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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走出秦冬陽 > 140-160
    第141章網絡時代

    人各有長,張依卓暫時沒辦法與林巍和秦冬陽比業務能力,輿論嗅覺卻勝一籌。

    困在病房里的林巍連茶都沒的喝,更別說是咖啡,積習難改之下躁得心煩意亂,聽張依卓說起林英的事情卻立刻專注了,“秦冬陽知道嗎?”

    “還知道?”張依卓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壯舉般振奮,“林律你翻翻網頁,有秦哥的照片和視頻呢!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反正看著勇。”

    林巍趕緊摸過手機,在張依卓絮絮的提示中點開一個掛了秦冬陽說話視頻的網帖,快速覽過全文,又將秦冬陽說話那段反復播了兩遍。

    “怎么樣?”張依卓好奇地打量著林巍的臉色,“秦哥的反應挺雷厲吧?網絡暴民動不動就變現,必須嚴厲制止,無法無天了呢!”

    林巍垂著眼皮不言語。

    秦冬陽言簡意賅擲地有聲,反應得當,沒白在……白在諾正所待三年。

    可他不太熟悉視頻里那個眼神幽冷面色寒肅的年輕人,原來之前的爭吵不全是氣話,秦冬陽確實不是小磕巴,確實是自己總打斷他掐滅他阻擋他耽誤他。

    張依卓沒得著帶教律師的回答,也不尷尬,仍舊念叨,“閑人真多,這么小的案子,都跟著架秧子起哄,寫文章的寫文章,堵門口的堵門口。”

    林巍眸色立深,收斂了驚訝感慨想正經事——豢養犬只引起的沖突并不少見,自媒體發達的時代,有網絡反應也不奇怪,熱度這么高就異常,概有推手。

    他思考時,秦冬陽已經收到了調查結果。

    摔死豆子的那個人叫佘澤,本人并無任何特殊之處,三十二歲離異男子,無孩,收入普通長相普通,經濟條件也很普通,表面看乏善可陳。但他有個堂弟是某視頻網站的情感主播,粉絲基礎幾十萬。

    秦冬陽搜索到那位堂弟的ID號進去看了一圈兒,發現是位二十幾歲的清秀型男孩,視頻內容大多是分享私人生活及各種美容產品的使用感受,開了櫥窗掛了商品,都是很普通的廣推,沒有特別知名的品牌。

    即使擁有幾十萬粉絲,這樣的人就有在網絡上推波助瀾的能力嗎?

    沒等想明白呢,林巍打電話過來,“查到的東西給我看看。”

    如此開門見山,秦冬陽先是吃驚,隨后遲疑。

    “不讓你野哥告訴我,”林巍追上一句,“我主動問,他也不會瞞著我。”

    秦冬陽無言以對。

    說到底,林天野的熟人是林巍的資源,自己沒資格強硬。

    他把調查結果發了過去。

    半小時后,林巍又打電話過來,“這種主播要想保持住平臺的推薦力度,直播時長及打賞數額都得保證,你蹲一蹲他的直播間,記住榜一榜二,再記兩個老粉號。”

    秦冬陽不懂。

    林巍解釋,“網上的玩意兒咱倆得跟小張取經。豆子出事那兩天這男孩子在沒在直播間里提及此事不好查了,咱們可以借個老粉的號刷屏問問,尤其是經常打賞的,容易給面子。”

    從沒蹲過直播間的秦冬陽好像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林巍既然主動介入他也不想再慎著了,尋求幫助地道,“我反應慢,讓依卓幫幫忙行不行?”

    林巍嗯了聲,“我讓他聯系你。發現問題及時告訴我,不要輕舉妄動。”

    語氣還是上級律師吩咐助理,秦冬陽略微卡殼。

    林巍敏感地道,“冬陽,小案子也不能掉以輕心。”

    秦冬陽立刻批判自己不夠專業,“謝謝林律。”

    足夠客氣也足夠疏離的話惹得林巍眼肌輕跳,掛掉通話,他對態度很積極的張依卓說,“幫你秦哥研究研究那個主播。”

    張依卓就怕沒事情做,久了被負傷住院的林巍嫌棄無用,忙不迭地答應,“好!”

    為了方便商討,秦冬陽將張依卓請到了“拐末”的小隔間。

    “洞天福地啊!”張依卓笑吟吟又好奇不過,“我可夠榮幸的。”

    秦冬陽忍俊不禁,“被麻煩還有這好心態,你有發展。先坐一會兒啊,我給你泡咖啡去。”

    “不用……”張依卓連忙客氣。

    秦冬陽按住了他,“我現在有點兒手藝呢!這里家伙什兒齊全,不想嘗嘗?”

    張依卓沒再反對,“榮幸之至。”

    年輕主播都是夜貓子型,他們兩個要蹲這位夜里九點開播,沒有違禁停播的情況下天天都在鏡頭前和粉絲們聊到午夜的人,得有耐心。

    等的時候,秦冬陽問,“主播也算是一種工作嗎?”

    張依卓看外星人似地看秦冬陽,“我的秦哥,你才二十幾吧?哪個時代的遺老遺少穿越回來了啊?這玩意兒現在可厲害了,收收打賞賣賣貨,弄好了再接點兒廣子什么的,收益非常可觀。比當律師強!”

    “哦!”秦冬陽點了點頭,“網絡時代,信息變現。”

    張依卓艷羨地說,“不管啥時代啊!弄著錢就是能耐。”

    秦冬陽隨口接話,“不是說零門檻么?艷羨就試試啊?”

    “算了!”張依卓笑,“我有自知之明,發不了這個財。還是在本職上努力吧,向秦哥學習。”

    “我可沒有值得你學習的地方!”秦冬陽一邊瀏覽著小主播的既往視頻一邊說,“向林律學。”

    “這可不是奉承話,”張依卓十分認真,“林律說的,‘好好向你秦哥學習’。”

    秦冬陽的心跳猛地快了兩下,早搏似的,但他盡量面無表情,“林律也是客氣。”

    張依卓察言觀色地說,“不是光客氣吧?林律看你那段視頻的時候可認真了。”

    秦冬陽沒再做聲,心想距離果然能產生美,人分開了挑剔也變少了,林巍雖然算不上目空一切,實在驕傲,能得他句贊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年輕男孩準時準點開播,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上來就滿面帶笑,很熱情地對著鏡頭打招呼,娓娓地說當天的日常活動,包括幾點鐘醒的,吃了什么東西等等。

    秦冬陽見他連涂了什么顏色的發粉都要交代清楚,挺疑惑地問張依卓,“就這么播?”

    張依卓樂,“天天播,能有多少重大事件?”

    “幾十萬粉絲,”秦冬陽還是不明白,“大半夜地陪著,聽他說閑白兒啊?”

    “也是一種解壓方式。”張依卓道,“可以滿足窺探欲吧?還會和別的主播連線Pk啊拉拉票數什么的,估計秦哥也不會感興趣。就當觀摩吧,反正咱們也不是來蹲這個的。”

    說話之間,直播間里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打賞禮物,秦冬陽在張依卓口里了解到那些電子禮物的具體金額之后更加吃驚,心道不怪他艷羨,這錢看起來太好掙了。

    張依卓恪盡職守,認認真真地盯著榜一榜二的ID號看。

    隨著當晚收入的不斷增多,年輕主播的情緒越發高漲,笑肌沒松弛過,甜膩的聲音中蘊著很明顯的撒嬌意味。

    張依卓下意識道,“好像是個‘給子’!”

    “嗯?”秦冬陽一時沒懂。

    張依卓意識到什么,怕說錯話,趕緊閉上嘴巴。

    秦冬陽反應過來,“你怎么看出來的?”

    “腔調!”張依卓答,“直男沒這個味兒!臺灣的都不這么嗲,他不是咱們市的人么?”

    秦冬陽聞言越發仔細觀察觀察那位主播,這才后知后覺地看出身為一個男性,年輕人的妝容過于精致,刻意描繪過的眉眼含情脈脈,唇也嬌嫩欲滴,不由嘆了口氣,心說同性戀就同性戀唄,干嘛這么強調自己的屬性?外貌優勢全靠化妝品凸顯嗎?池躍那種天賜容顏經得住風吹雨打,哪是脂粉加持得了的?林律和沈律這種硬漢也化不出來啊!

    “這個榜一始終不變,”張依卓又說,“出手闊綽,別人難攖其峰,肯定和主播有私下聯系。林律的意思是通過榜一的id號查本人么?”

    秦冬陽點點頭,“應該是。”

    “也不局限于榜一榜二,”林巍接到秦冬陽的電話之后又解釋說,“說不定還有其他‘熱心’粉絲貢獻力量。你倆多蹲蹲,看看直播間提不提他堂哥的事,不提咱們借個老號刷屏問問。”

    秦冬陽和張依卓連蹲了兩天晚上,不見主播提起。

    林巍也在觀看直播,第三天晚上就有老號無意般問,“你哥哥的事情怎么樣了?”

    年輕主播正在聊家人對自己的關心疼愛,看見這條便隨口說,“匪哥在幫忙了,多謝大家關心。”

    “匪哥”就是那個地位牢固的榜一,連著三天不遑多讓,此時立刻跟上一句滾屏,“不要提這個,敏感。”

    主播忙不迭點頭,“嗯嗯嗯,是是是,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咱們說說……”

    病床上的林巍冷眼看著主播岔開了話,仍用借來的號跟上一句,“匪哥真好。”

    主播和榜一再沒回復。

    林巍繼續潛在直播間里,又給秦冬陽打電話說,“我找人查這‘匪哥’,等消息吧!別讓張依卓熬夜了,回家睡覺,明天正常上班。”

    干起活的林巍永遠剛愎自用,秦冬陽卻沒任何意見。

    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他們之間的,案子是案子,林英很難迅速從失去豆子的痛苦中恢復快樂,替她拆掉纏身麻煩就是最大幫助。

    作者有話說:

    節日快樂!原來能和大家一起過這么多節呀!

    第142章 接受改變

    即使住院,林巍也不可能只忙林英案。

    秦大沛說得好好的,賣車的事卻沒了信兒,林巍催他,“忘腦后了?”

    “你這么急?”秦大沛又懷疑起來,“欠誰錢了?”

    “別管。”林巍不肯老實說,“幫忙就是。”

    “林大律師!”秦大沛數落地道,“都是大律師了,多少攢點兒。三十好幾的人,永遠現掙現花?”

    “資產階級瞧不起人?”林巍不講理了,“我樂意無牽無掛,管得著嗎?”

    秦大沛不想和傷員一般見識,嘟囔了句,“不熱衷于金錢的人都有心理疾病,容易厭世。”

    林巍聽不得“心理疾病”這個詞,立刻想到秦冬陽,好半天后又想回自己,暗中苦笑:說不定就是病號碰上病號了!我好像真有點兒厭世。死是不會主動去死的,活得也沒什么大意思。

    秦大沛見他眼神發虛,嘖了下道,“最近怎么總愣神呢?老年癡呆提前幾十年發作?”

    林巍不應聲,被推一把,略顯無奈地道,“算提前嗎?不就是老了?”

    秦大沛覺得好笑,“你什么毛病啊林巍,傷胳膊了還是傷腦子了?”

    林巍認真瞅他,“你若覺得自己大把青春,干嘛急著要孩子?干嘛總提醒我攢錢?”

    秦大沛微怔。

    林巍嘆了口氣,“恣意揮霍,啥都不在乎的歲月過去了。”

    秦大沛又嘖了下,“就不能和病號聊天,誰總住在這兒都容易傷春悲秋。”

    “所以我得回去養,”林巍立刻就道,“都別反對了。能走能動地窩在這小地方干什么?憋屈。”

    秦大沛叉了腰哼,“在這兒等著呢?還‘都’反對?你跟哥們說說,除了我和野子樂意管你,誰還操這份閑心?”

    林巍瞧瞧擺出攻擊姿勢的秦大沛,心中驀地凄涼——是啊,哪有那么多人關心自己?除了秦大沛和林天野,大概只有向乾還在意他怎么治療怎么恢復了。

    連吼帶罵地在意。

    林北得再沒出現。

    水雋影仿佛不知道他受傷了般。

    除此之外,偌大一個地球,誰還管他?

    “回哪兒去養?”秦大沛兀自問道,“林宅還是野子的毛坯房啊?在這兒還能喊喊護士,回去門一關,啥不都得你自己弄?一只手忙活得過來?”

    林巍無端煩躁,“就回毛坯房。老哥一個哪有那么多需要弄的事?行你就幫我辦出院手續去,不行我自己來,啰嗦呢?”

    秦大沛見他鐵了心,讓步,“行吧!反正好多保鏢跟著呢,也出不了意外。回去消停待著,哥們換個地方探監,給你送飯。”

    沒人住的房子通風不足,有積塵味,秦大沛和林天野心再細想不到這些,把林巍送進門后問他,“需要點兒啥?回頭送來。”

    “煙和水。”林巍坐在灰撲撲的沙發上面,直截了當地說,“你倆不送我就讓廖杰買。”

    林天野瞪他一眼,“積習難改。”

    林巍仍覺煩躁,“都走吧!讓我消停會兒。醫院人來人往的,鬧!可算肅靜肅靜。”

    兩哥們不跟矯情人一般見識,果然走了,分手時刻商定好了一人管林巍一天飯。

    林巍聽得電梯間里安靜下去,起身反鎖了門,又去開了陽臺和臥室的幾面窗戶,然后重新坐回沙發,和陽臺上那株米蘭久久地對視。

    也沒搬離這里多久,感覺卻很漫長,林巍不去看靜得要死的老柜子,也不去看那張怨幽幽的塑料餐桌,只管盯著米蘭瞧。

    植物不怕寂寞,有了陽光和水,長勢很好。

    林巍嫉妒,嚇唬地說,“回頭就修剪你!”

    米蘭無語,不知是否憂恐。

    林巍卻借這點惡意發泄了些躁郁出去,有些快慰,摸過廖杰幫他取過來的筆記本電腦,認真回聽楊虹處傳來的竊聽資料。

    幫他辦事的人已經去盯杜長江了,楊虹這邊還得他自己來,最近幾天的錄音文件收得不太好,音質也次。

    再厲害的東西也靠能源,竊聽片的電池即將耗盡,林巍仍在猶豫,沒想好是否銷毀。

    盡快聽完所有錄音文件再做決定。

    那是一件耗時且又耗費注意力的事情,枯燥,壓抑,悶人。

    好在中途接到了“匪哥”的詳細資料——劉有運,四十歲,畢業于某傳媒類名校,目前受雇于兩家影視類公司,負責公司旗下藝人的宣傳類圖文稿件撰寫,因為多能掌握內幕資料,粉絲基礎雄厚。

    林巍邊看文件邊上網搜尋劉有運,原來是某網絡平臺上叫做“飛來鴻運”的自媒體號,那篇污化林英的文章果然是這個號首發。

    秦冬陽立刻接到了林巍的電話,“這個人經濟狀況一般,不是特別有錢,肯做榜一大哥,應該是對那個小主播有興趣。”

    張依卓關于“給子”的話得了印證,秦冬陽思索思索才道,“這是故意誤導輿論,應該告他污蔑誹謗。”

    “告倒他不過是賠禮道歉,”林巍則說,“再好點兒就是補償幾個精神損失費。要想徹底解決問題得沉住氣,把證據夯實,留到法庭上用。”

    秦冬陽沉默。

    林巍感覺到,靜了須臾才問,“怎么?”

    “在想如何‘夯實’。”秦冬陽實說。

    “交給我。”林巍寬慰地道,“不用擔心。”

    “林律,”秦冬陽似在強調什么,“這是我的案子,雖然名義上是合作辦理。”

    林巍也沉默了。

    “感謝您的出手相助,”秦冬陽很怕這種沉默,飛快地說,“林書記這件事費力又不賺錢。感謝您肯花費心思……”

    “冬陽,”林巍打斷了他,“一個好漢三個幫,我也不是餐風飲露長大的。”

    “我知道。”秦冬陽認可這話,“所以不是拒絕您的幫助,而是既然讓我好好鍛煉,就不能只管外圍的輔助工作……我……不知道怎么表達才好……至少林書記這個案子,我希望自己可以傾情投入,真正發揮作用……”

    話又講得斷斷續續,沒了面對圍堵者時的果敢利落。

    林巍毫不猶豫地說,“那你先弄,什么資源都能利用,只要依法依規。”

    秦冬陽松了口氣,“謝謝林律。”

    “冬陽,”林巍怕他掛斷電話,又喚了聲。

    “嗯?”秦冬陽道。

    林巍緩緩地道,“這世界或者沒有那么多難以抗衡的黑惡勢力,然而人心總歸難測,小案子也要警惕,知道保護自己……遇到過不去的阻礙,不要自我消耗,得知道說。”

    秦冬陽登時咽痛喉哽,幾乎想要放棄那些堅持,忍了好幾秒鐘才啞聲應,“會的。”

    林巍聽出他的聲線變化,說不下去,也沒終止通話。

    好半天后,秦冬陽輕輕按了掛斷鍵,對著桌面上攤開的筆記本電腦出神。

    林巍再次戴好耳機,繼續去聽那些沒有聽完的錄音文件,進度條走了好遠都沒集中精神,良久良久才終反應到什么似地瞪了瞪眼,點指撥回一段音頻,重新細聽。

    楊虹那個尚且不懂世事的兒子用極清澈地童音喚他母親,“媽媽,媽媽。”

    沒有回答。

    孩子又喚,“媽媽!”

    楊虹似乎如夢方醒,“哦?你喊媽媽啊?怎么了寶貝?”

    “媽媽不舒服么?”孩子問她。

    “沒有。”

    “那你不開心嗎?”

    “怎么會……”

    “我覺得媽媽不開心,”孩子篤定地說,“喊你怎么總是聽不見呢?是為了爸爸嗎?”

    “別胡說……”

    “去找姥爺吧!”

    “什么?”

    “爸爸說了,他要是很長時間都不出現,我和媽媽就去找姥爺,姥爺會把爸爸救回來……”

    孩子仿似被抱住了,唔了一下,停了表達。

    楊虹則很急切,“寶貝,聽媽媽告訴你,這種話不能說,跟誰都不能說,你姥爺也不能說,知道嗎?”

    “為什么?”孩子詢問。

    楊虹沉默。

    孩子繼續表達疑惑,“為什么呀媽媽?爸爸很久沒來找咱們了,他是不是被壞人抓走了?需不需要咱們救他啊?姥爺不是好厲害嗎?讓他去救爸爸啊!”

    “寶貝,你好好聽媽媽說,”楊虹大概第一次聽孩子講這些,聲調帶著明顯顫抖,“跟姥爺和爸爸相比,嗯,還得加上媽媽,我們都沒有寶貝重要。寶貝最重要知道嗎?所以絕對不要再說什么誰救誰的話,知道嗎?我們只管自己。”

    孩子當然不懂,“可是爸爸……”

    “不要管爸爸!”楊虹果斷而又堅決地說,“他跟寶貝鬧著玩的。當長輩的都能處理自己的事,我們不管,不摻和。”

    “哦!”孩子怏怏然地嘟囔一句,“可是爸爸老沒有來,我都想他了。”

    楊虹嘆了口氣,沒有再說。

    后面又是些吃什么玩什么的日常話,楊虹有意岔開了孩子的注意力,林巍聽出來,不知怎么也嘆口氣。

    這是決定棄車保帥,不管甄陽,徹底維護楊興華了。

    他已做了十多年的律師,早便見慣類似的事,不該詫異。

    沒有永恒的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正如楊虹所說,對她而言“都沒有寶貝重要”,事態的發展如果繼續背離主觀意愿,這個深受父親和姘夫呵護的女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兒子舍掉父親。

    一個罔顧法紀官規的貪污犯不值得同情,林巍偏偏牽強附會地悲涼——誰放棄誰都是這么簡單。

    第143章 物傷其類

    錢寬藏見林巍竟然揣著一只傷臂到律所來辦公,一臉詫異,“林律也太敬業了些,忙成這樣?”

    林巍抿抿嘴唇,雖無笑意,卻也客氣,“和忙無關,單純是待不住。”

    “也給別人留點兒飯吃。”錢寬藏見他態度挺好,往前試探。

    林巍自然而然地冷下些許表情,“我搶了誰的份額嗎?”

    錢寬藏見好就收,嘻嘻而去,“這話說的,敏感了吧?保重啊保重。”

    林巍懶得睬他,管自進了辦公室。

    張依卓倒是嘖然,“錢律這人,本事是本事,就是有點兒周瑜脾氣。”

    林巍瞥他一眼,“評價不低啊!”

    張依卓笑,“因為我覺得您是諸葛亮。”

    “年輕孩子喜歡神化前輩,”林巍淡笑,“自己干出點兒名堂來自然好了。不說這個,你秦哥聯系過你沒有?”

    張依卓搖頭,“我聯系他了。秦哥挺忙,沒工夫搭理我。”

    林巍聞言蹙了下眉。

    秦冬陽當真忙起來了,看來對林英的案子是有思路和方向的。

    足覺欣慰,也足悵然。

    應該為年輕人的成長感到喜悅,也更彰示脫離。

    自己終將可有可無。

    秦冬陽的時間不僅得用在林英身上,還得去心理工作室報道。

    鑒于他的病情開始急速發展,隋萌專門安排了時間段,監督他去工作室靜臥傾聽白噪音。

    “我自己就能聽,”秦冬陽還說,“絕對保證時長。”

    “不行!”隋萌非常堅決,“朋友之間彼此負責,你也得消除我的焦慮。看著你聽我心里踏實。”

    秦冬陽再沒異議,日日乖乖地去。

    這天快結束時隋萌的女助理突然闖了進來,把似睡非睡的秦冬陽嚇了一跳。

    因為長期研究心理疾病和情緒問題,隋萌很少同誰疾言厲色,但仍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助理。

    女助理伸伸舌頭,趕緊和秦冬陽道歉,“對不起啊小帥哥,我冒失了。”

    秦冬陽素來寬容,當然搖頭,“沒事兒,馬上到時間了。”

    “怎么了?”隋萌問道。

    助理示意她換個地方說。

    隋萌見狀便囑咐秦冬陽,“斷了就不聽了,你站到窗邊去遠眺一會兒,呼吸吐納,我馬上回來。”

    秦冬陽容其自便,隋萌卻也沒走太遠,不知是聆聽過好幾十分鐘的白噪音之后耳朵特別靈敏還是怎么回事,兩位女子的交談丁點不落地傳了回來。

    “隋醫生,”女助理情緒相當外露,“那個叫海荃的患者自殺了。”

    秦冬陽對自殺兩個字相當敏感,聞言一驚。

    隋萌應似也一驚,頓了片刻才問,“救回來沒有?”

    沒有聽見女助理的回答。

    秦冬陽的心沉了下去。

    此處無聲,說明問題。

    自殺死亡是許多抑郁癥患者的終極選擇。

    好半天后,秦冬陽聽到隋萌的輕嘆,“祝愿她能獲得寧靜。我們也盡力了。”

    女助理唏噓不已,“怎么就這么戀愛腦呢?”

    屋內的秦冬陽又是一驚——戀愛腦。

    真的是種病嗎?

    “應該提倡理智的愛,”隋萌的聲音再次響起,“勇敢付出和全情投入也值得尊重。什么東西都衡量測算有什么好?普通人可以隨便發表看法,咱們不能,這是專業度,也是仁心。心理工作者還不能接納理解并且允許一切存在,這門科學沒有辦法發展。”

    女助理大概又在吐舌頭,“對不起。”

    “你還是小,”隋萌溫和地說,“多經歷些就懂得了。”

    “我是太可惜了!”女助理仍舊嘆氣,“咱們跟她多熟悉了?每次都笑吟吟地來,又笑吟吟地走,看著挺開朗的,到底還是……”

    “我們幫人,”隋萌的聲音有些悠長,“不背負人。海女士芳華正茂,當然易引物傷其類,可這畢竟是她自己的選擇。成年人,健康也好,疾病也罷,總歸是有權利選擇歸宿的。”

    隋萌的難得之處是從不強迫悲傷的人迅速樂觀,自己雖然是個家世優良才識過人的年輕女子,卻有解得世間萬般疾苦的老靈魂,憫宥而不苛求,有種靜靜等待的穩重,令人覺得安定。

    “那我們……”女助理沉寧住了情緒,問她。

    “葬禮時候送束花吧!”隋萌吩咐,“不用寫挽聯,她知道咱們送行了便成。靈魂倘有其他存在方式,愿她輕松。”

    女助理沒再說話。

    幾分鐘后,隋萌進來。

    秦冬陽回身看她,“我聽見了。”

    隋萌也沒吃驚,只是笑笑,“我這地方還是太小,隔音實在不過關。也是沒想瞞著你,生老病死人間平常。”

    這樣的“病死”。

    “很年輕嗎?”秦冬陽問。

    “三十六歲。”隋萌回答,“丈夫突發疾病過世,兩個人的感情很好,還沒來得及要孩子。海女士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關,掙扎了六年。”

    秦冬陽不由想起沈浩澄的母親,據說這位長輩一生沒有走出喪夫之痛,好歹沒有主動結束生命。

    “三十六,多可惜啊!”他喃喃地。

    “那是我們覺得,”隋萌也望一望窗外,“姐已料到她會如此。”

    “啊?”秦冬陽吃驚。

    “海女士三十歲就是注冊會計師,”隋萌目視遠處的樓,“知性美麗,事業有成。她的人生之路走得異常順暢,父母愛丈夫疼,可卻偏偏缺少親人緣分——二十八到三十一歲這幾年先后失去了母親父親和深愛的丈夫,都因疾病……那是一個什么都懂的人,卻沒辦法走出情感困境。知道尋醫知道求助,藥石總有不能到的地方。面對肯聽所有道理,所有道理都不奏效的病人,我們的力量太薄弱了。”

    秦冬陽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他未必什么都懂,卻也肯聽道理,也……不怎么奏效。

    “這半年,她開始有失憶的癥狀,”隋萌似乎不當秦冬陽是名病患,反而當他是個可以隨便聊天隨便討論惡疾的人,很富深情地回憶說,“上一次治療結束,她還對我笑言,說神經系統的病變如果繼續發展下去,連記憶的片段都不肯留給她的話,人生便真如永夜了。”

    “姐!”秦冬陽聽不下去。

    隋萌回眸望他,“怕嗎?”

    “怕!”秦冬陽老老實實點頭。

    “怕是好事。”隋萌卻說,“怕是留戀,怕是有羈絆。你和她怕的東西不一樣,就不會做相同的選擇。冬陽,我也是人,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難過,需要調節。都下班了,你陪姐出去轉轉吧!”

    秦冬陽想也不想地點頭。

    七年多的交往之中,隋萌從來都不隱瞞自己對秦冬陽的需要,這也是種救贖,是肯定和價值感。

    姐弟二人信步走進商場里去閑逛。

    隋萌隨口詢問,“聽了一陣白噪音了,覺得怎么樣?”

    “挺好!”秦冬陽心疼她因職業受苦,乖乖地說,“心靜。就是總想睡覺,得硬忍著。”

    隋萌憋不住笑,“不是告訴你可以睡了么,干嘛忍著?”

    “睡著了放蕩形骸,在美女面前流口水說夢話怎么辦?”秦冬陽故意逗她開心。

    “你還挺有偶像包袱,這么注意外表?”隋萌忍俊不禁。

    “得尊重姐,”秦冬陽又認真些,“太隨便了容易引起觀者不適。”

    隋萌轉而嘆了口氣,“冬陽,你連這個都知道想,就得給姐力量,讓我覺得至少可以幫助朋友,這許多年的努力不是沒意義的事情。”

    “怎么會沒意義呢?”秦冬陽有些擔憂,“我不全靠姐么?”

    隋萌有些憂傷,“近現代心理學對于抑郁癥的研究無大突破,姐的整個青春都在這上,總怕是場無用付出。”

    “絕對不會無用。”秦冬陽篤定道,“你別消沉。我就從來沒有想過自殺,這是姐的功勞。真的,我不會和海女士一樣。”

    隋萌點了點頭,“我相信的。很多抑郁癥患者都聽不了這么長時段的白噪音,反而煩躁。你能,說明是個靜得下心淡得住性子的人,可以好好配合治療。既然這樣,為什么還會發展出軀體化反應來呢?冬陽,咱們容許自己差點兒行不行?努力忽略細枝末節的東西,比如我會不會因你的睡相不適。修養和素質固然是好東西,可對自己諸多要求,怎么好松弛呢?”

    作為一個專業人士,隋萌總是接納總是體貼,甚少會提類似要求。

    要求大概是不專業的。

    但也不能要求一個女子永遠專業,她先是人,之后才是醫生。

    秦冬陽認認真真地聽,老老實實地應,“我會努力。”

    “先把無關緊要的人模糊化,”隋萌囑咐他說,“路人甲路人乙總是隨著不同場景變換身份,今天是突然聽說的海女士,明天不知道是誰,我們在意不過來,要懂得事不關己。而那些難以拆解的關系,越有意去相處越會給雙方形成壓力,練著平和,看淡矛盾……”

    秦冬陽瞅瞅隋萌,欲言又止。

    隋萌發現他的異樣,挑了一家開在商場里的飲品店坐下,點完東西之后才問,“有疑惑嗎?”

    “對我來說,爸媽和哥嫂都是拆解不開的關系,”秦冬陽幽幽地說,“林律……好像也是。總不能不碰面……姐,我可以強行終止不夠健康的關系,但卻沒法控制情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看成一個普通的……哪怕是親人也行。”

    隋萌輕抿一口奶昔,想了想說,“真情是難得的,如果遇對了人。它如原鉆一般稀少,可以含著雜質璀璨,誰看見了都會貪戀。那些傷心人或者生怕別人有緣得到好東西的惡意唱衰都不可信,要死要活舍棄大義的情愛觀自不值得提倡,全面利己也未必是幸福。冬陽,關系不夠健康當然應該終止,控制不了的東西為什么非得去控制呢?你只要不表達,不換取,不用它來傷害自己就好了啊!”

    秦冬陽忘了去喝東西,“這樣就行嗎?”

    第144章  沒那么壞

    這樣就能解救自己,也不影響別人?

    隋萌看了秦冬陽一會兒,語氣篤定,“林先生有不愛的權利,冬陽也有愛的權利。只要互不傷害,誰敢批判都是粗暴干預,是強加于人,當然可以不理睬。冬陽,他又不是十惡不赦人神共憤之徒,愛愛怎么了?有罪過嗎?”

    秦冬陽垂眼看著自己那份飲料,不做聲。

    “這么多年看你自苦,”隋萌輕輕撥著攪拌棒玩,“姐從來沒勸過你揮刀斷情,不是因為職業操守也不是置身事外,而是我發現你那些自苦中散落著甜,藏著有人可愛的快樂。你知道嗎?這世界上的許多人,終生都沒機會遇到一個真正傾心的對象,沒有機會去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付出和追隨,遑論收獲與得到。愛情不是按需分配人人都能有的東西,你能遇到,先是機緣,即便沒法全盤完美,也不當都推翻否定。”

    秦冬陽眼睫輕動,抬起黑眸盯住隋萌。

    “當然林律并不太好。”隋萌又說,“不是溫柔愛人,嫌粗嫌糙嫌急嫌躁,脾氣差性子酸,控制不住……或者說總是有意放縱自己的脾氣。然而人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明知他于你無心,這么多年,姐卻沒有阻擋冬陽往他身邊走,為什么呢?”

    “為什么?”秦冬陽自然問。

    “有的體會有的感受,總比蒼白枯瘠要強。”隋萌告訴他說,“海女士曾說過一句話,‘哪怕可以相看兩厭’。”

    秦冬陽胸膛一震。

    “只要你肯接受結果不好,經歷豐富永遠勝過寂寞地活。”隋萌依舊娓娓,“從你那些零星卻也細冗的講述里,我能斷定林先生至少不是一個恣意玩弄別人感情的壞蛋。他對你不夠認真,但也不想掌控奴役強權操縱,他總咄咄逼人居高臨下,卻也給過很多照顧和幫助,有些關懷和愛護,刻意的也好無意的也好,總歸還是存在的。”

    秦冬陽勾下些頭,很認真地想了一遍隋萌的話,下意識道,“所以說我并不虧是嗎?”

    “倘若遭了欺騙辱凌,”再有專業知識護持,隋萌也是肉體凡胎,受了海荃突然離世的刺激難免有所體現,巴不得秦冬陽一瞬間就痊愈起來,因此非常鄭重地說,“不管什么心理醫生不心理醫生的,姐肯定去幫你找場子。能找回來什么不好說,態度和動作必須跟上,那是好朋友應該有的支持與力挺。可是似乎沒有。冬陽,我覺得,林先生對你們之間的狀況……應該是懊悔的。不管那算不算是愛情,你的人間沒那么壞是不是?”

    秦冬陽聽懂了她的意思,從善如流地點頭,“沒那么壞。姐,我說過自己會好起來的,一定。你放心。”

    隋萌再次笑了,“我是有點兒心急,想從你的身上汲取力量。”

    “我麻煩了姐這么久,當然應該給你正向反饋。”秦冬陽毫不猶豫地道,同時思索,“其實應該跑跑步,可惜天生一把懶骨頭,總下決心,事到臨頭就不愛動。我醒得挺早的,單純四體不勤。”

    “誰說非得跑步?”隋萌暫時放下了海荃,“運動有益,過猶不及,走走路也行啊!喝完咱倆接著逛啊,姐得買個包,掙錢就是花的,財去財才能來,就得流動起來。”

    老天能為秦冬陽安排一個隋萌真是最大眷顧,那是不同于任何人的貼心與親密,是需要與被需要。

    往往更有療愈之功。

    經歷過極不快樂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林巍沒有這份幸運,白天他是律所辦公室里輕傷小恙不耽誤生猛的獅子老虎,回了沒有半分煙火氣的毛坯房就是自囚于室的困獸,再想醉心工作也不能夠真正忘我,動不動就伏案焦躁。

    這人性欲很強,十幾歲時的萌動就很激烈,所以才能早早清楚自己與眾不同,知道屬于少數群體。但他那時滿心憤憎只能難為自己,絕對不肯主動瀆泄,每每憋得崩潰爆炸,而后摔被子砸床地痛恨自己沒用。

    總算遇到了沈浩澄,他才沒被強大而又不得正常疏發的腎上腺素逼生狂性。

    也壞在認識了沈浩澄,年少遇到太過驚艷的人幸亦不幸,失去之后,林巍根本沒法將就自己的欲望,重新墜入自我難為自我折磨的漩渦。

    好在又有了秦冬陽,年輕人干凈耐看,百分百的無害,林巍推著拒著,其實得了一把救命稻草。

    重建起的倚仗丟了這么多天,林巍憋得要瘋,活到三十幾歲頭一次體會到自己那么強烈地想要親人抱人,想要一場痛痛快快的性,更想得到真切陪伴,要有個人偎在自己身邊呼吸低語,要在轉目回首之間看見一雙滿含關切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秦冬陽的吧?

    是吧?

    沈浩澄的已經去看池躍,林巍清清楚楚知道,早已熄了期待,如今他渴望的,是秦冬陽那雙總是默默然,又總是掩不住真心和在意的眼睛吧!

    他也走掉了啊!

    林巍痛苦不堪地揪住自己的頭發,躬身趴在辦公桌前,一呼一吸都是折磨。

    自己總不知道珍惜,秦冬陽也走掉了。

    再想要,已經沒有。

    能靠什么挽回?

    憑一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的自己?

    肢體鎮壓住的羞恥拼命跳動,抗議一般使著力氣,似在示威,不準忽視。

    林巍過不了自己動手解決的心理關口,只能蹭了蹭腿,在那難以言訴的折磨之中無比厭憎地自詰:控制不了動物性的家伙,你愛秦冬陽嗎?愛嗎?還是忙著開炮射擊?曾經多么振振有詞,現在又有什么資格思念揣想?你配有感情嗎?只是發了春吧?

    激素在和意志激烈交戰,一時半會消停不了,林巍忍無可忍,嗖地站起了身,想去沖個冷水澡,進了衛生間要脫衣服才發現自己手不方便,熬過啰嗦麻煩還得承受石膏濕水傷口發炎的風險,不由苦笑起來。

    還能再壞點兒嗎?

    大律師不回林宅,廖杰和李洋鯤就沒辦法一本正經休息,雙雙窩在林政委新配發的加裝了防彈玻璃的路虎車里打盹。

    “那輛車報損了?”因為無聊,廖杰有一搭無一搭地說,“保險公司能賠?”

    “賠也可惜。”李洋鯤心疼東西,“匪徒匪徒,就會糟害人。”

    廖杰淡笑,“你是不是喜歡路虎?”

    “談不上。”李洋鯤說話挺直接的,“農村孩子,珍惜物件。”

    話音未落,林巍在外敲了敲車玻璃。

    二人見保護對象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俱皆一驚,連忙開門,“林先生?”

    林巍不在意他們的神情,“出去一趟。”

    李洋鯤盯盯他臉,又把目光轉到他的胳膊上。

    廖杰則瞅瞅表。

    林巍似無知覺,直接說了目的地,“伊人會館。”

    路虎啟動。

    走了一段,林巍非常突兀地說,“你們林政委貪污吧?”

    廖杰咳咳嗓子,“林政委待遇不低,吃穿住行都不花錢,這么多年的積蓄沒處用,比不得富豪,買臺路虎還不費力。”

    林巍淡哂,沒再做聲。

    伊人會館地方不大,裝修也不新穎,霓虹燈粉乎乎的,像個跟不上潮流卻仍堅持濃妝艷抹的風塵女郎,殘舊而又墮落。

    林巍橫眼瞥瞥,覺得這里特別符合馬宇波的調調,不知危險為何物似的走了進去。

    半小時前,馬宇波的來電拯救了欲海掙扎的林大律師,前一刻還熱汗層生焦灼不堪的人看清來電顯示上的聯系人姓名時瞬間冷靜下來。

    “老馬!”林巍的聲音穩得像一直在靜待對方的聯絡。

    “哎呀!”馬宇波虛情假意地笑,“林律還真接了,沒打擾吧?我這剛聽說啊,你都出院了嗎?怎么樣怎么樣?搞得嚴重不嚴重?聽聲音狀態挺好?”

    “沒事。”林巍聲音冰語速緩,“離死遠著。”

    “嘖嘖嘖,”馬宇波更笑,“別說不吉利的么!兄弟來看看你嗬!明天?林律明天有沒有空?”

    “別明天了!”林巍冷冷地說,“就今天吧!正好有話想跟你聊。來啊?我在家。”

    “這怎么好打擾?”馬宇波自然害怕,“很晚了……”

    “那就我打擾你!”林巍不由分說,“都是夜貓子,裝什么太陽人?”

    馬宇波略微沉吟一下,“……好吧!咱們……伊人會館見?”

    既要孤軍深入,就得容人家準備場子,林巍沒含糊,“行!我立刻出門。”

    秦冬陽突然生了夜跑的心。

    “早上總是這事那事,”他想,“晚上不閑著嗎?有氧運動可以催生內啡肽和多巴胺,最能緩解抑郁情緒。我得讓隋萌姐看見希望啊!”

    他干什么都賣力氣,首跑就沿著“拐末”奔出五公里去,覺得鞋帶松弛才停下腳。

    系好了一直身,新改裝的路虎恰好掠過他的視線,還沒來得及貼防窺膜的車窗被對面那側的路燈透進去,同時將林巍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投了出來,極其清晰地扎進秦冬陽的眼睛。

    “林律?”秦冬陽的心猛然一動,“這么晚了,他還帶著傷,要去哪里?”

    路虎已經開始減速,在秦冬陽的踮腳張望之中緩緩停在伊人會館的正門口,林巍隨即下車,大步流星地走進會館大門。

    第145章   天作之巧

    秦冬陽連忙就往回跑,奔到伊人會館附近下意識地左右打量,害怕暗處藏著醫院扭住自己的那種人。

    環顧半天沒有發現,他很掙扎:要進去嗎?林律可能是出來放松的,自己多管閑事會討人厭。

    然而糾結半天,到底還是壓不下心底的擔憂,咬咬牙跟了進去。

    伊人會館早不門庭若市,日常管理很差意思,既沒有像樣的迎賓也沒有認真嚴肅的盤查,只有一個看起來未成年的小服務生象征性地說了一聲“先生晚上好。”

    秦冬陽的裝扮和氣質都不像會來這里消費的人,他心里清楚,越發挺胸抬頭目不斜視的直往里闖,意圖通過聲勢壓人而不遭到攔阻。

    三步兩步拐過一樓大廳,進了設置內樓梯的暗走廊后秦冬陽才發現即使是個只有三四層高每層不過八九個房間的小破會館,毫無準備之下,他也分辨不出林巍的具體位置。

    打個電話?

    不明情況,怎么詢問?

    成了跟蹤監視。

    先找一找。

    稍嫌陰暗老舊的伊人會館倒也沒難為他,剛上三樓秦冬陽就發現了廖杰和李洋鯤的身影,兩個人一左一右,守著某間包房的門。

    許是樓梯這邊光線太暗,覺到有人上來,廖杰和李洋鯤馬上抬眼觀察,異常警覺,卻沒立刻看清秦冬陽的樣子。

    秦冬陽快速審視審視地形,發現三樓走廊是個死巷,廖杰和李洋鯤站的地方幾乎就是盡頭了,便放棄了湊近查看的念頭。

    兩位保鏢都是訓練有素的人,遠比自己有用,無謂添亂。

    立刻返身顯得詭異,他佯裝無事地繼續上樓,到了四層發現樓梯間的外墻窗戶改成了落地門,試探地走過去推,隨后看見一個旋轉下行的外樓梯,直通地面。

    順勢走下,秦冬陽很認真地分辨分辨地形,發覺帶有霓虹燈的會館招牌在另外一個方向。

    他往回踅,狀態隨意地溜達到會館大門外的步行路上,之后下意識地慢了腳步,想看看林巍什么時候出來。

    傷著臂呢,怎么能長時間流連這種地方?瞅他回去就放心了。

    頂多磨蹭了四五分鐘的樣子,一個立領風帽的黑衣男人就動作迅速地湊近了林巍來時乘的那臺路虎,稍站了站又走開了。

    秦冬陽卻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的手飛快地伸進了路虎右后側的車輪轂里。

    肯定有問題……炸彈?

    心猛然縮,秦冬陽眼睜睜地望著黑衣人走遠了,卻不敢動,呆站良久才往步行路的陰影里面閃了閃身,而后顫抖地摸出手機來。

    這個關頭來見馬宇波,林巍當然不是窮極無聊找消遣的,林勇命案裹在重重迷霧之中,他陷于中殫精竭慮,加上為秦冬陽的離開煩惱,根本就沒興致經營什么亂七八糟的社會關系。

    馬宇波雖然是個無良掮客,卻替他和杜長江攢過局子,人家都用槍彈來對付自己了,反不能縮。

    狹路相逢勇者勝,迎面而上的才是勇者。

    硬給馬宇波這種小人尋找什么長處的話,就是在明知林巍清楚他底細的情況下仍能情真意切地噓寒問暖,把份裝模作樣演得以假亂真,敬業。

    “哎呀林律,”一見面,他就捧著林巍的傷手驚怪不已,“幾天不見,這是怎么說呢?看得我肝顫啊!”

    “不用顫!”林巍平淡已極,“江湖兒女,小意思。”

    “林律真是不一般啊!”馬宇波表示佩服,“我聽說槍聲震耳,特別嚇人!”

    “消息靈通!”林巍用另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做點兒親熱樣子,臉卻冷著,不去配合肢體動作,“嚇不嚇人的,不是沒死嗎?除死無大事。”

    馬宇波覷覷他的臉色,“林律是能做大事的人,有這性子,干什么不成?”

    “我這人胸無大志,”林巍跨到包房里的沙發邊上,大馬金刀地坐下,匪氣十足地端著傷臂,不以為然之中夾著不屑一顧,“有沒有名氣能不能掙錢都無所謂,可在法律圈混了這么多年,沒本事幫好哥們把他老爹從殯儀館的冷凍箱里拽出來入土為安,實在說不過去。誰要覺得林巍能嚇唬住,是想歪了。”

    馬宇波聽他幾乎要把話給挑明了說,稍覺意外,尬然地笑,“誰敢那么想啊?林律正氣凜然,那是有目共睹。”

    林巍不耐煩跟他兜圈子,“老馬,我今天來并非閑著沒事,而是惹了這么大動靜出來,通訊設備必受關注,怕你顧慮多不敢聊,所以當面來交個底。杜總那邊,你幫兄弟遞個意思——水多混風多硬,林巍也不會半途而廢。”

    馬宇波神色劇變,“你……林律的意思是杜總在針對你?不能吧?”

    林巍眼神犀利語氣慵懶,“都動槍了咱們就別裝糊涂了。卷軸已開各有力量,圖窮匕見之時,誰傷著誰可不好說。”

    馬宇波一凜,“我……”

    “你都摻和進來了,”林巍單手摸出煙盒,輕輕抖出一顆,似笑非笑之間叼上嘴,“愿意也好被動也罷,捎個話么!兄弟我性子烈,有話不說出去心里憋悶。”

    馬宇波想了幾十秒鐘,點了點頭,抓過玻璃桌上的打火機伸到林巍嘴邊,“這里面可能有誤會。我替林律轉達,希望能幫上忙。”

    “賭狠,”林巍抽了口煙,徐徐吐出霧來,“要在無法無天的亂世,那就真憑個體戰斗力。現在,”他點一點玻璃茶幾,“可是法治社會啊!老馬你說,誰能徹底沒顧忌呢?”

    馬宇波卡一卡喉,而后干笑,“是啊!誰能啊?”

    “但比光棍,舍得,”林巍的聲音再次冰冷下去,“我不差任何人。你幫我問問杜總,看他相不相信。”

    馬宇波不由啞然,一時接不上話,正在琢磨應對之時,林巍的手機響了。

    看清來電顯示,林巍的瞳孔急速震顫幾下,但他同時耷了上瞼,沒教馬宇波發現這份變化,動作從容地把聽筒按在耳朵上,不稱呼,直接問,“怎么?”

    “林律,”秦冬陽在話筒里輕輕抽氣,努力克制著心里的驚恐和焦急,“我在伊人會館門口呢,看見有人往你車上放東西了。”

    林巍意外,也為秦冬陽那口沒藏住的抽氣聲心顫,他頓一下,而后溫柔平緩地說,“等著我。”

    “在右側后輪轂上,”秦冬陽忙忙告訴,“我沒輕舉妄動,不知道是什么……”

    “真好。”林巍打斷他,“就等著我。”

    秦冬陽聽出林巍是叫他什么都別做的意思,嗯了一聲,“好。”

    林巍迅速掛斷電話,卻沒即刻起身,而是慢悠悠地掐滅香煙,“老馬,怎么說我都是新傷,出來見個面,說兩句想說的話也就完事兒了,待不了太長時間。最近忙亂,咱們彼此照應。”

    “那對那對!”馬宇波立刻說,“林律你得好好調養,大傷小傷都得好好在意。這么賞臉我領情了,哥送你回去啊?”

    “不用!”林巍這才起身,“我帶著人呢!有事再聯絡吧!只要咱們心里沒鬼,可以照常來往。”

    馬宇波連聲嘿嘿,親親熱熱地把林巍送出門。

    快到路虎跟前,林巍瞥了廖杰一眼。

    廖杰靠近他。

    林巍壓低聲音,“右側后輪轂。”

    廖杰搶身向前。

    林巍四下瞅瞅,極準確地發現了不遠處的秦冬陽,大步走近,伸臂把他攬在懷里。

    秦冬陽如驚雀般仰臉瞅他,“林律。”

    “上車說。”林巍簡賅道。

    必然有人盯著他們,林巍臂膀用力,摟得很緊,仿佛哪里架著一挺黑槍,隨時會對秦冬陽不利。

    “竊聽片!”坐上車時,廖杰已經把那價值不菲的小東西暴力破壞了。

    林巍譏嘲地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

    秦冬陽悚然看他。

    林巍用沒傷的手攥住了他,“不要緊的。”

    臂腕新傷,被人緊盯,不要緊的?“林律……”秦冬陽忍不住喚。

    “回去說。”林巍不想錯過和秦冬陽相處的機會。

    秦冬陽閉上了嘴,此刻心境倉皇,顧不上糾結回“哪兒”,待車到了毛坯房時人才恍然,卻也沒作更多表示——該說的話總得說啊!

    “受傷之后我就回來住了。”廖杰和李洋鯤將二人送上樓,關上房門,林巍說,“林政委沒反對。”

    “您去那里干什么啊?”秦冬陽顧不上在乎這些,忙著問伊人會館的事,“明知道自己現在就是活靶子,是人家的目標,為什么非得出去啊?保鏢再厲害也是人吧 ?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美國總統都被人暗殺……”

    他的憂懼太明顯了,語速飛快口不擇言,態度之間不再是從前那個言辭謹慎,說句話想半天的助理和下屬。

    林巍略有一些欣喜,看著秦冬陽,不忙回答。

    秦冬陽反應過來,驟然停下,須臾之后改口地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提醒您……”

    “你怎么在那兒?”林巍打斷他,問。

    “呃……”秦冬陽又下意識地停頓,隨后才答,“夜跑路過。”

    林巍依舊凝視著他,“以前有這個習慣嗎?”

    秦冬陽低了些頭,回避他的視線,“剛開始。我得遏制病情發展……是有意識地運動,真不是跟蹤您。”

    林巍沉默下去。

    秦冬陽總是不說謊的,隱瞞病情是隱瞞病情,坦白是坦白。

    他卻希望自己能被跟蹤。

    第146章  總是愛你

    兩個人在只開了玄關頂燈的曠廳之中靜峙,如敵如陌,如防如守,良久無聲。

    到底還是秦冬陽先熬不住,再次開口,“您肯定知道這里面的危險,在意點兒吧!誰也不能只有自己,林律這次受傷……我哥我嫂子整天掛在嘴邊,幾乎不談別的事情。”

    “不是去耍威風!”放在以前,林巍絕對不會解說意圖,然而如今不是以前,他緩緩道,“我沒那么無聊。敢表態度是種震懾,希望借此爭取時間。為我自己,也為身邊的人。杜長江和他的指使者們這么快就狗急跳墻,說明水下藏的海坑很深。我沒把握可以顧全你野哥的安危,能讓常在峰的調查工作想順利進行……虛虛實實,也許可以逼出他們的謹慎,不敢瘋狂落子,這樣才有繼續對弈的可能。”

    剛壓下的憂恐不由分說地翻著跟頭跳出,秦冬陽又忘了想別的,驚懼地看林巍,“這么可怕,林律您……”

    林巍仔細瞧著他的神情,很認真地搖頭,“退不了!”

    秦冬陽愕然失音。

    “你,”林巍幽幽地說,“你哥,小飛燕,都被我扯到船上來了。”

    “什么?”秦冬陽聲音輕顫。

    “你哥頻繁在我病房出現,”林巍解釋,“小飛燕的職業也藏不住,今天你又跟了過來……伊人會館左右,路虎左右,還有這附近,處處都有看不見的眼睛。秦冬陽,可笑的事情出現了,對手是不管咱們之間存在什么矛盾齟齬的,他們會把你我歸為一黨,斷定了是利害相關俱損俱榮,拆不開了。”

    秦冬陽呆呆地聽。

    “怎么辦?”林巍的聲音輕了下去,“我也不是神仙,管不了人家。”

    秦冬陽做不出個回復。

    “這么危險,”林巍蠱惑地說,“你也這么擔心,留下來陪陪我行不行?冬陽……”

    秦冬陽驚醒了般,下意識搖頭,“不……這也不是愛情……”

    “什么是愛情?林巍突然爆發,“定義那東西有什么用?我想你行不行?我想見你行不行?”

    秦冬陽被他嚇到,大瞪了眼。

    林巍猛跨一步,高大身軀倏然壓到秦冬陽的眼前,逼迫般問,“別管是不是孤獨寂寞,是不是生死攸關,別管我是愧疚還是心疼,因為欲望還是真心,就在一起行不行?行不行?”

    秦冬陽被問懵了,大抵從未想過感情還有這么不講道理的安置方式,怔而糊涂,做不出來反饋。

    能這樣嗎?

    林巍見他眼瞳失焦臉色茫然,心尖被掐著般,伸手就將這個忽視了好多年也跟在身邊好多年的人摟在懷里。

    不問了。

    也不需要答案。

    什么都不重要,把他留住就行。

    幾分鐘后,秦冬陽終于開始掙扎。

    林巍的懷抱一如既往堅實,氣息熟得如歸宿般蠱惑人心,秦冬陽仍然覺得自己應該掙脫。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管呢……

    林巍更加用力地箍緊他,“別走。”那種聲調很像投降,“我想你冬陽……別走了……”

    秦冬陽無力再掙。

    并不需太多表白,這兩句已足夠令年輕人意志崩潰。

    心底仍有殘存抵抗虛弱閃爍——林哥知道了我的病啊……

    可那閃爍不是星火,怎么努力也難成勢。

    微冷的唇已經覆蓋上來。

    都有些抖。

    都緊張吧?

    都沒底氣。

    氣溫還不太低,又在屋內說了這么半天的話,不該寒冷,兩個人的嘴唇卻都很涼,冰涼。

    他們在那涼意之中互暖,輕微的煙草氣息纏卷住難以隱藏的驚慌失措。

    沒有激烈抗拒。

    那不是秦冬陽。

    他的抗拒已經相當茁壯,突然遇到這么大的壓制,仍如聽到弓弦聲的羽鳥,馬上縮進心底里去,無法組織很像樣的肢體反應。

    強弱懸殊,林巍那些流連試探逐漸變得熱烈,變得灼燒如熾,熊熊似火,不可抵擋。

    去伊人會館前強壓下的亢奮如同硬關在棚廄里的野馬,迫不及待地躥。

    秦冬陽心生懼怕,這段時間的分離和自我救贖的決心使他失卻了之前的愚勇,意識到即將發生的后續,暫時蟄伏的抗拒陡然奔涌,突生神力地推開了林巍。

    林巍噔噔退了幾步,先愕后顰,微勾了身。

    秦冬陽心里一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觸到了林巍的傷臂,缺心眼地追上去問,“弄到手了?”

    林巍側了些頭,深深看進他的眼睛。

    秦冬陽又不由自主地退。

    林巍反掌握住他的手腕,強硬地道,“不準走。”

    秦冬陽不敢再狠推他,僵了一僵身體,隨后認輸般地垂下眼睫,好半天后才嗯一聲。

    林巍沒松開他,只把逐漸恢復血色的臉慢慢地抬起來,聲音極低地說,“冬陽,我真的想你。”

    秦冬陽緩緩閉上了眼。

    對付自己已夠吃力,他沒本事對付這個溫聲細語的林巍。

    一句表白也把林巍說哽咽了,他不清楚自己是于何時走入這個叫做秦冬陽的牢籠,他只知道所謂牢籠竟然就是歸處,是繼續立身的倚仗。那些看似萬分可惡的格柵并非都出秦冬陽的建造,大多還是他的鍛制,無意識地栽就,不思考地裝成。

    那面對吧,拒不承認會讓事情變得更壞。

    太強悍的男人一時也學不會委婉。

    溫存短促,動作很快變直白了。

    林巍自認謹慎,很想呵護,卻難輕柔。

    固是因為急切,也因為烈原本是他習性。

    秦冬陽下意識躲,一段時間的隔絕令他撿回了些自尊意識,深覺不當,躲不開人也要躲著臉和眼神。

    林巍輕輕板正他的腦袋,很認真地看住那份帶自責的接受。

    秦冬陽沒法再躲。

    愛著的人沒有別的辦法。

    屋里又悶又熱,令人想把窗戶撕開,利用夜跑才能暫時壓制住的陰郁情緒很神奇地降到一個最低水平,很神奇地微不足道。

    秦冬陽視線迷蒙地望向焦躁頓逝的林巍,突然之間五感清晰。

    清晰得不像一個患病的人。

    他已遲鈍好久。

    再有意識地剝離壞東西,也遲鈍著。

    指望不了意志也靠不了科學。

    這一刻的放縱是救贖嗎?

    心理上的滿足遠遠強過軀體積累起的激動,秦冬陽亂七八糟且又隨波逐流地想:也許真的不用在意什么愛不愛情,彼此需要就好。

    因為專注,林巍沒有及時發現秦冬陽的溜號,但他不忙著奔,很耐心地踏步等待。

    這個體悟更令秦冬陽亢奮,愛過了頭,只靠臆想就能攀到最高處去,何況此時的人真真切切?

    “他知道這是我啊!”秦冬陽克制不住地想,隨后就有一股神奇物質穿天箭般飛上云霄,突然間又兜頭向下,擦星點火地插進他的肺腑。

    秦冬陽在那時刻扔掉了物理意義的自己。

    林巍得了鼓勵,他的口里仿佛能夠吐出火來,也吐出了認識秦冬陽這么久之后最最動聽的幾個字,“……喜歡你……”

    纏綿時的情語有多可信此時已不重要。

    秦冬陽內里如焦,已沒辦法繼續燃燒,只該沉斂靜默,于長久的平淡之中慢慢修復生機。可這幾個平常不過的字卻如又轟毀了他,過分纖薄的背竟在強悍束縛之下不可思議地彈跳起來,狠狠砸上林巍的胸口,而后才又土崩瓦解地癱散開去。

    眼淚汩汩流淌,不受任何器官掌控,秦冬陽什么都無力管,只昏昏地轉了一下念頭:林哥真的說了喜歡啊!

    林巍被嚇一跳,瞪眼看了秦冬陽一會兒,而后高興地俯下身,認真親吻這個半陷暈厥的人,頭一回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秦冬陽是完全屬于自己的,而這屬于,真是幸福。

    到底為什么放不下呢?

    這問題,隋萌曾經問過貿然造訪的林巍,許多天來,林巍也不止一次地叩問自己,此刻方終有了答案。

    為什么放不下客觀上并不十分出奇的秦冬陽呢?

    因為他等同于確定的愛!

    秦冬陽愛林巍,從來沒有任何條件,他好他壞都是愛的,給喜給痛也不改變。即使決定放棄,即使不想回頭,他的愛也未曾消減,完全不必懷疑。

    想清楚了,誰沒舍得下啊?

    那是一份給勇氣的篤定,林巍半點不遲疑了,他將嘴唇貼上秦冬陽的耳廓,不管這個昏昏沉沉的人聽不聽得到,會不會給反應,輕柔而又認真地說,“你總愛我。”

    被抱住的人兒緩緩閉全了眼。

    倘使不愛,哪會這么緊張他的安危?

    自欺不得,騙不了人。

    仍不甘啊!

    牽絆越多越想更深綁定,掙扎越多越覺代價沉重,總想找到可平衡處,總望憑借收獲證明自己不白付出,這些似都未得滿足,可同暌違離散相比,還是后者更加苦痛。

    沒誰知道秦冬陽有多思念林巍,有多渴望他的擁抱,此刻肌膚相抵氣息相接,對他就是最上佳的撫慰。

    剎那之愉能抵苦痛。

    為此他愿忍受活著的難,可以忍住一次一次的疼,在那撕裂般的鉆心痛楚之后,滿懷喜悅,滿心期待。

    “我愛他啊!”秦冬陽墮入夢里也沒忘了承認:“我愛他!能得他的片刻喜歡,就值得了。”

    第147章  開個綠燈

    不管是自我催眠還是被動麻醉,人總歸會清醒。

    秦冬陽醒得極早。

    熟悉的地方,久違的不適,老朋友般提醒他說任何陣地都不禁后退,后退就是失守。

    只不過是事后諸葛亮的白提醒了。

    懊悔無用也想逃避,秦冬陽稍稍地往起爬。

    林巍伸手捉住了他,“歇夠了嗎?”

    秦冬陽神色異樣,似羞似臊也似生氣,“嗯。”

    林巍躺在黑暗里面,臥獅似的,卻很清醒,“睡眠總是這么少嗎?”

    秦冬陽敏感地看回去,“影響您了?”

    林巍搖頭,表情略顯復雜。

    秦冬陽當看不出那份無奈。

    林律是好意,秦冬陽知道,可他不要這份關切,那是一個正常人對抑郁癥患者的留心,是種善良,但非秦冬陽的期待。

    “別回去。”林巍長指舒展,慢慢地摩挲秦冬陽的手腕,聲音帶著一點兒沒睡足的輕啞,“陪我。”

    這么帥的硬漢在央求人,挺要命的。

    秦冬陽卻望了望他上瞼略垂的眼睛,質疑道,“您需要陪?”

    “當然。”林巍嘆息,“我不是人?”

    對話卡住。

    在秦冬陽的心目中,林巍通常不是“人”,他是無所不能的勇者,是雷厲風行的上級,是不容置疑的兄長,是粗暴無情的性伙伴,這些角色當然都在“人”的范疇,于秦冬陽而言畢竟缺少溫度,同眼前這位銜接不上。

    更似神明,萬般吸引,然而怎么努力靠近仍舊隔著貼不著心跳的距離。

    希望落空的次數太多,再怎么說服自己也生了恨。

    不要了。

    放棄素來都是最絕心態,最能苦海回頭。

    林巍又補了把火力,“給我點兒勁,冬陽。”

    秦冬陽實在無法習慣,呆了一剎才說,“可是隋萌姐不讓我干躺著,她說沒有治療音樂的陪伴不能任由自己長久靜臥,不良情緒會隨意滋長,進而逐步統治肢體……”

    林巍沒等他說完就從床墊里坐起身,“我也餓了,琢磨早點吃吧!”

    秦冬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他單手獨臂仍舊三下兩下地裹了襯衫提起長褲,克制不住地幫忙,系了兩顆紐扣心里又泄氣,想不通地站了一會兒,而后宣布般說,“我從來沒想過自殺。”

    林巍掩在對襟襯衫里的胸膛明顯一震。

    秦冬陽仰起頭來看他的眼,非常非常認真地說,“我有抑郁癥。不是隋萌姐自己確診的,她帶我去見過導師,還有她導師的幾位同事。”

    林巍只是垂著視線。

    秦冬陽也把視線垂了下去,“沒有業界權威的認定,隋萌姐怎么會甘心?所以我的確是個病人,經常睡不著,經常早醒,深眠短,整體質量不好,偶爾又嗜睡,老是迷迷糊糊……”

    林巍眼里清清楚楚地流出心疼,因為身高上的優勢,沒被秦冬陽發現。

    “還有心慌手抖腸胃差,不太值當的事情就可能讓我冒汗失焦想吐想哭,這都不是沒用,”秦冬陽繼續道,“隋萌姐說的,不是天生沒用,只是病了。”

    林巍抬起沒受傷的手掌,緩緩撫摸秦冬陽的側頸。

    秦冬陽再次仰起了臉,加重了些語氣,“但我真的一次也沒想過自殺,真的。我和隋萌姐收治的那些人不太一樣,我從來不想死,我想活著。即使需要竭盡全力地融入這個世界,即使別人輕輕松松平平常常就能應對的事情我得花很大的力氣去處理,還可能處理不好,我也不想死。我有爸媽,有哥和嫂子,有隋萌姐,還有……您,不管什么關系也是有,所以活著真挺好的。”

    林巍低下頭去吻他。

    秦冬陽退后一步,躲開,“讓我說完。”

    林巍停住,等待地看他。

    “不用因為這個額外照顧我。”秦冬陽鄭重地說,“我有病您有傷,道理是一樣的,都疼痛,都需將養,不能不當回事,也不能太當回事。自己注意就行,自我了解積極面對,抱有科學的疾病觀,遵醫囑不任性,總會好起來。不能憑借這個要誰給開綠燈……”

    “給我開個綠燈!”林巍突然開口。

    “唔?”秦冬陽自覺已把要表達的表達清楚,想象中,素來冷靜理智的林律定會認同他的說法,畢竟習慣強悍的人都把強悍當成一種信仰,不只要求自己,也愿別人奉行。

    完全沒有料到還有其他反應。

    “我不總傷,得靠這個博取同情,”林巍輕輕勾起秦冬陽的下巴,不知是商量還是霸道地說,“別拆穿吧!”

    秦冬陽再次發呆。

    什么?

    林巍親上秦冬陽詫異且又糊涂的臉,親完了腮親眼睛,不準那些遲疑困惑流淌下來。

    秦冬陽被他摟得站不穩,緊接著就喘不過氣。

    從前被林巍親的時候他也喘不過氣,這會兒的滋味卻不盡相同,似乎不再是懲戒教訓,不再是彰顯雄性實力,秦冬陽說不清此刻感受,也不敢太作深想,只怕又從理智的岸跌進飛蛾撲火的漩渦。

    他愿意永不停歇地愛這男人,不該瘋狂。

    不該玉石俱焚。

    親了一個天昏地暗,林巍總算放開了秦冬陽,語氣隨之平淡下來,“我又不是善男信女,更沒慈悲心腸,哪有興致救人水火?病了就病了么,你說的對,好好治療就是了,不耽誤別的。”

    秦冬陽不敢相信他的淡定,很吃驚地跟著他走進廚房,“我們分手了,您的不耽誤是指什么?”

    林巍仰頭干光了260毫升的礦泉水,放下空瓶看他,“分手?什么時候的事?”

    秦冬陽氣結。

    林巍恢復可惡,把臉湊近秦冬陽的面頰,逗弄地說,“病號有特權嗎?想來就來,想翻臉就翻臉?”

    秦冬陽不知怎么反駁才好,半晌兒才道,“可您之前不會在意我的睡眠時間。”

    林巍又打開一瓶水,遞給他,不說話。

    秦冬陽接了水,不喝,“再說你的危機也沒過去,不怕連累我了?”

    林巍似被提醒了般,眼神變化了下,須臾后笑,“躲不開,面對吧!”

    “什么?”秦冬陽捏緊水瓶。

    “是人都會怕傷怕病怕兇徒怕惡賊,”林巍往他頰上兜了一把,“靠怕也防不住!反正逃不過,該干什么得干什么……你餓了嗎?”

    秦冬陽認認真真豎起的盾派不上用場,林巍突然不使槍矛,開始以柔克剛。

    秦冬陽段位不夠,難是對手。

    四個人一起去對街吃早點,鋪子里的蒸氣才騰上天。

    李洋鯤大口喝豆腐腦,眼睛朝秦冬陽臉上溜了好幾回。

    林巍針對他,“你和廖杰經常不洗臉吧?我們都不瞅你。

    “我也沒瞅臉啊!”李洋鯤家境清寒,又經多年艱苦規訓,不會嘿嘿哈哈地打圓場,臺階找得極其生硬,“瞅小秦先生的豆腐腦呢!不吃給我,我飯量大。”

    秦冬陽聞言連忙就將豆腐腦碗推了過去。

    抑郁癥患者經常人醒胃口不跟著醒,他確實是干捧著。

    林巍看他一眼,有些無奈,再次針對李洋鯤,“夠了嗎?”

    李洋鯤內心強大,“我能吃四五碗。再配十個包子兩三個油餅,要有地瓜玉米什么的更好。”

    秦冬陽瞪大了眼。

    光是聽聽他就想吐,被那些假設中的食物撐著了胃。

    林巍懶得搭理李洋鯤了,“麩質攝入過多罹患老年癡呆的風險會加大,早點兒預防。”

    秦冬陽見林巍沒有再叫東西的意思,便把自己那份包子推到李洋鯤面前,只留一個雞蛋慢慢地剝。

    林巍的食欲跟著減了,對李洋鯤的吃相視而不見,問秦冬陽,“今天什么安排?”

    秦冬陽想想才答,“沒有安排。”

    林巍不信,“林書記的案子呢?干等著?”

    秦冬陽這才直說,“傷者還沒出院,急不來。林阿姨一直想去探望,這種情形怎么探望?我不想讓她去面對粗魯暴躁還自以為占了道理的人。”

    林巍點頭,“文明永遠要受野蠻欺負,偶爾反抗就是十惡不赦。壞人念經立刻成佛,善者摸刀就遭譴責。”

    偏激冷漠更和林巍形象,秦冬陽接不上話。

    廖杰和李洋鯤不明就里,好奇地聽。

    “網上還沒消停,”林巍接著說,“這個時候探望,會被有心人故意曲解,歉意變成畏懼,不去也罷。”

    “程序上的事情只能等待,”秦冬陽被前面的“譴責”二字刺激了下,自然而然地征詢林巍意見,“除了多陪陪林阿姨我也沒什么能做的,但想……反駁反駁那些網絡暴徒,行嗎?”

    林巍立刻嚴肅了臉,“你想實名開號?”

    秦冬陽耷了眼皮。

    “給人豎靶子啊?”林巍徹底放下筷子,“知道什么是網絡嗎秦冬陽?那是大海,分不清黑白是非,什么東西都有。網警們竭盡全力維護起來的秩序,能控制住黃賭毒的泛濫就不錯了,沒可能約束住層出不窮的口水戰,你會遭遇狂潑亂濺,沒完沒了地接雞蛋皮爛柿子!鍵盤俠們豈止麻木不仁,多少渾水摸魚挑熱鬧樂意事情鬧大的?冬陽?”

    他極認真,卻發現秦冬陽不為所動。

    “能說話就行。”秦冬陽不是傻瓜,當然想到了這些,“反正能說出去。林阿姨為什么就得當啞巴呢?沒開號也被丟臟東西了,不怕再猛烈些。我不怕!”

    第148章茶香漫起

    林巍愣了。

    如此執拗的秦冬陽,不像是個脆弱病患。

    對他來說,冷靜理智更好還是快意恩仇更好?

    自己又能為他做點兒什么?

    “你都決定了吧?”習慣性地瞇起眼睛,林巍問道,“得不得支持都無所謂,根本不會耽誤你的決定。”

    秦冬陽還是希望得到支持,但也沒做否認,“有人非得帶節奏啊!欺負林阿姨不熟網絡,不把她弄扁不甘休。我不是想泄憤,而是現在的審判部門經常考慮輿論影響,不予反擊等著挨打。反正亂哄哄的,干脆一起攪和!”

    林巍壓著心底的訝,“攪和容易,考慮好后果了嗎?”

    “我說事實。”秦冬陽決然,“不夸大不牽扯,無罪。頂多以后不執業不考公,跟我哥開咖啡館去。”

    林巍瞳孔放大。

    秦冬陽看出,聲音低些,“他那兒缺干活的,再不然去旅游區賣吃的也行,天無絕人之路。”

    林巍啞了半天才能苦笑,勉強克制住駁斥秦冬陽感情用事的沖動,無奈地說,“非得懟就懟吧!發稿子前給我看看。既要開炮,火藥得足。我這人最不是東西,春風細雨柔情蜜意不太會,犀利毒舌是天生的本事,幫你潤潤色!”

    換成秦冬陽吃驚,“真的?”

    如此急轉直下實在不像林巍,他干什么這樣?還因為自己是抑郁癥?或者是酬昨夜的同床共枕?

    秦冬陽覺得自己思想齷齪極了,然而思想總如水流,出來了也就出來了,收不回去。

    “真的。”林巍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我猜你已經在著手了,等下還得弄吧?想去哪里?律所還是拐末?”

    秦冬陽之前躲“諾正”是躲林巍,現在則想躲其他人——這么回去算什么呢?

    “三樓挺清凈的。”他說。

    話還未完,林巍已道,“我也不去律所。你把電腦拿來,在毛坯房弄行不行?”

    “啊?”秦冬陽詫。

    “一個人太寂寞,”林巍全當廖杰和李洋鯤不存在,“陪陪我。”

    這話說得好像粘人孩子,秦冬陽又應不上。

    “今天你哥給我送飯,”林巍接著說,“見面再告訴他。為了案子,肯定理解。”

    為了案子?

    秦冬陽扭開些頭,不吭聲了。

    抗拒隔絕已經前功盡棄,最羞恥的事情都又做了,不答應好像裝樣子,若無其事地恢復成從前也挺別扭。

    算什么呢?

    李洋鯤肚子再大早飯也有吃完的時候,四個人一起走回新陽小區,秦冬陽見兩人要回路虎里去,想也不想地說,“總在車里坐著多憋屈啊?樓上好幾間房,條件是不怎么好,還能休息。”

    廖杰和李洋鯤一起看他。

    跟無良的林巍比較,小秦先生像個天使。

    秦冬陽見他倆瞧自己,跟著瞅瞅林巍。

    萬惡的林巍沒表情道,“房間多也用不上,沒家具。二位不嫌棄,可以在沙發上歪著,但也沒電視看,喝水上廁所的方便點兒。”

    這是讓去不讓去呢?

    廖杰婉拒,“算了。我們習慣了……”

    “來吧!”秦冬陽補上一句,“家里還有茶葉,給你們泡!”

    家里。

    林巍的心瞬間柔軟,不由分說地道,“來。都喝點兒熱水。”

    得益于一壺品質普通的熱茶,難兄難弟般的車載保鏢榮獲了享用毛坯房那張使用率不高的次新沙發的機會。

    林巍毫無待客之心,進門就打電話去了。

    秦冬陽先燒上水,又將杯子洗了,發現什么東西都在原處,只有灰塵不請自來無處不在。

    他覺得沙發沒法坐了,洗了毛巾去擦。

    李洋鯤伸手幫忙,秦冬陽連忙道,“不用不用,馬上就好。”

    林巍人在臥室里面,看見二人推來讓去,主人翁精神勃然而生,掛斷電話出來,立刻搶走了秦冬陽的毛巾。

    秦冬陽不認識如此勤勞的林巍,驚詫地道,“手行嗎?”

    林巍不由分說地擦了遍沙發,看也不看一腦門子奇怪的客人,悶悶地說,“喝茶吧!吃咸了!”

    清茶能解豆腐腦的咸味,解不了四個大男人面面相覷的尷尬,秦冬陽不渴,先放下杯,“我回去取電腦。”

    “大沛過來了!”林巍根本就沒吃咸,“我讓他給你帶來了。”

    秦冬陽光忙著招呼廖杰和李洋鯤,沒注意聽林巍打了什么電話,聞言有點兒愣怔,心說一會兒見著哥怎么解釋呢?

    秦大沛根本不要解釋,他提著一堆水果零食上來,笑得沒心沒肺,“你說我怎么就沒想起冬陽這茬兒呢?論照顧人,他可比我和野子都強,還讓著你,合適!合適!這些東西是給我弟弟買的啊,哦,你倆也吃哈,待著無聊。那個折胳膊的嘴老實點兒,別耽誤了愈合。中午我就不過來了,冬陽,哥把熟悉的館子發給你,去那兒給這家伙買骨頭湯,貨真價實。”

    缺肝肺的哥哥一點兒都沒覺得哪里不對,他有事情要忙,也看夠了傷后討厭的林巍,交代完了就走,臨出門時扔下一句,“巍子看看轉賬信息。”

    車賣了。

    秦冬陽松了口氣,回眼看看林巍,想問轉什么賬,又覺不該管太多事,開了電腦寫稿子去。

    林巍跟進臥室,主動交代,“我把車賣了。”

    秦冬陽眨一眨眼。

    “用人花錢。”林巍解釋。

    秦冬陽明白是為林天野的事情,兀自盯著電腦屏幕,“還得查嗎?”

    “總覺得要透亮了!”林巍住院住懶了身,往床墊里靠了靠,“總是沒有。”

    沒有,還遭槍擊。

    秦冬陽暫時打不了字,對著屏幕發一會兒呆,“林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會焦慮。”

    “這次我們一起,”林巍支起了身,抱住他說,“不瞞著你。”

    秦冬陽側過些臉,想看清楚林巍表情。

    “同進同退。”林巍貼上他的嘴唇,輕輕叼了一下。

    這話太有魔力,似是最重大的承諾,堪比“同生共死”,含著信賴,需要,依靠,托付。

    秦冬陽突然癟了癟嘴,眼睛紅了。

    林巍沒再說話,又吻住他。

    臥室無門。

    沙發上的廖杰沒特意看,瞄見這幕情形,立刻閉眼假寐。

    李洋鯤跟著瞅,馬上大張了嘴,好在他有職業素養,沒喊出聲,但卻震驚良久,受不了地揉了揉臉,看看裝睡的廖杰又看里面沒完沒了的人,使勁兒吞了一下口水。

    纏綿夠了林巍吃掉一大把藥,其中概有催眠成分,沒大一會兒就困起來。

    秦冬陽幫他蓋上些被,給那抖起來的灰塵嗆了一下,暗想這得臟成什么樣子?昨晚怎么沒覺得呢?

    林巍卻不介意,躺得十分安然。

    秦冬陽調整了半天才能去想文章的事。毛坯房里沒有書桌,他就靠在床墊上面,任憑林巍的臉貼著自己的腰,緩緩地往電腦里面輸入文字。

    睡了兩個小時,喝了幾杯熱茶的林巍起身上廁所,剛出臥室就看見李洋鯤把秦大沛買來的食物拆得左一堆右一片,懷里還抱著半袋薯條。

    “這么能吃?”林巍瞪眼。

    李洋鯤撩眉看他,“無聊。”

    “在路虎里也吃?”林巍氣不過。

    “沒人買。”李洋鯤似乎接收不到林巍的情緒。

    “好像是給秦冬陽買的吧?”林巍怒問。

    李洋鯤不說話了,瞟瞟聞聲出來的秦冬陽。

    秦冬陽說,“我不吃。”

    林巍氣哼哼地進了衛生間,須臾出來,見李洋鯤還往嘴里放薯條,健步過去,翻了幾個橘子就走。

    “小氣!”李洋鯤聲音不高,但能讓人聽見,“黑鍋底臉。”

    寫了半天文章的秦冬陽本來情緒緊繃,聽見這句忍不住樂。

    林巍把橘子塞給他,“寫完了?”

    “還差點兒。”秦冬陽垂首剝橘子。

    “我看看。”林巍湊到電腦跟前。

    秦冬陽寫了好幾千字,詳細說明了事情原委,一一回應網絡上的相關指斥,其中有一段話,“愛小動物可能是很私下的事,不必強求旁關的人認可這種珍視,可是一時激動怎么能算罪大惡極?不知大家覺不覺得,寵物真的像小孩兒啊!也許它們就是一個一個被封印在孱弱軀體中的幼小靈魂,是許多個沒能長成大人的早逝早夭再一次地通過毛皮血肉光臨這個世界……

    還有父母親人的思念疼痛牽系著它,還有許多不堪失去的人站在窗前樓頂流著眼淚想它。

    所以老而衰弱的豆子對于失去愛兒的林阿姨有多重要?

    別人可以不愛,竟要虐斃,能不激出她的沖動?

    一時失手,有責任,沒罪過,法律部門自會公斷。

    攪弄是非的人,所為者何?

    上綱上線地討論人權狗權,罔顧事實地污名一個老婦電光石火間的本能反應,往她胸口踏腳,對個衰邁之人壞意施暴,這就是大家想要看到的正義嗎?希望這些只顧自己快意的判官沒有機會看到那個哀哀叫著慘死掉的豆子孩童樣的魂靈,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發現自己也會老得無力反抗群體性的欺凌……”

    文章還沒寫完,情緒很到位了。

    林巍對著屏幕沉默良久,透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清秦冬陽在現實中無法淋漓抒發的憤懣和壓抑,意識到此前從未發現他的情感如此細膩豐沛。

    不得理解,不得看見,也許就是他患有心理疾病的原因。

    第149章  一見之誤

    秦冬陽見他久不作聲,忐忑起來,“不行?”

    “挺好。”林巍肯定,“但是這里,”他指了指那段文字,“不忙著發,留著有用。”

    “嗯?”秦冬陽沒明白。

    “我們做律師的,”林巍解釋,“擺清事實就好。太賦情感意味的話容易遭受攻擊,有嘩眾取寵的嫌疑。”

    秦冬陽不由看看自己寫的那段文字,“那還能用?”

    “林阿姨自己說出來就不一樣了!”林巍眸色緩深,“她是被告,也是苦主,先失愛寵又遭網暴。冬陽,辯護這種事情,只能靠律師嗎?”

    秦冬陽心臟急跳,“您的意思……”

    “林阿姨沒有說話的權利嗎?”林巍淡淡地笑。

    常在峰啪地一聲掛斷電話。

    劉一桐和馮智學齊齊瞅他。

    常在峰有些激動,“兄弟省的同事們太夠意思,提審的時候把曲孝清和蒼雪的遭遇透給蒼志揚了,這小子要見我。”

    劉一桐跳了起來。

    馮智學高興得直搓手,“感覺會有重大突破。我跟常隊一起過去。”

    “你家里不是離不開人么?”常在峰體恤道,“讓于哥跟我去。”

    “離不開也離一離!”馮智學堅持,“天天差不多的日子,趁機換換心情。于哥家里也是老人小孩兒,不能可他一只羊薅毛。”

    常在峰精神振奮,沒有過多糾結這些細節,趕緊就去領導辦公室報備,回來又吩咐下屬訂票。

    林天野聽他又要出門,忍不住道,“這差出得夠頻繁的!”

    常在峰心在蹦噠,“好事兒野哥,多利于咱倆感情保鮮?”

    林天野無法認同,“之前才保鮮呢,誰也摸不清誰,多刺激?”

    “那個不行。”常在峰立刻否定,“溫度太低時間太久,凍成僵尸肉了。現在這樣好,小別勝新婚,總能像頭一回……”

    “滾!”林天野覺得他人嘴里總吐狗牙,挺像樣的離情別緒都走味了,罵。

    正式在一起后更被慣著,常在峰需要經常聽聽類似的罵才能回想起前兩年的林天野,樂在其中。

    現在的野哥固然千萬種好,之前的……沒有之前哪有現在啊!

    只要有這個人,別說出差,去月球都有勁兒。

    “滾啦滾啦!”常在峰樂津津地,掛電話前吧唧一聲,隔空親了林天野一口。

    林天野聽著這個腳踩風火輪卻不嫌倦的人毫不掩飾地表達愛意,暗嘆了聲,心道老天爺這都是怎么做的安排呢?非把自己綁在如此直勇如此熱忱,除了法律威嚴和國家治安只貪一個林天野的傻小子身上,害得他的牽掛心疼不比幸福少上半分。

    被吃死了。

    李洋鯤載著秦冬陽去秦大沛交代好的館子買骨頭湯。

    現等現做,保鏢先生百無聊賴,閑話地問,“你同林先生和好了?”

    秦冬陽臉有點兒熱,“我也不知道。”

    變化轟隆隆地砸下,他還沒想清楚。

    “不和好沒法往一起湊。”李洋鯤替他斷定,“不是說前任見面分外眼紅?”

    秦冬陽好奇,“你有女朋友嗎?”

    李洋鯤自嘲,“我這種的?用得著問?”

    “你很能干!”秦冬陽不懂他是哪種,“威武!強壯!”

    “可是沒錢。”李洋鯤毫不遮掩,“一點兒都沒有。我得養家,薪水到手就寄回去,吃住全在雇主身上。”

    很現實的難題,情感對象不在乎經濟條件已很難得,見不著人怎么發展?

    李洋鯤突然笑,“要不然我琢磨琢磨廖杰呢?怎么算對一個男的好?你給提點兒建議。”

    秦冬陽把這玩笑聽成挖苦,臉色變了。

    他可能不是天生的小眾者,只是太早遇見了林巍,所以規則無力道理蒼白,而且過程辛苦,感受也不夠美好。

    李洋鯤看出他的變化,連忙解釋,“我沒惡意,熟了,覺得你這人挺好,不注意分寸。”

    秦冬陽整理一下自己,似乎沒頭沒腦地道,“我有一個朋友是搞心理學的。”

    李洋鯤疑惑。

    “性心理也是一門學科。”秦冬陽說,“她曾經告訴我,和異性關系一樣,同性關系的建立和維護過程也免不了要區分主客體。我并不知道怎么算對人好,可要愛上一個體魄遠遠強悍于女性的男人,即便像您這么厲害,也不一定百分百地搶占主體位置。男人處在性客體的位置,同樣要承擔一切性客體的命運和風險,比如被要求被挑選,甚至被嫌棄……您確定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嗎?”

    李洋鯤緊張,“我開玩笑……”

    秦冬陽轉開了臉,“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取了骨頭湯回去,秦冬陽情緒低落,李洋鯤一臉愧疚,林巍自看出來,“怎么了?”

    秦冬陽只是搖了搖頭,略微吃了一點東西又去弄稿子。

    毛坯房挺大,但沒能說悄悄話的地方,李洋鯤闖了禍,不坦白不痛快,尋思半天,給林巍發了一條信息,錯字連篇地復述了秦冬陽的話。

    林巍端著手機沉思良久。

    他從沒有認真想過主客體的事,和沈浩澄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半斤八兩,天經地義不用協商,對象換成秦冬陽,林巍便把統領看做命定——他小么,身子單力氣薄,個頭還矮。

    從來都沒考量過他的想法,沒覺得那是付出和給予——年輕人主動尋來,就應該主動呈交,獻上赤誠。

    可那是上一次吧?

    這次硬被虜獲,所以計較?不心甘情愿了?

    秦冬陽把文稿改完,讓林巍看,“覺得行我就發了。咱們的反應不算快,人家雄兵百萬,我是孤軍獨馬,得跑出去。”

    林巍迅速瀏覽一下,讓他發表。

    這種時候不能害怕專權,秦冬陽的實名號,他得在意。

    扣上電腦,秦冬陽站起身。

    “去看林英?”林巍詢問。

    秦冬陽搖頭,“去得太勤林阿姨也有壓力,給她一點時間自我修復。”

    林巍定定瞧他。

    秦冬陽只好解釋,“是去隋萌姐那兒。她要求我每天保持一個小時以上的清空時間,醒著清空。我去接受她的監督。”

    “我能和她聯系嗎?”林巍聽了,詢問。

    秦冬陽略覺意外,“不是早見過了?”

    “那就當我補遞征求。”林巍說,“能和她來往嗎?”

    秦冬陽真不習慣這樣的林巍,垂下眼睛,過會兒才說,“隋萌姐自由,您也自由。”

    “那就一起去?”林巍還打商量,“我想向她請教問題。”

    “什么問題?”秦冬陽自然敏感。

    “我的問題。”林巍回答,“不關于你,是我自己的困惑。”

    秦冬陽不是特別情愿,可他生來沒長粗暴干涉他人決定的性格,更不習慣違逆林巍。

    下了那么大的決心都沒堅持太久,更不要說別的。

    放上分貝合適的白噪音,隋萌對秦冬陽說,“今天對你是個挑戰。我出去陪林先生,這么要緊的兩個人背著你聊天,還能靜下心來的話就是勝利。不勝利也沒所謂,當是適應變化。”

    秦冬陽笑笑,神情乖得像個小孩。

    隋萌退出房間。

    林巍迎上。

    “不好意思,”隋萌先說,“我的資金有限,治療室和辦公室合并,此外只有這間接待室。”

    林巍朝上指指,“時間寬裕的話,我請隋小姐喝杯東西。”

    隋萌聞言,示意助理關注秦冬陽,跟隨林巍上了頂樓餐廳。

    “之前說過約您時間,”坐定,林巍直接了當,“事情太雜耽誤了,并非信口開河。”

    隋萌點頭,“成年人大多身不由己,理解。既然時間寶貴,林先生可以更直接點兒。”

    林巍便把秦冬陽和李洋鯤的交談講了,而后誠懇地說,“我從十幾歲時就知自己興趣所在,從來都沒考慮過主客體的問題。冬陽既然是從隋小姐處了解到的這些,我想請教一下,身為這個群體中的客體們,我指精神層面,不單純是體位之分,嗯……是否當真情愿?還是為了……愛情,不得不做的退讓和犧牲?”

    隋萌思索地道,“我的知識體系來自導師前輩,有所見,未必就夠全面。任何群體所以成為群體,必然有其同一性和復雜性。打比方說,面臨的世俗目光親緣壓力會類似吧?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不希望兒女在這方面與眾不同,習慣異性親密關系的人們也不怎么接受兩個男人卿卿我我,時代怎么發展都好,反對和質疑只是方式柔和了些而已,抗拒永在。”

    林巍點頭。

    “而復雜性呢,”隋萌繼續說,“同性戀與同性戀的成因是不一樣的,林先生天生地造,別人不都和您一樣。據我了解,很多年輕男孩只是在知道可以如此之后的好奇嘗試,很大部份并不足夠了解自己,單純是因為同性群體更易接觸,更好突破雷池,而且沒有婚姻責任致孕壓力存在,甚至不需準備房子彩禮就能解決生理問題,所以前赴后繼地高調宣布自我洗腦,拿感情做實驗,隱住不愿承認的私密想法投身于中,經得住現實考驗的鳳毛麟角,大多數人演了一場鬧劇。這不是批判,異性關系也經常是鬧劇,人生如此,見怪不怪,單講事實。”

    林巍等她主動停下才表達說,“我不是想問群體,只關心秦冬陽。很慚愧,身在廬山,看不清楚。”

    “少年執拗。”隋萌沒作遲疑,“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生。”

    第150章  從頭開始

    林巍唰地看向隋萌。

    隋萌莞爾,“命運捉弄。您再晚出現點兒也許就是我了!嗯,不夠好笑哈?”

    林巍反正笑不出來,“是我耽誤了他?”

    “不代表您非得負責。”隋萌重新正經,“我這么想,冬陽也這么想。所以他走了也就走了,回來也就回來,您非把他抓住干什么呢?”

    林巍一直敬畏隋萌,聞言又垂下眼,“我喜歡他,至少喜歡。”

    隋萌稍探了身,“他是抑郁癥,沒關系嗎?”

    “沒關系。”林巍的深刻思考始自上一次見到隋萌,“但我害怕,怕是他的不良刺激。”

    “他得習慣一切刺激,”隋萌又退回身,“才可能好。”

    “那我希望得到隋小姐的幫助。”林巍立刻便道。

    “沒問題。”隋萌毫不猶豫,“我應該說過了,冬陽對我而言不單單是病人。

    “把該做的告訴我,不該做的也告訴我。”林巍又道。

    “您要做醫生嗎?”隋萌問他,“先找準則?林先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固定尺子,喜歡就做喜歡者該做的事啊!冬陽應該得到原汁原味的情感,酸甜苦辣才是真實,缺鹽少醋的供給并非人生,我不希望他活成實驗室里的試驗品。”

    林巍愕然,“可是……”

    “他弱了點兒,” 隋萌點頭,“我們就有資格剝奪他的自由呼吸,給他插上管子扣進玻璃罩里?林先生,喜歡他,還是陪他吹風淋雨吧!寧可湯藥及時病榻陪伴,也別時時刻刻如臨大敵,不恰當的呵護只會把他制成標本。”

    林巍心中連震,半晌兒才說,“容我再問一句,他的病因是什么呢?”

    “這是醫學難題。”隋萌回答,“別說我,我導師,或者更加權威的人也并不敢斷定。也許每個不起眼到冬陽自己都忽略掉的經歷都是一部分的原因,甚至他的親近關系,比如您,也比如我,還比如他哥哥他父母,都起作用。”

    “你?”林巍不敢置信。

    隋萌肯定點頭,“也許認識了我,對他而言是種經年累月的心理暗示。冬陽的身邊若沒一個研究情緒問題的人存在,他可能就不會總把些小事拔起高度來看,進而疑神疑鬼,過分審視這個世界也過分審視自己。夜路走得太多心幕自然跟著陰沉,因此說表面上的好事可能是壞事,壞的也有好的一面,難以區分,難摘清楚。他要走出瘴氣,只能依靠自己強悍。”

    林巍覺得自己仍舊大需思考,而不是問。

    “能認識隋小姐還是我們的幸運!”他說,“冬陽的,也是我的。”

    “冬陽給我壓力,”隋萌并不諱言,“也是我的動力。林先生,您被他信賴過嗎?那種毫無條件的托付和遵循?冬陽給了我,一點兒都沒猶豫。這使我每次想起來時都會窩心到疼痛的地步,欣慰滿足且生恐懼,唯恐自己不值當他如此對待,怕會虧負耽誤。所以我不能遲疑,不能留力,必須把他緊緊拽在人間。您肯幫忙的話,相識便是我的榮幸。”

    林巍再次震驚,“他跟我說從來沒有想過自殺,隋小姐太緊張了……”

    隋萌搖頭,“抑郁癥患者的篤定不可信的。我經歷過,有的患者明明已經臨床治愈,前一天還送花來感謝,翌日便離開了。您不是這個領域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急轉直下。我每時每刻都堅信冬陽不一樣,也每時每刻都膽戰心驚。”

    林巍出了一層冷汗。

    “所以我剛才先問您抑郁癥沒關系么?”隋萌柔下聲音,“林先生,我指望您,但也有義務提醒您,同疾病抗爭的時長也許就是一生。”

    林巍沉默良久,決然點頭,“沒關系。活著就是抗爭。”

    隋萌看似淡定的臉終于變了一點兒顏色,她想自己可能沒有賭錯。

    林巍固不能算滿分戀人,可他甘愿知難而上,非只勇氣可嘉誠意可鑒,剛承認的那份“喜歡”必不存偽。

    足夠難得。

    時間倏忽而過,隋萌起身,“我們去找他吧!”

    乘梯下來,助理在和剛起身的秦冬陽說話。

    隋萌過去詢問,“睡著了嗎?”

    秦冬陽搖頭。

    “心亂?”隋萌觀察他的神色。

    “開始亂。”秦冬陽承認,“最后的十幾分鐘好了。該說什么你們都說完了,隨便吧!”

    隋萌輕輕笑了,“這是大進步啊!冬陽,你肯‘隨便’,還有什么關口過不去的?”

    秦冬陽瞥瞥門口處的林巍,把份撒嬌用在隋萌身上,“沒有關口行不行?”

    隋萌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你覺得沒有就沒有。回去吧!姐得趕個報告,忙完這段請你吃好吃的。”

    秦冬陽乖乖出來,真當隋萌是個嫡親長姐。

    林巍多少有些妒忌,下樓時說,“我也能請你吃好吃的,有惦記嗎?”

    秦冬陽心中一動,下意識地緩了腳步。

    林巍回眼望他。

    “想吃松葉蟹肉芋泥餡的天婦羅。”秦冬陽說。

    林巍怔了好幾分鐘方才反應過來,緩緩收回目光,“我查查咱們市有沒有做的,沒有買票帶你去T市吃。”

    秦冬陽停在電梯間里,“我現在說什么都行嗎?”

    林巍未作遲疑,“不違國法,公序良俗。”

    “為什么?”秦冬陽追問。

    “因為我覺得從前錯了,想從頭開始,好好開始。”林巍很認真地回答。

    秦冬陽的雙眼一下濕漉漉的,壓了一會兒哽咽才說,“我剛才騙隋萌姐呢!今天白來了,聽什么都沒用,我心里亂哄哄的,一會兒都沒消停。”

    “沒事兒!”林巍安慰他,“我也不消停。干嘛非得消停?”

    沒時間找什么松葉蟹肉芋泥餡的天婦羅,路虎直接開回毛坯房,林巍和秦冬陽借面墻壁遮掩住了擁抱,躲在臥室里面接吻。

    隔得住眼睛隔不住窺探,李洋鯤特別納悶,“這就是熱戀嗎?他們認識的時間不短了吧?”

    “你的職業素養還得提高。”廖杰則說,“操沒用的心。”

    李洋鯤相當不滿,“比不了你!和尚素養。”

    始終克制的口唇欲和撫觸欲徹底得到舒緩,秦冬陽半生理半情緒地噙著一汪眼淚,“林律,生命好像不能通過某個事件重啟,我以為和您分手就是天崩地裂,可也不是改天換日的節點。”

    林巍覺得自己明白他說什么,伸手揉捏那片毛茸茸的發頂,“改變總會發生。冬陽,只要你不畏懼就行了。”

    關于性客體的探討,隋萌還這樣說,“先愛的人自據劣勢,即便冬陽情愿,林先生也得清楚,你們的關系如果往下繼續,他的快樂與否一定取決于你是否有情有義有擔當,這是孤注一擲。我當然希望他能無論何時何地都更愛自己,那樣才能不怕血本無歸,但是咱們客觀一點,嗯,由您來說,秦冬陽做得到嗎?”

    林巍不知道秦冬陽做不做得到,但他不想接著虧負。

    生命不能重啟,遇到就是遇到了,給出去就是給出去,如此既定,概也不必全盤推翻。

    林巍覺得至少不能將秦冬陽擲入絕境。

    那之前,我先不能陷入絕境。他想,所以得在一起,得相擁,得合體。

    情感總是自私的吧?

    且先自私好了。

    膩歪夠了才知道餓,獨臂情郎大費周章地翻查所有美食軟件,力求找出秦冬陽想吃的天婦羅來。

    不怕折騰一趟T市,林巍不給的時候是不給,王八蛋的時候是王八蛋,可要幡然悔悟,真有立地成佛的勢頭。

    秦冬陽不會讓。

    開玩笑么!

    后來廖杰和李洋鯤餓得受不了,派了代表打商量說,“我下摟買面包火腿腸,要捎什么上來嗎?”

    “忙啥?”手機銀行里蹲著賣車款的林律財大氣粗,“好飯不怕晚么!我正找呢!”

    李洋鯤懷疑林巍要找龍肉,可他現在餓得前胸貼后背,只求果腹,根本沒有貪圖海陸鮮匯的心。

    秦冬陽眼見終日木臉的保鏢先生露了苦相,忙說,“我想吃餡餅了,牛肉餡和野菜餡兒的。”

    林巍聽了才說,“那東西得現做現吃,外賣耽誤口感,開車去。”

    李洋鯤覺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肯定是個男身,聽到了他五臟廟的哀嚎出手相救,滿以為半小時內必能填補饑腸,不想林巍這人事多得一批,連過幾家菜館的門都不肯進,非得去他指定的地方。

    那地方隔了老遠,在一個并縣入市,劃進H市版圖沒幾年的新市區。

    “是因為那兒的牛肉直接從養殖場送上來,比較新鮮嗎?”李洋鯤又苦了臉。

    林巍看不上誰餓死鬼投胎,“這個季節好找野菜嗎?也就那兒有。”

    秦冬陽聞言立刻后悔,心中暗念對不起啊真對不起,我是順口一說,不是故意的。

    折騰半天終于找到飯店的門,進去坐下,林巍不忙點菜,先問人家做不做天婦羅。

    李洋鯤沒等服務員應聲就急不可耐,“先來十個餡餅,快點兒。管什么湯來一大盆。嗯,我不是結賬的,剩下的這位先生再點。你先應對我,不然暈這兒了啊!”

    秦冬陽忍無可忍地笑起來。

    林巍無奈,對服務員嘆口氣,“快把這位凈壇使者的嘴堵上吧!”

    第151章  讓則俱讓

    身邊陪著一位不自知的逗比,秦冬陽的胃口大大變好,吃了一張牛肉餡餅和兩張水芹菜餡。

    林巍瞄見,覺得沒白折騰這么遠,暫時放下了天婦羅執念。

    獨臂之人畢竟行動受限,林巍生性要強,怕現尷尬,吃得較慢。

    李洋鯤很快就把他要的數目吃干凈了,湯也喝得精光。

    三個人都等林巍,本來應該都注意他,秦冬陽的思維卻又跑偏,竟然問李洋鯤,“平常吃夜宵嗎?肯定有剩,要不要打包……”

    林巍氣不吃了,“這都九點了,還不算是夜宵?打什么包?”

    秦冬陽不明白他為啥要較這個勁,“你飽了嗎?才吃多少?”

    “飽了!”林巍憤而起身,“誰都那么能吃?”

    事實證明,全世界只有秦冬陽最把他當回事,永遠害怕他的黑臉畏懼他的情緒。廖杰和李洋鯤見多識廣,根本沒將少東家高不高興放在心上。

    林巍結完賬一扭頭,發現剩的餡餅和菜還是打好了包,廖杰負責裝李洋鯤負責提,完全沒聽到他之前說了什么似的。

    實在無語。

    秦冬陽投誠般地向他靠靠,表明此事和自己無關。

    回到毛坯房時過十點了,林巍想洗澡,求秦冬陽幫忙。

    廖杰和李洋鯤都在客廳,秦冬陽臉紅。

    林巍好聲打商量,“很久沒洗了,出門都不坦然。”

    不幫傷員的忙說不過去。

    秦冬陽硬著頭皮跟進衛生間,還以為打著石膏的人會速戰速決。

    林巍卻很磨蹭,故意弄濕了秦冬陽的衣服,把他摟進蓮蓬頭下親吻。

    “有客人啊!”秦冬陽掙。

    “不是客人。”林巍心疼剛花掉的餡餅錢,“吃我的,嘴短,不用管。”

    “不行。”秦冬陽說,“人家短不短是人家的事,我不行……你洗不洗?”

    林巍只能老實,而后有點兒懊喪也有點兒了悟地想:自己之前都在糾結什么呢?每天接觸多少男人?誰都能令林巍情欲橫生?他對秦冬陽的,不是喜歡是什么啊?

    洗完澡后出去吃藥,秦冬陽很認真地對廖杰和李洋鯤說,“晚上得冷,你倆注意點兒,別凍感冒。我這就下單,買床買被子,明天就能送到。”

    毛坯房里安全,廖杰也去洗澡,剩下李洋鯤和秦冬陽閑聊,“讓你破費多不好啊!”

    林巍伸手就把秦冬陽給拽走,“買啥都是這兒的固定資產,也不給你帶走,不用客氣。”

    秦冬陽被他弄回臥室,點開手機瀏覽一會兒,指住某張圖片,“這怎么樣?”

    “你有錢?”林巍瞄那圖片一眼。

    “你給我的。”秦冬陽答。

    “那就買吧!”林巍聽了就說,“咱倆也買一張。得比他倆的貴啊!我現在窮,不跟你搶。”

    買兩張床對秦冬陽而言是很費時間的事,廖杰洗完澡李洋鯤又去洗了,他還沒有挑完。

    林巍湊著他的購物軟件看熱鬧,似乎隨口詢問,“能吃算不算是本事?”

    “你說李洋鯤嗎?”秦冬陽也隨口說,“當然算。”

    “這種本事吸引人嗎?”林巍又問。

    秦冬陽停了撥弄網頁的指,回眼看他,半晌,笑了,“也吸引吧!肯定算不成性張力。”

    “你還懂這個呢?”林巍攬腰把他扯進自己懷里。

    秦冬陽面頰起了一層粉色,“又不是小孩兒……”

    “我怎么不知道?”林巍含含那層顏色。

    因為不敢討論。

    誰會同神祇說自己懂得什么是性張力?

    林巍又親吻他。

    “買床嗎?”秦冬陽含糊著問。

    “買。”林巍知道他是在意外間的人,很克制地放開,“買好的。”

    “用不上多少……”秦冬陽咕噥。

    林巍想起嚴肅的事,“冬陽。”

    “嗯?”秦冬陽又摸過了手機。

    “我跟大沛說吧!”林巍道,“不藏著了。”

    手機掉落。

    秦冬陽石化。

    “不用怕。”林巍輕輕地捏他的耳廓,“你哥又不是殺人犯,要不了我的命。”

    秦冬陽愣愣地看他,變化太過迅急,不是抑郁癥患者該承受的,他想要哭。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巍接著講,“隱瞞是種壓力,于你于我都是壓力,耽誤快樂。鋼一下的事情。”

    秦冬陽把臉埋到胸口里去,“可您……”

    “不提過去了。”林巍揉了揉他,“說現在。”

    秦冬陽靜了半天,輕聲說道,“稍等一等……等緩緩的。我哥都被我折騰懵了。”

    林巍認為秦大沛很抗折騰,但沒反對,“覺得合適了告訴我,我來說。”

    第二張床沒法買了,秦冬陽仰身躺在被褥之間,長長地出了會兒神,“公開了,再有分歧怎么辦?”

    “法律保護每個人的自由。”林巍躺到他的身邊,“沒有絕對桎梏存在。”

    秦冬陽側過些臉,“別人會想……”

    林巍也靜一會兒,而后才說,“別人與我無關。”

    早起,林天野給林巍打電話,“你不是真正意義的出院,今天得回去檢查。我過來陪你。”

    “陪我也得擠路虎,”林巍跟他開玩笑,“不然白裝了防彈玻璃。”

    “擠什么呢?”林天野沒有聽出弦外之音,“四個人,正好。”

    “五個。”林巍便說,“還有冬陽。”

    “哦?”林天野有點兒意外,“冬陽去了?大沛派的?”

    “不是。”林巍擔心秦冬陽阻止自己,往生活陽臺上走了幾步,“我讓來的。野子……他是我的常在峰。”

    林天野反應了會兒方才反應過來,狠狠抽了一口涼氣,“啥?”

    “不是才開始。”林巍又道,“但我才當真。當真了得告訴你。”

    “大沛知道嗎?”林天野覺得天靈蓋直冒風,第一反應就問。

    那弟弟奴,分開兩天愁得天地同悲,接受得了?

    “還沒。”林巍實話實說,“冬陽想等一等。”

    林天野立刻生了瑟縮,只怕自己就此淪為林巍同黨,“那……我去接你不啊?”

    “都行。”林巍側首看看南陽臺上的秦冬陽,他在看米蘭,李洋鯤在陪他說話。

    林天野掙扎了會兒,心覺不好因為林巍的個人選擇冷了兄弟之情,折中地道,“那我去醫院等你吧!是坐不下。”

    “吃早點去。”林巍掛了電話,大步走到秦冬陽的身邊,“然后去醫院。你野哥在那兒等咱們。”

    秦冬陽剛聽李洋鯤講了一通林巍細心照顧米蘭的事,心內溫柔,沒生抗拒。

    將出門時,林巍提醒,“把打包回來的東西提下去丟了吧!時間長了屋里味道不好。”

    “提什么?”李洋鯤瞪瞪眼,“我都吃完了啊?”

    林巍無法相信,“什么時候吃的?你洗澡時都幾點了?”

    “后半夜。”李洋鯤竟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不會拿它們做早點,先見之明。”

    林巍伸手摸摸下頜關節,看掉沒掉。

    秦冬陽又笑起來。

    這么能吃,林巍邊走邊憤然想:雇他過來可太虧了。好在還能逗秦冬陽笑笑,多少彌補一點損失。

    林天野也像好幾天沒洗過澡,看見秦冬陽時哪哪兒都癢,“啊,冬陽啊!考試準備怎么樣了?哦對,不考了是吧?不考也對,野哥最不喜歡衙門口了,常在峰不是賣身了嗎?還是自由點兒好,嗯……當律師好。聽說有個案子?弄怎么樣了?好不好打?別累著啊!你這小身板不抗累,別惹你哥心疼……”

    見面就說一堆,連問幾句,又不給答,啰啰嗦嗦,語速卻快,重點過多,都很模糊。

    林巍攬過他的肩膀,提醒地道,“哥樣丟了?”

    林天野這才意識到秦冬陽不是朋友媳婦,是他的小老弟,欲蓋彌彰,“你別耽誤我關心他。”

    “野哥?”秦冬陽不知道林巍的私下坦白,挺奇怪地,“你怎么了?”

    不是應該關心林巍嗎?

    “常隊出差,”林巍瞎描,“受刺激了。”

    秦冬陽信了。

    對他來說分別是很重大的事,推己及人,林天野受刺激特別正常。

    “你才……”林天野意圖反嘴。

    林巍立刻就問,“誰是主角?”

    當然是傷胳膊的家伙。

    一通檢查,整個上午就交代了,好在結果差強人意。

    林天野變身妖魔化的唐僧,叨叨咕咕百般叮嚀,“感謝林律給我機會,有幸當你的二十四孝哥們!我現在可真成了人肉補丁,完全沒有自我,整天忙活答對各位。拜托兄弟長點兒人心,把自己的破身子當個事,趕緊好硬邦了,少來麻煩野哥。”

    林巍含笑,“不麻煩了,怕你吃不香睡不著。”

    “哎?”林天野見狀便道,“你小子和前一陣不一樣了。這副耳聰目明精神好的臭德性,滋潤著了?”

    他想取藥,秦冬陽搶著去,給兩位老哥留了背后亂說的機會。

    林巍不臊不惱,“把他弄回身邊,心里踏實了。”

    林天野聞言就嘆口氣,“大沛那關怎么過啊?”

    “硬過。”林巍并不刻意樂觀,“他得使勁兒瘋瘋,兄弟讓他一副車馬炮。”

    “你還挺英雄的。”林天野冷哼,“其實是有愧于心有錯在前。炸天雷的時候可別讓我在跟前看著啊!別說哥們不夠意思,真趕上我也轉身就跑!這可不是講義氣的時候。”

    第152章 沉冤漸顯

    人長得帥,最大的好處是扛得住風塵仆仆。

    常在峰窩了五個多小時經濟艙,又在機場大巴和出租車上折騰了小二百分鐘,把H市的和煦秋陽熬成了南方省份溽熱未消的濕悶夜晚,看上去依舊英俊逼人。

    馮智學不行,年輕干警長相普通,被長途奔波的疲勞壓倒精神勁兒,蔫巴巴的病樹一般。

    他還沒少睡覺,飛機上睡,大巴上睡,上了出租車依舊東倒西歪。

    常在峰比他缺眠,卻睡不著,若非公共交通工具嚴格禁煙,肯定得把自己腌成尼古丁精。

    誰讓一點兒進展得隔山跨海地跑這么老遠來尋找呢?

    蒼志揚坐在審訊椅里,眼巴巴地望著和他名字一樣高的常中隊長壓到眼前,神色之間也很焦急。

    “我一堆事兒!”常在峰說,“這么老遠,你要敢逗我玩,在哪兒蹲著咱們都是仇人。”

    蒼志揚沒有對抗制服的心,他抹把臉,“我都退得山窮水盡,就是想給后輩留條后路,他們還不放過我的侄女,下一步就是我孩子了!常隊,你得幫幫老蒼家啊!”

    “那你先幫幫我。”常在峰面色沉峻,“非得讓我來見一面,只想說拜托啊?”

    蒼志揚咬了咬牙,“我哥曾經跟我說過,林勇得罪的不是甄天水。他老婆可能是被杜長江他媽弄死的,那老小子查出了點兒苗頭,又沒查實在,總逮不著杜長江的面兒,所以盯上甄家爺們硬挖……”

    常在峰幾乎撲到蒼志揚的臉上,“什么?杜長江他媽?”

    蒼志揚向后躲躲,畏懼地說,“我哥知道得也不透。我倆還瞎猜過……當年杜長江他媽也是禧運地產的股東,份額不小,一個女的咋掙那么多錢?要么靠前大伯哥給開綠燈,要么就是心黑手辣……林勇的老婆好像和她一起做過生意吧?”

    常在峰聽得眉鬢俱跳,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哥出事前告訴我嫂子得罪了人,應該就是這個……”蒼志揚又說,“當時我出門了,所以沒問清楚,常隊當個線索查查。”

    常在峰但聽不語。

    真相可能并不遙遠,只惜層層迷瘴遮住了眼,為此,林勇搭上了妻子,搭上了兒子的幼年童年和整個青春期,最后還搭上了性命。

    能不能替林天野的父母討還公道不但關乎私情,還是他常在峰身穿制服的真正意義。

    權勢之手草菅人命,若不能夠斬斷,還要警察干什么呢?

    “常隊……”蒼志揚道。

    “為什么不早說?”常在峰瞪著眼,很憎恨地盯住蒼志揚。

    “官商相護啊常隊!”蒼志揚吸了口氣,“我哥死得不明不白,我們小老百姓,敢惹人家大鯊魚嗎?”

    “那怎么不乖乖給他們當狗腿子?往這兒跑?”常在峰冷聲。

    “傷天害理的事兒都是好多人一起干的,”蒼志揚說,“總以為能法不責眾,杜長江和甄陽不想犯事也得保著我們,這口飯能比當苦工人好吃點兒,可是熟悉的面孔一個一個沒影兒,我心里慌……在監獄養老也比橫尸荒野強啊!”

    “都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常在峰耐了性子。

    “打過林勇。”雖然是第二次說,蒼志揚還是小心翼翼地瞄瞄常在峰。

    警官關注什么,他有感覺。

    “幾次。”常在峰像第一次聽,盡量面無表情。

    “我參與過兩次。”蒼志揚說,“沒趕上的時候也有。那老小子太軸,非不消停。千方百計地盯甄陽,被發現了就得挨揍。”

    常在峰沒想通,林勇總是受傷,林天野不管?

    蒼志揚解了他的疑惑,“但是甄陽不讓打他臉。我曾聽過甄陽和他說話,‘叔啊,你這么犟,咱爺倆就好好玩。看在你兒子是我弟弟的朋友,別牽扯他?’”

    常在峰攥緊了拳。

    林天野若是知道,事情必以更激烈的方式扯開,他有不少朋友,甄陽照顧是假忌憚是真。

    林勇沒有告訴兒子。

    年少時的林天野經常埋怨父親不務正業,他要聽到這些得多難受?

    “后來就打死了?”常在峰咬牙問。

    蒼志揚卻搖頭,“我真沒有。聽說他出了事兒,我和好幾個人私下聊過,都說沒有。 ”

    暫時斷定不了這人是否還在說謊,常在峰按捺按捺情緒才說,“你哥在杜長江那兒做事,你怎么去幫甄陽?”

    蒼志揚又揉揉臉,“我嫂子不讓我去禧運,已經磕掉一個,肯定忌諱。”

    常在峰冷笑,“不干好事,倒想有好下場。”

    蒼志揚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路是走岔了,可我沒有死罪!蒼雪和蒼雨更沒有。常隊,你得替我們家做主。”

    常在峰沒有給他當青天大老爺的興致,皺了眉說,“還參與過什么事情,痛快說吧!”

    濱江分局接到常在峰發過來的審訊結果,立刻開展調查,卻發現杜長江的母親十年之前就去吉隆坡定居了。通過一項養老工程,買房,定居。

    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種效力,只差一點就是萬能。

    于軍泄氣。

    老刑警看多了只手遮天,悲觀。

    常在峰倒是淡定了回,“杜長江不是沒走嗎?這些人是一窩臭蟲,誰都能聞到誰的味兒,更別說媽和兒子了!給我盯死了他。”

    這話說得挺有力氣,太有限的幾個警力,不能都投入到陳年老案上,拿什么盯?

    于軍覺得自己又有點兒低血糖了。

    林巍看了一會兒常在峰的短信,又看看銀行余額,沉吟半天,向端著電腦看網友留言的秦冬陽請示,“我出去一會兒。”

    秦冬陽馬上放下筆記本電腦。

    如臨大敵。

    林巍嘆了口氣,“帶著廖杰和李洋鯤。”

    “我也去。”秦冬陽想也不想。

    林巍斟酌半天才說,“不是舍不得你,而是冬陽,這關乎你野哥爸爸的冤屈,也關系著常在峰的艱辛努力。你對類似的事缺少經驗,萬一……”

    秦冬陽聽明白了——萬一耽誤了影響了,是大損失。

    他竟無話可說,某些似慌非慌的不適感洶涌而生,要席卷人。

    林巍安撫,“再容易點兒都帶著你。我剛斷了胳膊,想騙你也騙不了。冬陽,只要這事解決,咱們大把時間……”

    “就是說下一次再同進同退?”秦冬陽截住他的話頭,“我不是想去立功的,也立不了,就是想時時刻刻確定你沒事。”

    林巍看出他的情緒變化,心疼卻又舒服,感覺辣絲絲的,因為實在著急,沒空表達,只是摟摟秦冬陽說,“那你答應我,不管有什么變化,都留在路虎里不要動,能做到嗎?”

    秦冬陽心驚,“我們要干什么?”

    “沒什么。”林巍又安慰他,“客串幾天警察。常在峰他們忙不過來,盯出門道就撤。”

    秦冬陽不太信這輕松,但也沒有其他選擇,“讓我跟著你就行。”

    于軍接著常在峰的電話,也顧不上嫌棄林巍,趁著夜色摸上路虎,面無表情地交代說,“行動還沒獲批,你們更是非法摻合,多加小心。我回局里去打報告,常隊明早到家,接你們班。”

    林巍被“非法摻合”逗得一笑,眼角掃掃路對面的豪華小區,“光盯房子,能頂用嗎?”

    于軍依舊面無表情,“我們人手不夠,有本事可以使,分寸拿捏好了。也別指望支援。”

    林巍嗤了一下。

    于軍當聽不著,扭身要走,林巍喊他,“我和浩澄沒梁子了,于哥能不能給點兒笑臉?裝裝樣子也行。”

    于軍頓住,回瞟一眼,“于思慧她媽的事兒,到底是誰的主意?”

    “我。”林巍想也不想地說。

    于軍登時翻臉,“你這人就是不可交。沈浩澄都說是他的主意了,你什么你?顯得我于軍總冤枉好人似的。裝他媽啥?”

    林巍有點兒無奈,“就為這個?”

    “你沒去看沈浩澄他媽!”于軍這才說了重點,“我都去了,你不去!病人那個嘆氣啊,問我你這樣的咋能可靠?我他媽的答不上。”

    林巍沉默。

    于軍推門下去。

    李洋鯤莫名其妙,“怎么個事?沒聽明白呢?”

    廖杰瞪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秦冬陽的臉色有些難看。

    林巍靜了片刻,對廖杰說,“你混進去,想辦法把杜長江樓道里的監控切到咱們屏幕上來?能做到嗎?”

    廖杰一笑,“林先生,下次配臺指揮車吧!”

    林巍沒吭聲,廖杰下去了。

    “我呢?”李洋鯤問。

    “你去找他的車,放監聽。都這套吧?”林巍說道,“先弄好了,給常在峰準備現成的。”

    李洋鯤嘿了一聲也推開門,臨下去時囑咐林巍,“你別動啊!一只手對付不了人。”

    秦冬陽擔心地看林巍,“他還知道你對付不了人……”

    林巍不在意道,“這車裝了警戒系統,有人接觸他們立刻就會收到提示。”

    秦冬陽哦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什么?”

    林巍無可奈何,“包括往輪轂里放竊聽片這種。”

    秦冬陽面色連變,不知說什么好。

    早該想到廖杰和李洋鯤的保護不會留那么大的漏洞,林巍敢去伊人會館,當然是有倚仗。

    自己真像小丑,巴巴去說根本不用說的事情。

    “后悔?”林巍嘆氣,“不想和我同進同退了?”

    秦冬陽的難受緩緩消去——倘若犯一次傻就能換到林巍當面認錯,可以聽他認真地說好好開始,又有什么可懊惱的?兇險在前,同進同退,還有什么值得糾結的事?

    “我保護你。”秦冬陽笑了笑道,“如果有人硬闖進來的話。”

    第153章生死追擊

    廖杰臨時在路虎側燈邊上裝了隱形攝像頭,高清廣角,連在車載顯示屏上。

    林巍和秦冬陽湊頭觀看,沒半小時某片樓道的監控畫面切了進來。

    秦冬陽吃驚,“廖哥原來是干啥的?”

    林巍不樂意聽他逮個大著些的就肯叫“哥”,哼一下道,“全能單兵。”

    過會兒廖杰回來,沒看著李洋鯤,面露疑問。

    林巍也覺時間長了,“聯系聯系。”

    二人之間有個類似對講機的東西,不清楚是自備還是林政委的饋贈。

    廖杰按開,立刻聽到李洋鯤的呼吸,他問,“麻煩?”

    “完事了!”李洋鯤的回答特別找打,“對面小區有個賣關東煮的,我吃兩串,一會兒給你們帶回去。”

    豪宅的停車場毗鄰平民區,離得挺遠,算不上“對面”,李洋鯤來的路上就瞄見了,不吃到嘴抓肝撓心。

    側面反映出這人腿腳很快。

    林巍咬牙,“敢往回帶他就是關東煮。”

    廖杰抿嘴關了對話,也認真看電子屏。

    林巍靠進后座椅里,給常在峰發消息,“差不多了,散消息吧!”

    常在峰收到,立刻就給于軍打電話,“越多人知道越好。”

    然后,他又給保護林天野的幾個暗哨發條消息,“起風,注意。”

    林天野還沒回家,賴在“小野”里逗顧小江玩,他認識的那個總幫林巍和秦冬陽辦事的黑偵探也給他發了條消息,“楊興華獨自離家,駕車去了晟成國際。”

    晟成國際,杜長江居住的豪宅區,戶戶錯層,一二三的空中別墅設計,周圍佐以頂級配套。

    路虎外側的廣角攝像頭對準入戶大堂,一梯一戶的樓梯間占據另外半面電子屏。

    三個人在車里守株待兔。

    秦冬陽一本正經地向廖杰取經,問他怎么混進這種門禁系統是面部識別的高檔住宅區的。

    廖杰諱莫如深,“一天兩天學不會,一句兩句說不清。”

    秦冬陽就感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怎么高精尖的東西都抗不住百般琢磨。只不過好人能學會的作奸犯科的肯定也能,世上就沒絕對安全。”

    他在這邊叨叨咕咕,李洋鯤在停車場“對面”的便利店里一邊吃關東煮一邊嘟囔,“有錢人得得意這口兒?”

    店主覺他有趣,搭話地說,“有錢人不也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鈔票多點兒有啥了不起的?”

    李洋鯤咧了咧嘴,“你說得對!”

    漆黑锃亮的奧迪車恰于此刻駛至,絲滑入內,如同業主回家。

    電子屏的畫面很快有了人物,一位氣質獨特,肉眼就知不是尋常百姓的中老年男子先出現在入戶大堂,隨后到了杜長江家門口。

    “楊興華!”林巍猛地坐直了身,同時看一看表,“馬上子時,這是沉不住氣了。李洋鯤別忙回來,立刻找他的車,再放一個竊聽片。”

    “車照片發給我。”李洋鯤迅速站起,擼掉最后一串關東煮。

    夜色如水,時間卻在靜謐之下不住地流淌。

    楊興華還沒要出來的意思。

    林巍緊緊盯著屏幕,“會過夜嗎?”

    “他們的話都在屋里說完了,”秦冬陽著急,“還能竊聽到啥?”

    林巍搖頭,“說不完。這些人處處都是破綻,時時刻刻都得查缺補漏,耐心一點兒。”

    秦冬陽吁了口氣。

    應該耐心。

    他得控制自己。

    林巍一點兒都沒料錯。

    凌晨兩點,衣冠楚楚的楊興華又從杜宅出來,不愧是個能干的人,這么半天工夫,頭發沒亂,神色也未疲倦。

    “跟嗎?”廖杰立刻就問。

    林巍飛速思索:杜長江非常關鍵,這種時候不能撿一個丟一個。楊興華的身份更敏感,分身無術又師出無名之下,力量壓到他的身上未必明智,很可能會給常在峰幫倒忙。

    “聽聽再說。”因此,林巍下決定說,“H市是個大池子,可也就這么大。”

    秦冬陽瞅了瞅他,自問無法在如此有限的時間里做出決定,擇此棄彼是很大的考驗,林巍遇事時的果決,他有的學。

    只是林巍也無上帝之眼,料不周全變數,十幾分鐘之后,奧迪車里的楊興華竟然說話了,“有人跟蹤我。”

    守在路虎內的幾人精神頓凜。

    楊興華在打電話。

    竊聽片的質量太好,電話對面的聲音也傳過來,“多少人?”

    “一臺車。”楊興華似在認真觀察,竟然緩緩報出了車牌號。

    凝神細聽的林巍臉色大變,“野子?”

    隨著這聲,秦冬陽也想起來,“野哥的車?”

    “快!”林巍當機立斷,“追過去。”

    路虎即刻發動,疾馳出去。

    窗簾厚重的豪宅里,陰險肥碩的杜長江放下手里的望遠鏡,似乎喃喃自語,其實吩咐人說,“你死我活了!務必把這沒消停的律師和林勇那個兒子送到地球外去!注意,林巍的老子有點兒能耐,別驚動他。”

    林巍給林天野打電話。

    林天野不接。

    林巍堅持打。

    秦冬陽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巍,難以名狀的憂恐掐上了喉,汗水不受控地流出,惡心也不受控。

    林巍蹙眉聽著話筒,傷手卻在秦冬陽的腕脈之上輕撫了撫,低聲地說,“放松,沒事。”

    秦冬陽深深吸了口氣,然后緩緩地吐出去。

    沒事。

    自己和林巍在一起呢,有事也不要緊。

    電話終于通了,林巍立刻說,“野子停下,他發現你了!”

    林天野冷笑一下,“反應都這么快。巍子,你當哥們是死的啊?”

    林巍安撫性的勸阻,“停下野子,這么跟著有什么用?”

    “三黑已經查出來了,這姓楊的曾經利用一個市場管理局的家伙陷害我爸。巍子你不記得了?”林天野咬著銀牙,“硬說老林資質不全,惡意生產假冒偽劣,差點兒就把他送到里頭去,還是你擺平的。”

    “三黑”就是那位無照偵探。

    林巍略頓了頓,仍舊勸阻,“那你就硬跟著?這有什么意義?停下,咱們慢慢調查。”

    林天野突然不給林巍面子,“他剛才去見了杜長江吧?杜長江他媽是我媽當年那個生意合伙人吧?巍子,這些黑偵探也有個圈兒,互相借力互通有無,你還真把野子當成白吃飯的?”

    林巍太陽穴痛,厲聲喊道,“那你也給我停下,先停下!這么跟,除了打草驚蛇……”

    蛇已驚了。

    他還沒有說完,通話之中突然傳來極刺耳的聲響,又尖又悶,又銳又沉。

    林巍瞳孔放到極致,大吼了聲,“野子!”

    與此同時,沒覆防窺膜的路虎也被幾束強光籠罩住了。

    他黑了臉,一把丟了通話中斷的手機,冷冷地扭過身,盯著幾輛追上來的汽車看看,簡短地說,“沒時間糾纏,甩掉他們去找野子。”

    開車的廖杰嗯了一聲猛踩油門。

    路虎的邁速表指針立刻就從之前的一百八提到了二百三。

    這里不是寬闊空蕩的城際高速,而是H市的干道。即便夜深人靜,路虎也如突然發了瘋的猛獸,分外可怖。

    極少數的夜行車輛避之不迭,沒想清楚怎會流年不利,遇到這種二郎神下界做法的事情。

    架著遠光燈的追擊者們毫不懈怠,群狼撲獨虎地跟上來。

    林巍眉頭鎖死,側身緊盯車外情形,未傷的臂摟在秦冬陽腰側。

    變急事猝,沒辦法給太多安慰,肢體語言最為直接。

    秦冬陽倒不怕了。

    隨時都會車毀人亡,他卻亢奮起來,覺得所謂同生共死不外如此,能和林巍靠在一起就行。

    林巍根本沒考慮死,他惦記著聯系不上的林天野,又對廖杰補了一句,“想辦法逼退他們。”

    無槍無炮,敵眾我寡,這句吩咐似笑話般。

    廖杰卻沒質疑,只說了聲,“坐穩。”

    沒等秦冬陽反應過來,路虎的車速已經極致變慢,同時掰進左行駛道,哐地磕上一輛緊追不舍的車。

    那車猝不及防,咔啦啦地狂響起來,腦袋挨拍的蒼蠅一般暈頭轉向,貼住干道中間的鐵質護欄橫掃出了老遠,終于吃不動磕地啞了火,趴在原處吐黑氣。

    這是實打實地硬碰硬了。

    廖杰擺車那個剎那,林巍同時擰壓了身,將臂彎里的秦冬陽完全扣在皮座椅里,沒教那陣極劇烈的反性慣力傷害著他,自己的頭卻往前椅背上猛撞了下。

    同歸于盡般的互磕之中,坐穩并非容易的事。

    秦冬陽厲喊,“林律。”

    林巍彎了傷臂,用肘撐著前座,急促地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廖杰似不在意他的死活,順著那股慣力向前疾馳。

    追擊車輛也不在乎同伙如何,繼續猛追。

    廖杰扯了些許距離,故技重施,又弄熄了一輛追車。

    秦冬陽在那砰砰乓乓的震天巨響和極致顛簸中面白如雪,心想就這么甩?一輛車一輛車地撞下去?

    雙方都是搏命狂徒,都不缺狠,廖杰這兩下子卻震懾住了追兵——不能情等吃虧。

    一分小心便是一分緩慢,剩下幾輛汽車勢頭稍弱,廖杰立刻抓住機會,將輛改裝路虎開出了花,長翅膀般絕塵而去。

    前面就是橋底隧道,追擊的車避無可避地跟進,再駛出去,前后不過幾分鐘的事情,路虎卻不見了。車上的人全部下意識地視線朝上,好像追了變形金剛,這會兒工夫就能變身為飛行器,躥上天了。

    廖杰活生生地打了一個回形鬼彎,又從入口折了出來。

    這點滑頭得靠藝高膽大去耍,耍成之時勝負已判,林巍無暇慨嘆,立刻便說,“定位楊興華的車子,找過去!”

    第154章 絕不放過

    林天野是挨撞的人。

    他只忙著瞄準目標,沒注意到身后追上幾輛尾巴,趁他講電話的時候毫不留情地撞上來。

    巨力震動,方向盤瞬間脫手,車子以個詭異姿勢斜飛出去,哐當卡進隔離帶里。

    林天野幾欲吐血,還沒容他調整姿勢,二次撞擊接踵而來。

    追兵用了車輪戰術,一輛換一輛上,想把林天野撞死在他自己的鐵皮座駕里。

    夠惡毒的,也嫌簡單。

    歹徒們小看了美發工作室的老板。

    腦瓜子嗡嗡作響的林天野竟在接二連三的強撞擊里判斷清了形勢,突然生出最極致的悍勇,在第n次撞擊襲上去前不可思議地撥正車頭,發飆般地追攆楊興華的奧迪。

    那幾下撞本是轉瞬間的事情,人性使然,楊興華幾乎踩死剎車,想要看清林天野的慘狀,他的停下給林天野創造了絕地反擊的可能,面目全非的車突然有了意志一般,瘋了似地飛撞奧迪。

    翹首探頭的楊興華猝不及防,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撞進另外一片隔離帶里,車身絞住橫欄,咔咔咔地鐵磨著鐵,空氣之中都是火星油味,活像倆歪頭咧嘴的魔鬼撲在一處相互噬咬。

    發動機徹底壞掉,誰也不能再動分毫,渾身是血的林天野跌跌撞撞撲下了車,無暇檢視自己傷勢,最快速度地提出鈑金嚴重變形的奧迪中的楊興華來,想借這個瞬間變得半死不活的人保護一下自己。

    可他又想錯了。

    跟上來的歹徒根本不顧惜楊興華的性命,直接就開了槍。

    那刻像有神明顯靈,林天野驀然得了超能力般,硬拖著委頓掉的楊興華躍進奧迪車頭和隔離帶制造出來的小夾角中,動作快得恍如鬼魅。

    也虧槍支總是極緊俏物資,并非每個歹徒都有,這才給他留了逃命之機。倘若人手一把,插上翅膀也得是只死鳥。

    角落只容一時之避,歹徒隨即跟上,以槍代眼,砰砰砰地搜尋林天野的身影。

    危在旦夕,暗中保護林天野的幾人驅車趕到,他們并沒有槍,但都訓練有素,直接飛車而上,目標精準地撞開了負責點射的人。

    歹徒們大驚之下調轉火力對付突襲。

    狼狽不堪的林天野使勁兒喘了口氣,趕緊去看被他拖進死角里的楊興華。

    養尊處優的人終于沒了尊貴樣子,楊興華滿口血沫地大張著嘴,不肯置信又極不甘心地瞪著林天野,“殺……觀……江別墅……田…龍山……17…”

    說著他的腦袋一歪,滿懷怨憤地死了。

    林天野飛速探探他的鼻息,無奈推開,而后努力分辨一下外面形勢,攢住力氣跳撲出去,飛身砸倒那個持槍的人,下手去奪武器。

    能夠掌握稀缺資源的人也自非同小可,那人雖倒在地,臂力極強,反軀就砸過來。

    林天野一搶未果,風聲已帶來了威力極大的右勾拳,他忙閃開上身,意欲躲避,到底慢了剎那,烈拳擦臉而過,顴骨立刻青腫。

    他的攻擊也于防守同時發出,沉重肘擊著了對方的咽,那家伙的脖子上面發出極瘆人的響聲。

    另外一名歹徒橫腿掃來,狠狠地把林天野給踹開。

    林天野就地一滾,再次扭身爭奪手槍。

    敵眾我寡,歹徒概有十幾,林天野這邊加上援兵也只四五個人,個體戰力差不多的情況以一敵二很難搶占先機。

    槍被歹徒同伙摸了過去。

    怕成靶子,林天野猛往回撞,單手扯過那個喉骨斷裂的人,當成掩護往下一掄。

    “砰!”得著槍的即刻射擊,正中同伙的背,更往死路送了一程。

    保護林天野的幾人也知這把槍是關鍵,合力來奪。

    持槍的人且打且退,恰于此時空了彈夾,想找補給之時,林天野已如豹子一般掀飛死人,猛往對方踝骨踹去。

    他是天生長于搏擊,雖然從未經過專業訓練,卻有異乎常人的勇,那名歹徒慘叫一聲縮滾開去,聽著聲音腳踝必骨折了。

    林天野知其槍中無彈,不再當成威脅,任其連聲哀嚎,扭身迎上另外一名兇頑。

    損兵折將之下,人數占優勢的歹徒們生了退意,心知一時難殺林天野了,全不打算再戀戰。

    林天野看出他們想撤,無暇張口求援,奮起渾身力量纏住兩個近身之人,不給他們逃跑機會。

    即使夜深人靜,警察也快來了。

    楊興華已死,這一干人若都跑了,局面便是死無對證,自己說不清楚為何卷入,糾纏起來沒完沒了。

    歹徒們猜到他的心思,越不讓跑越跑,拖拖拽拽之下戰團徹底改了方向,已有騰出身的人去發動了車。

    林天野的幫手們也極兇狠,每一次招呼都要命般,可當警笛真響起時他們也撒腿跑,留下林天野雙腿狠狠絞住一個不放,同時耳漲脖子粗地扯住另外一個。

    腿間那個將窒斃了,沒有什么反擊之力,被扯住的玩命掙扎,衣服都不要了,卻被林天野目眥盡裂地摳住手腕,指甲刻進皮肉里去,血水淋漓地甩脫不掉。

    那人發瘋般砸,拳拳都往林天野的面門招呼。

    林天野以一制二,騰不出力躲避,帥氣的臉很快變成調料盤子,硬憑悍性挺著。

    路虎幾乎是和警車一起到的,所有男人都沒林巍那份敏銳,他飛出車,大鷹一般撲向戰心,在警察們此起彼伏的“不準動”中狠狠踹開那個仍在擊打林天野的歹徒,跟上一腳踢碎他的下頜骨,又再回身踩斷另外一個的腿,然后猛然抱住林天野的腦袋,“野子!”

    林天野已看不見他,喉嚨之中咯咯咯地,邊噴黑血邊吼,“觀江別墅,田龍山,17……查!”

    他以為吼,其實已經啞得聽不清了。

    廖杰和李洋鯤動作稍慢,被警察們控制在警戒圈外,只看見了血人似的林天野翕動幾下嘴巴。

    秦冬陽連這細節都沒看到,被現場的慘烈狀況驚呆,下意識地喊了一句,“野哥!”

    林天野被送上了救護車。

    常在峰雇的幾個人悉數撤走,歹徒們也跑了一大半,除了死當場的和被林天野糾纏住的兩個倒霉鬼。

    楊興華橫尸街頭,整個H市的地皮都震動了。

    林巍敢在警察眼皮底下飛身救友,下場就是被扣進警局,接受連番詢問。

    向乾和沈浩澄收到消息立刻就想辦法,把人換出門時天又黑了。

    “怎么回事?”向乾當著秦大沛肖非艷和沈浩澄池躍的面大聲喝問,“林巍,你小子敢再說句謊話,老子真的扇你!”

    林巍整夜沒睡,又被盤問一天,眼白上面掛著明晃晃的血網,但他不困,眉頭緊鎖地看向秦大沛,“野子什么情況?”

    “沒事兒……”秦大沛剛說。

    林巍的嗓門猛地拔高,“放屁!”

    這聲竟比向乾還響。

    緊緊靠著他的秦冬陽打了一個哆嗦。

    沈浩澄摟摟向乾的肩,同時接過了話,“眶裂,顴底骨折,胸骨挫裂,皮外傷多得說不過來,幸好重要臟器都沒大事,我們已經見過主治醫師了,沒有性命之憂。但他失血太多,還沒有醒,醒了也見不著,病房都被警察守著。”

    林巍垂頭揉了揉額,“常在峰回來了嗎?”

    “回來了!”秦大沛再次搭話,“但快瘋了,估計沒心見你。

    林巍也沒心思見他,這才看看身旁的秦冬陽,交代秦大沛說,“最近兇險得狠,你顧一顧冬陽。”

    “林律……”秦冬陽剛說。

    向乾已經忍無可忍,“還他媽的啰嗦,你也被幾臺車追著狠撞,快說怎么回事!”

    林巍情知瞞不住了,使勁兒地捏眉心,“野子他爸的案子和楊興華田龍山有牽扯,最近查出來點兒眉目……”

    向乾二目圓睜。

    楊興華死在當場,和他有牽扯是肯定的,田龍山?

    這下可玩大了。

    驚愕過后,他的第一反應還是罵人,“小兔崽子,你的嘴是鐵打的嗎?”

    話音未落,秦冬陽破天荒地沒禮貌道,“向律,先讓林律歇會兒吧!”

    向乾又愕了愕,而后竟然點頭,“歇會兒!但不能逮個地方就歇,他住的地兒不安全了。”

    “去拐末吧!”秦大沛馬上說。

    向乾搖頭,“你和肖檢也不安全,凡是跟林巍走得近的都不安全。”

    沈浩澄看向師父,“至于的嗎?”

    “小心使得萬年船,”向乾皺眉,“誰還想當林天野么?”

    沈浩澄不言語了。

    “最近同進同出,”向乾吩咐,“誰也不準單獨行動,手邊的活都暫放放,頂過風頭再說……”

    “被嚇住了?”秦大沛道。

    “嚇什么嚇?”向乾瞪起雙眼,“這是保存實力,不給對手可趁之機。敢動我的徒弟,玉帝天皇老子也得磕掉他的金身!咱們擰成團攢住勁再去打人,不比自個兒上陣有力量嗎?”

    “我住單位。”肖非艷立刻說,“沒人敢動那兒的主意。”

    秦大沛馬上就看媳婦,“能行嗎?”

    肖非艷哼,“咱們還住一輩子嗎?這事兒都扯開了,合起力量往死查么!”

    “剩下的人去我們家吧!”池躍開口,“湊合湊合。”

    沒等林巍開口,向乾又發話了,“去老子家。地方破點兒,夠裝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的。先說好啊,這可不是湊趣鬧著玩,誰要讓人逮到弱點,別怪老子棄卒保車!”

    第155章 人以群分

    四叔添上了些人手,護著秦大沛把肖非艷送到單位去了。

    秦大沛萬般舍不得,回來以后一個勁兒地和弟弟嘟囔,“你嫂子就是懂事,怕她一個女的守著咱們這堆大老爺們不方便,其實誰在乎呢?”

    秦冬陽沒想明白,“咱們就躲著嗎?”

    林巍閉著艱澀的眼,“不是。我師父要當老母雞了,可他生是帶隊的雞,不可能憋窩里。”

    “老母雞”的巢穴真夠破的,裝修早過時了,日常清潔也不徹底,處處透著老煙油味兒。

    池躍有些受不了,擋著臉對沈浩澄皺眉。

    兒不能嫌家貧,沈浩澄不可能挑剔師父,當看不著。

    三室一廳,林巍太困,先進了一間躺著。廖杰和李洋鯤跟著他,隨便找個角落歇休息。

    秦大沛領著秦冬陽擠向乾,向乾還嫌棄別人,跑到客廳去滾沙發,“平常我也不進屋,沙發就是床。”

    池躍自然是和沈浩澄一間,可他不想休息,提醒地說,“都沒吃飯呢,能叫外賣吧?”

    向乾這才反應過來,“讓林巍鬧糊涂了,都沒吃飯呢?叫什么外賣?廚房有面條,浩澄煮一鍋吧!”

    池躍聽他想都不想地使喚自己的人,不樂意了,“您可真是皇上。”

    沈浩澄含笑進了廚房。

    秦冬陽湊到廚房門口,抱歉地說,“連累你們了!”

    沈浩澄邊找食材邊說,“同校同所,師兄弟好哥們,不是今天才拴一根繩上,誰踩著哥斯拉的腳趾都會引起差不多的效應,今天你連累我明天我連累你,誰也用不著跟誰說客氣話。”

    他只翻出點兒蒜和一袋豆瓣醬來,池躍搶身而上,“快讓我看看生產日期。”

    “這局咋結束啊?”秦冬陽認識沈浩澄的時間夠久,對他極為信任。

    沈浩澄往鍋里添了一下子水,“人多力量大,等你林律睡醒師父就開分析會了。”

    池躍把醬丟進垃圾桶里,“果然不能吃了。外面不是添人了嗎?咋不能叫外賣?”

    “能!”沈浩澄很寵溺地笑著,“外賣小哥得受一點兒驚嚇。”

    池躍轉眼想想,“我不怕嚇,讓人跟著我,出去買點兒吃的。”

    沈浩澄點頭,“池小莽什么都不怕,我和你一起去。冬陽也歇一會兒,吃飯叫你。”

    秦冬陽回來扒扒林巍的門,林巍真睡著了。

    秦大沛展開細長胳膊把弟弟摟回屋去,“太緊張了?”

    秦冬陽反問,“哥你不緊張啊?”

    秦大沛搖頭,“跟他倆習慣了,我就惦記你嫂子。”

    “打個電話。”秦冬陽說。

    “剛打完。”秦大沛說,“說吃麻辣燙呢!總吃那玩意兒,愁人。”

    秦冬陽不言語了,把頭靠在他哥肩上,“野哥得多疼啊!都看不出樣子了!”

    秦大沛咬牙,“肯定給他報仇!”

    常在峰真快瘋了。

    沈浩澄陳述傷情的時候避重就輕,林天野的臟器確實沒有致命傷,單是重度失血就夠他熬。

    常在峰剛下飛機就收到信兒,剩下的路不知怎么奔回來的。

    跑到醫院人還在做手術,常在峰眼珠要出眼眶地捱到手術結束,根本就不能從紗布和插管間隙看出一點兒林天野的模樣,想去摸時又被護士給呵斥了,隨后重癥監護室的玻璃就把他給擋住,怎么沖動也進不去。

    他失態了,堂堂一個刑警倒被醫院保安拖出走廊,于軍趕來求情才得自由。

    再想往回撲時,歲數遠大他的下屬反過來訓人,“常隊你清醒點兒,這么鬧法林天野就能立刻好了?惹了吳局和傅隊的注意關你禁閉,案子還得避嫌!”

    常在峰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蹲在地上啞巴半天才問,“楊興華家里什么反應?”

    “事情沒出在咱們轄區,”于軍告訴他說,“掌握不到第一手資。我打聽了,就他閨女,那個叫楊虹的去認了尸,暫時還沒聽到別的。吳局知道牽扯林勇命案,挺重視的,說了力查。”

    力查,力到什么程度?

    常在峰給林巍打電話,“楊興華從杜長江家里出來的,確實可以請他配合調查,可這案子不歸濱江局管,兄弟局的同事按規矩辦,絕不可能摁死了他!”

    “沒有證據能夠指認他是幕后主使,你也不能把他摁死。還按老辦法來,給我一點時間。”林巍只睡一會兒就醒過來,耳邊全是機動車輛尖銳刺耳的撞擊聲。

    “林巍,”常在峰每寸皮肉都疼,“咱們到底能不能夠破案?”

    “野子拼死弄住兩名歹徒,就是要給你留調查方向。”林巍冷靜地說,“杜長江關不住,那倆家伙跑得掉嗎?你不去忙,說這泄氣的話有用處嗎?”

    常在峰聽著通話咔啦一聲掛掉,猛地站起了身。

    于軍問他,“怎么著啊?”

    “申請!提審那倆東西。”常在峰說,“林天野遇襲,肯定和林勇命案脫不了關系,咱們有權插手。”

    秦冬陽在哪兒都待不住,再次湊到門口來看林巍,見他掛了電話就問,“這么點兒覺?”

    林巍對他笑笑,“餓了,你別擔心。”

    “喲!”秦大沛隨后進來,“對我弟弟的態度這么好了?不當助理確實不一樣啊?”

    林巍自不會接這句,他坐起身,“你能悶住?”

    秦冬陽搶在哥哥說話之前告訴林巍,“沈律在弄吃的!”

    林巍點了點頭,“你去告訴浩澄,咱這兒有個特能吃的,多準備點兒。”

    秦冬陽轉身去了廚房。

    林巍馬上壓低聲音,問秦大沛,“幫野子嗎?”

    “那還用問?”秦大沛道,“干爹已經研究上了!”

    林巍搖頭,“隊伍太大沒靈活性。你肯幫忙就跟著我,除了廖杰和李洋鯤,冬陽也不可以摻和。”

    “哦?”秦大沛聞言立刻側身瞅瞅去廚房的弟弟,“搞這嚴肅?”

    “得快一點兒!”林巍又說,“對手肯定爭分奪秒。”

    “怎么快法?”秦大沛問。

    “想辦法溜!”林巍很警惕地看著門口。

    “咱們四個?”秦大沛比劃一下。

    林巍略想了想,“三個。廖杰跟著咱倆,李洋鯤留下打馬虎眼。都走肯定要惹懷疑。

    秦大沛笑,“自己人還得玩這套!行吧,我配合你。”

    面條剛出鍋時四叔登了門,這位長輩丁點都不掛相,看著就是尋常市井,沈浩澄卻挺驚訝,“今兒的風真不小!”

    向乾平淡地問,“來給定心丸吃?”

    四叔點頭,“明著給你碼十六人,都是有歷練的,東南西北各一臺車。”

    向乾也點點頭,“來一碗嗎?我徒弟的手藝。”

    四叔晃晃腦袋,“我吃過了。”

    林巍出來叫人。

    四叔笑說,“你倆還真繼你師父衣缽,都姓麻煩。”

    秦冬陽和池躍都是初次見到四叔,緊盯著瞧。

    四叔又跟秦大沛打招呼,“侄兒你咋還賊眉鼠眼的呢?”

    秦大沛笑,“也就四叔可以這么形容我的眉目含情,換個人說就得打了!”

    向乾端起一碗面條,猛猛澆了一層茄子肉丁。

    “快吃飯吧!”四叔對晚輩說,“我也不是客人。老了無聊,逮個機會就往你師父這蹭!餓著孩子他該不樂意了!”

    沈浩澄端碗面條遞給池躍。

    秦大沛也端,先給弟弟。

    秦冬陽最惦記李洋鯤,把一不銹鋼盆面條捧給了他。

    四叔瞪眼睛道,“這是哪路英雄?”

    向乾一邊禿嚕面條一邊回答,“老林的兵,跟著保護小王八蛋的。”

    四叔聞言仍大著眼,“你們政委剝削孩子勞動力,不給錢吧?需要靠吃回本?這種面條也就幾塊錢一斤!”

    沈浩澄笑,“您老也沒正形!”說話發現池躍捧著面碗不吃,眼睛不住地溜林巍,用肘拐了拐他。

    秦冬陽看到這幕,低著嗓子問池躍,“怎么了?”

    池躍哼哼鼻子,“兩種鹵!你家林律不吃茄子的。”

    秦冬陽不記得林巍有這忌口,立刻往他碗里看。

    林巍的面條上果然蓋著一層西紅柿雞蛋。

    秦冬陽轉開了臉,也有幾分悻悻。

    林巍伸手盛了一勺茄子肉丁,對池躍說,“不是不吃,是不愛吃。挑食不好,立刻就改。”

    池躍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又看看沈浩澄,“林律最懂道理。”

    沈浩澄未聽見般,“你光說話,面條不準剩下。”

    秦大沛笑吟吟地瞅兩個人,耳朵聽他干爹和四叔說話。

    四叔囑咐,“這兒和朗乾他們都熟悉了,不用費神經管。要去別的地方可以囑咐,應該注意什么之類。還是大華管事,直接找他。”

    林巍一邊看悶頭吃飯的秦冬陽一邊插嘴,“大華還不往后退退?”

    “現在沒有半個帶腥氣的。”四叔告訴他,“放心!你們的事,交給大華才踏實啊!”

    秦冬陽不大懂這行話,下意識地抬頭,正好碰上林巍投過去的視線,略頓了下,掩飾性的垂回腦袋。

    “都是俠肝義膽?”池躍遠比秦冬陽要勇敢,馬上就問。

    向乾嘖了下道,“你四叔的意思是他們手上不帶沒解決的事情,犯過法的也都服完刑了。沈浩澄也不教教他!”

    池躍跟他撒嬌,“您教不一樣啊?我笨是笨,不虛心嗎?”

    沈浩澄并不阻攔他跟師父頑皮,淺笑著說,“都是能人,各有歷史不好謀生,四叔大慈善家。”

    第156章驚心動魄

    四叔自然不接這種評價,呸一下道,“風水輪流轉了?你現在比巍子的嘴還滑?”他說著話,順帶著拍了林巍一把。

    林巍嘶了一聲。

    秦冬陽變色,放了面碗湊到他身邊去。

    “骨折呢叔!”秦大沛道,“您老手下留情啊!”

    “忘了!”四叔不太真誠地笑,“我說這么蔫呢!”

    秦冬陽不知怎么樣好,“疼啊?”

    林巍搖頭,“沒事兒。你吃飯。”

    秦冬陽沒胃口了,“飽了!”

    “吃太少了!”林巍克制地說,“看李洋鯤。”

    “嗯?”不管不顧地干飯人李洋鯤聽到自己名字,愣然抬頭。

    大伙一起看他,但見一鋼盆的面條已經沒了大半,哄然大笑。

    池躍邊笑邊看秦冬陽和林巍,等到大家都消停了,才往沈浩澄的身邊湊湊,欠欠地從他碗里挑走一塊肉星。

    林巍吃了挺大一碗面條,而后垂手看著自己的傷臂,眉頭緊蹙。

    向乾滿腦袋東西等著捋,巴不得他不睡,“沒覺啊?”

    林巍晃一晃手,“不太舒服,可能是碰著了!”

    秦冬陽馬上說,“去醫院吧!昨晚那一通動,很可能……”

    秦大沛伸手按住弟弟,“去醫院。你們都別折騰,我陪他!”

    “哥!”秦冬陽立刻道。

    秦大沛朝外示意,“怎么說也是人手有限,別興師動眾。巍子受傷住院我從頭到尾跟著的,比別人有數。”

    秦冬陽不說話了。

    非常時期,他得懂事。

    可不代表他能放心,眼睛幾乎刻在林巍身上。

    “沒事兒!”林巍這才起身,用好手拍他,“我很快就回來。洋鯤留下陪你。”

    秦冬陽嘴巴無聲地動動。

    李洋鯤身體歪來,貼貼他的肩膀,“我陪你呢!”

    秦冬陽輕嗯一下,仍舊看著林巍。

    林巍已經走到房間門口,又回了眼,深而快速地瞥瞥秦冬陽。

    兩個騙子配合得好,當真去了醫院,上了層樓就把四叔的人甩掉。

    人家把他們當伙伴,沒防備這手。

    “觀江別墅!”路虎又去修理,鉆進一輛出租,林巍立刻說。

    “觀江別墅?”秦大沛皺緊了眉。

    林巍瞧他,“怎么?”

    的哥適時地道,“大半夜的,去那鬼地方干啥?”

    廖杰看看定位,“是偏了點兒!”

    “光偏了點兒?”的哥不肯發車,“老大一片爛尾工程,別說晚上,白天也沒人影兒。三位穿得光鮮高檔,不像要把我糊弄那兒去搶劫的啊!這年頭跑出租的窮死,為個一二百塊不值當。”

    秦大沛笑,“哥們貧點兒。”說完看看林巍,“你確定啊?”

    林巍揉太陽穴,“遠些放下我們,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

    的哥仍舊不肯。

    秦大沛道,“去拐末吧!我來開車。”

    再從拐末取車出來,秦冬陽的電話已經追到,“哥去哪兒了?”

    秦大沛苦笑,“辦點兒事,你就等著……”

    向乾高亢的罵人聲已傳過來。

    林巍伸手按斷秦大沛的通話,“將在外,誰也不用搭理。好好開車。”

    秦冬陽聽著話筒里的忙音,臉色變白。

    向乾急得蹦腳,“這小王八羔子!”

    沈浩澄不管師父如何,過來攬住秦冬陽的肩膀,同時問李洋鯤,“他倆去哪兒了?”

    李洋鯤撓撓腦袋,“我也不知道啊!”

    觀江別墅當然觀江,但離市區很遠,早幾年是片農田,突然間就定了項目,鬧哄哄地建筑起來。

    一棟一棟獨戶小樓,雕梁畫棟前庭后園,造型整齊布局精巧。

    區內道路都修好了,假山水系似模似樣,塞進人來就是繁華,不知為何,卻在全面開售的前夜按了停止鍵,諾大一片田改宅的建筑群就那么荒廢著,一晃數載,成了出租車都不敢來的鬼城。

    三個人由東而入,秦大沛一邊開車一邊詢問,“幺柒指第十七棟?”

    “也可能是沒說完,指一百七。”林巍認真觀察車外情形,全無光線之下,別墅區真如魔域。

    “還能有一百七?”秦大沛也探頭探腦地望。

    “沒有。”廖杰從衛星圖上抬起眼,“總共一百二十棟,分左右區。先找十七棟吧!”

    也沒有十七棟,左右兩區一模一樣的布置,都按A B C D E F的順序分列,每列十戶。

    “能不能是A 7”廖杰分析。

    林巍點頭,“A B C D E F可能是后定的,建的時候,第一列七戶有可能是17,第二列七戶也可能是17。”

    “左邊右邊啊?”秦大沛罵,“怎么他媽的找法?”

    “都去看看。”林巍決定,“楊興華死到臨頭還忙著說它,肯定不尋常,真找見了能有感覺。”

    感覺是個玄乎東西。

    三人一車落進別墅區里,天眼看去,像小耗子駕著玩具在巨大的墓地里面穿梭。

    左A七戶沒有異常,左B七戶也無發現,右A七戶仍舊令人失望,到了右B七戶的門口,秦大沛忍不住道,“這個再不給點兒驚喜咱仨就懵眼啦!”

    林巍擰著眉頭走進同前三戶一模一樣的庭院,豎脊肌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哪兒不對勁?”他問廖杰。

    廖杰打量打量四周,沉吟地說,“少點兒灰土。”

    秦大沛立刻躥到前面查看。

    沒人。

    “一樣的地方,陽光雨露沒區別處,”林巍緩緩地走,“這里憑什么少?”

    “說明總有人來。”秦大沛下意識地壓住了聲。

    林巍轉身查看,“可這兒空空如也,來干什么?”

    三人面面相覷。

    廖杰剛要開口,林巍已說出來,“地下室或者地窖,找!”

    室內鋪著瓷磚室外鋪著青石,新中式的裝修用料扎實,幾年風雨侵蝕還未十分破敗,每塊磚都嚴絲合縫。

    三人蹲在地上查看,一個多小時后,秦大沛突然“啊”了一聲。

    林巍跳到他的身邊。

    秦大沛看著他和廖杰,伸手敲敲面前那塊地磚。

    聲音空鼓。

    卻掀不開。

    有機關嗎?

    秦大沛左右張望。

    廖杰拉開秦大沛和林巍,腳下用力,狠勁兒一踩。

    那塊地磚彈了條縫。

    “有腦子!”秦大沛立刻稱贊。

    廖杰是有訓練,然而此時無暇多說,三人合力揭起那塊帶內撐的瓷磚,周圍三塊跟著翻起,露出兩平方半左右的黑洞口來。

    一個尺寸逼仄的下行通道。

    廖杰扯住林巍也扯住秦大沛,怕這二人過于心急,“換換空氣再下。”

    他這擔心十分負責,卻也多余——下面不是地窖,而是正兒八經的地下室,還特意加裝了透氣窗,三人走在里面,甚至覺得陰風陣陣。

    “不怕漏雨?”秦大沛道。

    廖杰聽他對于建筑上的門道不甚了解,未做解釋。

    光線極暗,三個人都點開手機照明,被百十平方的墨色一吞,螢火蟲般微弱。

    靠內那側摞著許多箱子,林巍上前摳開一只,仔細查看,隨即變色。

    秦大沛伸過腦袋,不敢相信,“錢?”

    林巍望住那些箱子不動。

    廖杰沿路檢查下去,半晌兒才折回來,“都是。甚至還有老版本的。”

    秦大沛也變了色,“能開銀行了。”

    “可這種人的錢,”林巍咬著牙根,“不能往銀行里存!”

    “楊興華的?”秦大沛道。

    林巍搖頭,“田龍山。”

    臨死之前掘自己底,有何意義?

    秦大沛更蹙緊了眉,“現在怎么辦?”

    “拍照!”林巍吩咐廖杰,“我給常在峰發過去。”

    “他撐不撐得住勁兒啊?”秦大沛被親眼所見的金山砸了眼睛,擔憂地說,“這只王八可太大了!”

    “還能怎么辦?”林巍一邊反問一邊粗估數額,壓不住心中驚撼。

    對于政商旋轉門,他是有概念的,不曾落實到這種程度。

    權錢交易真如深海。

    “甚至不派人看著?”秦大沛插住腰,“藝高人膽大啊?”

    這更非同尋常。

    林巍不想多留,迅速地把廖杰轉過來的圖片和地下室的具體位置發給了常在峰,果斷地道,“走!”

    哪有可能全身而退?

    車剛轉上主道就被強光籠罩住了,前后都是巨無霸般的超大型推土機,深闊推斗如同巨獸之頜,齜著齒牙兇猛逼來。

    關鍵時刻,秦大沛丟了平時的吊兒郎當,極利落地拐回宅前小道,奪路狂奔。

    推土機搶追而上,也不在乎刮到多少圍墻樹木,鏈輪轟隆地壓上來。

    秦大沛玩命地踩油門。

    絕對強大之下速度也不能是法寶。

    長長力臂倏忽伸至,一下就將小車給鏟起來。

    廖杰臨危不亂,扯下安全錘砸碎車窗,大吼了聲,“跳!”

    他先出去,既跳車也跳推斗。

    林巍距那扇窗位置較近,跳了車跳不下推斗,緊緊貼住那大玩意兒的鐵壁,努力維持身體平衡。

    秦大沛剛剛爬到窗邊就給陡然側立起來的推斗震回去,沒能逃出小車,人被磕得七葷八素。

    “艸!”林巍想要鉆回車去幫忙。

    這點機會也沒有了,轎車砰地跌落在地,推斗陡然高升,顯然是想砸死困在車里的秦大沛。

    林巍被摔老遠,身不能主,猛喊了聲,“大沛!”

    秦大沛動彈不得,那剎之間腦里只有一個念頭,“見不著小飛燕了?”

    推斗已經升到極致,肝腦涂地分秒間事。

    又是一聲玻璃炸裂,廖杰神兵般地撲進推土車的駕駛艙里,死死踩住那人的手。

    林巍四肢并用地爬回去,蜥蜴似地鉆進車里,愣把秦大沛扯了出來。

    駕駛員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反擊之中,推斗嘩啦一墜,秦大沛的愛車登時癟成廢鐵。

    兄弟兩個求生本能,貼著推斗滾了出去。

    廖杰瞄見他倆沒事兒,集中力氣招呼那名駕駛員的要害。

    可他忘了根本不只一輛推土車。

    宅路狹窄,另外一輛硬從旁邊擠上,好好的一列庭院飛沙走石土崩瓦解。

    廖杰一呆。

    處劣勢的敵手立刻回敬他記好的。

    林巍和秦大沛只能玩命地跑。

    秦大沛邊跑邊喊,“地下室。”

    他腦子靈,這種情況還能飛速運轉——只有那里能躲掉推土機的斗子,內藏巨款,不信能放火燒。

    可他還是漏想了一件事情,錢是怕燒,不怕壓啊!

    追上去的推土車不管三級二十一,將沿路撂倒的斷壁殘垣都堆到地下室上面,沒幾分鐘,秦林二人的藏身之所就被砸了一個水泄不通。

    第157章 險處“還”生

    廖杰眼見回天無力,逮個脫身之機玩命地跑。

    干道上不只有推土車,還有不少轎車,肯定配了打手和槍。

    保鏢先生知不能敵,專往暗無人處奔逃,他的身手極佳,起落之間就沒了影兒,多大的推土機也沒任何辦法。

    地下室里的秦大沛抱著腦袋,等頭上那些地震般的巨響徹底沉寂下去才在簌簌下落的灰塵里面轉轉脖子,不敢置信地問,“出不去了?”

    林巍面色如死。

    好在烏漆麻黑,誰也看不見誰。

    秦大沛道,“手機呢?”

    倆人一起摸,誰也沒摸到。

    早丟了。

    秦大沛嘆口氣,頹然坐下,“常在峰那兒有警犬嗎?”

    林巍仍不吭聲。

    他發消息時沒說自己陷在里面,常在峰會立刻來?又打報告又得等批示的,誰知什么時候能到?

    “找換氣口。”過了一會兒,林巍才說,“憋不死就沒事兒。”

    秦大沛嗯了一聲,卻沒動彈。

    林巍試探地走兩步,不聽老友跟上,朝他方向扭頭,“別磨蹭!”

    “巍子!”秦大沛這才實言,“我的腿好像……斷了!”

    “胡說!”林巍心猛一寒,“跑進來的。”

    “后面連滾帶爬。”秦大沛嘆氣,“也沒顧上疼。這會兒站不起來。”

    林巍的心徹底冷了下去。

    骨折肯定伴隨失血,困在這里,秦大沛危險了。

    他撲過去,逮著一道呼吸立刻抱住,同時急往下摸,果然摸了滿手腥熱粘膩。

    “巍子!”秦大沛的聲音略有些抖,“這把可比以往玩得大啊!”

    林巍單手拽下褲腰帶,摸黑往他傷腿上纏。

    秦大沛得靠說話驅除恐慌,“你說老天爺哈,這是知道我秦大沛最愛錢哈?臨了弄這么多來陪我走!”

    “別放屁!”林巍厲喝,“你死不了!”

    “你保證啊?”秦大沛還在笑。

    林巍喊不下去。

    他保證不了。

    “找著這兒就等于找著他們的死穴了。”秦大沛繼續念叨,“這么特殊的地方,這么多錢,又是運輸又是保管的離得開人?還有那些推土車,大家伙什的來龍去脈……逮著啥都能查著頭,野子不用再憋屈了!”

    林巍緊緊纏住他的傷腿,不清楚他已丟了多少血液,也不知道救援多久能來,心里升起無邊恐懼,“大沛,我對不起你……”

    “說啥呢!”秦大沛陷在黑暗里面,口氣還沒過分虛弱,“哥們么!遇事就得一起上啊!我真有啥長短,小飛燕和冬陽交給你也放心……”

    “別放屁!”林巍又罵,語氣已無片刻前的強硬。

    “還有我叔和嬸,”秦大沛也害怕,非得叨咕,“還有監獄里那個老家伙……多少也得管管。”

    林巍默不作聲。

    秦大沛又嘆口氣,“我還沒告訴你們呢……想熬過這陣給大家當驚喜……小飛燕懷孕了……”

    林巍猛抬了臉,即使黑暗太過濃重,根本就看不清兄弟的臉,他仍對準那道呼吸,“多久了?”

    “嗯……”秦大沛笑起來,得意得不行不行,“得有四十多天了,短了發現不了。這回看他們老肖家消停不消停……巍子,哥們的種可不能受苦,得當少爺小姐,受最好的教育……”

    “你閉嘴!”林巍毫無威勢地打斷他,“少跟我來托妻獻子那套,哥們天生彎,接不住這責任。自己伺候你的少爺小姐!”

    秦大沛嘖了一下,“哥們有錢!賬號和密碼都告訴你,不干?”

    “不干!”林巍篤定地說,“這兒更有錢,都是禍害。”

    地下室暫時沉寂下去。

    沒了光線時間,沒了通訊設備,瓦礫下的空間如墓穴般,毫不猶豫地吞噬著兩個青年人的斗志和信心。

    能出去嗎?

    能活著出去嗎?

    常在峰并沒第一時間看見林巍的信息,太晚了,他也太累了,窩在重癥監控室外的塑料椅里瞇著了。

    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地醒過來,他擼把臉,先扒著窗看了林天野一會兒。

    林天野依舊露不出啥皮肉,身體卻在繃帶下面扭動,似不舒服。

    常在峰忙喊護士。

    護士不喜歡這種特殊分子,面無表情地道,“快能出來了!都這樣,得熬。

    常在峰心疼萬分,不忍再看被紗布纏住管子牽著的愛人,摸出手機來瞅時間。

    下一秒鐘他就瞪圓了眼,邊往外跑邊給局里打電話,“所有值班人員都跟我走!馬上集合!”

    濱江局的刑警們風馳電掣地趕到觀江別墅區時,瓦礫堆上熱鬧異常,有武警,還有民工模樣的人在用各種挖掘機器。

    “怎么回事?”常在峰一眼看見沈浩澄和秦冬陽,忙跑上去。

    沈浩澄朝渾身都是皮肉傷的廖杰示意了下,“我們的人!巍子和大沛埋底下了!”

    其實是秦冬陽先逼出了李洋鯤的交代,他甚至都沒想到要找常在峰,直接去求向乾,“快通知林政委吧!林律和我哥危險!”

    林政委給武警部門的前下屬打電話時林巍和秦大沛還在地下室里里數錢。

    沒有這個時間差肯定鑄成大錯,常在峰趕到時地下室的隔棚都被拆起來了,抬出來的秦大沛已經陷入昏睡。

    林巍始終在拍他的臉頰,“大沛!大沛!”

    秦大沛始終在努力應,直到徹底應不動了。

    他甚至沒聽到破拆障礙的聲音。

    情況危險,急救人員拽著單架就跑,飛專車馳去最近的醫院。

    秦冬陽和林巍根本追不上。

    林巍扶著常在峰和池躍站了一會兒,喊秦冬陽,“冬陽!”

    秦冬陽目送載他哥的那輛吉普絕塵而去,背對著眾人站了半天,突然轉身躥上,劈手甩了林巍一記耳光。

    向乾和沈浩澄都嚇一跳。

    常在峰道,“冬陽?”

    池躍則放開看起來沒啥大事兒的林巍,挺秦冬陽,“拉人哥哥跳井,該!說好了同進同出么!”

    說好了同進同退。

    秦冬陽心口裂開般疼,扭身走下瓦礫堆,誰也不想看了。

    “巍子?”向乾走近。

    林巍怎么可能全無傷損?斷臂早在石膏深處震開,只是奇跡般地不知道疼。

    秦冬陽這一巴掌竟然打出了林巍的休克反應,長大身體在師父的呼喚中委頓下去。

    常在峰努力把他托住,扯嗓子喊,“再來一輛車!快點兒!”

    沈浩澄已經接上手來,“交給我!你管現場。”

    秦大沛在最近的醫院掛上血袋后立刻轉進林天野所在醫院的外科病房進行救治。

    林巍接腳進來,兄弟三人來了個大會和。

    秦冬陽面沉如水,完全不管向乾和沈浩澄怎么陪伴林巍,只在他哥的手術室外呆坐。

    池躍蹲到他的身邊。

    他也不搭理。

    不想理任何人。

    直到肖非艷跑到手術室外秦冬陽才繃不住了,哽咽地喚,“嫂子!”

    肖非艷使勁盯了一眼手術進行燈,回身走到秦冬陽面前,“沒事兒!你別脆弱。”

    她比秦冬陽矮不少,說話卻有分量。

    秦冬陽硬將眼眶里的潮意逼退——哭不吉利。

    “巍子怎么樣?”林巍的手術室在另外的方向,肖非艷問。

    秦冬陽不吭聲,他恨這個人,不愿意想他。

    “沒生命危險。”池躍回答,“牽動舊傷,在處理了。”

    肖非艷聞言緩緩坐在秦冬陽的身邊。

    秦冬陽心里沒底,下意識說,“我哥失血嚴重……”

    “他沒事!”肖非艷果斷地道,“癲人傻福,且蹦噠呢!

    凌晨時分,林巍先出了手術室,向乾和沈浩澄把他送進病房就來守還沒準信兒的秦大沛,麻醉未退的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倒是肖非艷抽空看看他,回來告訴秦冬陽說,“巍子挺平穩的。”

    秦冬陽當沒聽見,一干人的心腸都被秦大沛給吊著,也沒精力注意他的反應。

    不住穿梭著遞送血袋的護士總算停下了忙,一小時后,秦大沛同志也終于被推出來,極光榮地占據了外科病房的另外一個重癥監護室。

    向乾顛著病腿,追著主刀醫生詢問情況。

    “心肺功能受損,需要復原,”醫生疲憊不堪地解釋,“年富力強也得好好觀察,防有意外。腿沒大事,能恢復好。”

    向乾放下一小半心,先想著安慰干兒媳,“這就是沒事兒了。”

    肖非艷點點頭,直到此時臉上才現凝重。

    秦冬陽遠遠看著被推走了的哥,突然有些昏頭昏腦。

    不遠處的沈浩澄和池躍一起逼向乾回去休息,三人吵吵鬧鬧,秦冬陽思維遲鈍地聽,不舒服感如同漲潮,怎么也遏制不住,突然躬身狂吐。

    沈浩澄大步走來,“冬陽?”

    池躍也跑過來,“這怎么了?”

    “應該是緊張過度!”沈浩澄扶住很快吐無可吐卻仍抽嘔的秦冬陽,“這孩子!放松點兒放松點兒,都沒有事。”

    秦冬陽意識恍惚,聽成“都沒有了”,五指登時雞爪般地攣縮。

    沈浩澄又嚇一跳。

    池躍手足無措,“怎么辦?”

    肖非艷小鷂鷹般飛上來,一把摟住秦冬陽的腦袋,邊掐人中邊哄,“沒事兒啊冬陽,沒事兒,嫂子在呢!你哥和林律都沒事兒。”

    女性聲音溫和而又堅定,很具撫慰之力,秦冬陽平復了些,情知自己又發了病,又被惡劣情緒控制了身體,側轉些頭,將那份不愿被人發現的狼狽藏進嫂子懷抱。

    第158章接連恢復

    受了驚動的醫護人員跑過來,迅速查看一下秦冬陽的情況,建議地說,“輸點兒液體,維持住電解質平衡。”

    沈浩澄扶起虛弱不堪的秦冬陽,對醫生說,“我們有個病房,去那兒輸吧!”

    兩小時后,局部麻醉的林巍緩緩睜開了眼,側臉看見秦冬陽雙目緊閉地躺在對床上,緊張坐起,“他怎么了?”

    陪在旁邊的肖非艷趕緊把他按住,同時噓了一下,“不舒服了,剛睡一會兒。你怎么樣?這么猛躥不怕腦袋疼?”

    林巍松了口氣,不答,仍問,“他用的什么藥?”

    “一點鎮靜劑和營養液。”肖非艷答,“小孩兒太緊張了,狂吐,抽搐。”

    林巍明白秦冬陽是受不住這么劇烈的刺激,萬般心疼,卻不能說,頓了頓問,“大沛怎么樣?”

    “和林天野一樣,跟閻王爺談判呢!”肖非艷說,“反正不讓人陪,自己熬吧!”

    真是巾幗英雄能說的話。

    林巍又頓了會兒,誠懇地說,“是我對不起你。”

    “秦扁擔這人啊!”肖非艷緩緩地道,“不管干啥,都得他自己樂意,不樂意的話親爹親媽也逼不了。所以你別說這外道的話,誰讓咱們是同學呢?天天往一塊湊,遇到事了想摘出去,自己同意別人也不同意啊!”

    林巍不想再說這些,“你懷孕了,別跟著熬,回去休息。”

    沈浩澄正好進來,聞言大詫,“什么?”

    “別喊!”肖非艷馬上看看秦冬陽。

    秦冬陽睜開了眼。

    肖非艷有點兒懊惱地說,“我們領證了,又不是未婚先孕,這么意外干啥?”

    沈浩澄被她罵得微愣,隨之笑了,“咱們幾個終于有了下一代了。醫院病氣大,還是讓池躍送你回去休息,這邊兒有消息了立刻通知你。”

    池躍附和,“是啊肖檢,給我一個為女士效勞的機會。”

    肖非艷仍舊搖頭,“這離秦扁擔近點兒,我心里踏實。”

    病房瞬即安靜下去。

    幾分鐘后,仍舊是沈浩澄先開口,“那就在這兒吃點兒東西吧!病人們都需要營養,你也不能太隨便。冬陽的藥快打完了。”

    藥袋里頭還剩幾十毫升液體,秦冬陽想伸手拔掉,怕惹嫂子憂心,瞪眼瞧著滴管,一言不發。

    肖非艷不知道他打了林巍巴掌,還囑咐說,“干爹托了關系才把你安排在這兒,晚上好好歇著,跟巍子相互照顧。”

    秦冬陽不置可否,“你去蹲走廊么?”

    肖非艷笑笑,“我得給你哥打打氣……”

    林巍和沈浩澄異口同聲,“不行。”

    池躍慢一步,“會累著的。”

    “我守著!”沈浩澄說,“大沛各項指標都很好,也就一宿的事兒,都別跟我搶!”

    “我守著!”秦冬陽終于扯掉針頭,“嫂子不會回去,就在這里歇著吧!我不是病號,我哥也樂意我守著他。沈律照顧我嫂子吃點兒東西!”

    說話他邁下床,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哎?”肖非艷喊。

    沈浩澄擋住她,“溜達溜達也行,池躍去陪,你安心待著。”

    池躍立刻跟出。

    林巍全程不做聲,看熱鬧似的。

    沈浩澄瞥瞥他臉,沒說什么。

    秦冬陽被誰攆著一般疾走到重癥監護區,當然被值班護士擋在外面。

    常在峰能隔著觀察窗看林天野是走了特批手續的,秦冬陽沒有,親弟弟也靠不了前。

    池躍跑上來摟住他,“別著急別著急,常隊回來請他幫忙想想辦法……其實也用不著,沈律說了一宿的事兒。失血過多挺要命的,救治及時的話沒多可怕,秦哥身體底子好,吉人自有天相。”

    秦冬陽靠著走廊窗戶站定,平復會兒說,“麻煩你了!”

    “我也沒干什么,就是傻陪。”池躍歪了一下腦袋,“跟那人一樣。”

    秦冬陽抬眼望去,李洋鯤在幾步之外立著。

    理智緩緩回來,秦冬陽揚聲問,“廖杰怎么樣?”

    “他沒大傷。”李洋鯤答,“就是皮開肉綻的,疼。沒住院,回向律那兒了。”

    秦冬陽沒再說話。

    他不能遷怒于人,瞞住大家偷著行動的是林巍,秦大沛屬于從犯,廖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埋怨不得。

    多虧他及時指引方位,大大縮短了搜尋時間,還有功勞。

    扇人耳光的悍怒已經消下去了,秦冬陽現在只恨自己,恨自己笨,恨自己相信林巍的鬼話。

    什么同進同退,他怎么可能和自己同進同退?

    秦冬陽在林巍眼里,從來沒有那個資格。

    連哥那么機敏的人都受重傷,自己若是跟著,肯定最先出事。

    他們發現了大秘密解決了大問題,當然就把道理占了,這樣一兜,就只能怪自己沒用。

    池躍發現秦冬陽又皺了眉,關心地問,“怎么了?”

    秦冬陽按住胸口,他又惡心,胃痛。

    “你是餓的。”池躍肯定地說,“吐光了。反正也進不去,還是回去吃點兒東西。”

    秦冬陽搖頭,“我在這兒透透氣。”

    池躍觀察他,“真生林律氣了?”

    秦冬陽不知怎么回答。

    “我支持你!”池躍又說,“大伙集思廣益力氣往一處使呢,林律非得這樣,連累秦哥不說,咱們都成打下手的了?向律這是沒騰出工夫呢,回頭肯定還得臭罵他!”

    秦冬陽不吭聲。

    “但也不失英雄氣概,”池躍又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秦冬陽勉強看他一眼,“說書呢?”

    池躍噗嗤一下,“逗你呢!緩緩勁兒哈!秦哥傷了大家都心疼,你嫂子也沒埋怨林律不是?畢竟他又不是只把秦哥送上去,自己也被埋里了!肯定不想的。”

    秦冬陽扭回了臉。

    林巍肯定不想被埋,可他不可能對危險全無所料,卻連一夜都不肯等。

    剛才睡著的時候秦冬陽在安定類藥物的效力下做了個夢,夢里地下室的隔板被起吊機緩緩揭開,林巍和秦大沛并肩躺在里面,都同人偶一般無聲無息……

    那種感受和誰說起都會得到勸撫,都會使勁兒安慰他說就是太緊張了,林巍沒事,哥也會沒事,然而萬一哪個有事需要怎么面對?秦冬陽沒信心扛得住,他猛然想起了那個無法獨活的海荃,想起很多意外失去親愛之人的幸存者無法真正幸存的故事,從四肢到心縫兒全是冰碴。

    池躍眼看著秦冬陽蹲到了地上,也縮下身,“你聽我的,先去吃點兒東西,是不是胃疼的厲害啊?”

    “野哥受傷我也心疼,”秦冬陽喃喃說,“絕對到不了這種程度。哥和林律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辦?池躍,我怎么辦啊?”

    池躍摟住他的肩膀,“這不都沒事么?肯定沒事,我保證。”

    秦大沛心疼人,生怕媳婦和弟弟熬不住,凌晨三點就醒過來,又在重癥室里接受了兩個小時的監控,順利轉入普通病房。

    護士們極其負責,不準大隊人馬探視,秦冬陽和肖非艷首批進去,女英雄眼都不紅,只是恨恨地道,“小身板子禁折騰啊!”

    秦大沛虛弱地笑,“不好意思,沒給你創造改嫁機會。”

    秦冬陽也挺恨哥,“你要不管嫂子和我,就不是哥。”

    秦大沛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責任背身上呢!”

    都不怎么舍得折騰這柳條精,沈浩澄和池躍中午進去喂了一頓牛奶稀飯,林巍晚上才去看望同生共死的人,給他帶了好消息,“野子也醒了,今晚再觀察觀察,沒問題的話明天早上就能換病房了!”

    秦大沛臟腑未傷,恢復得挺快,這會兒可以隨便說話,護士們也不狠看他的病房了。

    “那太好了!”他咧開嘴,“心落肚子里了!常在峰樂懵了吧?”

    “嗯!”林巍點頭,“常在峰忙懵了,跑我那兒站五分鐘就走了,估計也沒時間多守野子!”

    “那也是高興!”秦大沛說,“高興著忙唄!他不忙誰忙?咱仨都放賴了!他還不忙,這些傷不白受了嗎?你咋一點兒不高興呢?被我嚇著了?以為我得死啊?”

    林巍皺眉,“氣血大失,少說點兒話。”

    “耷拉張臉,”秦大沛不高興,“我瞅著難受。小飛燕和冬陽都沒這死德行,你這不像看我,像遺體告別……”

    林巍不得不打斷他,“小飛燕還行,顧念同學之情,沒生我氣。冬陽……翻臉了!”

    “啊?”秦大沛有點兒意外,“我那脾氣好的弟弟?不能吧?他個話慢性子柔的小玩意兒,翻臉能翻啥樣?你別當成回事兒。”

    林巍苦笑了下,沒有再說。

    秦冬陽和沈浩澄池躍去飯館吃了頓飯,回來陪哥的夜。

    秦大沛還有力氣說話,“誰陪巍子?”

    “李洋鯤。”秦冬陽答。

    沈浩澄在哪兒池躍就在哪里,林巍不想折騰那么多人,讓他倆回去陪向乾。

    “沈律說樓上樓下都安排了人,”秦冬陽又說,“只要你和林律不亂動,肯定沒事。”

    秦大沛察言觀色地道,“生哥氣了?”

    “沒有。”秦冬陽木著小臉。

    “不敞快!”秦大沛道,“生就生唄?調換一下,你偷著跑了,還受傷,哥肯定生氣。”

    秦冬陽不知怎么批判這人。

    秦大沛笑嘻嘻地,“關鍵是這氣得啥時候生完?”

    “不知道。”秦冬陽悶悶地。

    “還生巍子的氣?”秦大沛又問,“他說你翻臉了,哥可真好奇啊,我弟還會翻臉呢?咋翻的?”

    第159章  崖邊淵岸

    秦冬陽沉默了好半天。

    不愿再回頭想。

    秦大沛持之以恒地問,“快點兒滿足滿足你哥,要不然今晚這覺咋睡?找護士要兩片安眠藥嗎?”

    秦冬陽無奈,一邊給他沖奶粉一邊說,“我打了他一巴掌。”

    “啥?”秦大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冬陽回身看向他哥,重復,“打了他一巴掌。”

    秦大沛立刻嚴肅了臉,“沒鬧?”

    秦冬陽垂下眼皮。

    “那可太過分了!”秦大沛認真地說,“冬陽,巍子可是你哥啊!大八歲,看著你長大的,咋能打他臉呢?太不尊重人了!”

    秦冬陽不言語,只將沖好的奶粉遞到秦大沛手上。

    秦大沛繼續批評他,“我倆也不是為了逞英雄啊!不趁夜去,等那些人反應過來,把東西換了地方,你野哥的案子能進展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對上大老虎,不硬頂咋辦?兄弟就是這時候用的!哥的腿是被那些壞蛋撞車撞傷的,你林律都爬出去了又鉆回來拽我,他沒大事也是天幸,你咋能打他臉?”

    秦冬陽繼續沉默。

    天幸能說“天幸”,否則他打誰去?

    還能活嗎?

    “抓緊給他道個歉啊!”秦大沛從來不喜歡喝奶粉,端杯子不動,“這可實在不像個話。哥真死了你也不能這么干啊?那和親哥能差多少?你得知道敬著他啊!教你三年,沒功勞有苦勞……”

    秦冬陽抬腿進了衛生間。

    “哎?”秦大沛嗓門足得不像新病號了,“聽著沒有啊?”

    林天野和秦大沛一樣,醒了就躺不住,被特護們大眼瞪小眼地訓了好多天,終于獲準出門,立刻鉆進秦大沛的病房去。

    “嘿!”秦大沛特別高興,“我說要個拐杖要個拐杖,他們就是不給,否則早過去看你了!還能讓重傷患搶先?”

    “啥你都爭!”林天野還不能做表情,說話也嗡嗡的,舌頭動嘴不敢動,只好大頭娃娃一樣晃著腦袋。

    “哎呀別晃!”林巍已去看過他了,見狀指那頭說,“里面這點兒零件是后拼的,別晃散了!我看著心驚。”

    林天野好不樂意,撐著一份艱難還嘴,“大哥別說二哥,咱仨一個傷腿一個傷手,我是傷了腦袋,就剩中間都好使了,誰笑話誰?”

    秦大沛咯咯咯地,“你好使了?”

    “沒你好使!”林天野又沖他去,“知道你快當爹了,得瑟個啥?”

    三個損友彼此寒磣個夠,還是林天野最虛弱,靠在秦大沛的身邊歇了一會兒才再開口,“巍子自己過去的時候我留著話,就為了當著你倆的面一起說。兄弟們夠意思,野子心里明白。”

    “都是被逼無奈。”秦大沛道,“你別當成壓力,用不著明白不明白的,徹底好了猛喝一頓完事。常隊那邊還不收尾,多少天了?”

    林天野嘆,“沒那么快!杜長江駕車出逃,被交警部門截住了,正在一輪一輪地審。田龍山不容易動,市局給省廳打報告,省廳再給部里打報告,中央還得派調查組,沒幾個月完不了。”

    “好在他沒處跑。”林巍安慰地說,“只要下了調查組就是板上釘釘。”

    林天野仰頭望住病房的天花板,“杜長江他媽在吉隆坡,能弄回來?”

    林巍沉默。

    秦大沛說,“你父母的事情,弄清楚了?”

    “常在峰挖開了杜長江身邊幾個老人兒的嘴,他們說我媽和杜長江他媽合伙做外貿批發,掙了些錢,處得親姐倆似的……但這娘們居心不良,想借田龍山的能耐涉足更掙錢的領域,可惜一表三千里,田龍山不缺錢,對她這個表弟媳婦沒興趣。楊興華也想搭上田龍山,指點前弟媳婦說此人好色,我媽年輕時候長得好,就被這幾個混蛋設計……”林天野很控制了,仍舊說不下去。

    誰講這個能不情緒激動?

    秦大沛罵,“一群畜牲。”

    林天野緩緩吐了口氣,“肯定是用了什么藥物,我媽太烈,都不肯回來求援,直接就去報警……被滅口了。我爸覺得不對勁,始終沒有實證……巍子,”他哽咽道,“老林咋過的那些年,我不敢想!”

    林巍摟上兄弟脖頸,一言不發。

    人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林天野和林勇的生活全部毀在貪官對弱小百姓的無情踐踏上,代價之大,不是一兩個壞蛋伏法能抵償的。

    “那個女人要逃掉了,”林天野說,“我不甘心。”

    林巍又沉默會兒,冷冷地說,“四叔有很多亡命天涯的朋友,那個時代的人,在外面跑的時間長了,都挺缺錢。”

    秦大沛立刻就道,“巍子?四叔都金盆洗手了。”

    林巍不在意道,“他靠師父金盆洗手,明說不忙活了,還不是帶著一群靠他吃飯的人?替天行道這種事情不損陰鷙,四叔俠氣,又喜歡錢,吉隆坡的事情,誰會那么認真?這個先不著急,等一切都安生下來再說。”

    病房里面又安靜了,過好半天,林天野說,“發狠的話說著痛快痛快吧!兄弟們都是干凈人,為我出生入死就算了,不能往岔道上連累你倆。老天判吧!”

    林巍沒再吭聲,他不信任老天,但也不能硬做林天野的主。

    秦大沛輕松了些,不想再碰這個話題,打岔地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腦袋上的也是?咱倆得前后腳出院?可是有伴兒。”

    “我挺神吧?”林天野竟然顯擺起來,“臉折這樣,顱底沒啥大事兒,要不然還和你一起出院……哎?巍子這回老實了啊?沒忙著跑。放不下我們倆啊?”

    秦大沛聞言也問林巍,“說的是呢?你怎么不著急出院了?外面沒有惦記的事兒了?”

    林巍笑笑,“摻合到這種地步就行了,剩下的事交給常在峰么!再插手就是不自量力了!”

    他只說了一半原因,還有一半是秦冬陽始終不理他,林巍領教過小犟人的脾氣,只怕出院更沒機會見面。有心跟秦大沛攤牌,然后不管不顧大張旗鼓地硬湊硬哄,卻又心疼腳吊老高的家伙整天粘在病床上面,想拖到他真能架著拐杖溜達的時候再點炮仗捻兒。

    三人正聊著呢,沈浩澄推門而入,眼見林天野擠在秦大沛的床上,略顯無奈,“真愛湊合,才幾天就忍不住了?”

    林天野同他關系稍遠,見面就道謝,“我們全撂片了,這些天辛苦沈律!”

    “甭客氣!”沈浩澄道,“我就盡盡義務。他倆也總為我。”

    秦大沛樂,“還得是我哥們,覺悟夠啊!”

    “是覺悟嗎?”沈浩澄神色淡然,“王景寬的事情,我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林巍轉開些臉。

    秦大沛則十分警惕,“小漂亮呢?”

    “別那么防著他!”沈浩澄哼,“堂堂正正的事兒堂堂正正說,至于那么多心思么?想太多了!”

    “誰想多了?”秦大沛不承認,“這不是怕耽誤你家庭和睦嗎?小漂亮沒跟著來?”

    沈浩澄點頭,“冬陽要去見個當事人,我師父不放心,池躍陪著去了。”

    秦大沛哦了一聲,“陪吧陪吧!可不能再傷一個了!等田龍山被控制住就好了,樹倒猢猻散,老話最不騙人!”

    這廂鬧得翻天覆地,網絡上也如火如荼,秦冬陽滿腔陰郁,戾氣全部用去開懟,只是十幾天的工夫,硬把自己的新號寫成了個知名自媒體。

    他的情緒不全對了,話狠言偏,神奇的是,網絡不需全對的人,許多擁躉蜂擁而至,偏要支持他這性情律師。

    讓人哭笑不得。

    佘澤的傷跟林巍和秦大沛比起來只能算個小鬼級別,強關注下壓力巨大,灰溜溜地出了院,氣哼哼地提起訴訟,堅持要告林英故意傷害。

    秦冬陽好多天沒去見林英了,擔心老人家心里沒底,登門安撫,出來后犯了咖啡癮,慫恿池躍,“咱倆還沒泡夠醫院?忙著回去干什么?去拐末唄?”

    兩人現在都是拐末的編外咖啡師,一拍即合。

    可惜真正的咖啡師父小人之心,生怕他倆搶走自己飯碗,忍了一會兒就趕二人上樓。

    池躍和秦冬陽一人碰著一杯自己的大作上“基地”去,盡情享用那份香濃。

    “你和林律還不和好?”池躍問說。

    “嗯?”秦冬陽很敏感地看向池躍。

    池躍對他擠擠眼睛,“我還沒和沈律說,怕他失落。”

    “失落什么?”秦冬陽下意識道,“沈律不是那種人!”

    “這就是承認了?”池躍立刻笑了起來,“你說我這感覺,多準?”

    秦冬陽這才意識到自己落了他的套,臉紅了,“你這人……”

    “別小氣嘛!”池躍又說,“一起做多少回咖啡了?單看秦哥面子,咱倆也該是朋友了。林律是我情敵,我巴不得他交代在你手里,從這角度更是朋友。”

    “什么啊……”秦冬陽越發臉紅。

    “我都推心置腹!”池躍一本正經,“你還不信任我嗎?或者是因為沈律?他和林律真過去了!”

    “不是!”秦冬陽搖頭。

    他很艱難,不想同人討論這個,可是憋了這么多天,很多話,又想宣泄出去。

    池躍認真瞅他。

    “我們不適合在一起。”秦冬陽終于說。

    第160章合該道歉

    池躍放下咖啡不喝,直直看住秦冬陽。

    秦冬陽硬撐了會兒,用手摸臉,“有臟東西?”

    “你可以說不喜歡林律,”池躍挺正經的,“或者說他不喜歡你。不適合是什么玩意兒?缺倆門當?”

    秦冬陽苦笑,“我不可能和你一樣自信,那得從小漂亮,始終優秀。”

    池躍不認可地搖頭,“我哪兒優秀?漂亮什么的也是見仁見智,若能選擇,想同沈律林律一樣,長出鐵血男兒的模子來。”

    秦冬陽的笑容真誠了些,“那就是沈律足夠愛你。說老實話,一開始我真覺得你不怎么配得上沈律,很有靠臉上位,目的不純的嫌疑。”

    池躍嘿嘿,“這個不和你爭,沈律真對我好。我么,剛開始純潔了幾天,很快就不純潔了。”

    秦冬陽艷羨這份坦然,若非足夠篤信愛情,誰會如此大大方方?

    “所以你別琢磨太多!”池躍又說,“大膽地愛!沈律不是你的障礙。”

    秦冬陽搖搖頭,“不是因為沈律,我很清楚他倆結束了,是我配不上林律。”

    “啊?”池躍顯然是要反對。

    秦冬陽補上解釋,“確切地說是我跟不上他。林律太卓越也太自我,我追不上他的腳步。”

    池躍尋思了下才說,“我雖然是主動那個,也不自信,也怕追不上沈律的腳步。交往對象足夠優秀,當然值得自豪,但也令人自卑。但是沈律告訴我說不該衡量比較,他說愛情不外性和陪伴,我貪他的腹肌,而他愿意看我吃飯,僅此而已。仔細想想可不是嗎?生活不是法庭,控辯雙方得訣高下。忙完工作守著愛人,不過是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彼此喜歡不就行了?人的分量怎么稱輕重啊?宇襯若是絕對平衡,太陽系都不會存在,更別說地球和你我了!”

    秦冬陽傻傻地聽,腦筋又便慢了,他沒想到池躍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林律若沒給你踏實,”池躍又壞起來,“就是他的毛病,別看低了自己。他不就是長得帥嗎?工作辦事夠狠夠烈,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把沈律弄丟,肯定有點兒問題,咱不慣著!”

    秦冬陽忍不住笑,“你還討厭他啊?”

    “為我自己不討厭啦!”池躍也笑,“已經知道從前是怎么回事了,我沒那么小氣。為你的話,我可以站隊,畢竟怎么看咱倆都更是一類人。”

    秦冬陽不信,“這么大方?”

    池躍揚起腦袋,“也不是大方吧?在沈律的評斷里,林律絕非合格伴侶,但也絕對是個好人。他說永遠都愛三十歲之前的林律,三十歲后前情漸逝,但無仇怨。我得感謝他們真耗光了對彼此的執念,把一個完全剝離出來的沈律留給了我,更得肯定個人感情之外的林大律師是個有擔當的男兒,從他不顧安危地為朋友破解沉案不就看出來了?所以當然不能小肚雞腸,那多落下風啊?”

    秦冬陽更糊涂了。

    前情漸逝是多可惜的事?為什么會沒仇怨呢?他現在好恨林巍,滿心怨怪。

    沈律或者是對林律沒執念了,林律也一樣嗎?

    誰都能從舊感情中剝離出去?

    倘若他對自己,如同沈律對于池躍,會領著哥出生入死卻欺瞞著,不做任何交代嗎?

    倘若他的愛人仍是沈律,會如此嗎?

    秦冬陽畢竟不是池躍啊,怎會人人都有幸運撿到別人剩下的寶?

    一樣的主動,不一樣的收獲。

    “我受不住。”秦冬陽想,“林律魔椒一般辛辣,不是我的甘美,我捧不住他。”

    林巍靠在病房門口,朝秦大沛的房間張望。

    肖非艷走過來,奇怪地問,“瞅什么啊?想過去就過去啊!”

    林巍掩飾地笑,“總待一起耽誤他休息。”

    “那就也休息啊!”肖非艷想不明白這人,“你就不是傷員?有那么一會不見如隔三秋嗎?太無聊了?”

    林巍不想直面詢問,笑著說道,“他見不著你如隔三秋,快過去吧!”

    肖非艷還不放心,“你吃飯了嗎?”

    林巍指指李洋鯤,“別的不敢說,吃飯特別積極。”

    李洋鯤陪著林巍目送肖非艷拐進秦大沛的病房,哼了聲道,“吃你點兒飯總是心疼。”

    林巍白他一眼,“對你來說飯有引力最難抵抗,還怕人說?秦冬陽答應你什么好吃的把我和大沛賣了?”

    “沒具體說。”李洋鯤竟然承認,“就說請頓大餐。這些天小臉冷得,能當微型冰箱使了,也不提這茬兒啊!”

    林巍又瞪他一眼。

    “你別瞪我。”李洋鯤跟著張望起來,“我要說慢了耽誤救他哥,更不理你。還往哪兒瞅?咋瞅也不過來。”

    林巍被他說泄了氣,嘆息一下,轉身回了病房。

    李洋鯤一改互不熟悉時的沉默寡言,追著林巍八卦,“男的也這么不好哄嗎?他哥都好了,還生這么大氣?”

    林巍整日悶在病房里面,無聊極了,很難得地不嫌煩,“他以前脾氣好,被我弄壞了!”

    李洋鯤轉轉眼睛,“那你趕快弄回來,我等吃大餐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林巍轉身去摸手機,心想得告訴所里給自己接案子,林勇的事落下帷幕,閑著太難熬了,不工作的林巍還能是林巍嗎?

    他給張依卓打了個電話,“你打聽打聽范晨的情況和周芯芯案的進展,能收尾就趕緊收尾。老鼠倉么,”林巍想起瞿梁,“我要用你就發信息。”

    秦冬陽剛到秦大沛病房外面就聽他哥極盡渲染之能事地和小飛燕重復自己在觀江別墅的英勇事跡,“……真能拍部電影,那老些錢,有幾個人見過?道具組都得搬半天啊!”

    秦冬陽很無奈地走進門去,“嫂子聽幾遍了?還給面子?”

    肖非艷笑,“也不能做別的運動,說話練練氣息。”

    秦大沛自然抗議,“專抹你哥光輝形象呢?”

    “我嫂子是孕婦。”秦冬陽強調,“心疼點兒吧!”

    “這是最好的胎教,”秦大沛強詞奪理,“保準能生出個霍去病來!”

    “別霍去病了!”肖非艷說,“秦沒病就挺成全人的。冬陽過來接班我就回去了,還一堆活。”

    “孕婦孕婦!”秦大沛強調,“你得知道養著!累著自己不當回事,讓我兒子閨女跟著受罪。”

    “說個全乎!”肖非艷鄙薄他,“你們家有雙胞胎基因?”

    “誰說非得一起生了?”秦大沛涎著臉笑,“你的小體格也受不住,一個一個來。”

    “先不說我想不想一個一個來,”肖非艷凌空點住他的腦門,“就算能是真事兒,你也把順序給我擺好!”

    “閨女兒子,閨女兒子!”秦大沛從善如流,“太較真了!我這不是舍不得讓咱閨女當姐姐嗎?有哥疼著多好?是不是冬陽?”

    秦冬陽笑吟吟地看著哥和嫂子打情罵俏,不肯幫腔。

    肖非艷抓起背包,邊走邊說,“你倒有臉問呢!冬陽憑什么覺得好?”

    秦冬陽瞄著嫂子噔噔噔地走遠,終于安慰他哥,“我覺得好啊!”

    秦大沛兀自扯脖子望老婆,嘖嘖地道,“就不能走慢點兒,顛著我兒子。嗯?冬陽你說啥?”

    秦冬陽不重復,“晚上吃的什么?”

    “你嫂子帶來的。”秦大沛說,“還得是有老婆啊!小飛燕管我,常在峰管野子,就巍子沒人管,得靠保鏢,哈哈!我干爹冷暴力呢,誰也不想搭理。”

    秦冬陽眉心跳跳,掩飾性地背了些身。

    秦大沛想起他和林巍的事,立馬就問,“給你林哥道歉了嗎?”

    秦冬陽更加轉了些身,不吭聲。

    “秦冬陽?”秦大沛道,“你怎么學會不認人啦?他不是你林律了,連林哥也不是了?”

    “是怎么了?”秦冬陽只好開口,“是才打一下呢!對不對也發生了,別老提。”

    “不是這么說吧?”秦大沛往床邊蹭蹭身體,“那么高的大老爺們讓人打臉,連個道歉都聽不著?你這孩子心咋這么硬了?忘了你林哥當年咋背你了?”

    秦冬陽又不言語。

    那個脊背是他的天堂,懷抱卻是他的地獄。

    “聽哥的話,”秦大沛好言商量,“也不用你怎么認真,就過去轉轉,說兩句閑話,彼此給個臺階下就完了。巍子始終沒和我提,你不說我也不知道。他當哥的不會難為你。”

    秦冬陽只不吭聲。

    秦大沛嘆了口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哥在你心里沒分量嘍……”

    秦冬陽猛然轉身,不讓他繼續演戲,“這歉非得道啊?”

    秦大沛咧開嘴笑,“就知道我秦大沛的弟弟通情達理……噫,這么點兒事,怎么還要哭啊?你多大了秦冬陽?不能這樣。紅眉毛血眼睛的嚇唬誰?”

    “你先給我道歉!”秦冬陽哽咽地,恨不過地,控訴地,宣泄地說,“你們丟下我去干那么大的事情,受這么重的傷,不該給我道歉嗎?我就活該擔心,活該害怕?活該被你們不當回事兒?”

    秦大沛有一點兒愣,“咋不把你當回事兒了?”

    秦冬陽狠狠瞪住他哥,心里瞪著另外的人。

    秦大沛被弟弟的聲勢唬住了,不由自主地服軟道,“好了好了,就算我的不是,哥道歉!”

    秦冬陽的眼淚禿嚕滾下,他覺得自己真沒有用,一把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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