婚事,逮著我干爹大談法律實務(wù)在醫(yī)療領(lǐng)域的體現(xiàn)和積極作用,令堂還不是溫文柔婉的恐怖分子么?”

    肖非艷又揍他,“你的沒老沒少沒上沒下都波及到池伯母身上去了?混賬晚期,無可救藥!”

    池躍倒不計較秦大沛給母親起外號,但他不愿意別人喚自己母親為池伯母,威脅且又聲明地說,“回去我就告訴我媽,讓歷大夫好好回憶一下秦哥的長相,認(rèn)真防范!我媽對向律的印象極佳,覺得上梁正下梁必定差不了,看來這種推論只適用于沈律,秦哥和林律都是變數(shù)。小心她以后只做肖檢的歷阿姨,不拿正眼瞟你們呢!”

    肖非艷從善如流,笑呵呵地配合,“歷阿姨外柔內(nèi)剛,也不奇怪。”

    秦大沛嘖嘖地道,“那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呢!小漂亮動不動就不瞟我,阿姨也會?哎呀,以后可得謹(jǐn)慎啊謹(jǐn)慎!”

    林天野和常在峰沒資格摻合這種爭斗,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林巍則問,“我有一點兒好奇,秦大沛嘴賤,小池和阿姨煩他挺正常的,我沒上過場啊,哪里來的飛天橫禍?”

    池躍捂著嘴咕咕咕地一通樂,樂得沈浩澄忍不住捏他的耳朵。

    林巍瞧出這里頭有隱情,悄悄地給秦冬陽甩了個眼色,示意他接偵查任務(wù)。

    不再做助理的秦冬陽很夠意思地變身林律同伙,幾個小時的聚會,他把精力都用在了池躍身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群內(nèi)還分大群小群,飯后秦大沛和林天野負(fù)責(zé)洗碗,不干活的林巍和常在峰陪著向乾喝茶。

    秦冬陽擔(dān)心他們抽起煙來熏著嫂子,陪她去另外的屋子里歪著休息,池躍也領(lǐng)顧小江進(jìn)去,湊在一塊閑聊。

    秦冬陽一眼一眼地瞅池躍。

    池躍被他瞅得受不住了,“哎呀我要不告訴你這個正月別想過好了是不是?”

    “怎么過不好?”秦冬陽有自己的招數(shù),“咱倆是同事么,我就天天找你喝咖啡呀!”

    池躍撫額,“好了好了我招供了!沒啥特殊原因,歷大夫能知道林律是因為她看起來理智知性,中年婦女的八卦之魂不是蓋的,沈律又坦誠,被我媽的母性溫柔一攻略,就把林律交代出去了。十年過往了得的嗎?當(dāng)然在意他啦!”

    秦冬陽笑容略僵,翻出這種答案來,他有些尷尬。

    “你別多想。”池躍又說,“我媽這人護(hù)孩子,她把沈律當(dāng)兒子疼,下意識地替他戒備身邊所有關(guān)系,唯恐近則成害。當(dāng)媽的人不都這樣神經(jīng)兮兮的嗎?只有自己家的兒女天下第一等的乖巧良善,別人都需抵防。”

    肖非艷認(rèn)可這話,“可不是么?媽都這樣。”

    秦冬陽沒多糾纏,回林宅的時候同林巍談起了這話。

    林巍先笑,“看來我媽是個例,她更喜歡你。”

    “那是愛屋及烏啊!”秦冬陽說,“我若和林哥沒關(guān)系,伯母怎么會喜歡呢?”

    “是愛就行吧!”林巍便道,“浩澄在父母親人這一塊上也挺缺失,池躍和歷大夫補(bǔ)上來,是他的幸運(yùn)。”

    秦冬陽承認(rèn),“那么早就沒有父親,媽媽始終走不出哀傷,確實缺失。”

    “不光這樣,”林巍思緒略長,“他跟外祖父母共同生活,那倆老人沒同你的親外公親外婆那樣肉眼可見地虐待外孫,但是不準(zhǔn)他開心,逼他沉重苦悶地活著。缺失的形勢不單單是沒有,也有可能是額外的多。我最近想,你要是沒有那樣的外公外婆呢?也許又是一種命運(yùn)。”

    “我不怪命運(yùn)了!”秦冬陽趕緊說,“沒有那樣的經(jīng)歷,我就做不了秦冬陽,不能是哥的弟弟,遇不到你。我也不芥蒂沈律,若非他當(dāng)年玉璧同輝似地跟林哥一起發(fā)光,我也不會知道愛情可以產(chǎn)生在兩個男人之間。”

    林巍更笑,“這是好事?害了你呢!”

    “我設(shè)想過,”秦冬陽很認(rèn)真地?fù)u搖頭,“倘若是個異性戀,內(nèi)核不夠健全的秦冬陽能配得上什么女孩子呢?彭商商那種類型還是隋萌姐這樣的精英啊?她們都那么優(yōu)秀,憑什么該等著我學(xué)習(xí)等著我成長啊?林哥不一樣,林哥是哥哥。”

    林巍意外地看他,“還記得彭商商呢?”

    “記得。”秦冬陽承認(rèn),“挺好的姑娘,林哥也配不上她。林哥只該配我。”

    林巍笑了,“是。我才是真的混賬晚期,就委屈冬陽吧!”

    正式上班之后反而是池躍更愛找秦冬陽喝咖啡,兩個人偷空聊天的時候比誰都多,被向乾親自逮著一回,當(dāng)著全體員工的面臭罵了兩個關(guān)系戶一頓好的。

    可惜關(guān)系戶們依舊陽奉陰違,挨罵的時候態(tài)度端正垂手聆訓(xùn),轉(zhuǎn)眼間又故態(tài)復(fù)萌,背著他的眼睛搞特殊化,極沒良心地辜負(fù)老律師的青眼和照顧,不管自己的無組織無紀(jì)律會給朗乾所制造什么不良風(fēng)氣,活像小學(xué)生課堂上不搞小動作活不了的頑劣兒童,躲躲閃閃明知故犯。

    對此,沈浩澄完全是副眼瞎耳聾的縱容之態(tài),主打一個慣著。

    于有成看不過去,深知自己力度不夠,又到“皇上”面前告了幾狀。沒想到向老昏君的反應(yīng)是各打五十大板,先責(zé)備他沒有工作能力尸位素餐,然后才跟小崽子們咆哮去。一來二去的,于大主任那顆為朗乾所操碎了的心也冷靜下去——反正律師也好助理們也罷都知道這行競爭激烈,嚴(yán)苛的市場環(huán)境比任何行政領(lǐng)導(dǎo)更能教會他們該干什么干什么,一二個裙帶關(guān)系弄不壞朗乾的大招牌,索性放任自流了。

    秦冬陽哪有那么膽大包天?完全是被池躍教壞了。那小子遇事就跑挨罵先樂,躲不掉雷就主動往炮口上堵,一臉漂漂亮亮誰也舍不得捅碎的撒嬌討好,所向披靡無往不利。

    秦冬陽學(xué)不來他的本事,總是老老實實地垂著眼耷著頭,乖乖巧巧可憐巴巴。

    也是利器。

    向乾恨恨地罵了幾回,“老子都沒栽到林巍和沈浩澄的手里,就弄不了你們兩個小祖宗是吧?”

    小祖宗們得了便宜不賽臉,“向律大人大量,慈祥和藹。”

    被迫慈祥和藹的向乾實在沒辦法,“整天見面,哪兒那么多話聊?都嘮啥?”

    都嘮啥呢?

    不過是分享一點不好同親密對象直說的心得和感受。

    池躍會和秦冬陽抱怨,“人死為大逝者為尊,我是晚輩,不該隨意評價沈律的親人。可是孩子吃根冰棒交個學(xué)費(fèi)都得聽他們嘆夠氣,在學(xué)校惹點兒小禍就得去英烈父親的遺像前罰站,這童年啊,太壓抑了!”

    秦冬陽還挺羨慕他,“沈律和你說這些啊?”

    “哪會說?”池躍笑哼,“整天裝深沉,務(wù)求令人相信他生下來就三十多,我可不是對手。抗不住我媽厲害,拐彎抹角,總能摳出他的蜘絲馬跡。姜是老的辣,今天露點兒餡明天露點兒餡,次數(shù)一多就對上了。”

    秦冬陽聞言想起自己也是有幫手的,林巍那些自以為悍的逃避,那些遮蓋渴望的對抗和暴戾也都是水雋影告訴他的,沒有老人家的坦誠,秦冬陽大概永遠(yuǎn)不會理解林巍和沈浩澄之間的差異。

    林巍喜歡有罪辯護(hù),喜歡在承認(rèn)事實的基礎(chǔ)上減輕一些處罰,而沈律則更傾向洗清,傾向剝離。

    他們都在無意識地挑選案件,都在無意識地補(bǔ)償自己。

    “他想我和他爸爸對他好,”水雋影說,“我們不懂,他就生氣憤怒,活得恨意沖天。所以冬陽,我曾跟你說過,做他的伴,光能干不行,還得主動選擇他。”

    也是一種補(bǔ)償吧?

    下意識的尋求。

    為此秦冬陽問過林巍,“一開始為什么那樣對我啊?真的討厭我么?”

    “我覺得你是糊涂。”林巍如實說,“一時糊涂,總會后悔。我怕耽誤你,更怕自己投身進(jìn)去你卻走了,那時候怎么辦?”

    秦冬陽不由記起秦大沛從前常常描述的林巍追求沈浩澄的往事,突然覺得沈律千好萬好優(yōu)秀卓越,只差了主動邁出的第一步,就沒能切實堵住林巍心底那個缺口,沒能在他心里種穩(wěn)安全感,所以他們能愛,卻不能靠愛消解爭執(zhí)和誤會,分歧和不同隨著時間長成致命傷,終至走散。

    而自己平凡不過,卻憑一份癡傻的堅定讓林巍信了他的執(zhí)著不變,可以利用這一點點的優(yōu)勢捉住這個總是狠狠地虐人苦人,同時虐己苦己的人。

    誰要和誰共哪段路,真的有原因啊!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情。

    第187章生機(jī)勃勃

    “林律決定長留諾正所了!”池躍又透露說,“他覺得沈律和咱倆能替向律支住朗乾所,改變主意,不打算回來了。聽說向律也同意了,你知道沒呢?”

    秦冬陽才知道,老不高興,見到林巍就撂臉子,“還以為是提前過去等你,結(jié)果是各立門戶!”

    林巍哄他,“你要不回去我也下不了決心,總覺得欠了師父一番栽培。冬陽都替林哥去還債了,我就少氣他老人家一點兒么!”

    秦冬陽如今也沒那么好哄了,“不是為了避嫌嗎?王不見王?”

    “嗯!”林巍又正經(jīng),又裝糊涂,“我是大王,你是小王,白天單出,夜里合對,安排得多好?”

    秦冬陽覺得自己再糾纏就無禮了——沈律和池躍好得密不可分,不能硬拿人家當(dāng)醋碟用,但他仍然生氣,“可我是最后知道的,這不行。”

    不行怎么樣呢?

    林巍永遠(yuǎn)沒辦法是滿分情人,但卻能是九十九分的性伴,靠那橫掃一切,秦冬陽與他不在一個級別上,怎么氣也不過了夜。

    他們在樓上連跑帶追連笑帶哭的,還得竭盡全力地不被樓下的人聽到聲音,林巍眼見秦冬陽憋得喉管痙攣面紅如丹,提醒地說,“冬陽,咱們還有自己的房子呢!以前我是隔周回來,以后的周末都回來,還不成么?”

    新陽小區(qū)的房子已經(jīng)被秦大沛開了好幾次荒,嶄新精致亮亮堂堂,暴殄天物空置著。

    秦冬陽也渴望二人世界,便同水雋影商量,水雋影很意外地不好說話,“新裝修的房子得好好散散甲醛,這才弄完多長時間?”

    “伯母!”秦冬陽柔聲柔氣,“我哥找了最專業(yè)的除醛公司,我們也會注意通風(fēng)的。”

    水雋影依舊搖頭,“那不可靠,我不同意。”

    秦冬陽有點兒失望。

    水雋影看出來,讓步說,“能不能改一改,你們周末回去,剩下的時間都在家里?”

    秦冬陽聽得心頭悸動,瞅向水雋影的臉。

    “這房子,”水雋影幽幽說,“要靠你倆給生機(jī)呢!”

    秦冬陽猛然酸楚,他蹲下身,把臉貼在水雋影的膝蓋上,低聲說,“伯母,咱們能不能再改一下程序?不等我爸媽了,讓我先叫您一聲‘媽’好不好?”

    水雋影沒有癱瘓的那部分身體微微一震,“冬陽?”

    “媽!”秦冬陽不抬頭,輕輕說,“您和我媽一起,補(bǔ)上我被人遺棄的缺憾吧!咱們還能愛對方好多好多年呢!都別憂恐。”

    水雋影安靜許久,把手撫上秦冬陽的頭頂,“嗯”了一聲。

    周末的二人世界是可怕的二人世界,老房子新裝修,竟也刺激分外林巍傲人的腎上腺。

    他們吃過何姨的早點趕回來,進(jìn)了屋不干別的,身體力行地用兩副大男人的重量檢驗床檢驗沙發(fā),甚至?xí)篮筒妥馈?br />
    秦冬陽累得看見了各路神明,各路神明都知道他們的家具質(zhì)量過硬,慈悲憐憫地地告誡說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地板啊衛(wèi)具什么的可別忙著驗了,保命要緊保命要緊。

    秦冬陽遵從神旨,大撒把地沉睡過去,傍晚時分方才晨昏顛倒地醒過來。

    林巍精神奕奕地從外面回來,播新聞般告訴秦冬陽,“我去看林書記了,撲了個空。說原因你得吃驚,老太太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luò)紅人了,有一家致力于文明養(yǎng)寵的公益組織請她當(dāng)志愿者,隔三差五就接過去拍攝視頻,所得收入全部用于救助病弱動物,這回不用擔(dān)心她晚年孤寂……嗯?你在聽嗎?”

    秦冬陽扶墻站著,一手拄著酸痛的腰,蔫唧唧地點頭,“真是好事!不過,咱們能不能先討論點兒私密事情?林律和我次數(shù)一樣吧?怎么這么快就生龍活虎了?有啥秘訣傳授一下好不好?”

    林巍愕然,而后笑吟吟地湊近他,“天賦異稟的本事怎么教啊?林律又沒偷奸耍滑,冬陽,你得承認(rèn)差距!”

    “那你能不能尊重尊重差距?”秦冬陽仰臉看他,“也讓弱勢群體掌握掌握話語權(quán)呢?這么單方面碾壓,有民主嗎?”

    弱勢群體的控訴變相地取悅了苦于衣冠束縛,學(xué)識理智的外表下滾滾流淌著動物性的人形色棍,林巍不要臉地貼住秦冬陽,“倉廩實而知廉恥,吃飽了才能思考民主。物質(zhì)基礎(chǔ)是一切上層建筑的的支撐啊冬陽!碾壓到哪兒了?林哥檢查檢查。”

    秦冬陽閃身就跑,“不吃飯嗎?不吃怎么飽啊!”

    他沒自知之明,林巍很快讓他知道怎么能飽。

    外賣送過來的時候,大律師一口一口地喂他抬不起手來的小情人,耐心十足地哄,“快吃!吃完了再去看看林書記,該回來了!”

    “今天不行!”秦冬陽有氣無力,“我走不了。明天行不行得看你。再這樣我就辭職了,光補(bǔ)覺也補(bǔ)不上……”

    “你得鍛煉!”林巍非常認(rèn)真地說,“像池躍那樣學(xué)學(xué)打拳。嗯,跑步也行,我陪你跑。還得吃好東西。海參哪里難吃?張嘴!”

    “放屁!”秦冬陽敢怒不敢言,憤憤不平地偷想,“我得休息!休息!”

    忙工作忙歡愛,池躍比小景有趣多了,許爽她們更是感染力高超,誰離得近都得往沒心沒肺的歪路上溜達(dá),換回朗乾所的秦律師與諾正所的秦助理判若兩人。

    林巍天天領(lǐng)著秦冬陽在林宅附近跑圈兒,小慶有時間就摻合,用他凡人難敵的單兵素質(zhì)寒磣人,而后水雋影再用她晚年拾起的溫柔慈愛將受挫的秦冬陽撫慰好,高高興興地享受何姨用心烹制的美食,日子過得太豐滿了,好像沒什么時間抑郁。

    秦冬陽依舊循規(guī)蹈矩地去心理咨詢室,不為治療也得看望隋萌姐,還得同她炫耀向她顯擺。

    “真好啊!”隋萌由衷說,“我都嫉妒你的運(yùn)氣。”

    “是啊!”秦冬陽道,“每天都有抑郁癥想不開的新聞。他們大概是太沒運(yùn)氣了,哪怕就遇到一個童顏姐呢?我遇到了太多好人!”

    “你也會成為別人的好人!”隋萌斷定,“好人不是無所不能,而是接受不同,承認(rèn)存在是唯一合理性。”

    存在。

    滾在幸福里的秦冬陽不由想起了爸媽,躲避不是放下,他們也是存在,給了少年秦冬陽屋和瓦,給了他不夠完美但也遮風(fēng)擋雨的家,越有分歧越惦記著。

    怕林巍憂心怕秦大沛反對,他偷偷地自己回家。

    頭兩回他媽只是抹眼淚,老秦則沉著臉不吭聲,次數(shù)一多又免不了節(jié)外生枝。

    龍?zhí)ь^的那天,諾正所首牙宴,向乾粗漢本色,不像李擎正那樣把律所當(dāng)生意經(jīng)營,學(xué)什么南風(fēng),提前給員工們下了班。

    秦冬陽先給水雋影打電話說等林巍那邊完事一起回林宅吃晚飯,然后跑到熟食店買了一整套頭蹄耳尾回去看父母。

    他爸他媽事先知道他會回去,擺好了龍門陣。

    秦冬陽一進(jìn)家門就被幾個穿道袍的人給圍住了,念念有詞地說他身上附有邪祟妖魔,必須做法祛除。

    秦冬陽想轉(zhuǎn)身跑,他爸將門反鎖上了,他媽則好聲好氣地勸他聽話,說都是為了他好。

    秦冬陽跳閃騰挪地逃進(jìn)自己屋里,反鎖了門,指望那些奇裝異服的人知難而退。

    哪知“修道之人”遠(yuǎn)比他有耐性,深知行道不易賺錢不易,不急不躁地在外廂守著,玄玄乎乎地同秦冬陽爸媽聊閑天,越發(fā)糊弄得兩個半文盲老年人對他們深信不疑。

    諾正所風(fēng)氣不正,誰牽頭組織宴會也難其樂融融,他們結(jié)束得早,林巍不見秦冬陽接自己,打電話問。

    秦冬陽一直在猶豫搬哥當(dāng)救兵還是搬他當(dāng)救兵,選誰都怕激化矛盾,接著電話只好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了實情。

    半小時后,始終躲避秦冬陽父母的林大律師氣勢洶洶地敲響了他家大門。

    秦冬陽爸媽見過林巍幾回,開門之后發(fā)現(xiàn)是他,臉色都變了。

    林巍知道和他們講不通,勉強(qiáng)打個招呼,大步流星地進(jìn)屋找人,“冬陽出來,我?guī)阕撸 ?br />
    老秦憤怒了,“姓林的,這是我家!秦冬陽是我兒子!”

    “他成年了!”林巍冷冷地說,“父母也沒權(quán)利禁錮他的人身自由,沒權(quán)利把個人意志強(qiáng)加在他身上。還有,”他橫了指,劃拉一下幾個道袍加身的人,“宣傳封建迷信,詐騙錢財,兩樣都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神鬼怕惡人,幾個假道士一看林巍的面相就不好惹,悄咪咪地閃了。

    秦冬陽聽見聲音,拉開一條門縫,探頭探腦地望情形。

    林巍伸手把他捉出去,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責(zé)怪說,“你怎么這么慫?老大個人,誰敢關(guān)住咱們?”

    秦冬陽媽見他兇神惡煞地,不敢上前。

    老秦則說,“我敢!我是他爹!你這是擅闖民宅,我也能告你!”

    “爹!”林巍盯著他,又像叫人又像譏諷,“您老人家把位置擺正點兒,做父親的并沒權(quán)利強(qiáng)迫孩子配合他的愚昧愚蠢,需要監(jiān)護(hù)的少年兒童都不可以,更別說二十六歲的秦冬陽。我是敲門進(jìn)來的,不搶不砸,您去告吧!林巍奉陪。”

    第188章 麒龍?zhí)ь^

    自以為見多識廣的老秦同志再一次被年輕人震懾住,眼睜睜地瞅著滿臉黑氣的林巍把兒子拉走了。

    不受歡迎的兒婿便以這種誰也料想不到的方式上了門,并且揚(yáng)長而去。

    屋里安靜了好半天秦冬陽媽才喚丈夫,“老秦?”

    老秦如夢方醒,頓足說,“這他媽的沒王法了?”

    林巍也想罵人,滿腔怒火健步如飛。

    秦冬陽被他扯得趔趔趄趄的,不敢抗議,還得忙著討好,“林哥到底有分寸,我真怕你懟我爸說他沒生過我呢!”

    林巍未及發(fā)作,水雋影又給秦冬陽打電話,問他們到了哪里。

    秦冬陽趕緊說已經(jīng)在路上了。

    為了駕駛安全,兩個人相安無事地回到林宅,秦冬陽丟下林巍就進(jìn)廚房,無事生非地將何姨裝好盤的豬耳朵絲擺成心型,獻(xiàn)寶似地端在林巍面前。

    林北得和水雋影都看出兒子又有雷神上身的征兆,當(dāng)父親的清清嗓子震懾人,意思明顯——大過節(jié)的別找不痛快。水雋影則一邊給秦冬陽夾蹄筋吃一邊絮絮地問他律所和家里的近況。

    秦冬陽一個字都不敢提父母請道士做法的事情,邊陪聊邊用眼睛瞄著林巍的反應(yīng),想看清楚他的怒氣值是升是降。

    水雋影瞧出他的忐忑,飯后,秦冬陽推她回臥室的時候鼓勵說,“他不講理你要敢于力爭,被人占慣了上風(fēng)就沒主動權(quán)了。”

    秦冬陽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不對的是父母又不是自己,干嘛要怕成這個樣子?

    回了臥室硬頭皮說,“林哥跟誰生氣?我不是你,從來耍不了橫的,林哥頭一天知道?嫌我慫可以,不可以沒完沒了。”

    “你對我怎么不慫?”林巍質(zhì)問,“說攤牌就攤牌說辭職就辭職,甩我一巴掌甩得輕輕脆脆,多厲害啊?遇到別人就不行了?”

    秦冬陽有些無言以對,半晌兒才嘆,“不要較真好不好?他們也不是別人……再說怎么一樣比呢?我愛你啊!”

    “你不愛他們?”林巍仍問。

    秦冬陽略怔,好好想了一會兒方答,“也愛。愛得不夠深吧!可能我也體會到了他們對我的愛有限,所以下意識地,也不夠愛他們。所以你別計較了,你對我的愛也有限,我卻沒少愛你!”

    林巍能燒森林的怒火被這句話奇異地鎮(zhèn)壓住了,他將秦冬陽拽到身前,亦嘆氣說,“那是從前。秦冬陽,林哥現(xiàn)在足夠愛你,再有類似的事不要等我找你,第一時間找我好不好?拖那么長時間,有別的變化怎么辦?你爸媽糊涂成那樣,誰能不擔(dān)心啊?”

    秦冬陽認(rèn)真答應(yīng),“再去看他們會找你陪著,反正也見過了……不過林哥能讓我翻翻后賬嗎?你有事情也會第一時間找我嗎?像信任我哥那樣信任我,允許我陪你一起去觀江別墅么?”

    “沒有那么多觀江別墅。”林巍摟住他,“我們不說那些同生共死的蠢話,好好過日子。”

    “這公平嗎?”秦冬陽往外掙。

    林巍越發(fā)摟緊他,“日子還長,誰的生活都會遇到各種各樣料想不到的事情,以后我會找你幫忙,冬陽,我們共同面對。”

    這話令秦冬陽放下了林巍到底是因為什么喜歡上了自己的執(zhí)念,不再糾結(jié)于他們之間的愛是因為需要因為缺少的彼此彌補(bǔ)還是也有吸引,感情總不可能只有一種,一見鐘情還是放不開從沼澤里將自己拖出來的那只手,都是真心就行。

    誰要什么觀江別墅啊!相愛的人不用大起大落轟轟烈烈,總相伴著就可以啊!

    “龍?zhí)ь^”是老百姓心目中最起興的日子。

    小野的候剪椅上排不上幾號女賓,從早到晚都是剃“龍頭”的男士,忙到夜里八點他的手腕都要抽筋了,強(qiáng)行停號關(guān)門。

    下卷閘的瞬間,一位老年男子進(jìn)來。

    顧小江下意識地以為來散客了,耐性子說,“師傅們實在干不動了,大伯明天再來吧!”

    老年男子沒說話。

    常在峰大步流星地躥上來,擦著顧小江的下巴頜兒進(jìn)屋去,同時說,“這我爸!”

    顧小江身上的肌肉登時繃緊了,心道上次媽來我?guī)煾妇蛼炝瞬剩謥韨爸?讓人消停嗎?

    林天野聞聲迎出,很謹(jǐn)慎地喚人,“叔!”

    常海龍畢竟老了,歲月磨掉了他絕大部分的粗勇悍壯,不似年輕時候那般什么事都滿不在乎了,做了那么久的心理斗爭,真見到兒子的心上人時還是局促,不知如何是好地應(yīng)了一聲。

    常在峰陪他在外面等了好幾個小時,滿心想幫林天野多爭取些地位,但也舍不得難為親爹,見狀只好替他說話,“我爸過來請你吃飯。”

    林天野訝異,隨即道,“不用客氣……”

    “不是客氣。”常海龍總算說,“總得吃飯么……一家人,送送年。”

    自己的車,林天野如坐針氈,不多久到了常在峰低門矮戶的家門口,看見什么龍?zhí)痘⒀艘话悖扰驳寐?br />
    常海龍拉開門,先喊,“在峰媽!”

    鄭麗循聲出來,眼神閃躲地打招呼說,“來了?”

    林天野趕緊哈腰,“嬸兒!來得匆忙,啥也沒準(zhǔn)備,不好意思。”

    鄭麗仍不看他,只拿一雙拖鞋出來,聲音含糊地說,“又不是外人,客氣什么?”

    林天野不會接話,穿拖鞋的時候百感交集。

    常在峰自行換上拖鞋,一邊往里推林天野一邊自然而然地問,“做什么好吃的了?”

    鄭麗總算進(jìn)入了舒適區(qū),“排骨!燉雞,肘子,紅燒魚……”報菜名般說了一遍,她小心問,“行嗎?”

    沒有什么名貴食材,確實是她親手做的。

    常在峰笑起來,“咋不行?都是我媽擅長的菜。野哥,快嘗嘗。”

    “洗手洗手!”鄭麗又放松些,往衛(wèi)生間引林天野,“常在峰最不講衛(wèi)生,總得盯著。”

    林天野快速洗手,同時說,“嬸兒辛苦了。”

    “不辛苦!”鄭麗有了一點微笑,“做習(xí)慣了!”

    都落了座,常在峰夾塊肉厚的排骨給林天野。

    林天野低頭咬一口,肉爛多汁,香醇不膩。他在外面吃了很多年的館子,甚少嘗到這么家常的味道,略微停頓,心緒復(fù)雜起來。

    “咋?”鄭麗看著他,又有些緊張。

    “好吃。”林天野笑,“有飯店里吃不到的鍋氣。我沒媽,不如在峰有口福。”

    鄭麗神容略變,很快說,“上次是嬸兒不對勁兒,你別記著,以后多回來吃。”

    林天野見她將臂搭在桌沿兒上,那件劃破了自己臉的“兇器”重新戴在了她的手腕上,更生感慨,低聲說,“我不會……難為嬸兒了!”

    氣氛很沉,鄭麗看看常在峰。

    常在峰又給林天野夾一塊雞肘,而后若無其事地說,“這么多菜肯定吃不了,一會兒給我們裝點兒帶著。”

    “嗯嗯嗯!”鄭麗立刻站起,“我找飯盒去!”

    “等下找!”常海龍阻止她,“孩子剛來呢!你坐下,咱們先喝一杯。”

    鄭麗又坐下,帶笑說,“有點兒糊涂。”

    她竟能喝一點兒白酒,捏了杯說,“前面是嬸兒把孩子想壞了,真別見怪。都是苦人家,咱們相互幫襯。”

    林天野扶著酒杯與她的杯輕碰一碰,連忙干了。

    常在峰說,“咱家哪兒苦?這么多菜。”

    “嘖!”鄭麗瞪兒子一眼,“別總拆媽的臺。”

    常在峰笑了,“一家人,什么臺不臺的。”

    “是是是!”常海龍又說,“沒啥臺不臺的,都吃菜,吃菜!”

    一頓飯吃到夜里十點半,鄭麗不忙撤桌,商量兒子,“你倆都喝酒了,沒法開車,就在家將就一宿唄?”

    常在峰看看林天野。

    林天野趕緊說,“咋是將就?就是麻煩……”

    “不將就就別說麻煩。”鄭麗攔他,“老客氣不像一家人。”

    常在峰看著她起身收拾房間去了,對他爸說,“一百八十度。”

    常海龍不好多說,嘿嘿兩聲。

    林天野使勁兒捏他手掌一下,跟上鄭麗腳步,“嬸兒要弄啥?”

    “床有點兒窄,”鄭麗說,“我搬沙發(fā)接一接。”

    “我來我來!”林天野說。

    常在峰坐在原處聽著,問他爸,“心疼我還是心疼他?”

    常海龍竟然想了想,“都有吧?肯定親兒子多。我和你媽嘮了好多天,關(guān)上大門過自己的日子,別人怎么說有多要緊?窮得要死的時候沒誰給咱端一碗肉,現(xiàn)在也端不走咱們的。就是……”

    “就是?”常在峰又看父親。

    “他自己當(dāng)老板,”常海龍壓低嗓門,“應(yīng)該不打緊,你畢竟是有工作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會不會影響?”

    “時代不同了爸!”常在峰告訴父親,“現(xiàn)在的中國,海納百川,容納一切。您兒子我并不算特立獨(dú)行。”

    常海龍不習(xí)慣聽這么書面的話,又點點頭,“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

    常在峰的房間多年不變,單人床只有八十公分寬,林天野躺在沙發(fā)那面,沙發(fā)沒買幾年,軟和些。

    “怎么做的工作?”林天野問。

    小房子不隔音,鄭麗還在收拾東西,臥室里聽得清清楚楚,林天野壓著嗓子。

    “耍通混!”常在峰說,“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親的,疼,就得讓步!”

    林天野斥責(zé)他,“多能耐?”

    常在峰笑了,“我也舍不得,沒辦法么!野哥是命。”

    林天野拍拍他臉。

    常在峰翻身往上湊。

    林天野嚇完了,低聲威嚇,“這是哪兒啊你撒德性?敢嘚瑟我再也不來。”

    常在峰咯咯咯地,只往他嘴上親了 一口。

    第189章 宵小淋污

    北方城市對時疫的反應(yīng)較慢,出正月后氣氛亦很緊張起來,新聞版面上都是地方醫(yī)療隊出省援助的播報,H市沒有大范圍停工,出行管制日漸嚴(yán)肅。

    秦冬陽爸媽和鄭麗常海龍這種年紀(jì)的人行動力弱,立刻開始需要晚輩們的關(guān)照了。

    前者有親侄兒秦大沛安排吃用,萬事不愁,鄭麗和常海龍住得稍嫌偏遠(yuǎn),林天野生怕再有變化鞭長莫及,好說歹說地將兩個老人請到始終空置的新樓房上居住,隔三差五地送東西。

    “小野”生意驟減,只留顧小江留守,替大師傅們線上預(yù)約好急需理容的顧客,然后再通知全副武裝的美發(fā)大工過來提供服務(wù),分流工作非常到位。

    林天野幾乎不到店了,常在峰的工作卻更繁重了些,犯罪分子們什么時節(jié)都不消停。

    “拐末”全面停業(yè),秦大沛特別義氣,所有員工都照常發(fā)薪,不用擔(dān)心收入地休息。

    “這就看出高度來了!”林巍夸他,“資本家和資本家是不一樣的。”

    “我還算不上資本家!”不過數(shù)月,秦大沛和林巍的關(guān)系全面調(diào)換,處了十余年下風(fēng)的人肉扁擔(dān)徹底翻身,隨時隨地呲噠老友,“所以你還得奮斗,別想偷懶。就拿二十萬首付的人心里有點兒章程,這情形……”他朝室外示意一下,“能接著案子不?”

    林巍切了一聲,“別的不敢說,虧著對象的花銷我就不是爺們!”

    “吹什么牛?”秦大沛依舊不滿,“我弟弟自己也能干哩,指望你養(yǎng)?”

    “所以不著急啊!”林巍愜意而笑,“哥們原來太信老舍同志的話,什么‘手腳越忙心中越安怡’,過于當(dāng)真,累于案牘,沒時間內(nèi)觀。世間紛擾還有個完?當(dāng)律師也得學(xué)會放慢腳步。”

    秦大沛橫一橫他,“你不就這百八十斤么?有啥可觀的?”

    “那不用你知道,冬陽知道就行了!”林巍滿不在乎。

    秦大沛抬腳就踢,林巍手疾眼快地捉住他的踝骨,“這是好利索了?別跟我耍本事,回家給小飛燕做好吃的去!形勢嚴(yán)峻,孕婦更得提高抵抗力!”

    “等審?fù)昴悖 鼻卮笈娉妨送龋袄盥稍趺锤阏劦模俊?br />
    首牙宴前李擎正就對打算常駐諾正的林巍表露了職業(yè)合伙人的意思,百分百地當(dāng)他是律所支柱了。

    林巍沒有答應(yīng)。

    承擔(dān)企業(yè)責(zé)任又是一副重?fù)?dān),他覺得自己需要多留點兒時間提升業(yè)務(wù)能力,從普通的刑事案件往經(jīng)涉刑上跳一跳,以期將來不用考慮人脈資源地域限制,往國內(nèi)律法界的前排走走。

    都在提放寬眼界,職業(yè)生命就那么長,他正處于黃金年齡,目光不能都放在錢和地位上。

    李擎正也沒強(qiáng)求,只把分成比例調(diào)成了二八。

    這事瞞不住人。

    林巍不怎么關(guān)注同事反應(yīng),依舊感覺到了錢寬藏的變化。

    想象中這人應(yīng)該黑臉垂面,妒意橫生。

    卻似沒有。

    反而更加客氣了些。

    所謂拜高踩低,至于如此?

    但他也就想了這么多,離開朗乾之后的林巍盡量不得罪人,但也不再認(rèn)真結(jié)交任何人,他傲慣了,只想專心執(zhí)業(yè),人脈和額外力量還是師父幫他積攢下的,很夠使用。

    H市檢法的工作效率在相鄰省市里能拔頭籌。

    周芯芯案即將庭審。

    林巍卻把早定好的辯護(hù)思路改了。

    張依卓萬分驚訝,“這還有希望嗎?”

    林巍冷哼,“小女孩都死了,他憑什么有希望?”

    “可您……”張依卓道。

    “以前我也憎惡這個畜牲,”林巍看向張依卓,“但總覺得他畢竟是個法律意義的‘人’,匱乏生存資料和教育資源,沒有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得不到與普羅大眾一般無二的進(jìn)化機(jī)會,留線生機(jī)或有轉(zhuǎn)變。可我現(xiàn)在不那么想了,成長環(huán)境不好的人多了,誰都這般蠢惡?姑息這種胎養(yǎng)的臭貨誰來為良善的人負(fù)責(zé)?”

    “呃……”張依卓不懂大律師的轉(zhuǎn)變因何而來。

    林巍對他笑笑,“幫忙泡杯咖啡,濃點兒。你秦哥總看著我,偷著解解饞。”

    張依卓心道林律如今真是明目張膽地秀恩愛啊,放下范晨的事去茶水間。

    成蔚早等著般跟進(jìn)去,看看張依卓手里的杯子,“給林律弄?”

    “嗯!”張依卓認(rèn)真挑選咖啡包,找濃縮的。

    成蔚遞他一袋,“這個好,我嘗過,香。”

    “你能喝這么苦的?”張依卓有點兒奇怪。

    “就嘗嘗。”成蔚含糊地說,“今天不出去啊?”

    “現(xiàn)在還能亂走?” 張依卓說,“不特別必要就消停待著,保存實力。林律寫東西呢!”

    成蔚哦一聲,眼睛注視著張依卓手里的咖啡杯。

    一盞茶后,張依卓捧著文件去復(fù)印間,基本不向那里去的錢寬藏突然閃身出來,左右看看,跟進(jìn)了門。

    林巍全神貫注地寫東西,越寫越焦渴,很快把一大杯咖啡喝盡了,喉嚨卻越來越干,脈搏也促起來,暗想也沒戒多久啊,這就耐受不得了?他煩躁道,“張依卓,給我拿瓶礦泉水來,冰一點兒!”

    礦泉水伸過來,橫著瓶身,瓶底對著林巍。

    張依卓是秦冬陽親手帶出來的,不會這樣做。

    林巍下意識地抬眼,看見成蔚那雙好看卻很意味深長的眼。

    “林律!”他說。

    林巍吸口氣,“有事?”

    成蔚搖搖頭,只看著他。

    林巍在那不對勁的目光里注意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想也不想地抓過手機(jī)撥通緊急聯(lián)系人,同時將喝得涓滴不剩的咖啡杯死死扣在手心里。

    秦冬陽正和李洋鯤一起吃飯。

    不只請一次了,李洋鯤工作的地方暫停營業(yè),在乎收入的人沒可奈何地斷了流,秦冬陽想安慰安慰他。

    找了一家嚴(yán)格執(zhí)行防疫政策的好飯館,包房里只有他和李洋鯤,適合閑聊。

    “這兒花費(fèi)大,不適合閑人。”李洋鯤說,“我想回家去待一段,那邊的情況有點兒嚴(yán)重,不敢動。憋屈!”

    “去我家住了一陣兒吧!”秦冬陽說,“省些房費(fèi)。我媽身體弱,這種時候不能掉以輕心,我和林律天天回去住,房子空著呢!”

    “你媽?”李洋鯤問,“身體也不好么?”

    “不是。”秦冬陽臉紅,“就是林伯母。我和林律最近都回小樓住。她見著我們心里能踏實點兒。”

    李洋鯤笑了,“這進(jìn)展。小秦律師夠厲害的。”

    秦冬陽不想聊這個,“合租沒有我那兒安全,反正閑著,兩間客房呢!”

    李洋鯤也不客氣,“行,我約約廖杰,他好像也沒地方住,作伴打打游戲,點外賣不用湊滿減。”

    “還點外賣?”秦冬陽道,“啥時節(jié)了,練著……”話沒說完電話響了起來,他剛要笑,卻聽話筒里面呼吸粗重,林巍沒有說話,成蔚卻聲音稍遠(yuǎn)地道,“把杯子給我吧林律!”

    溫哄嬌媚,令人不適。

    秦冬陽騰地站起身。

    李洋鯤嚇一跳,“怎么了?”

    “噓!”秦冬陽快步往外走,“去諾正所!”

    幾分鐘間,林巍的肌肉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輕顫,他心煩意亂,注意力無法集中,很嫌惡地閃開湊上身的成蔚,張開口喊,“張依卓——”

    聲音卻很低微。

    林巍努力挪開幾步,提些氣息,“張……”

    聲音仍舊很小。

    四肢如棉的林巍愕然住口,扶著桌想:我這是怎么了?怎么這樣虛弱?

    成蔚更靠近來,“林律要做什么?我?guī)湍。恚驯咏o我。”

    林巍竭盡全力地抓緊杯子,心中明白那是關(guān)鍵證物,絕對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成蔚搶了兩下,沒搶過去,索性伸手抱住林巍的腰,嘴唇貼上他的面頰,誘惑地說,“林律,您怎么這么無情啊?”

    林巍內(nèi)里如焚,僵挺著不動。

    他瀕崩潰,亦欲虛脫,心知這個時候稍作松怠證據(jù)就沒有了,硬撐一份清明,任憑成蔚耍幺蛾子。

    成蔚邀寵的狐貍一樣,在林巍的臉上蹭啊蹭啊,而后扳住他的雙頜,親他吻他。

    林巍死死閉著眼睛。

    成蔚又試探地奪杯子。

    仍奪不下。

    他笑了,笑得居心叵測,伸手解開了林巍的西裝,把那幅結(jié)白的襯衣下擺從腰帶里拽出來。

    “我不怕丟人,”他輕聲說,“林律,你得對我負(fù)責(zé)。”

    “借我用用就行……”正在這時,一邊說話一邊跟在張依卓身邊的錢寬藏推門而入。

    整個肩膀都坦露在空氣里的成蔚扭身回望,假作驚恐。

    張依卓怔住了。

    錢寬藏扯開嗓門嗷了一聲,“你們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外廂的人聽見叫嚷,紛紛看進(jìn)來。

    成蔚輕輕地將林巍推坐在椅子里,讓他紐扣松脫的胸膛對上所有窺探目光。

    秦冬陽趕到的時候,如夢方醒的張依卓已經(jīng)關(guān)了辦公室門,外廳里員工們竊竊私語,錢寬藏仍在里面大著嗓門,“成蔚啊!這讓我咋跟李律和你家里人交代啊?林律你說句話,這事兒……”

    秦冬陽面沉似水地拉開門,呼地一下,他并不關(guān),也不看誰,徑直迎向萎在椅內(nèi)的林巍。

    林巍細(xì)汗微微,瞳孔如針,雖未癱倒,卻已分辨不出周遭情形,全靠一份驚人的自制力撐著精神,依舊緊緊地扣著手心里的瓷杯。

    秦冬陽不理任何聒噪,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柔聲說,“林哥,是我。”

    林巍努力分辨著。

    錢寬藏越發(fā)扯起了嗓門,“這是怎么回事啊?小秦,你也跟他這樣?這是老大遇到老二了?哎呀呀,熱鬧啊熱鬧!”

    秦冬陽輕輕皺眉,“李哥。”

    跟著他的李洋鯤伸手就將錢寬藏?fù)サ介T口去了。

    錢寬藏哪里經(jīng)受過這種對待,被扔得窩了呼吸,扶著墻緩。

    不等他再開口,秦冬陽已經(jīng)寒聲說,“我知道茶水間和這兒都沒安裝監(jiān)控,外廳有吧?任何事情都必有跡可循。成助理進(jìn)門伊始林律就撥通了我的電話,全程錄音,任何臟水也潑不到他的身上。相反的,我們不會放過任何證據(jù),保證追查到底。錢律和成助理好自為之!”

    成蔚變色。

    錢寬藏也呆了。

    第190章  不留遺憾

    咖啡杯在送林巍去醫(yī)院的路上落了地,摔得四分五裂。

    送醫(yī)及時,林巍沒有大礙,血液里查出了好幾種藥物殘留。

    醫(yī)生明確地說,“都是半衰期極短的藥物,效力可怕,過了峰值也沒什么太危害健康的影響。若非來得快,不一定能驗出來,很容易就代謝掉,這是遇見老手了。”

    秦冬陽咬咬牙,“還真處心積慮,沒少動腦子啊!”

    林巍想不通,“興奮劑,我怎么沒勁兒?”

    李洋鯤略懂一些,“那得看劑量和藥物之間的相互作用。”

    林巍點頭,“沒事兒,杯壁上的殘留物代謝不掉,鐵證如山。”

    聞訊趕回來的李擎正勃然大怒,投毒事大,顧不了任何情分,想也不想地報了警。

    后面的情況毫無懸念,強(qiáng)大的詢問攻勢和白紙黑字的檢測報告面前,再怎么見多識廣的律師也沒辦法自圓其說地解釋清他們在監(jiān)控視頻和電話錄音里的異常舉動,身有倚仗的漂亮男孩痛哭流涕悔不當(dāng)初,好容易積攢了些行業(yè)地位的錢寬藏則成了條死透氣的胖頭魚。

    林巍只休息兩天就正常上班了,他對所內(nèi)同事的噓寒問暖和義憤填膺反應(yīng)平淡,符合大律師一貫風(fēng)格。

    私下里其實也害怕,很慶幸地對秦冬陽說,“虧得你反應(yīng)快,一點兒沒遲疑。再耽擱耽擱結(jié)果就不好說。”

    “為什么遲疑?”秦冬陽道,“想不到他們有多壞還不信任你么?”

    “這么篤定?”林巍逗他,“萬一信錯了呢?以前是誰覺得我會看上那個成蔚的?”

    秦冬陽彎起嘴角,“那時候能一樣嗎?成蔚畢竟長得俊。可你說了要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林哥不亂講話,我當(dāng)然信。”

    林巍沒再玩笑,握著他手不吭聲。

    這么多年都在演戲,在父母面前演混演壞演不在乎,在沈浩澄面前演強(qiáng)大演放浪不羈,在朋友面前演精明演能力出眾,在秦冬陽面前演冷情演不動聲色,無一例外地演失敗了。

    他把最糟糕的地方留給了這些重要的人,偏執(zhí)頑固地向他們展示那個并不真實,至少并不全面的自己,拼盡全力地塑造一個極其不可愛的林巍。

    好在失敗了。

    過了一段,常在峰特地通知他們,“那兩個人定性了,認(rèn)罪。但王景寬嘴硬,錢寬藏口說無憑,只能震懾震懾,沒好辦法。”

    林巍似不在意,“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不著急。”

    他不著急秦大沛急,要當(dāng)爸爸的人有心計,藏著打算不說,暗里鼓搗。

    基建全面收口和戰(zhàn)疫控產(chǎn)的大形勢以及田龍山落馬甄家父子獲罪的風(fēng)聲鶴唳里,攪拌站的生意自然也停擺了。

    任何一個無良商人的腰包都比尋常百姓厚實太多,王景寬若肯就此消停兒子都能維持一份富足生活,然則什么都有慣性,貪心是最難克制的惡疾。

    與他有關(guān)聯(lián)的底層勞動者都是力工或者貨車鏟車司機(jī),都是沒選擇的苦哈哈,這種時候也不用他開資,停工成本極低。然而賬上的錢趴著不動,沒法時刻不停地產(chǎn)生效益了,王景寬腰子都疼,明知非常時期門路不多,仍舊削尖了腦袋四下里踅摸,饑渴之態(tài),如同食物被雪暫蓋住的鬣狗。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一個姓賈的老板在玩網(wǎng)絡(luò)金融,那人遠(yuǎn)比自己財大氣粗,當(dāng)然該有眼界,更難得的是之前有點兒交往,人家肯搭理他,王景寬如蚊嗅血般地湊了上去,

    沒用半年,大半輩子的積攢都折進(jìn)去,辛辛苦苦的原始資金和黑心黑肺的不義之財都沒幸免。

    據(jù)說那位武老板同樣血本無歸,王景寬再不愿意認(rèn)賭服輸,迅速欠了一圈外債的人也沒辦法追究誰的責(zé)任,眼看著吸引他上套的武老板還能馳騁商海,只好自嘆倒霉,感慨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不知道的是對方賬目上的那點兒明虧只是資本游戲,一位金融高手藏在幕后,請君入甕的同時幫他的合作伙伴在H股市場上掙了幾倍。

    有些能耐,肉眼看不出來。

    當(dāng)然這都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情了,秦冬陽毫不知情,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工作和感情上,所剩無幾的余力還要分給每一個在意的人。

    春夏交際之時水雋影有些咳嗽,秦冬陽如臨大敵,那幾日都沒耐心接喜歡加班的林巍,工作結(jié)束就趕回林家小樓,仔細(xì)照顧抵抗力較弱的水雋影。

    這天林巍只磨蹭了半個小時就得自己打車回來,到門口時聽見秦冬陽和水雋影在院子里聊天。

    “你總提起的那位林阿姨最近也要閑一些吧?”水雋影問,“身體好也是老年人了,都得注意防護(hù)。”

    “嗯。”秦冬陽說,“昨天剛和她視頻聊天。林阿姨又養(yǎng)了一只小貓。本來豆子的死挺刺激她,又總擔(dān)心自己年紀(jì)大了,生怕不能把帶回家的小動物照顧到頭,寧可寂寞也不再想養(yǎng)寵的事。公益組織的負(fù)責(zé)人熱心腸,答應(yīng)給她托底,林阿姨這才領(lǐng)了一只。她就是善良,好多選擇,再名貴品種的都有,她偏挑了一只最沒賣相的。什么長得漂亮都容易被喜歡,丑的遇到好主人的機(jī)會少多了!視頻聊天的時候它在旁邊蹦跶呢,可歡實,也許就是太高興了。您看,這就是咪咪。”

    林巍不急推門。

    他笑著想:冬陽現(xiàn)在說話也能一堆一堆的了,有好聽眾。母親非常需要這種看似無意義但是很用心的陪聊。

    水雋影在秦冬陽的手機(jī)上看了一會兒,“就叫咪咪?”

    “嗯!”秦冬陽解釋,“阿姨還是有顧慮的。救助中心的小貓都叫咪咪,狗兒都叫旺旺。萬一還得回去,不改名字更好適應(yīng)。”

    暮年人對來日的不確定激生了水雋影的同感,她略沉默,而后又說,“一提小貓小狗你就滿臉笑,怎么不養(yǎng)一只?”

    秦冬陽輕嘆,“真想養(yǎng)呢!小時候我爸媽不讓。可是現(xiàn)在工作太忙了,沒什么時間照顧。寵物缺愛也會抑郁的。”

    “媽能幫你照看。”水雋影說,“只要我活著。”

    “媽!?”秦冬陽又欣喜又嗔怪,“您不可以這樣說話。”

    水雋影笑了,“那就補(bǔ)上小時候的遺憾,讓林阿姨也幫你選一只。咱們家不怕丑,多丑都能養(yǎng)漂亮了。”

    林巍終于推門進(jìn)去,假作不知前情地問,“養(yǎng)什么?”

    秦冬陽滿臉都是光芒,像一株被陰朝陽的向日葵,尖頜都笑圓了,“不告訴你!”

    隔日“天婦羅”就到家了。

    秦冬陽只跟林巍神神秘秘,藏在水雋影的房間里同公益組織的負(fù)責(zé)人視頻連線,一起挑中了只白絨底黃毛尖的雜交小貓。

    那東西進(jìn)林宅的時候圓眼鏡一直骨碌骨碌轉(zhuǎn),卻不大聲叫嚷,窺這個瞄那個,眼神里面都是小心謹(jǐn)慎。

    林巍沒來由地想起秦冬陽剛到自己身邊做助理時的模樣,心里很軟,“新成員尊姓大名啊?”

    “當(dāng)然姓林!”秦冬陽笑盈盈地把貓放進(jìn)水雋影的懷里,先道,“挺干凈的,看看您能不能適應(yīng)。”而后又對林巍說,“還沒起名字呢!他們那兒的小貓小狗太多了,區(qū)別不過來。讓媽起一個。”

    水雋影愛撫地摸摸那只一點兒不丑的小貓,微笑,“林巍取一個吧!”

    秦冬陽就看林巍,“嗯,你起一個。”

    林巍睨睨那貓,出人意料地說,“好像油炸過了,叫天婦羅吧!”

    “什么?”秦冬陽立刻抗議,“咋能這么隨便呢?這是輕視!好好的少女貓,讓你叫成了大媽!”

    林巍一本正經(jīng),“林天婦羅,怎么大媽了?貴氣!”

    秦冬陽堅持替小貓不公,“不好不好!不叫這個。”

    可他突然人微言輕起來,先后給小貓兒起了幾個軟軟糯糯的可愛名字,全家人都不喚,包括林北得在內(nèi),都一致對“外”地接納了“林天婦羅”這個冠以漢姓,卻很日系油膩的古怪名字,絲毫不耽誤小貓備受喜愛。

    打不過只好加入,沒幾天,秦冬陽自己也忘了替小貓選的那些“蕊蕊”啊“嫩嫩”啊的可愛名字,無奈地和大家一起叫起了“天婦羅。”

    “天婦羅”貓小鬼大,很快察覺到了秦冬陽并不是這棟宅院的真正主人,獻(xiàn)媚撒嬌的功夫多用在水雋影與何姨身上,哄得兩位老年婦女恨不得一下子把它喂爆炸了,忙吃忙玩的貓生太充實了,根本沒什么興致搭理這個開車去“相親相愛的大家庭”里把自己接回蜜罐子的實際抱養(yǎng)人。

    這還不是最可惡的,秦冬陽自認(rèn)工作忙,比不過水雋影與何姨對“天婦羅”的陪伴,并不控訴它的無情無義,小壞貓卻以另外一種離奇詭異的方式關(guān)注著他。

    每到情濃血潰酣暢淋漓之時,“天婦羅”都會翹著它火大了的油炸小尾巴,憑借四只柔軟的小肉墊無聲無息地摸到松木床邊,聚精會神地看蹙眉低喘的秦冬陽。

    它不怎么看林巍,專看秦冬陽,帶著小動物的好奇探索,帶著獵食動物原始而又天真的惡意,戲弄地,專注地琢磨秦冬陽。

    起初,林巍和秦冬陽都沒在意——就是一只小貓。

    次數(shù)多了,林巍會忍不住笑場,“滾!你憑什么看?”

    “天婦羅”不滾,喵嗚喵嗚地頂嘴,用它與生俱來的騰挪本事和林巍頑強(qiáng)斗爭,根本不把訓(xùn)斥和驅(qū)趕放在眼里。

    撫養(yǎng)人弱,小貓我就一定弱嗎?讓你見識見識。

    關(guān)窗鎖門也不行,“天婦羅”會用守耗子的耐心守在外面,一聲一聲地叫喚,和林巍比情緒控制力。

    秦冬陽于是說,“得算自作自受。好好的中國小貓非和日本東西扯上關(guān)系,不學(xué)壞等什么?”

    無法公之于眾的打擾沒令“天婦羅”丟掉秦冬陽對它的喜歡,只要分得出身,抱養(yǎng)人依舊會想方設(shè)法地陪它玩耍。

    “彌補(bǔ)上少年遺憾沒有?”林巍不經(jīng)意地問過。

    秦冬陽點頭,“心愿掛得時間挺長,也都得了圓滿。能被林哥喜歡,我便夠到了以為夠不到的高處,養(yǎng)‘天婦羅’則是有余力呵護(hù)更弱小的生命,上下都沒有了遺憾。”

    林巍沒有吭聲。

    固執(zhí)地愛某些特定對象當(dāng)然很不理智,然而理智一定就是好東西么?

    秦冬陽也不貪心,給他一些圓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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