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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走出秦冬陽 > 120-140
    第121章確定方向

    哥倆打車去市內的美食街和老城區亂逛。

    秦冬陽生平第一次發現秦大沛是個大胃王,看見什么都得買來吃,嘴吧唧著眼還踅摸,饞貓似的。

    更可惡的是他還不厭其煩地給肖非艷發視頻,“媳婦你吃啥了?趕緊看看這個,可香可香了!”“這玩意兒不在旅游區誰好意思舉著吃啊?尤其我這大老爺們,哈哈!”“哎你再瞅瞅這個,把你老公眼睛辣出虛影啦!”

    ……

    肖非艷不勝其煩,開頭勉強搭理幾句,后來干脆不吱聲了。

    秦冬陽心里想笑,又覺得哥有點兒反常,落不住踏實。

    秦大沛徹底騷擾不動肖非艷了才摟著弟弟慢慢看風景,“冬陽,哥猜你是被那破工作累嘰歪了!小日子過得,念書干活,干活干活!好幾十年都差不多,誰不得煩躁?你比哥強多了,哥像你這歲數已經開始游手好閑了,混吃混喝,靠老婆靠朋友,大活廢物!不過哥就是有老婆有朋友慣著啊,冬陽缺了點兒親近人兒,哥知道。咱別著急,活也悠著干人也慢慢碰,就憑我弟這人品,肯定能遇到好的。哥以前總看不上你,不跟你好好說話,不是因為你不行,單純欺負你小。這是哥不對,哥給你道歉。”

    秦冬陽被他說難受了,“哥你別這樣,我沒覺得你欺負我。”

    “那咋不告訴哥呢?”秦大沛把他往懷里摟摟,“想干啥想去哪兒,咋不跟哥講?哥……估計得亂說,要沒這事兒的話,破嘴管不住,但也不會真阻撓你,不得讓冬陽快活嗎?”

    秦冬陽終于脆弱起來,他把腦門頂在秦大沛身上,“可我就是不知道去哪兒……哥,你弟弟是個糊涂人!”

    “沒事兒!”秦大沛力度輕柔地拍拍他后脖頸,“不知道去哪兒就先跟哥回家,咱慢慢想。這兒還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等下回去查攻略,哥跟你玩透它,然后一起回家,饞你嫂子去!”

    秦冬陽向前半步,把他哥的瘦長身子抱住,哽咽地說,“哥我都二十六了,不是離家出走的中學生,你不用這么哄我。”

    秦大沛嘿嘿地道,“八十六你也是我弟弟啊!”

    X市除了漫長的海岸線最著名的景點就是被新城區包住的一片小丘陵,統稱郁山,占地不廣,主峰也不太高,只有八九百米的海拔,然而石奇洞異,很有一些可欣賞的地方。

    秦大沛認認真真地領著弟弟玩,他是游戲人間的性格,能花錢的地方絕不放過,什么林中飛人什么崖泉隧道,排多久的隊都不含糊,鈔票稍無用處就想打退堂鼓,“冬陽,那個什么仙橋頂咱倆還上去啊?這景區的配套建設跟不上啊,沒有到頂的纜車,最陡的地方全得靠腿。說是海拔只有六百米左右,七拐八繞肯定得一兩公里,明天咱倆的膝蓋不得廢啊?”

    秦冬陽看看四周,發現屬他和他哥最年輕力壯,不好意思和秦大沛一樣大聲說話,使勁兒壓著嗓門,“爬山爬山的么,直接到頂還有什么意思?”

    “坐纜車不能欣賞峰巒云霧啊?”秦大沛永遠都有自己的理論,“誰說非得累成驢子樣才算見山川了?我跟你說這都是景區的壞心眼兒,把你弄得又熱又渴才能賣冷飲呢!顯示男性力量的事兒只有小年輕才熱衷,你哥我早就用不著了!”

    旁邊聽到的游客都忍不住笑,難得見著懶得這么振振有詞的人。

    秦冬陽略紅著臉,拖著他哥快走,“那也來了,怎么都得上去看看。”

    言辭遠比體魄給力的秦大沛就真累成了手長腳長的人形驢子,齜牙咧嘴地跟著弟弟往前爬。

    秦冬陽發現自己真的輕視了六百米海拔,之前的緩坡和密林都是假象,最后一段山路真的要靠手腳并用地往上爬,陡就不用說了,峭壁立面光突突的,沒大植物,太陽毫無遮擋地射在人身上,沒幾分鐘就把他們烤得滋滋冒油。

    就這樣秦大沛的嘴還不老實,“哎呀撒點兒孜然咱倆就是兄弟肉串,外焦里嫩那種。”

    “就不該來什么道山,修道的最好神神秘秘邪邪乎乎,動不動就仙頂仙橋仙洞的,還愚弄人——無為而治道法自然,自然還煉個屁的丹?喝風就能羽化。咱們學法律的不信這一套,規矩都是制定出來的。嗯,法家你懂不懂?”

    ……

    這人隨機性強,想說就說想罵就罵,覺得自己是學法的就是學法的,要切換回金融專業也很輕松。

    秦冬陽學不來秦大沛的佻達,永遠先顧最實際的事情,“哥你腳下踩穩點兒!景區的保護措施做得再好這兒也是峭壁。”

    秦大沛越累越得說話,“人這東西就是賤啊!舒舒服服待在屋里不高興,非得出來找罪遭。咱哥倆還行呢,不常出門。巍子以前最愛攛掇人爬山,我總懷疑他想找個背靜地方殺人越貨。”

    秦冬陽聽他提起林巍,不吭聲了。

    峰頂有林,兄弟二人好歹摸了上去,卻沒心情欣賞美景,找塊草地就是一倒。

    “哎呀媽呀,小山包子也挺難為人嘿!”秦大沛哼哼唧唧地嚷嚷,“這就充分說明一個道理,海水不可斗量,山頭兒也不能光靠眼看。”

    秦冬陽從來不泡健身房,三年辦公室蹲下來,體能遠比不上扁擔身材的秦大沛,他更累,卻覺得值,躺在草地上仰望樹冠間的天空,笑滋滋地聽著他哥叨逼叨。

    再費力還不是上來了?

    哥多有趣啊!

    多熱烈多真實啊!

    等躺夠了,又把背上來的礦泉水都喝光了,兄弟倆才站起身來憑崖憑橋,盡情感受一覽無余的美妙滋味兒。

    仙橋頂,此刻雖未祥云繚繞,透一口負氧離子極其豐富的空氣,也能無端地生出幾分超然世外的錯覺。

    秦大沛偏得煞風景,“秦冬陽,過去說一人不入廟二人不觀井,爬山也差不多,必須得跟非常靠得住的人一起來,知道不?”

    “嗯?”秦冬陽還在體會林風山息,腦筋較慢。

    “哥跟你林律做同學的時候聽教授講過一例當地命案,甲乙本是朋友,甲欠乙錢,不想還,就把乙騙進野山去玩,趁其不備殺害了。人心太壞,人性就是動物性,學法的人單純不了,陰沉多思是自我保護的一種表現形式,你看巍子還有浩子,他倆性格不一樣,但有天真的嗎?哥這么多年總是不放心你,就是不放心你的性格。”秦大沛望著蔥蘢幽深的山谷,語意鄭重,雙手卻反插著細腰,姿態與言論內容極度不搭。

    秦冬陽聽他再次提起林巍,在山頂的爽風里瞇起了眼,“哥,我不想當律師了。”

    “啊?”秦大沛挺吃驚的,“搞這么嚴重?被哥嚇著了?”

    秦冬陽搖頭,“哥要不來找我,我可能會換個城市去找工作,可你來了,我就想跟哥回家。回去總得干點兒什么,我不想再跟著林律了,從諾正和朗乾出來,我估計自己不一定還能看上別的律所……嘿嘿,真是眼高手低呢!這幾年我也見識到了刑辯界的殘酷,民商事其實差不多,那都是給戰神們準備的疆場,我這種反應不靈敏的小蝦米,沒有林律護著估計早就挺不住了。可我再沒用也不能混吃等死當米蟲,讓家里和哥養活我,所以就想考個編制,事業編和國企什么的都行,以后像哥說的,端碗安生飯。”

    “行!”秦大沛一點兒都沒打擊弟弟,“往屆生能考的崗也不少呢!哥給你找個職業規劃師好好研究研究,再弄點兒資料回來,肯定能考上。”

    “哪有肯定的事?”秦冬陽得了哥的支持,心里輕松起來,微笑地道,“我也不太聰明。”

    “冬陽,”秦大沛正色看住弟弟,“老天造人是有稱量的,聰明多給點兒耐力就少給點兒,哥是例子,自負才華,其實一事無成。你掌握知識的速度可能稍慢,但夠扎實,還夠堅韌,這就是優點,肯定沒問題。”

    秦冬陽這次見到秦大沛后,得到的都是哄和夸,又舒坦又不踏實,只怕他哥是被自己的出走逼的,尷尬地撓腦袋,“我反正使勁兒努力。哥,回去我也不想住家里,突然把工作混沒了我爸我媽得一直嘮叨。昨晚我都琢磨好了,就去‘拐末’住著,小張經理在哪兒睡我就在哪兒睡,有活干點兒活,沒事兒就學習,充實。”

    “干什么活?哥給你弄間房,”秦大沛說,“專心學習。”

    “不!”秦冬陽堅持,“我就想去‘拐末’。”

    秦大沛拗不過弟弟,答應了,“那就去!別跟小張一塊兒住,那是個煙袋鍋子,再把我弟弟熏臭了。‘基地’空著干什么?你沈律最近很少來,巍子也總得請,閑著也是閑著。哥在最里面給你隔個單間,擺張床和書桌。”

    “嗯!”秦冬陽沒再反對,只要回去就免不了要遇到林巍,他早是生命的一部分,注定摘不去的,那就練著從容起來吧!

    第122章三五時聚

    肖非艷親自去把秦氏兄弟從高鐵站接回來,找了家好館子給兩個人接風。

    秦冬陽看到誰都心虛,凳子都沒坐熱就抱歉地說,“我又沒出去幾天,什么功勞還讓嫂子陪著?”

    “誰不得吃飯?”肖非艷想也不想地說,“我一出門就想家里飯吃,你嫂子是沒親自下廚款待弟弟的本事,但能陪喝……”說到這兒她瞥見秦大沛眼里少見的警告,改口,“陪吃也行,反正能陪。”

    秦冬陽感激嫂子從來不對自己語重心長,沒法表示,只能記著,同時跟哥商量,“我給瞿梁哥打個電話吧!哥交代和我交代不是一回事兒!”

    秦大沛同意,也跟他打商量,“巍子和你野哥還不知道,哥是電話告訴他們一聲還是叫過來一起吃口飯?”

    “先別來了吧!”秦冬陽立刻垂了眼睛,“他……們和瞿梁哥不一樣。”

    “行!”秦大沛現在特別照顧弟弟的情緒,“那你給瞿梁打吧!哥給他倆發個微信。”

    瞿梁是場面人,接到秦冬陽的電話時半點兒異樣沒有,“回家了啊?回去就好,跟大沛在一塊兒呢?嗯嗯嗯……行,好好安慰安慰你哥哈,真著急了!……沒事兒,不用考慮瞿哥,也沒怎么費心……也幫瞿哥跟你林律解釋解釋啊,我給他打了兩通電話,感覺態度都變了,可能是生我氣呢!……別道歉了啊,瞿哥也從年輕時過來的,能理解……”

    林巍接到秦大沛的微信時立刻就從辦公桌里站了起來,邊往律所外走邊給秦大沛撥過去,對方剛接起來就急不可待地問,“你們在哪兒?”

    “別過來了!”秦大沛聽出他的意思,眼睛瞄著正跟瞿梁說電話的秦冬陽,拒絕道,“給小孩兒留點兒面子,弄得大張旗鼓的他下不來臺。”

    林巍幾乎要跑的腿瞬間僵硬,他頓住腳,沉默半晌兒才問,“那后面……”

    “哦,忘了告訴你,冬陽說要考編制,我和小飛燕都同意,后面幫他研究研究,”秦大沛說,“你不用擔心。”

    林巍靜靜地站在電梯間里,靜靜地聽秦大沛說話,這才反應過來秦冬陽不是出了次門那么簡單,他辭職了,不再跟自己一起工作了。

    他們的關系已經斷絕,且將進一步徹底。

    不愿接受的疼痛感后知后覺地清晰起來,胸膛里面又辣又悶,太陽穴卻勃勃地跳。

    “巍子!”秦大沛繼續在電話里說,“這幾年謝謝你,為冬陽費心了,可他好像不適合干律師,咱們都別強求。”

    應該是感謝話,林巍卻覺得每個詞每個字都是對自己的譴責和警告,他不清楚秦大沛去這趟X市了解了多少內情,單是親自出馬把弟弟接回來并且毫不拐彎地阻止自己過去的行為就足以鎮住看似什么都不懼怕的大律師,林巍不知該怎么回復能怎么回復,他已魂不守舍,迫切地想看看秦冬陽的模樣,卻不能夠。

    “先這樣!”秦大沛在高鐵上窩了好幾個小時的大長腿,已經累了,聽不到林巍回應,就結束了通話,“以后再聊!”

    常在峰戀戀不舍地從林天野的身上往起爬。

    林天野有點兒舍不得,“周末不休息,晚點兒去還不行?”

    “林巍幫我查到了甄陽的假岳父,”常在峰伸手幫林天野擦兩下,又叼他脖子一口,“我去給咱們自己加班!”

    “巍子?”林天野立刻就問。

    常在峰說溜了嘴,忘了把林巍藏住,哦哦啊啊地找補,“嗯,趕巧了。”

    “怎么回事?”林天野套上短褲,不急洗澡,急著問他。

    “甄陽有個情婦,”常在峰答,“說是外室,比正牌老婆還金貴,叫楊虹,是楊副市長的獨生女。前面的老公剛結婚一年多就得病死了,急性腦出血,沒救過來,楊虹在老公亡故之后生了個兒子,說是遺腹子,應該是甄陽的血脈。這關系,復雜點兒不?”

    林天野不由皺起眉頭,“那你查他……”

    “縣太爺是縣太爺,警察是警察,親岳父還是假岳父的管得著我?”常在峰吊兒郎當,“再說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又不是封建王朝,副市長沒仨也有倆吧?上面還有正的。咱這兒還是省會,有職權的多了去,他想當土皇上只手遮天?難了點兒。”

    林天野尋思半天,找衣服說,“我送你去……”

    “哎哎哎!”常在峰連忙把林天野往浴室推,“洗個戰斗澡吧野哥,我不嫌棄你,嫌棄我自己。”

    林天野啐他一口,去洗澡了。

    然后常在峰也洗了一個三分鐘的糊弄浴,兩人穿得清清爽爽地一起出門。

    “林巍的車真給你開了?”被林天野硬摁進一家早餐店里,常在峰一邊吃著砂鍋豆腐一邊問,“你們哥們還真通財。”

    “這就通財?”林天野早上消耗了不少體力,餓,大口大口吃餅,“他車閑著。”

    “閑著就給人開?”常在峰說,“男的都把車當老婆,不是關系夠好,誰肯外借?”

    “夠好也不會借老婆!”林天野拉臉說,“再說同性戀有什么老婆?就是一塊兒睡覺的哥們。誰敢管男的叫老婆我不揍他!”

    常在峰嗤嗤地笑,“咋也得比哥們近點兒,天天兄弟吧!”

    林天野用筷子頭敲他腦袋,“剛才誰著急來著?快吃快滾,一堆廢話沒個中隊樣了!我還指望你事業有成呢!在家就算了,出來別總油兮兮的,要嚴肅,要正氣凜然!”

    “我努力!”常在峰吧唧吧唧嚼餅,“不能招咱野哥嫌棄,看再換了我!吃完飯別忙著去店,再回去睡一覺。咱都不年輕了,注意身體!”

    “你不年輕!”林天野哼,“我年輕著呢!不去‘小野,’也不回老房子,我約約巍子和大沛,花天酒地!”

    常在峰知道他是惦記著問問秦冬陽的事情,滿不在乎,“我完事早就找你去!”

    “不用找。”林天野說,“我不在家住,小江子也不肯住,屋子空著呢!我們就在那兒喝,你直接來。”

    林巍夜里沒怎么睡,先跟瞿梁聊了一陣電話,把兩下里的芥蒂拆解拆解,又聽了會兒楊虹的動靜,再沒什么有用發現,后半夜眼澀頭重,實在干不了活,只好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反復復地想隋萌那些話。

    他還沒能真正消化秦冬陽是個抑郁癥患者的現實,弄不清楚是自己心粗還是秦冬陽偽裝得太好。

    到了清晨才睡一會兒,林天野又來了電話。

    “怎么去你家里?”林巍朦朦朧朧地問,“‘拐末’不方便些?”

    “大沛把你們‘基地’給冬陽住了,”林天野道,“讓弟弟在樓下打工在樓上備考,這是個資本家性子,哪哪兒不吃虧啊!”

    聽了這句林巍就徹底醒了,瞪著眼睛在床上發會兒呆,洗漱換衣,下樓出門。

    水雋影在廚房附近同何姨說著什么,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視線在林巍的身上停得比以往長了些。

    林巍當沒感覺,只往外走。

    何姨問他,“林先生不吃早點嗎?”

    林巍覺得胃里泛苦,搖了搖頭。

    廖杰和李洋鯤第一時間走到車邊,林巍終于想起來問,“林北得不給你們休息日嗎?”

    兩個人似乎都不會笑,答話答得明白,“我們都沒結婚,哪兒都是家。工作量也不太大,林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林巍望著車外不吭聲,他不懂林北得,也不懂這兩個人——非現役了,為什么還離不開老上級呢?

    當然,他們也不懂他。

    路虎停到林天野家樓下,林巍想起他久不在此居住,沒像從前去“基地”時那樣隨便,打電話問,“捎點兒什么上去?”

    林天野不想讓他白問,“酒管夠,我買的都是鹵貨,你要想吃別的就再買點兒。”

    林巍聞言信步走進附近的便利店,看了半天不知道買什么,眼睛落到水果區,想起秦冬陽在毛坯房住時總會買點兒什么回來央求自己吃,明知林天野秦大沛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性子,好肉不好水果,仍舊鬼使神差地挑了兩樣,又拿了點兒花生米午餐肉什么的裝著上樓。

    林天野看到草莓時有點兒詫異,但沒有問,直接洗了。

    林巍見秦大沛還沒到,隨口問,“大沛干啥呢?”

    “說是安排工人給冬陽隔一個屋子,方便學習。”林天野說,“你的助理不愛回家混爹媽的伺候,也不讓他哥再給找房子。你說我這兒不是現成的?就來住唄?‘拐末’掙不掙錢都是人來人往的,鬧哄哄,吃飯也不方便。”

    林巍靜靜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走到廚房外的生活陽臺上抽煙。

    林天野擺好水果,過來摸林巍的煙,同時往樓下瞅,“那倆保鏢還在你車里坐著呢?夠盡責的!”

    “就當給人提供就業機會吧!”林巍淡淡地說,“林北得應該有點兒積蓄,干什么花?

    “有老子的不親,沒老子的親不著!”林天野喟嘆,“你說我爸那案子咋越查越復雜呢?這又扯出個楊市長來!”

    林巍立刻看他,“常在峰啥都跟你說?不管紀律了?”

    第123章 變道有理

    天下的事情沒有逃得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的,然而先知和后知的區別太大,林巍不想林天野過于了解林勇案的細情。

    親生兒子,很難理智。

    會更危險。

    “說得含含糊糊的。”林天野當然明白林巍的意思,只是交深反而言淺,不愿意說透,所以掩住感激,略露不滿,“犯啥紀律?陰市長陽市長還不都是你發現的?我說巍子,咱們到底不是警察,手上沒有執法權,盡量少摻和點兒公安局的事。你又不像我,總得和當官的們打交道呢!”

    林巍心說當官的耽誤不了我的職業發展,只怕林天野聽了更加擔憂,隨便嗯了一聲,“我也沒太摻和,就是趕上了。”

    林天野知道他是個有主意的,點到為止,不多啰嗦。

    倆人掐了煙進屋,林巍沒吃早飯,等不及秦大沛來,先捏起一只鴨掌啃。

    林天野剛喝過砂鍋沒多久,吃不下東西,拈草莓嗦,“怎么想起買這東西?還挺水靈。”

    “滋潤滋潤你!”林巍開玩笑,“快被常在峰㸆干了!

    林天野馬上板臉,“能不能正經點兒?”

    “三天兩頭往一塊兒湊,”林巍不以為然,“還想聽正經的?那么多正經的活著多累?你都君王不早朝了,大周末,白天,不去店里,找我們混,別那么多要求。”

    林天野又笑起來,“哥們不是發財了嗎?還總勤勤懇懇違反人性。”

    “羨慕!”林巍往他身上指指,“老大老二都得意,多瀟灑!”

    “你是不是憋著了?”林天野開始反擊,“沈律的第二春都開始多久了?你怎么著?找不著伴兒了?我發動發動能量給你介紹介紹唄?”

    “別坑人!”林巍飛速啃掉一只鴨掌,又拿起一只醬雞爪,半真半假地道,“你哥們我草包枕頭,外面繡花內里腐朽,中看不中用!”

    “哪兒不中用?”林天野眼珠往他腰下轉去,“咱抓緊治。”

    林巍的低落被他氣跑了,醬雞爪直接懟上哥們的臉。

    林天野躥起來躲,“別禍害東西嘿!花錢買的。”

    “你不有錢嗎?”林巍壓抑了好多天的情緒沒有別的渠道發泄,偏想鬧鬧,“這還有啥舍不得的?來來來,好好嘗嘗雞腳按摩……讓你嘚瑟!”

    倆大男人鬧得挺歡,秦大沛趕這工夫到了,見林天野開門時氣喘吁吁的,有些吃驚,“你倆什么情況?自產自銷了?”

    “別放屁!”林天野立刻罵他,“狗眼見屎!”

    林巍見到秦大沛沒有以前自然,收了和林天野武斗時的架勢,但也警告說,“你是真不想和常隊交朋友了!”

    秦大沛占了個嘴便宜,樂得不行,伸手摟住林巍肩膀,“要什么常隊?哥們有你不就行了?”

    林巍見他仍舊一副發自內心的親熱,知道秦冬陽什么都沒泄露,松口氣,又有點兒悵然,淡淡地問,“咋來晚了?”

    秦大沛不知道林天野已經替自己解釋過了,認真地說,“雇幾個人在‘基地’給冬陽隔個單間。我叔我嬸兒畢竟是老年人作息,冬陽總和他們一起住確實悶,這不要換心情么,我得大力支持。”

    林巍仍舊平淡著語氣,“真要考編制了?把握大嗎?”

    “已經找懂行的人問過了,沒了應屆生身份確實難點兒,但也不是不能試。冬陽有想法就拼拼唄,省得將來后悔。”秦冬大沛坐下去說。

    “想選啥崗位啊?”林天野也坐下來,問。

    “人家建議他進大學當法務,說有缺口,這三年的工作經歷也用得上。”秦大沛答,“冬陽好像不太中意,還是想在一線吧?我聽他的意思是不怕去下面的鄉鎮郊縣。再看看吧!反正也不是非得今年考!”

    林巍聽著兄弟二人果真不是一時腦熱,已經鄭重打算起來,心里越發復雜。

    “有個好哥比啥都強。”林天野個體戶思維,“樣樣都給張羅,關鍵時刻還能運作運作。”

    “不好運作。”秦大沛搖搖頭,“還得指望他自己。”

    林天野聞言看向林巍。

    林巍比喻地道,“肖副檢一家子血親都是公務員,沒有誰能幫她考證考編以及入額,但是可以提供一點兒行業經驗,告訴告訴她外人看不懂的人際關系和解決之道,以及怎么做更容易抓住升職機會。古代也是這樣,科考舞弊得被殺頭,自己能當上狀元,氏族自然可以扶持。”

    “哦!”林天野聽明白了,又去嗦草莓,“還是美發簡單,我若是想照顧小江子,直接推薦客人就完事兒了!”

    “那還做學徒工呢?”秦大沛伸手指他腦門,“直接當大師傅唄?我說你咋啃上那玩意兒了?”

    “聚得早,吃不下。”林天野晃晃草莓,“這不一樣下酒?后面閑著就上這兒來,別去耽誤冬陽學習。”

    “也不能讓他學傻了。”秦大沛說,“秦冬陽的腦袋瓜子不是特聰明,學起東西卻極認真,動不動就廢寢忘食,不上手推不肯動彈,得看著點兒——這又不是上學時候,還有體育課音樂課的調整身心,一弄好幾個月,變成小呆子可怎么辦?”

    林巍想起秦冬陽的病,下意識說,“是得注意調節。”

    “也好調節!”秦大沛笑,“我撿個免費勞工,沒事兒就在一樓干活。昨兒小漂亮過來玩咖啡,倆人聊的挺熱乎呢!人家是從體制內到體制外,冬陽是體制外想去體制內,有意思。”

    林巍明白秦冬陽未必多想進體制內,只是在找一個不回自己身邊的理由而已。H市大,律法圈卻不大,繼續執業,免不了抬頭不見低頭見。

    秦大沛見他不說話,領會錯了,“還不能聽見小漂亮的事兒?”

    林巍搖頭,“不是。池躍挺好?”

    “挺好。”秦大沛道,“爽快小孩兒。浩子出差沒回來呢,自己跑我那兒玩。干爹現在挺喜歡他,要幫倆人會親家了。”

    “搞這么正視?”林天野非常吃驚,“向律是這么開明的人兒呢?”

    “開明!”林巍有些嘲諷地笑,“看人下菜碟的開明。”

    “記恨我爹了?”秦大沛用肩膀聳他,“要不我再張羅頓大的?咱倆聚得勤,跟干爹和浩子少了點兒。”

    “最近沒心情。”林巍直接拒絕,“忙完這段時間再說吧!”

    “還是那老鼠倉啊?”秦大沛問,“三年也是它兩年也是它,你也不能太投入了!”

    林巍不置可否,“學東西,不能讓同行看不起。所里又給我接了一個商標侵犯,剛上手,無罪沒的打,得找廠家談諒解,工作量也不小。”

    林天野自己干掉半盤子草莓,想喝酒了,“都得活到老學到老,剪發的還得緊跟潮流不斷進步呢!來,為我們林律和冬陽的上進精神干一個!”

    林巍還沒吃飽,專心嚼花生米,“酒徒就說酒徒,啥名頭都能干一個,不陪!”

    “不陪行嗎?”秦大沛見林天野給自己丟眼神,笑著按林巍的腦袋,“你有司機還不痛快的?”

    林巍連日疲憊,肚子里略有東西就更困倦,捏住秦大沛強塞來的酒杯表態,“嘮一會兒我得在野子這兒補補覺,下午還有點兒事。”

    “補!”林天野痛快說,“我倆坐這兒瞅你睡。”

    三杯酒過,林巍果然挺不住勁,還不愿進人臥室,硬把秦大沛和林天野趕到椅子里坐,自己橫在沙發上閉了眼睛。

    最近越發怕靜,反而是耳邊有點兒人聲才有困意。

    林天野看出林巍缺覺,不再鬧他,壓低些聲音陪秦大沛閑聊,“你沒問問冬陽咋突然不想干律師了?歷練好幾年了,不可惜嗎?”

    秦大沛搖頭,“沒問。我弟弟不隨便任性,他想干啥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現在不是小孩兒了,心思重,逼太狠了不好。再弄一回不知去向我可受不了。”

    林天野嗯了一下,“應該不能。冬陽還是乖,才能讓你找著。我那么大時跟老林斗氣,急死他都逮不著我的影兒。唉,現在想想真是后悔。”

    “所以說誰在乎誰害怕!”秦大沛嘆氣,“我也不是小時候了,以前不會這么在乎冬陽。”

    林巍似睡非睡,神志混沌著,卻很清楚地聽見二人說話,且能模模糊糊地思考。

    “誰在乎誰害怕。”

    秦大沛在乎秦冬陽,舍不得難為,秦冬陽在乎自己,所以才會擔心他的安危。

    害怕的滋味兒不好過,所以一旦決定離開就什么都不管了嗎?

    始終不回信息,始終打不過去的電話。

    怎么才能不倔呢?

    下午兩點,林天野和秦大沛喝多了,都找地方小睡,林巍卻起了身,整理整理衣服,簡單洗漱洗漱,下樓讓廖杰和李洋鯤去‘拐末’。

    午后和前半夜是‘拐末’最上客的時候,林巍走進大門,只有一個服務生過來迎他,沒看到小張經理的身影。

    林巍擺擺手,眼睛迅速掃了一圈,發現秦冬陽正神情專注地站在吧臺里看咖啡師做咖啡,立刻走了過去。

    感覺到有人過來,秦冬陽和咖啡師一起抬起了頭。

    咖啡師認識林巍,微笑地道,“林律來了?”

    秦冬陽的臉色卻變了。

    第124章  不再愛了

    同在X市見到秦大沛不一樣,那時秦冬陽的心情只是吃驚,此刻卻很復雜,五分意外四分震驚,還有一點點的暗喜。

    不想見。

    可是三年來頭一次分開這么多天,也不可能不掛念。

    看見林巍好好地站到面前,秦冬陽的心下意識地浮起,像被什么東西托到氧氣充足的水面上,胸和肺管不由自主地張開,透了挺舒適的一口氣。

    可他迅速把這舒適壓住,將心按落下去。

    不該在意的人,不該雀躍起來的情緒。

    林巍沒什么興致跟咖啡師好好打招呼,很敷衍地點了下頭,眼睛始終看著秦冬陽,“聊兩句。”

    秦冬陽素來怕他,想也不想地嗯了一聲。

    林巍率先往樓上走。

    秦冬陽又后悔應,可也改不得了,只好跟咖啡師笑了下,心情忐忑地隨著林巍上樓。

    兩名裝修工人在“基地”干活,又是電鋸又是釘槍,聲音嘈雜,不太適合聊天。

    閣樓南窗外面有爿小露臺,林巍大步走出去,呼了口氣。

    秦冬陽磨蹭蹭蹭地跟出來。

    “為什么?”林巍直截了當地問。

    秦冬陽沉默。

    “你不愿意去T市可以直說,為什么要走掉?”林巍生怕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發火,努力平和著語調。

    “直說可以換去哪兒?”秦冬陽鼓起勇氣,“林律還有什么安排?”

    林巍想起瞿梁發過來的截圖,克制地道,“不是非得安排你,我們不能商量?”

    秦冬陽竟然笑了,“能商量出愛情嗎?”

    林巍愕住。

    過好半天,他才接著說,“不管怎么回來就好。我覺得你不用著急考編制,大好青春何必總耗在考試上面……”

    秦冬陽竟然打斷了他,“林律,咱們的關系已經結束了,您沒有權利干涉我的決定。”

    林巍又愕了幾秒,“不是干涉……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倉促沖動,意氣用事……法考都通過了,這個肯定沒問題,可你真的喜歡嗎?”

    秦冬陽不太適應林巍的好態度,心里更加難受,垂下眼皮掩住情緒,“什么事都能考慮喜歡嗎?人得現實。”

    林巍無言。

    秦冬陽吸了口氣,逃避地道,“謝謝林律關心,沒別的事我就下去了,正跟喬哥學做咖啡呢!”

    林巍見他就要轉身,有點兒情急,伸手扯住他的一只胳膊,“冬陽,我們不用反目成仇吧?”

    秦冬陽沒看他,也不轉身,聲音平緩而又凄愴,“不會成仇。可您應該知道,從決定把我送走的那一刻,咱們的關系就結束了!”

    “那時我不知道你有抑郁癥!”林巍脫口就道。

    秦冬陽身體劇震,猛然扭回了臉,“您說什么?”

    林巍見他反應激烈,后悔自己沒有選擇一個更好更恰當的時機,“哦,對不起……我見過隋小姐了,她跟我說……”

    說不下去。

    “怪不得您今天會來!” 秦冬陽突然笑了,笑了好幾分鐘才接著道,“您要怎么樣啊林哥?像以前不同意我辭職那樣逼我回諾正去上班嗎?否則就把這事告訴我哥和我嫂子?您的危險解除了嗎?不怕我非得跟著您礙手礙腳了?

    林巍被他問住,怔怔地看住那抹受傷的笑。

    “您也太愿意當哥了!”秦冬陽的笑容曇花一般凋落下去,“即便不愛,也想幫我哥約束我管教我,可您到底憑什么啊?我要不愛您,您憑什么?”

    林巍張口結舌。

    “我不愛您了!”秦冬陽也定定地看住他,“年少癡心青春悸動,已被這段時間積累起來的失望消磨盡了,我不再愛你,繼續糾纏下去才是真的浪費時間。咱們相互尊重吧林律,會過敏的東西再好吃也不能碰,這次出去我已經想明白了,在您身邊實在是疼,所以決定放過自己。那就什么病都沒有了,真的。因此別關心我,更別管我要怎么生活怎么設計未來,咱們就客客氣氣地做熟悉過的陌生人,誰也別打擾誰!”

    “冬陽!”林巍有點兒受不住。

    原來他很會說話。

    也能說到人的痛處。

    “世界上最穩定的關系就是各取所需,您不需要我,”秦冬陽異常肯定地道,“不要圣心作怪,別干涉我。您不是我哥,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更沒有任何權利。

    林巍不太認識這個激烈強硬的秦冬陽,完全接不上話。

    “沒關系!”秦冬陽輕輕抖掉林巍抓他那只手,“我哥知道了也沒關系,他會陪著我治療,我會好起來。”

    林巍的手在半空僵了幾秒,無力地垂了下去。

    “您待一會兒,”秦冬陽十分迅速地說,“這里永遠是您和哥還有沈律的安樂窩,永遠歡迎您。我去給您做杯咖啡。”

    林巍眼睜睜地看著秦冬陽下樓去了。

    另外一邊的裝修工人還在砰砰乓乓地弄著什么東西,刺耳的聲音混著街道上的喧鬧,吵得林巍腦袋疼。

    他伸手扶住額頭,心里升起深深的無力感來。

    我不愛您了!

    我不再愛您!

    那么清晰有力的宣告,聲音不高,但卻狠狠砸在林巍茫然且又空虛的心頭。

    他本不該如此疼痛。

    可他無比疼痛。

    林巍和秦冬陽走后很久,三樓露臺左側的窗腳與屋頂交接的地方才溜下來一個人影兒。

    小張經理本來在屋內盯著裝修工人干活,然而男人至死是少年,快三十的家伙仍舊頑劣不改,受不住那些震耳朵的叮叮當當,躲懶地攀到房頂上曬太陽。

    林巍來的突然,小張經理沒法解釋自己在那里干什么,不好意思直接現身,等到后面聽到秦冬陽問出那句“能商量出愛情”的話之后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無意窺人私隱,私隱兜頭而來。

    性格和老板秦大沛很相像的,喜歡不務正業且亦沒形沒狀的小張經理突然持重起來,再看見秦冬陽時眼睛里不僅僅是親熱示好了,添了許多復雜為難——要不要告訴秦大沛一聲啊?又怕知情不報辜負了老板對自己的賞識信任,又怕多嘴多舌引起秦大沛和秦冬陽的反感和厭惡。

    不知怎么辦好。

    秦冬陽和小張經理不夠熟,也沒心思細致觀察別人,并沒發現什么異樣。

    秦大沛在林天野家睡夠了覺,回“拐末”來瞧裝修進度。

    小張經理跟他匯報了一通當日情形,然后假作無意地說,“林律來了一趟。”

    “巍子?”秦大沛有點兒奇怪,“他不是說有事兒嗎?拐這兒來了?”說著就揚聲問秦冬陽,“冬陽,巍子過來看你了?”

    秦冬陽的表情沒大異常,只點點頭,“嗯!”

    秦大沛走到弟弟身邊,“跟你說什么了?”

    “讓我想清楚,不要倉促做決定。”秦冬陽避重就輕。

    在林巍的面前話撂得狠,其實是為了速戰速決,秦冬陽覺得既已事過境遷沒有刺激哥的必要,退一萬步,非得坦誠的話,他也想把機會留給林巍。

    會少傷些朋友情誼。

    親兄弟,打破了腦袋還是親的,朋友總會有些影響。

    秦大沛哦了一下,“那正常,你在他身邊待了三年呢,不可能不關心。完事就走了?”

    “嗯!”秦冬陽仍舊點頭。

    秦大沛再沒多想:“說是特別忙,沒你幫他了,肯定得適應適應。”

    小張經理從旁聽音,看出秦冬陽并沒有跟他哥說實話的打算,隔日秦大沛再來店里的時候就試試探探地提醒,“我怎么覺得冬陽的心思特別沉呢?秦哥可得多關注關注。那詞兒怎么說的?心理干預吧?”

    話說得非常明顯了,奈何秦大沛心粗而大,仍舊滿不在乎,“他就那性格,不愛出聲,其實挺簡單的,你不用在意。”

    小張經理只能苦笑,心道我是不用在意,回頭你知道了別埋怨我就成。

    常在峰那天沒能去找林天野喝酒,中隊長投進工作就難分身,除非哪里出了重大案件才能暫時丟下手邊的活。

    沒辦法,哪個線頭都可能拽出牛犢子來,不能隨便放置,得抓緊扯。

    為了等待蔣振熬過毒癮發作,弒母案的審訊工作拖了這么多天才算正式開始。

    于軍對著精神萎靡的蔣振狠狠一拍桌子,“就因為你媽不給你錢你就殺她?那可是生你養你給你攢錢娶媳婦的親娘咧,省吃儉用也是想多顧顧小孫女,那是你的女兒!你還是不是人?”

    “實在缺錢花,”蔣振沒有力氣把自己坐直坐正,癱癱歪歪的,聲音也像蚊子哼,“她總罵我,不讓我在家附近出現,說是丟人現眼……還說她也沒錢,家早被我敗光了……我想要她手上的金鐲子,她死命不給,要打我,腦子一昏……”

    “你不是能在石場里賣毒品嗎?搞不到錢?”常在峰問。

    蔣振吸溜吸溜鼻子,“我靠甄星混進的石場,開始還能沾點兒面子,后來被甄陽知道了我倒騰貨就不行了,讓手下們收拾我,根本沒賣幾回。”

    “這么說他還挺有正義感?”常在峰又問,“怕你的毒品害了工人們?”

    “屁!”蔣振脫口而出,隨即醒悟到自己是在審訊室里,又改口道,“不是這個原因,他是怕鬧大,犯事。要不然就直接報警了,干嘛一邊收拾我一邊留著我?”

    第125章陰暗手段

    壞蛋之間從來就不存在惺惺相惜,為了袒護同伙抵死不作攀咬的情形,現實中并不容易出現。

    “怕犯事很正常,買賣畢竟是人家的。”常在峰習以為常地問,“”他既然嫌棄你是個害群之馬,為什么沒趕走呢?”

    “我還能給他辦事,”蔣振又變回有氣無力的樣子,“比普通工人有用點兒。”

    “你能辦什么事?”常在峰眼睫稍動。

    “他和楊虹早就勾勾搭搭,”蔣振用雙獐目瞄常在峰的反應,“要不是楊虹家里不同意,估計早就結婚了。前些年每次約會都是我和蒼志揚給他放風,現在也習慣用我把眼兒。”

    “蒼志揚?”常在峰認真回憶羈押名單,好像沒這個人。

    “嗯?”蔣振點頭,“不知道犯啥事兒了,去年開始就沒影兒了。”

    常在峰立刻瞅瞅于軍。

    于軍會意,在筆錄旁邊的小本子上單獨標了一筆,準備回頭調查。

    “你說的約會是楊虹婚前還是婚后?”常在峰又問蔣振。

    “婚前還用得著我們?都是楊虹老公沒死的時候……”蔣振說,“警察同志,我這么老實交代,算立功嗎?”

    為點小錢就殺死親生母親的人,自己卻不想死。

    常在峰心中萬般嫌惡,面上卻不能表露太多,“要能提供破案線索,當然就是立功表現。你都進這里來了,犯罪事實不能抵賴,少想別的,能交代什么交代什么才是你的唯一出路。”

    蔣振勾著腦袋尋思半天,咬著牙說,“我就是被這哥倆給害了,要不頂多是個小混混,不至于啥都來……警察同志,那個甄陽根本不是啥好鳥,我曾親耳聽他跟甄星說過看上楊虹就是因為她爸有權,不然甄天水再有錢,他家也批不著那么好的石場。什么年輕企業家哩,靠睡娘們才拉上的關系……”

    常在峰單手捂住線條鋒利的下巴。

    甄天水貪污,給甄陽提供資金開設石場沙場,甄陽通過隱形裙帶關系攀上楊市長,后者雖不同意他跟女兒發展感情,卻在女兒結婚之前就利用職權為甄陽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應該是收了他的賄賂。

    為什么非得同一個和自己女兒不清不楚的人發生金錢往來呢?沒有更好的選擇?還是覺得信得過?

    暫時把蔣振交給于軍審問,常在峰跑到嚴俊思那邊翻看他們查出來的資料,當他查到楊副市長在陽光石場獲批之后的第六個月就由國土資源局的辦公室主任變成了局長,心里有些明白了。

    做買賣的急需手續,好開業盈利,當官的想得提拔,需要資金潤滑關系,當然一拍即合。

    手握權柄的人看著威風凜凜,當真可供選擇的肥羊也不多,尋常人拿不出那么多錢來供養他,時間緊迫之下沒辦法太挑揀。

    可是即使能撬開甄陽的嘴,把這個楊副市長拉下馬,林勇的案子還是破不了。

    常在峰看不出林勇同甄陽開設石場有什么厲害關系。

    還有那個杜長江,又充當了什么角色呢?

    后來他問林天野,“甄陽開石場的那年你也不小了,聽林叔說過想干別的生意嗎?”

    林天野搖頭,“我爸的心思就不在買賣上,2000年前造紙廠一直掙錢,他要好好干,完全有能力更新生產線擴大生產規模,可他根本沒那意思。本行都不認真做,還想外行的事?”

    常在峰越發費解,“那他為什么非得盯著甄天水呢?”

    七天后,G省發來協查結果,蒼志揚現用名蒼強,因犯有容留賣淫罪和開設賭場罪,正在當地某監服刑。

    “準備出差吧!”當天晚上的研討會上,吳局就對常在峰說,“這個蒼志揚很有可能掌握甄陽更多的犯罪細節。”

    常在峰匆匆跟林天野打了個招呼,就帶小高上了飛機。

    林巍則出了趟門回來。

    被侵權的廠家非常牛掰,只想維護品牌形象,并不在乎侵權者所能提供的那點兒賠償。林巍為了新接的案子,只能去面見廠家話事人,跑了好多趟主辦公樓都見不著說了算的。

    鎩羽而歸不是林律的性格,他領著張依卓在那位董事長的停車場里連蹲四天,終于堵住了年產值幾十億的業界大佬,巧舌如簧不卑不亢地為當事人爭取到了諒解書。

    他身體好,如影隨形的廖杰和李洋鯤也都健壯如牛,極耐折騰,張依卓卻是從小到大頭一次吃苦頭,飛機都沒坐好,落地就生病了。

    林巍不能過分壓榨人,給他放了三天假,自己仍舊照常上班。

    單獨在辦公室待了半個上午,成蔚就過來了。

    林巍以為他找張依卓,解釋了句,“小張身體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呢!”

    “我知道。”成蔚眼神直直地看著靠在窗邊思考事情的林巍。

    林巍脊背勁直褲線筆挺,隨隨便便地插手站著,身姿卻挺拔如靜物里的香樟,不做什么就極吸引。

    “找我?”發現成蔚眼神不對,林巍稍覺奇怪,“有事?”

    正想著事被人打斷,他的神色略微流露出一些茫然來,很好地中和了氣質里的冷冽,給人好相與的錯覺。

    成蔚被他那雙過分好看的眼睛注視得勇氣十足,不管不顧地說,“林律,您這么忙,依卓自己幫您怎么夠呢?我想跟李律申請來您這邊。”

    林巍聽他竟然是來毛遂自薦的,想也不想地搖頭,“不用,這不好。”

    “您不用顧慮錢律!”成蔚非常急切,往前邁了一大步,身體距離林巍只有半尺多遠,“也不用擔心李律的想法。我會自己和他們解釋,會讓他們相信是我自作主張,只要您同意我過來。”

    林巍看清了這位年輕人的心思,卻不想點破,因為脊背靠著窗臺,沒法后退,就朝旁邊閃了閃身,“我不同意。不要亂作主張,錢律的業務能力很強……”

    “林律!”成蔚情急地打斷他,“您沒看出來我仰慕您嗎?我想跟您一起工作。請您相信我的誠意,我會盡量把您交代下來的所有任務都完成好,工作上和私人方面的事情都會完成好。秦律師以前是怎么做的,我一定不會比他差。”

    林巍的臉色突地沉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裝不明白就顯得傻了,他垂眼看看這個揚著頭的,口腔里的灼熱氣息幾乎噴到自己面頰上的年輕人,神情在一瞬間變得高深莫測,“秦律師以前都是怎么做的?你知道?”

    成蔚有些昏頭,覺得林巍很專注地看著自己,竟然欣喜,連忙點頭,“我知道。林律光芒四射,誰都愿意為您服務,秦律師肯付出,我也肯,我會竭盡所能……”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竭盡所能的!”林巍打斷了他,冷漠地道,“你想錯了。”

    “我沒想錯。秦律師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成蔚不肯接受拒絕,越發急切,“林律您是不是嫌棄我小?只要您肯給我機會,我肯定會非常非常用心,肯定不會比秦律師差。”

    “用心就差了!”林巍毫不猶豫地挪開腳步,大步走到辦公桌外,語調里露出清晰的輕蔑,“蘇子瞻云,著力即差!”

    “可您都不要秦律師了!”成蔚眼見林巍就要拉開辦公室門,不顧一切地喊。

    林巍已經伸出去的手臂猛然頓住,再次看向成蔚,“誰說我不要他?”

    他的眼中全是凜冽的寒意,成蔚身震心顫勇氣大失,囁嚅地道,“我觀察的……秦律師走之前和走當天情緒都很低落,不像心甘情愿……林律,您是怕我纏著您不放嗎?”

    林巍不吭聲,兀自站在原處看著成蔚,等著他往下說似的。

    成蔚以為自己打動了人,豁出去道,“都是男的,我能拎得清楚。林律就給我個機會試一試,不成我不會怪您!”

    林巍卻只喃喃,“拎得清楚……纏著不放……”

    他的情緒和其聲線一樣,隨著這句重復驟低驟沉,如同跌落懸崖的的直升機,本是正常地飛,突然之間就毫無征兆地掉頭向下,直入深淵。

    因為秦冬陽。

    竟然是因為秦冬陽。

    成蔚把他扯了出來,林巍更沒興致在乎這個特意跑過來表白的年輕人,心思越發跑了。

    秦冬陽拎不清楚,可他真沒纏著不放。

    林巍若是十足十地清醒,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如此介意秦冬陽的松手。

    可他此刻并不真正清醒。

    短短十幾天,從秦冬陽決定離開到突然出走,到被找回來,再到現在,不過十幾天而已,

    林巍卻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他被長途跋涉的疲憊麻痹了神經腐蝕了靈魂,不一定什么

    時候脫力跌倒,再沒辦法如同從前那樣睿智清冷。

    秦冬陽也曾苦苦要求一個機會,也到底放棄了。

    沒做糾纏,沒露怨恨,林巍卻不敢多想他,想就心空,就覺得日子索然無味不值得過。

    不值得過……

    林巍緩緩榻下筆挺的脊,沒力氣同成蔚啰嗦,頹然拉開辦公室門,“回去吧!別鬧小孩兒脾氣。”

    第126章 進退消息

    他的聲音極其輕柔,輕柔到成蔚不愿相信是種拒絕。

    林巍已經看不見成蔚,后面的話幾乎是對想象中的秦冬陽說的,他扭頭看向秦冬陽那張舊辦公桌,好幾分鐘方才慢慢回歸現實,發現成蔚仍舊固執地站在窗邊,一臉委屈不肯離開,嘆了口氣,“出去時候關好門。”

    如此溫和根本不是他的秉性,完全看在秦冬陽也曾勇敢過委屈過,無意識地反思反省之后產生的心里投射。

    林巍從不喜歡工于心計的人,只這一點,成蔚就輸秦冬陽太多。

    他自己走了,并沒目的,但卻決然。

    廖杰在電梯間接住他,“林先生要去哪兒?”

    “回毛坯房。”林巍異常倦怠地回答,“米蘭得澆水了。”

    路虎跑了一段廖杰才再次開口,“林先生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幫您把米蘭搬回林宅。”

    林巍搖頭,“我不愿意。它喜歡那兒的陽臺。”

    廖杰不明白,心說植物還知道什么叫喜歡?但他沒再多嘴。

    久無人住的房子聞得到清晰的灰塵味,林巍先去看花,米蘭果然全面復蘇,長了許多新葉子。

    給它澆飽,林巍曲著長身蹲在花盆旁邊,專注地聽那些清水汩汩滲到根系周圍去的聲音,聊天般問,“不缺光不缺水,明兒再給你買點兒肥料回來……就是寂寞了些,屋里總沒個人。我也一樣,擔待點兒吧!”

    米蘭無言,不知懂不懂聽。

    林巍在它旁邊窩夠了,朝旁挪開幾步,掏出煙來,打商量說,“抽一顆。別介意啊!這里原本就是我抽煙的地方,你后來的。”

    說完他大概覺得自己可笑,便笑起來,只是笑得極苦,以至煙霧入喉都帶異常的辣。

    陽光正好,曬了良久,林巍轉身回屋,四下看了一看,破天荒地洗了塊抹布,把沙發和飯桌都擦了一遍,然后又沖了墩布拖了一遍屋地。

    太久沒有做過家務,還挺累人,洗干凈手,林巍覺得有點兒餓了,思索吃什么時滕遠來了電話,“您那天沒到御龍苑?”

    林巍抬指捏捏山根,“被別的事情絆住了。”

    滕遠反而呼了口氣,“幸虧沒去……杜長江好像懷疑我了。”

    林巍皺眉,“你做什么了?”

    “我找到了他挪用銀行貸款的證據。”滕遠回答。

    秦冬陽在X市迅速適應了售貨員的工作,回到他哥這里卻沒辦法很好地適應服務生的角色。

    咖啡店的顧客和海灘上的游客不一樣。

    游客來自五湖四海,大多抱有一種出門在外努力接納所遇差異的心理,只要食物價格和品質沒有大毛病不會嘰嘰歪歪地給自己的旅程找別扭,“拐末”卻是招待本地市井之徒的地方,生活區域太過北方的人不喜歡溫文爾雅地活著,覺得那是拿腔作勢,他們對咖啡或者西餐一類的餐食接受程度很高,但僅限于味蕾享受,不容許附加太多情調氛圍之類的東西,闖關東的祖輩經歷及老工業基地鍛造出來的地域性格不僅使中老年人顯得粗獷不羈,也在影響著2000年之后成長起來的新生代,總覺得小資是種扭捏,更是背叛。

    所以咖啡廳的服務生也得跟酒肉館子的店小二一樣穿堂顛跑,能受喝乎,既可以稱兄道弟也吃得住言語不敬。

    一種類似熟不講理的親熱文化,你損我一句我諷你兩下,顯得彼此之間沒距離。

    秦冬陽是土著群體中的異類,不習慣不喜歡更掌握不好其中的尺度分寸,沒有辦法同秦大沛一樣笑容可掬高門大嗓地和來客打招呼卻鮮少遇到敢炸毛作刺故意找茬鬧事的,更沒有辦法像小張經理那樣,樂呵呵地讓人拍后背踢屁股,卻自有一套唬人鎮場子不然誰逃單找便宜的經典話術。

    他太科班,也太正經,像大雅之家堂屋里不是特別名貴枝條根系都規矩蓬勃的綠色植物,端莊古板,干凈冷漠。

    兩天之后就有熟客有意無意地跟他哥告狀,“哪兒弄這么張木臉來?”

    “有點兒和尚味兒啊!”

    秦大沛當然不在乎,嘴里不干不凈地回擊。

    秦冬陽卻怕影響“拐末”的生意,越是客人多的時候越不下樓幫忙了,窩在小隔間里沉浸式尅書,沒什么人的時候再出來洗洗杯子擦擦凳子。

    倒也能把身體和腦子都占住。

    除了脫衣服上床的瞬間會下意識地想“我不再是秦律師也不再是秦助理了”,和林巍的分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以承受。

    人果然是什么變故都能應對。

    他去見了隋萌一趟,詳細說了自己突然離開諾正的理由和之后的打算,自然也問起了隋萌為何要告訴林巍自己的病情。

    隋萌沒有太多解釋,直接道歉,“對不起。”

    “沒事兒!”秦冬陽解意慣了,對隋萌足夠信任,已經替她找好了理由,“我突然就跑別的地方去了,隋萌姐肯定特別擔心。林律再找上門,換誰都得亂亂陣腳。說就說了吧,又沒撒謊,我確實是有病。不過我會好的,隋萌姐。”他很篤定地說,“我一定會好。”

    隋萌深深地看著這個出奇善良的年輕人,實在想不清楚老天爺為什么非要難為他。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原罪,隋萌心想:冬陽的原罪就是愛上了林巍。不合常理,必須受苦。

    頂層餐廳最大的優點就是環境優美,尤其是貴賓區的雅間。

    林巍敞著門等待滕遠,他來的太早,什么都不做地空著思維,癡癡地看玻璃幕墻外的城市景色。

    H市的經濟發展落后于許多省會城市,風光卻很獨特,若如韓劇一般認真挖掘,能拍出許多浪漫場景,是個既有繁華熙攘又有凋敝老舊,既霓虹閃爍又光怪陸離的復雜地方。

    美丑兼具,包容肅殺,是安樂窩,也是修羅場。

    林巍穿梭于中,是精英,也是棄兒,有時充當拯救者,更多時候則是害人精。

    至少對秦冬陽,他想:我是個噩夢。

    “林先生?”隋萌路過雅間,語調溫婉地打招呼。

    挺意外的邂逅。

    曼妙女性面前男人應該氣度從容,林巍卻如見了援兵般驚喜,一點兒都不端著,連忙起身,很認真地表達,“真巧。正好想請教隋小姐一個問題,按道理應該付費咨詢,隋小姐肯給機會的話,后面我愿意排您的工作時間。”

    隋萌莞爾,“方便的話,今天做個診前溝通?”

    林巍連忙將她請進座里,客氣地詢問她喝點兒什么。

    隋萌點了杯茶,“這里挺安靜的,林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我覺得自己不愛秦冬陽,”林巍灌了一大口水,不作保留地說,“此前一直都這樣以為。抱歉隋小姐,我知道您非常了解我和秦冬陽的事情,包括我們相識多年,也包括我們后來關系親密,說這種話可能會引起您的不適,但這就是事實。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對秦冬陽的感情是超乎于一般朋友但又比血緣關系淺薄的兄弟情。作為一個十幾歲就清楚自己性向的成年男人,我認定他不是我渴望的那種類型,可是……情感心理也是心理學的一部分吧?隋小姐能不能為我解解疑惑?男人通常都是交配思維,沒有愛情照樣親密,這個就不討論,可是……親密多了便會衍生不舍和占有欲嗎?”

    隋萌沒想到林巍講話如此直接,微微吃驚,過了一會兒才回復說,“即使是個心理醫生,我也不敢說完全了解男性群體,更不能隨便給這個群體定性。但我本身雖然缺乏與人親密交往的經驗,卻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性行為多開放的人在尋找性伙伴時也有特定的標準和條件,比如某些花花公子就喜歡長腿酥胸,燕瘦環肥各有偏好,冬陽他哪一點入了您的眼?”

    林巍被問住了。

    他思索了好半天,如實地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您可以認真想想,”茶送來了,隋萌也喝一口,“也許答案就抽絲剝繭,一點點地走到您的面前。別人幫著分析出來的東西未必有說服力,尤其是對您這種有思想有能力的人。”

    林巍不好與她長久對視,眼睛斜向一旁,略作沉默。

    幾乎不算動作的一個動作,就把他的眉眼優勢和線條傲人的下頜角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隋萌清楚看見他外貌上的優越,心里嘆了口氣:不管有多少理論支持,也不管具備什么樣的理智思維,人到底是個視覺動物,面對一個足夠成熟足夠豐富長相卻如此耀眼的男人,誰能不心動呢?冬陽確實飛蛾撲火,然而火不就是最近最可追求的光明嗎?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林巍又開口問,“后面您是不是仍舊決定不讓秦冬陽服用藥物?如果是,會采取什么治療方式來幫助他?”隋萌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他,“林先生和冬陽的接觸特別多,按時間的長短來計算的話誰都難比,如果我沒有直說,您會覺得他患有抑郁癥嗎?”

    林巍果斷搖頭,“到現在我都不覺得他有抑郁癥,只是相信您的專業能力。”

    第127章 需要想想

    其實不愿相信,期待聽到可能誤診或者“還不能十分確定”的安慰話。

    隋萌懂他意思,“沒有家庭巨變,也沒有童年創傷,除了難遂的愛情,冬陽的生活中并沒太多不能掌控和無法改變的壞事,這樣的境遇看起來確實不應該患病,可是病這東西哪講道理?說來也就來了。如今只能盡量幫他,期待他快點兒復原。嗯,也許摒棄一些執念遠離一些傷害,學會接受事與愿違就能慢慢好轉起來。”

    林巍眼球輕顫,“隋小姐的意思是他的生命里沒有我,就會好了?”

    隋萌又搖搖頭,“我沒這樣說。今天跟您主動打招呼,并且展開這番談話,是我經過反思之后覺得上次的交流指責意味過強,應該彌補一下。抑郁癥的成因極其復雜,即使身為冬陽的好朋友,我也不能斷言他就是因為暗戀您,因為受了您的忽視和冷待才得的病。這好像是一種道德綁架,好像為了冬陽的健康著想應該左右您的出現或者離開。也許與病因病理都很清楚的器質性疾患一樣,他只是某些地方先天性薄弱,只要注意保護加強鍛煉,就能起到防病克病的效果。世間萬物,存在即合理。細菌是生物病毒也是生物,本身都沒有錯,強健之道,唯有找到和諧共生的辦法。”

    林巍心想不愧是心理學博士,這么快就化解掉對自己的憤怒,說話也更從容了些,“您覺得他什么地方比較薄弱?”

    “以我這么多年的觀察,冬陽他最明顯的一點內耗就是過分自省,容易自罪,這就容易引發心理疾患。”隋萌喟嘆。

    “那我,”林巍謹慎卻又直白地問,“不肯從秦冬陽的生活中退場的話,會刺激他的病情嗎?”

    “刺激是柄雙刃劍!”隋萌的回答仍舊客觀,“有利有弊,具體怎么消化,還靠冬陽自己。我說得淺顯一點兒,您繼續惡劣,也許他會真的死心,你表現得很好,幡然悔悟深情款款,他仍可能覺得癡心多年不過如此,還是放下。一切都不好說,心理醫生和患者能做的事情就是強大其自身內核,干預自擾,而非外物。外物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冬陽不自己長出防火墻來,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困擾是林先生,三十幾歲四十幾歲呢?人生漫長,我接觸的病例當中,有更年期抑郁癥也有老年抑郁癥,人體激素的增減能徹底改變嗎?還是可以扭轉誰的衰老?”

    林巍垂下眼瞼,無意識地玩著手邊的玻璃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隋萌嘴上說著專業的話,心卻還是一顆沒被學識和成長扼殺掉的少女心,饒有興味地觀賞著林巍睫影濃重的瞼緣,順勢看了看卓越的鼻梁和弧線利落的鼻翼,適合而止地想:這人要不是個同性戀,說不定我也會想追著試試。

    “冬陽不做您的助理了!”她又問道,“林先生的不肯退場是什么意思呢?”

    “我需要想想,”林巍誠懇地答,“需要想好,現在沒有具體決定,沒法答復您的問題。不管他是我的什么人,既然患有抑郁癥,就應該得到良好的照顧,所以得提前問問——我不是心理醫生,不能和您一樣思考問題,得避免所有不利因素影響到他。”

    隋萌將視線從他臉上轉到摩挲玻璃杯的手指上去,那幾根手指修長有型,動作卻顯遲疑,泄露著主人內心的矛盾和掙扎。

    “嗯!”隋萌點了點頭,“您是應該好好想想,又不愛秦冬陽,又如此在乎他的疾病,之前也害怕他留在您身邊會招惹上危險,真的只是兄弟感情嗎?反正換了我,絕對沒辦法和一個確認是弟弟的人上床。”

    林巍有些尷尬,用另外一只手捂住嘴巴,怕自己會沖口說出什么欲蓋彌彰的假話。

    “想清楚后該放手放手該抓住抓住,”隋萌繼續對他說,“只要別變化不定,那就不算對秦冬陽的惡意刺激。林先生,套句佛家的話,眾生平等,您并不用為任何人的遭遇負責。”

    林巍感激地看她,“謝謝!”

    秦冬陽抱著本書睡著了,他已連續學習了四個小時,心無旁騖,水都沒喝一口,累到心力枯竭就直接睡了過去。

    這是他的本事。

    很多人都能在書桌旁坐四小時,甚至是更多個四小時,全情投入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間可能湊不足十分鐘,心神總不沉靜。

    秦冬陽沉得下去,這是上天對沒有給他極致聰慧做出的最大彌補。

    同時也是一種消耗。

    正常人的身體和精力受不住這樣使用,情緒也受不住。

    林巍站在小隔間的門口看他,怕多余的動作會把他驚醒,沒去抽書,也沒意圖給他換個地方。

    秦冬陽窩在椅里,睡得十分香甜,他的五官放松鼻息平穩,和從前做得筋疲力盡之后睡過去的狀態一樣。

    林巍有點兒懷念也有點兒眷戀地望著他的臉,暗暗地想:真的不理我嗎?真的不愛我了?林天野說人生苦短且顧眼前,沒有你在,我有點兒慌,能不能先不管愛或不愛,只顧眼前,抓著你不放?

    小張經理在樓梯口處探頭探腦,焦躁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自己應該打擾一下好還是裝不知道。

    秦大沛沒在,管閑事不對,不管也過意不去,難為死了。

    這個林律到底怎么回事兒啊?秦冬陽都說不愛他了,還總來呢?當大哥的,糾纏一個有抑郁癥的年輕人不大地道吧?不知道我們老板把他弟弟當個寶嗎?夠朋友嗎?

    他側耳聽,想聽到個異常聲響來做自己沖上去的理由,可并沒有,三樓靜得過分。

    林巍只管凝視著睡夢中的秦冬陽,只管默默地想:我若自私,你可能連服務生也沒辦法順順當當地做。秦冬陽,林律看著高大威猛,其實沒用。我打不倒林北得,那是我父親啊!怎么打呢?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倘若秦冬陽沒有睡著,或許又是一場不愉快的交流,是攻擊是對抗,是兩相傷害。

    應該冷靜一陣。

    可他就是忍不住。

    比同沈浩澄分手時還沉不住氣。

    林巍也不明白自己。

    為什么呢?

    因為秦冬陽生病了?

    他不期然地想起秦冬陽十六七的時候眼睛忽閃忽閃的小模樣,想起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見到自己總是滿面生光的情景。

    其實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可惜后來開始怯懦,總怕挨說,怕做不對,把小時候可愛的樣子丟掉了,臉紅要與情事有關,說話特別流暢得憑激動。

    小瓷娃娃活活生了一層水銹,自己沒護好他。

    幾個月前的林巍絕對不會琢磨這些。

    從來不是情感細膩的人,從來不把無關緊要的事當真,能刻在記憶里的好像只有沈浩澄的點點滴滴,別的都沒位置。

    竟然添上了這個秦冬陽嗎?

    原來男人女人是同一種生物,頂數生殖道的神經最為發達,不但能通四肢百骸,也通心底。

    可是疼惜憐憫算不算愛?牽掛和放不下算不算是思念?

    他想擁抱秦冬陽,想看見秦冬陽的笑容,苦無能力滿足自己。

    秦大沛走進拐末大門,小張經理逮著天兵天將一般撲過去,表情急吼吼地,“老板老板!林律來了!在上面呢!您快點兒!”

    “巍子?”秦大沛有點兒納悶,邊走邊看使勁兒推自己的小張經理,“他不總來?你至于嗎?”

    小張經理不吭聲,只管推他。

    秦大沛上了樓,看見林巍的同時看見了睡著的秦冬陽,嘖一下道,“這孩子!”然后才同哥們說話,“不知道你來呢吧?說不一定多長時間沒睡覺了,非得累到盡頭!”

    林巍剛想示意他別說話秦冬陽就醒了,眼睛紅得像哭過的,先懵懵地看看四周,沒太反應過來地叫人,“哥,林律!”

    喊過了他才意識到什么似地坐直了身體,勾頭揉臉,不說話了。

    “還有這么學習的?”秦大沛忍不住數落弟弟,“頭懸梁錐刺股就是個故事,啥好工作至于讓你不要命啊?旁邊就是床不知道躺著睡?行了你再歇會兒,我和你林律出去,不打擾你。”說著他就攬過林巍,“咋過來了?”

    “無聊。”林巍不能說真話,也不想撒謊,“順腿閑逛!”

    秦大沛把他按到小隔間外面的豆袋沙發里坐著,“我看你就是不樂意回家吧?”

    林巍不接這句,手指后伸,“用什么東西隔的?測甲醛了嗎?”

    “切!”秦大沛失笑,“我那可是親弟弟!”

    “沒啥人來。”林巍仍舊點評,“犯不著隔!空氣流通得慢人就困。”

    “你變愛操心了?”秦大沛說,“他是因為空氣嗎?”

    林巍便忍不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去捧月薪幾千塊的飯碗,天天都過差不多的日子。”

    “小點兒聲!”秦大沛如今是護弟狂魔,“誰的日子七十二變?平平淡淡才是真。冬陽不伺候你了,不得勁兒吧?”

    林巍垂下眼去,“有點兒。之前我們都要談分成了!”

    “那你把人給我放出去?”秦大沛壓低嗓門,三樓不大,怎么壓都聽得見,他是自欺欺人。

    “哥!”秦冬陽幽幽開口,“我自己要走的!”

    “啊!啊!”秦大沛揚聲答應,“沒有說你的意思。這不讓你林律趕緊習慣呢嗎?”

    第128章 痛予反擊

    林巍如未聽到,臉上沒有太明顯的表情。

    秦冬陽卻從隔間里走出來,繞過幾個豆袋沙發,打算下樓。

    “干什么去?”秦大沛蹭動沙發,攔在弟弟身前。

    “下去幫忙,”秦冬陽說,“活動活動。”

    林巍靜靜凝視著這個除了睜眼的瞬間再也不肯來瞅自己的年輕人。

    秦大沛道,“那算什么活動?哥帶你出去透透風。”說著他就看向林巍,“走啊巍子?咱們游車河去?江畔若是熱鬧,過去吃點兒小燒烤唄?省得冬陽在屋里憋傻了。”

    林巍沒忙答復。

    秦冬陽已經說,“我不去。”

    “不去什么……”秦大沛剛開口道。

    林巍這才插了上去,“我帶倆個保鏢不太方便,你哥倆去吧!”

    秦大沛見他站起身往樓下走,嘖了聲,起來拖著秦冬陽,也跟著往下走,“老爺子這保鏢打算用到哪一年呢?”

    林巍沒應聲,很敏銳地察覺迎過來的小張經理神情詭異,下意識地瞅瞅秦大沛,“好好溜達溜達,這會兒空氣挺好。”

    秦大沛永遠笑嘻嘻地,摟小孩子般摟著秦冬陽,“你不去就沒口福嘍!我們哥倆找好吃的去。”

    林巍瞄見小張經理松了口氣似的,心里明白了些,不動聲色地出了門。

    常在峰的電話適時打來,“老嚴那邊查出來了,杜長江他媽曾經是楊副市長的弟媳婦,結婚沒多久丈夫就因公犧牲,跟楊虹還挺像的。杜長江是他媽改嫁后生的,跟楊副市長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是兩人明顯關系匪淺。”

    林巍淺哼,“沒有血緣關系才是最好的掩護。杜長江能拿到到市區內的好地塊,順利無比地批下貸款,卻仍無故推遲工期,將本該用于建樓的款項私下借給需要資金周轉的其他公司,為了賺取巨額利息差罔顧購房者的利益,甚至還在工程驗收上大做文章,背后沒有個強有力的保護傘是很難成事的。怪不得他這么維護甄陽,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意往來朋友情誼,而是怕你們揪出楊興華來!”

    “雪球越滾越大。”常在峰說,“還有你想不到的呢!這個杜長江的表叔就是田龍山,和他爸是親姑表兄弟。”

    林巍驀然卡住。

    官官相護環環相扣。

    常在峰沒感覺到他的震驚,仍舊說,“林叔到底惹到了誰,還是沒有頭緒。”

    林巍聽出他的焦急,身子窩進路虎后座,努力思索對策,“要不然再回頭捋捋,把林叔的案宗……嗯,或者把野子他媽當時出意外的事情也重新查一查呢?”

    “啊?”常在峰有些吃驚,“野哥媽媽?你什么意思?也蹊蹺嗎?”

    “不知道。”林巍伸手撓撓眉毛,“冷不丁地想起來。當時咱們都太小了,怕不好查。我肯定是想不出辦法來,看看常隊有沒有門道吧!死人又不會說話,別漏過一點兒可能么!”

    常在峰沉默一刻才說,“林巍,我發現你比我這個干警察的都縝密。”

    “那可能是你人好,”林巍抬眼向車外看,秦大沛已經載著弟弟開向另外一個方向,他的心情有些沉郁,“而我這個人一肚子陰暗東西,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一切。”

    常在峰不知怎么接他這句自我評價,微微頓了頓才說,“我還在外地,回去就安排。”

    林巍掛了電話,沒瞅偷著觀察自己的廖杰和李洋鯤,任憑他倆把自己帶回林宅,進門看見林北得坐在客廳里面,本想繞過去上樓,腳掌踩到第一級臺階又改變了主意,踅回沙發區去,緩緩坐在林北得的對面。

    林北得往他臉上看了一眼。

    “談談?”林巍開口。

    林北得笑了,雖無熱度,卻真是笑,“難得。”

    “咱們父子,”林巍斟酌了一下才又開口,“到底能斗出個什么結果來呢?”

    “可笑。”林北得本就坐姿筆挺,聞言更拔一拔上身,“你是我兒子,當爹的干嘛要跟兒子斗?這都是為你好,向乾辦事有準,他沒發話,小廖和小李就不能撤。你師父會害你嗎?”

    林巍扭頭,望向停在院內的路虎,“師父是個好人,可他行事越來越有您的風格了。”

    林北得哼了一下,“別的我沒自信,好人二字也當得起。”

    “包括打算利用權力對付沈浩澄嗎?”林巍犀利地問。

    林北得皺起濃眉,“那是為了教育兒子,我總不能把你打死。況且只是說說,并沒實施。”

    “如果我沒讓步呢?”林巍逼問,“如果我非要隆重宣布同他的關系,以情侶的身份去見他的父母親人,并且把他帶到您面前來呢?會怎么樣?”

    林北得眉頭不展地看著兒子,“你想說什么?不是分手了嗎?現在討論這個還有什么意義?”

    “我只是奇怪!”林巍身體后靠,脊背貼住沙發墊包,脖頸前彎下頜微抬,即便坐著,也是個囂張的進攻姿態,“林政委剛硬無倆成就斐然,這輩子唯一的污點就是我這不肖子,樣樣不成器,還沒廉恥地喜歡男人,簡直是家門之辱,殺人要不犯法估計早弄死了,怎么老了老了不要原則,為保我的安全含辱忍詬地接秦冬陽回來?風波過去,您又打算怎么對付那小孩兒呢?他就是個沒大資歷的助理律師,年輕到談不上職業成就,讓他在H市消失嗎?”

    林北得的眼睛里泄露出一絲悲哀,“林巍,你把我看成魔鬼了?”

    林巍盯住林北得那絲難得的情緒,使勁兒琢磨,良久方說,“一個從不正眼看幼子的父親,一個自孩子蹣跚學步打到他離家求學的爹,一個施暴到有傷痕為證的強權者,一個年華老去仍不肯放棄掌控欲的操縱家,不是魔鬼是什么呢?”

    林北得沒有暴跳如雷,扶在沙發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林巍享受林北得那種克制不住虛弱,經年壓迫終于得了釋放,隱隱升起勝利感來,“‘為我好’三個字真的能沖抵所有罪惡感嗎?您兒子我貌似活著,被迫屈從,想找自己,從未找見,想尋溫暖,孤家寡人,林政委您滿意嗎?還非得看著我長命百歲嗎?”

    林北得的臉色開始變白,他咬住唇角不說話,手臂的抖卻更加明顯起來。

    “如您所愿,”林巍繼續說,“我長成了一個無情無義無信無恥的人,為了顧全自己,什么都能舍棄。我曾承諾過沈浩澄攜手并肩面對一切質疑,最后卻成了屁話,我想把秦冬陽藏在紛擾外面別被影響,也是一場鬧劇。林政委,除了按您的心愿,跟您看上的女孩子結婚生子,欺騙好閨女的感情耗費無辜者的青春之外,我就只能當光棍,光著,跪著,任憑您怎么擺布,是不是啊?”

    林北得終于開口,“你恨我恨到這個程度了?”

    “是!”林巍點頭,“我恨不得能削肉還母剔骨還父,恨不得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你們面前。如果我婆不曾期望過我好好活著,我希望自己撞車,墜崖,腐爛成泥!”

    林北得噌地一下立起了身,大步走進臥室,推門推得鏗然作響,關門關得地動山搖。

    林巍坐在原處聽著,直到那些刺耳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偌大的客廳重新恢復寧靜,方才聳動肩膀笑了兩下,無聲,卻極嘲諷。

    這么多天頭一次精力充沛,原來自己需要依靠攻擊和暴躁來調動腎上腺素,進而維系看似正常的生命跡象,根本不會好好活著。

    也不會愛人。

    秦冬陽站得太近了,所以被波及被牽累,遭殃地生了病。

    真他媽的沒道理。

    枯坐良久,林巍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上身伏低雙腿蜷曲,整個人窩作一團。

    剛剛還在進攻的人也被哀傷給打到了。

    這爛透了的人生啊!

    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看著就香。

    秦大沛樂滋滋地弓著長身,比比劃劃地說,“這東西可不能亂吃,耗子肉是不好找,壞肚子特別容易!哥干什么都有地方,放心擼,百分百的好肉。”

    秦冬陽有些心不在焉,簽子都拿反了。

    “哎?”秦大沛趕緊拍他的手,“就說你學習學傻了吧?眼睛都不好使了?再這樣不讓你考了,就在‘拐末’當二東家吧!掙不掙錢也餓不死你!”

    “哥!”秦冬陽舉著秦大沛重新塞進他掌心的牛小腰,“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他有和盤托出的沖動,想問哥哥——我下定決心放棄了,仍舊難過,該怎么辦?

    秦大沛聽不到他沒說出來的話,很有耐心,“怎么又繞回去。愛有用沒用。有用哥自豪,沒用哥也高興,跟我作伴么!”

    秦冬陽慢慢地擼下肉塊,認真地嚼一會兒,咽下去說,“哥我愛你!”

    “哎呀呀,肉麻死了!”秦大沛受不了地啃一口蒜,想借辛辣緩緩嘴里的酸,“秦冬陽你怎么回事兒?奔三了啊!還玩小時候的把戲?”

    秦冬陽看他齜牙咧嘴的,笑了,“我小時候總玩這種把戲?”

    “可不是?”秦大沛也笑,“哥那時候混蛋,目空一切,誰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你這小屁孩兒!可你偏偏看哥啥都好,硬往我身邊湊合,給哥煩得呀,使勁兒震唬你,實在罵狠了你就使這招——‘哥我愛你’。頭一回才六七歲,肯定是爺教的你。你說那老頭兒嘿,成天背著個手,怎么能教孩子這么酸人的話?太陰險了!”

    秦冬陽越發笑起來,“我也不記得是不是爺教的。”

    “幸虧巍子和浩子認識你時你不說了,”秦大沛順口道,“否則得讓人笑話死。”

    秦冬陽聞言笑容緩緩淡了。

    看來還是認識得太晚,有些表達需要收斂,沒有痛快表達出去,若能,也許不會發酵成執念。

    不會衍生出這么多不堪來吧?

    寧可真多個哥,可以放心大膽地說愛他,被笑被嘲弄也不在意,可以對得起他也可以對不起他,誰都不會當真。

    第129章錯綜復雜

    林巍起床出門,廖杰自己過來,將路虎的鑰匙交給他,“林政委讓我和洋鯤以后不陪著您了。這車能開慣吧?”

    林巍略感驚訝,卻也沒太遲疑,痛快地抓過鑰匙,“熟悉熟悉就習慣了!你倆另謀高就也好,跟著我不是長久之計。”

    廖杰素來話語不多,“再會!”

    林巍看著他走幾步路,又喊了句,“留個聯系方式?說不定我也能為你們介紹介紹工作呢?”

    廖杰停腳,返身回來,調出自己的電話號碼來給林巍看,嘴里則說,“違法的不干!”

    林巍笑了,對著他的手機屏幕拍了張照,“這點咱們一樣,擦大邊,違法不行。”

    廖杰也笑一下,再次離去。

    林巍動作利落地跨進路虎的駕駛座,發動汽車的同時側眼看看靜幽幽的林家小樓,心頭終于輕松了些。

    剛上繞城高速向乾的電話就打進來,當師父的劈頭蓋臉地罵人,“要不說干啥也別生孩子呢,你們都是一丘之貉,白眼狼!長點兒本事先反老子,養活你們就是錯誤。”

    這是上次爭吵之后向乾首次給林巍打電話,雖然是打來罵人,林巍也挺高興,“我和誰‘們’啊?您家公子?還一丘之貉,龍生龍鳳生鳳啊師父,我們是貉,您老能跑哪去?”

    “混蛋王八蛋!”向乾的語氣更加惡狠狠地,“你趕緊和我來朗乾,讓老子使勁兒踹幾腳,要不然你師父直接氣死了,再跑來哭墳鬼也得鉆出骨灰盒來掐脖子。”

    “不要宣揚迷信……”林巍剛說半句,又有電話進來,他分神看,是常在峰的號碼,趕緊就對向乾扯起免戰旗,“有空兒我再讓您用唾沫星子噴我啊師父!現在真不行,濱江分局找我有事,我得接個電話。”

    “接!”向乾從來都是正事第一,這才哼道,“回頭再找你小子算賬。”

    林巍聽他掛了電話,連忙接起常在峰的,“怎么了?”

    “能不能來局里一趟?”常在峰說,“我連夜趕回來了,有些話……嗯,我該沒琢磨透亮呢,見面嘮嘮?”

    “行!”林巍知道他絕對不會無事生非,痛快答應,“等著我吧!”

    秦冬陽聽哥的叮囑,夜里沒再尅書,睡得早起得早,趁著出去吃早點的時候在古街里轉了一圈兒,回來小張經理和住店的服務生們還沒起床。

    從事服務行業的基本都是夜貓子,早班也得九點上崗,秦冬陽怕打擾人,躡手躡腳地往三樓摸,打算上去背一背題。

    手機在二樓半的地方響起來,他忙不迭地接起來,微微壓著嗓子,“喂,您好!”

    “請問您是秦律師嗎?”電話對面是個非常有禮貌的男聲。

    秦冬陽稍感奇怪。

    他在諾正干了三年助理,正式呼他為秦律師的人并不多,對方的聲音聽著又不熟悉。

    “我是秦冬陽,”他答,“請問您是……”

    “我是繁華街的派出所民警尤禮。”對方自我介紹說,“半小時前,轄區內的新陽小區發生了一起沖突,有位叫林英的女士與巡犬辦的工作人員發生了肢體對抗,不但動了手,而且致人受傷。因為她年紀較大,情緒也較為激動,遵循以人為本的執法思想,由我負責對您轉達她的意愿——林英女士明確表示自己沒有近親屬,希望由您替她解決后續法律問題,秦律師接受這個委托嗎?”

    秦冬陽怔了半天才想起來對方提到的林英就是毛坯房所在小區那位老年小狗豆子的主人林書記,連忙詢問,“林阿姨她怎么樣了?”

    “暴力手段致人受傷,現在非常緊張,”來電民警告訴他說,“目前還不知道對方傷情如何,如果由治安案件轉為刑事案件的話,后面應該移送分局,您要過來見見她嗎?”

    秦冬陽轉身就往樓下跑,“繁華街派出所是嗎?我現在就過去。”

    林巍剛停好車就看見等在分局門口的常在峰,想走過去,常在峰卻迎了過來,他往路虎里面張望張望,然后拉開副駕駛門,“就在這兒聊幾句。”

    林巍見他又讓自己來又不讓進樓,知道是有不方便處,恐怕是有電話里和同事面前都不好隨便說的東西,點了點頭,身體隨即落回駕駛座去。

    “我在南面連夜提審了蒼強。”常在峰肅著缺覺少眠而風塵仆仆的臉膛,“果然發現點兒東西。”

    “什么東西?”林巍看住他。

    到底是血肉之軀,常隊長再怎么肯干,這么個折騰法也掩不住神色間的疲憊,“蒼強有個堂哥,也是鋼廠職工,叫蒼志堅,比蒼強大十多歲,活著的話過五十了。”

    “死了?”林巍聽出名堂。

    常在峰點頭,“蒼志揚,也就是蒼強交代說蒼志堅本來是個鋼廠工種艱苦的普通工人,后來得了甄天水的照顧,日子很好起來,卻在七年前突然死了。”

    “七年前?”林巍皺眉,“那和林叔的案子……”

    “蒼強還交代說蒼志堅和林勇有過交鋒,”常在峰繼續說,“后來也不在廠子干了,停薪留職,去杜長江的建筑工地當小工頭。”

    林巍眼中精光一閃,“那怎么死了?”

    “說是工地事故。”常在峰的神情非常復雜,“蒼家人曾經鬧了一段時間,杜長江的公司給了不少補償,甄陽也出面找蒼強,讓他到自己身邊工作,事兒就壓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這里面有蹊蹺?”林巍目光灼灼地問。

    “嗯,”常在峰目光凝重,“但他說不出這里面有什么蹊蹺。”

    “怎么確定他哥跟林叔有來往呢?”林巍追問。

    “他說以前游手好閑的時候愛在蒼志堅負責的工地上晃,見林叔去過幾次。”常在峰的臉色沉了下去,“后來……也就是林叔出事前后,他也被甄陽派去恐嚇過幾次林叔,讓他別再找甄天水的麻煩。甚至在林叔堵到陽光石場跟甄陽理論的時候跟他動過手。”

    林巍沉默下去,半天才說,“動手動到什么程度?”

    “打到鼻口竄血!”常在峰克制著情緒說,“蒼強交代當時還有七八個人一起給甄陽當打手,但他不承認殺了林叔。”

    “他沒聽到林叔說些什么嗎?”人已死了,林巍只能挑有用的問。

    常在峰思索著道,“他說林叔每次找去都會提一個要求——‘讓他見我’。這個‘他’具體是不是甄天水,因為林叔沒有正式地提起姓名,不敢確定。”

    事情絕不簡單。

    林巍揉揉腦門,“蒼強為什么跑?”

    “據他自己說是發現一起干活的幾名打手陸陸續續沒了蹤影,自己覺得事情不妙,生怕甄家父子對付他和他的家人,所以選擇主動離開。”常在峰答,“他家也是老鋼廠的,跟甄陽家彼此熟悉互相了解。”

    “了解?”林巍哂笑一下,瞬即便凝重了,“這個人能帶回來關嗎?審的太少,很多東西未必能問出來。”

    “兩面協商協商看看。”常在峰道,“不行我就多跑幾趟,手續上的事情沒辦法,拖時間。你先幫我想想蒼志堅那邊還能怎么下手。”

    林巍稍作思索,誠懇地說,“我也不是刑偵專家,給點兒時間琢磨,有心得了告訴你。嗯……局里開會也多研究研究,集思廣益。”

    常在峰往后靠了靠,“回來我就跟吳局報告了,這事兒越弄越復雜,還得注意保密,以免牽連太廣走漏風聲。唉,痛快不了。”

    林巍聞言想了想說,“不管多不痛快,只要能破案就行。你和野子都注意點兒,這么多的打手四處散著,這么多看不清楚的內幕,安全重要。”

    常在峰點頭,“怕惹什么麻煩牽扯到你,所以不在電話里說。后面聯系起來也謹慎點兒,我可能會直接去律所堵你,你要著急就讓野哥找我。”

    林巍失笑,“搞嚴重了!”

    常在峰意識到什么地看看他的車,“司機呢?”

    “不用了!”林巍回答,“累贅。”

    常在峰點點頭,而后卻問,“你身手怎么樣?”

    林巍更笑,“這怎么答?我記得常隊赤手空拳面對持刀歹徒時也光榮負傷了,還是我哥們救了你。”

    常在峰不由摸摸鼻子,“也是。再能打的肉體凡胎遇上刀槍也不頂用。你保重吧!”

    林巍不笑了,眼眸也變得深邃起來,“楊虹他爸不會一個人貪,田龍山這條魚也確實有點兒大,一般的鍋子裝不下。不管林叔的仇能不能報,這個案子要扯出來的人肯定不少,誰知道誰手黑啊?咱們都在明處,光小心沒用,還得速戰速決。”

    常在峰指節響動,咔咔咔的,“誰他媽的也沒有我著急。”

    林巍默默聽著,神色更加復雜。

    “別進來了!”常在峰作勢下車,既是解釋也是囑咐地說,“分局里面文職武職內勤外勤,還有各路外來人員,眼目雜。有進展我再找你。”

    “哎!”林巍叫住他說,“野子有個哥們在干黑偵探呢,你知道不?”

    “嗯?”常在峰顯然不知道,眼神頓變。

    “我還用過幾次,”林巍見狀把話說明白了,“應該是那幾年在南面認識的,收錢辦事。沒別的意思,今天這些話千萬不能急著透給野子,他是林叔的兒子,摻和深了肯定得被人盯,你常在峰諸多顧忌,未必能防得住暗處的惦記。不讓野子知道才能保證他不輕舉妄動。”

    常在峰聞言回身拍住林巍的肩,“野哥沒看錯你,是好哥們。”

    林巍淡然一笑,“都是沒收沒管的人,互相照顧么!”

    常在峰覺得這個“沒收沒管”挺奇怪的,卻沒再問,也沒過多客氣,開門下去。

    第130章 被迫合作

    派出所雖然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法外開恩,拘押當日就替林英通知了秦冬陽,程序上的事情卻不松怠。

    “傷情鑒定出結果前,直系親屬也不能隨便面見當事人。秦先生如果確定接受林女士的委托,請帶著委托合同和律師證來填寫申請書。”負責接待他的干警見秦冬陽到得很快,態度認真地說。

    秦冬陽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向后退了兩步,非常自嘲地想:離所也沒幾天,腦子就糊涂了。

    同時也很猶豫——已經決定不再做律師了。律師證上的執業單位還是諾正所。

    可他想起林書記古稀之年卻無直系親屬,這份猶豫就沒有維持太久,“我來的急,這就回去取委托書。能不能請問一下,林女士的小狗豆子現在是什么情況?她被羈押,狗被派出所代管了還是交給小區的鄰居們照顧呢?”

    年輕民警抬眼看看他,沒露什么明顯情緒,“那只狗被巡犬辦的人摔死了!”

    秦冬陽腦袋嗡地一聲,“什么?”

    他與林英的接觸不算太過密切,但也知道她和豆子感情極深,而豆子已經是一只老年狗,早就不良于行,體型又小,會有什么攻擊性?

    “摔死了!”民警重復一遍,“已經被市容部門弄走了。”

    秦冬陽心血上涌。

    市容部門,就是說死去的豆子已經成了垃圾,它明明是林英懷里的寶貝,是有狗證的寵物。

    民警見他神情怔怔地,好心提醒,“還是管人吧?即使是治安拘留,對于七十多歲的老人也是挺大的考驗。”

    秦冬陽被澆了盆涼水似的醒過神,趕緊就往派出所外面走,叫了一輛出租就往諾正所趕。

    張依卓看見他來了又驚又喜,“秦哥?”

    秦冬陽無暇多說,簡單地跟他和圍過來的前同事們打了個招呼,“有點兒事,回頭聊啊!”隨后就問擠到身邊來的小景,“李律在嗎?我要找他。”

    “在呢!”小景回答,“你什么事?”

    秦冬陽急得不行,答話仍舊異常簡短,“回頭說啊!”

    他飛步沖到李擎正的辦公室去,不顧前老板十分明顯的驚訝,語速迅速地說明自己過來的原因,而后滿帶請求地道,“李律幫幫忙,這位阿姨無親無故,信著我了。那么大的歲數關在里面發懵呢,我得趕緊見一見她!”

    李擎正略做思索,“你的勞動手續還在所里,是得過來對接一下。不是我難為人,有律師證是有律師證,此前畢竟從來沒有單獨執業,這事兒還是得讓巍子跟我打聲招呼——到底要打諾正的旗號。”

    秦冬陽下意識說,“可能只是治安案件。”

    “那也……”李擎正剛講兩個字,林巍推門而入,眼睛盯著秦冬陽,嘴里卻跟李擎正抱歉,“不好意思,我剛到,光好奇了,沒禮貌。是什么事?”

    李擎正人精一個,在秦冬陽立刻躲閃開去的目光里面推測出些不尋常來,也沒強人所難地要秦冬陽重復,簡略地替他說了說來意。

    林巍繃直的肩略肉眼可見地松弛下去,“哦,不大個事兒,冬陽能打。我跟他聯名,做這個保。”

    秦冬陽忍不住瞟他一眼。

    李擎正笑起來,“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我跟人事的打招呼,先把冬陽的離職手續放我這兒來存著,案子完事再接著弄。咱們所出去的律師,呼風喚雨不敢說,都有維護弱小的情懷,放手干吧!”

    秦冬陽著急,趕緊道謝,然后立刻出門去找畢永吉要委托合同。

    畢永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到李擎正的電話之后才笑著拍秦冬陽的肩膀,“還是家鄉的案子更動心吧?不去外地回來得了,干熟了的地方。”

    林巍慢一步過來,見秦冬陽已經拿到了委托合同,開口說,“我送你過去。”

    “不麻煩了。”秦冬陽忙忙地走。

    林巍大步跟上,“不著急嗎?說了聯名,我還沒簽字呢!”

    秦冬陽恨自己腦子鈍,緩下腳步看看林巍,終歸沒再說話。

    畢永吉跟到門口,饒有興致地目送這對舊上司前下屬并肩一處卻又暗流涌動的背影,瞇眼嘖嘆。

    始終探頭探腦的成蔚湊到他跟前去,“畢主任,這什么情況?”

    畢永吉滑頭地笑,“小破孩兒,真愛看熱鬧。”

    出了大樓,秦冬陽再次遲疑。

    林巍不再廢話,伸手捉他一只胳膊,往路虎旁扯,“輕重緩急。”

    秦冬陽沒有掙扎,被他塞進副駕才覺出什么,左右看看,脫口詢問,“司機呢?”

    “不用了!”林巍淡淡地答,同時發動了汽車。

    秦冬陽幾乎要說沒人保護換臺路虎又有什么用,話到嘴邊卻咬住了。

    他們并非朋友,也不再是同事,任何形式的關心都顯曖昧,聒噪多余。

    林巍并不喜歡聽誰啰嗦。

    全程沉默,氣氛別扭而詭異,車內的空氣似乎失水失溫,干巴巴地冷。

    好在路途不遠,剛到派出所門口,秦冬陽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他惦記林書記,也想逃離林巍。

    派出所的民警通情達理,辦事效率也高,半個多小時左右秦冬陽就進了臨時羈押室。

    林英微垂著頭,發絲凌亂地窩在羈押室的椅子里,樣子非常萎靡。聽到門響的瞬間她很驚懼地抬頭,看見秦冬陽的瞬間瞳孔立刻放大,哽咽地喚了聲,“小秦,你真來了?沒有……沒有太打擾吧?”

    秦冬陽三步并作兩步地跨到她的面前,“林阿姨別著急,不是什么大事,咱們慢慢解決。我不忙,談不上打擾。”

    林英聽到他的安慰,又是感動又是難過,眼蘊淚水,卻不愿哭,重新垂下頭去,痛苦萬分地說,“小秦,豆子死了,我不知道它被扔哪兒去了……”

    秦冬陽也很難過,說不出話。

    好幾分鐘之后林英才又抬起濡濕的眼,打量打量站在秦冬陽身后的林巍,“這位是……”

    秦冬陽遲疑半秒,介紹地說,“這是我的上級律師林巍林律師,和我一起負責林阿姨的案子。”

    林英聞言連忙頷首示意,“是本家啊!怎么還麻煩您?”

    “不麻煩。”林巍這才開口,“冬陽說得對,不是什么大事。”

    林英嘆了口氣,“我可能是作孽了,那孩子被我推倒在甬路牙子上,磕著腦袋了,淌了不少血……我看見了。林律師,小秦,我這人一輩子沒成沒就,但也從來不想做壞事,這回……這回得靠你們幫我分析錯對啦!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咱們按法律規定來,我有存款,委托費不是問題。”

    秦冬陽聽她在這么混亂的時候也沒情緒失控,又欣慰又憐惜,他把委托書推過去說,“案子怎么定性得等受害者的傷情鑒定結果,林阿姨先跟我們講講事發經過吧!我著急走程序,沒太細聽民警們的介紹。”

    林英捏住秦冬陽遞給她的簽字筆,認真端詳了會兒林巍和秦冬陽的簽名,對合同上的其他條款和委托費卻沒細看,鄭重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醒得早,”她緩緩說,“怕影響到樓里上班的孩子們睡早覺,七點鐘才下樓遛彎,趕上巡犬辦的人在小區里抓狗,說是有人舉報擾民。別的狗主人都跑家去了,我腿腳慢,怕跌倒,不敢走太快,加上豆子有證,還抱在懷里,沒太慌,然后就被一個年輕小伙兒給堵住了。”

    可能是情緒始終都沒平復下來,才聊這么一會兒,林英已顯氣息不繼。

    秦冬陽左右看看,將羈押椅旁邊的礦泉水瓶捏起來。

    林巍伸手擋他,向陪在羈押室內的年輕女警申請,“可以來杯溫水嗎?”

    女警拿起對講機說了一遍林巍的要求,溫水很快送進來,林巍接過,放在林英的手邊。

    林英非常感激地對他點點頭,雙手攏住那只裝了溫水的紙杯,汲取溫暖一般,不放開了。

    “我跟他解釋說豆子有證,老年人記性不好,怕丟,不管隨身帶著,放在家里,這就回去取!”林英繼續講了下去,“他可能是怕我借故跑掉,不同意,硬把豆子從我懷里拽了出去。豆子害怕,吱吱地叫,”說到這里她又有點兒哽咽,“我心疼了,情急了些,語氣可能不好了,讓他跟我上去取,他的態度更不好,大聲訓我,捏住豆子的脖子提溜著走……”

    眼淚急速涌起,老太太說不下去,被迫停住。

    秦冬陽不忍追問,靜等著她。

    林巍也不出聲。

    林英用力吸了口氣,“豆子都那么老了,還不會縮腿兒,我怕憋死,追著捧,他不讓,使勁兒推我,也使勁兒掄豆子……它都不叫了,我發了瘋地搶,搶不著,實在沒了理智,撓了小伙子的臉,然后……”

    又是一陣長久停頓,林英的淚崩泄般地流淌下來,“然后他就把豆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啪嚓一聲……我懵了,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他撞倒,他的腦袋磕在甬路牙子上……后來派出所就來了,他們不讓我抱著豆子,給拽走了……”

    她的神情頹敗而又絕望,像是一個被搶走嬰兒的老邁母親,眼里又有許多說不清楚含義的恐慌和懼怕,“小伙子出了不少血,我看見了,是我弄的……他媽媽肯定心疼,但我沒想那樣……豆子也一嘴的血……”

    秦冬陽不忍心再聽,上前摟住她的肩膀,“您不是故意的林阿姨,只是太情急了,大家的心里都很明白。”

    作者有話說:

    這張寫得難受

    第131章多少償還

    林巍沒有陷在情緒里面,他開口道,“事實這么清楚,說破天也就是個過失傷人,林阿姨的年紀擺在這兒,咱們先辦解除拘留吧!公安部門的辦公時間是有限的,別耽誤了。”

    秦冬陽如夢方醒,連忙對林英說,“是。林阿姨,咱們是符合不拘留的年齡條件的,您別著急,留在這里等等,我們先出去忙。”

    “嗯!”林英點頭,望親人般望著秦冬陽,“拜托你們了!”

    秦冬陽快步離開臨時羈押室,爭分奪秒地跟派出所干警做交涉,林巍則躲開些,給向乾打了個電話。

    向乾聽他說完意圖,哼了下道,“林大律師也有用得上人情的時候?你師父認識的誰你不認識?直接聯系就是。”

    林巍求人時的態度挺好,“不是怕他不給面子嗎?有師父在,隔著鍋臺上炕?”

    向乾不以為然,“你師父還永遠在?該上上吧!習慣了就好了。”

    林巍這才聯系想要聯系的人,對方也肯接他的電話,聽清原委之后痛快地說,“沒有主觀惡意,符合年齡條件,不難。我這就交代一下,速辦。”

    秦冬陽弄完所有手續才騰出空來看林巍,道了句謝。

    林巍不動聲色,“林阿姨不是新陽小區的住戶嗎?又不是你的親戚,客氣什么?”

    秦冬陽不再說話。

    林巍瞅瞅手表,“等通知吧!時間不早,找地方吃點兒東西。”

    秦冬陽趕緊拒絕,“不了,林律時間寶貴,趕緊回律所吧!我哥還不知道……我得回去。”

    林巍不好強求,轉開些眼,“我送你回去。”

    秦大沛沒在“拐末”,他不是真閑人,家和咖啡廳外還有許多事忙,且沒發現弟弟的異動。

    小張經理眼賊心亮,見秦冬陽進門,立刻扯脖子張望,瞄到路虎的尾巴,不由揪著耳朵揉搓。

    “張哥怎么了?”秦冬陽見他抓耳撓腮的,忍不住問。

    “沒事兒。”小張扯起笑容,“冬陽吃飯沒呢?”

    秦冬陽搖頭,“我哥沒來?”

    “還沒。”小張經理回答他說,“店里也沒什么能吃的,我陪你出去吃點兒?”

    秦冬陽想著林英的事,沒心情吃,“不用。我弄杯咖啡喝,下午可能有事兒,提提神。”

    小張經理聞言湊湊乎乎地在吧臺附近打轉,“冬陽忙啥?”

    秦冬陽梗概地講了講事情經過。

    小張經理沒等聽完就罵,“這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人家一只病狗,養那么多年,架得住他使勁兒掄使勁兒甩啊?就知道跟老弱婦孺耍威風,撞他活該。”

    秦冬陽凝目望著咖啡機里滴溜出來的咖啡原液,在那一縷濃香里出神。

    法律上沒有“活該”的說法。

    “話繞回來,”小張經理又道,“不是打算考公了嗎?林律既然肯管,冬陽你還何必插手啊?”

    秦冬陽從咖啡機上拿下咖啡杯來,心里紛亂打不好奶泡,直接拿過蒸煮牛奶調,“林阿姨跟我感情更好,有我在,她的心里會安定些。”

    小張聞言忍不住說,“老實講我也覺得你都能執業了犯不上再回去考公,衙門口里是非不少,錢不多職難升,都是熬人的活。干脆換個所干得了,何必浪費自己時間?”

    秦冬陽沒情緒在意咖啡的口感和層次,端起來喝一大口,不吭聲。

    小張經理覺得自己多嘴,又笑著道,“不過我們這種混世界的人也沒什么眼光,別給冬陽瞎提意見啊!”

    秦冬陽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只能說這么多,很多東西連哥都不能吐露,況且外人?

    時間飛速流逝,快下班的時候,之前聯系他的干警又打電話過來,“手續已經批完,可以過來接人了。”

    秦冬陽立刻就往外跑,上了出租掙扎幾秒,還是通知了林巍。

    林巍似在室外,聞言嗯了一聲,“我也正往那兒趕,咱們門口見吧!”

    秦冬陽想說他不必來了,又被那不容質疑的口氣阻住,到底沒說出來。

    林英沒想到自己不用在派出所過夜,出了羈押室后連連致謝。

    秦冬陽見她雖然攏好了頭發,衣服也整理過,仍舊大失往日那種從容溫和的得體模樣,心情復雜地攙著她走。

    林巍并沒伸手幫忙,只說了句,“我送您吧!”

    不知是路虎底盤略高還是林英腿腳不好使,老太太上車的時候略有一點兒艱難,秦冬陽在后扶她,看見車座上擺著一只長方形的禮品盒,納悶地瞧了瞧。

    林巍從另一側推推那只盒子,聲音溫柔地告訴剛坐好的林英,“阿姨,我根據事發時的監控錄像幫您找回了豆子,您再抱抱它吧!”

    林英原本無神的眼睛瞬間放得極大,不敢置信地盯著林巍,靠近紙盒的那只胳膊輕輕顫抖起來。

    林巍安撫地說,“沒事兒阿姨,寵物關懷的工作人員已經幫豆子打扮過了,它依舊可愛。”

    林英飽經歲月的手指抖得好像狂風中的枯葉,她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哆哆嗦嗦地揭開了紙盒蓋子。

    六七斤的小斑點狗已被仔細清理過了,毛梳得很順,嘴部的血跡也都擦干凈了,它很安詳地躺在淡黃色的小軟墊上,肚側擺著幾袋小零食,背側則貼著兩只絨布翅膀。

    天使形狀的翅膀。

    林英的淚水溪流一般滾淌下來,啪嗒啪嗒地落在豆子的毛皮上,她不敢去抱那個沒了溫度的小身體,怕再傷著它似的,雙手舉起紙盒,姿勢別扭地把臉貼在小狗的腦袋上,抽噎地喃,“對不起啊,豆子!沒能保護好你……”

    秦冬陽呆在車外發傻。

    民警分明說過豆子已經被市容部門帶走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林巍竟然能找回來。

    看到林英那些眼淚他也忍不住哭。

    豆子對于他其實是只面目不甚清楚的小狗,幾次見面它都安安靜靜地睡在林英的臂彎里,幾乎沒露全個正臉,存在感極低,然而睡著和被摔死畢竟太不一樣,秦冬陽看不得弱小生命遭受殘暴對待,更看不得林英蒼老面頰上那些淋漓的悲苦。

    古稀之年,早知天命,視若寄托的小狗兒死于非命,自己還得面臨法律制裁,這種疼痛提不到任何高度,卻太真實。

    林巍輕輕地關上了車門,讓林英和豆子安心地度過最后的相聚時光。

    他看一眼秦冬陽。

    秦冬陽飛速地抹掉淚水,轉開了頭,也把車門關上了。

    兩個人默默地站了五六分鐘,又是林巍率先上車。

    為了方便安置豆子,秦冬陽坐進了副駕駛,聽見林巍在問林英,“阿姨,現在寵物殯葬都是火化,骨灰還能做成紀念品,我知道地方。您若是接受不了,我也可以送你去遠郊,找一片公山密深深地埋葬。”

    “太感謝了!”林英臉上淚水不干,始終不放下紙盒,但有理智,“別去遠郊了,太麻煩你,豆子也太寂寞。它小時候不這么蔫,挺愛熱鬧,寵物殯葬都是小貓小狗,省得沒伴兒……我也不要紀念品,撒進江里吧!人犬其實同途,最后都這條路,別羈絆它。希望豆子的黃泉道能寬敞點兒,自由點兒。”

    秦冬陽眼眶又酸。

    林巍不再多言,直接啟動了車,載著林英去了濱江區一家口碑不錯的寵物殯葬服務中心。

    畢竟是小狗兒,再怎么鄭重也沒浪費多少時間,分別時刻,林英抱著紙盒不松,服務人員上來拿,她也沒歇斯底里地搶,只是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好幾步,沒有光澤的眼珠兒始終落在已經長眠的豆子身上。

    秦冬陽看不了,轉身出了服務中心的接待大廳。

    林巍沒有追他,反而陪著幾乎是素昧平生的林英,等完了過程。

    捧著首飾盒大小的一點骨灰出來,林巍又送林英去了趟江邊,找了一段最野最安靜的地方,看著老太太把豆子最后一點兒有形之物撒進了江水。

    享受了主人十幾年愛護的小狗兒終于什么都沒有了,塵歸塵土歸土,徹底告別這個世界。

    林英狠狠地哭出聲來,對著濤濤江水放聲嚎啕了幾分鐘,而后眼眶紅腫地給林巍和秦冬陽鞠躬,腰桿彎得極低,“我和豆子遇到了好人,沒有什么能表達的,只能謝謝。”

    秦冬陽連忙把她扶起來。

    林巍則還了一躬,十分簡潔地說,“有緣。”

    秦大沛早已來過電話詢問,秦冬陽不著急回“拐末”,和林巍一起把林英送到家門口,臨分別時不放心說,“阿姨,今晚肯定特別難熬,您得注意身體。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覺得不舒服立刻打給我。”

    林英點頭,“我會的。辛苦你們,早點兒休息。”

    秦冬陽仍不放心,下了樓還回頭張望。

    林巍開口,“是個通情達理的老人,不會鉆牛角尖。”

    秦冬陽點了點頭,“我也得謝謝您。”

    “嗯!”林巍竟然接了,“豆子不那么好找。我跟阿姨不熟,這么費事其實不是為她,是為了你。”

    秦冬陽表情僵木。

    林巍非常認真地說,“我給了你很多難過,能彌補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有把冰錐緩緩刺進心房,秦冬陽忍受不住地扭開頭去。

    林巍仍看著他,“都到這兒了,不上去看看你的米蘭嗎?長了很多新葉。”

    第132章 援以伸張

    秦冬陽扭頭就走,沒有辦法假裝從容。

    豆子,米蘭。

    林巍足夠了解人性,也足夠了解秦冬陽,知道他的軟弱,清楚他的七寸在哪里。

    只是“難過”還得了嗎?

    還回來的,還是難過。

    一刻不停地跑回“拐末”,秦大沛已經在了,看見弟弟被什么東西攆著般,自然就問,“不是去做好人好事了嗎?倒像被追債呢?”

    秦冬陽見著了哥才安定,嘴角下意識一抽。

    小張經理比他老板還緊張些,“怎么了怎么了?”

    秦冬陽調整了會兒情緒,“離開派出所就陪林書記去送豆子,我還沒吃飯呢,餓了。”

    秦大沛讓小張經理幫弟弟買晚餐去,同時嘟囔了句,“姓林的都厲害哈?不是政委就是書記。”

    秦冬陽坐在吧臺邊上的卡凳里怔忡,心說連只小狗兒都保護不了,卻能把個壯漢弄受傷的林英到底算不算厲害呢?截止目前,都是聽她一面之詞,沒有見過傷者,也沒有尋找目擊證人,好像太主觀了。

    不夠專業。

    林巍怎么沒表示呢?

    無條件地信任,也是想“還”自己什么?

    小張經理給他端回一碗澆頭很足的湯面,額外加了豆腐卷和醬牛肉。

    秦冬陽捧到三樓上呼嚕呼嚕地吃。

    秦大沛跟著弟弟上樓,瞧他一氣兒干掉半碗才問,“大案子小案子都有流程,不會很快完事,肯定得耽誤你復習吧?”

    秦冬陽從碗沿兒上抬眼看他,“哥,你不是說不一定非得今年考嗎?”

    秦大沛點頭,“你不為難就行,哥無所謂。我弟弟這么好養活,一碗面條就糊弄了。”

    常在峰也在吃面,方便面。

    他忙得連了軸,白天又跑了一趟鋼廠,表面上是為蔣振弒母的案子走訪群眾,實際上暗戳戳地打聽蒼志堅蒼志揚兄弟的事情,很耗時間,快下班時才返回分局。

    蒼志揚在本市的過往還沒查清,沒有理由從南面調回來關押,要想得到當地警方的配合,他這個沒有行政級別的中隊長自己分量不夠,又跑吳局辦公室去泡了半天,等到主抓業務的小老頭實在熬不住勁回家休息去了他才覺得餓,滿樓層踅摸,翻出一桶沒看生產日期的方便面來,泡得半軟不硬的就開吃。

    “你回家沒?”邊禿嚕,他邊給林天野打電話,是這一天的頭一個電話。

    “老哥一個,哪兒不是家?”林天野相當委婉地表示不滿。

    常在峰呵呵笑,“別做怨夫啊野哥,權當養精蓄銳。咱倆這新婚燕爾的總太生猛,適當地忙忙別的,轉移轉移注意力。”

    “你好好養!”林天野哼,“野哥老當益壯,用不著。”

    “吹牛吧你!”常在峰立刻壓低聲音,“也不知道誰,熬不住了就翻臉,急眼……”

    林天野更不樂意了,“有正事兒嗎?就報告一聲你回不來唄?我知道了。”

    “當然有正事兒!”常在峰不肯浪費這點兒難得的休息時光,“想我野哥不是正事兒?”

    “有啥可想的?”林天野心里美,嘴挺硬。

    “啥都想!”常在峰又很無恥地樂,“親一個啊弄一弄啊,摟一摟啊抱一抱啊,看你出汗看你哆嗦……”

    “常在峰!”林天野喝止地罵,“你還要臉不要?挺大個中隊滿嘴跑火車。寒磣誰呢?你不出汗你不哆嗦?”

    “嘿嘿嘿嘿嘿!”常在峰笑得不行,那口方便面根本不夠他禿嚕的,幾句話間就吃沒了,一口一口地喝調料湯,“這計較勁兒!什么你啊我的,咱倆一起么!這是情趣,怎么就不要臉?”

    林天野知道跟他繞乎這些沒有個完,只能放過,“等會兒忙啥?”

    “傅隊也加班呢!”常在峰答,“我得找他匯報匯報工作,白天互相逮不著影兒。再跟幾個加班的同事捋捋這幾天的進展。越查越復雜啊,看能不能把蔣振徹底從這些爛事里剝離出去單獨移交。人多力量大,完事兒肯定就半夜了,折騰不起,辦公室對付了。野哥乖乖地,自己睡,等我忙完了補償你。”

    林天野知道他沒時候忙完,心疼,就不計較這人嘴賤,“你注意身體啊!得保證睡眠時長,也吃好的,你野哥有錢。”

    “嗯!”這句話像極了腎上腺素,累了一天的常在峰頓時精神了些,“咱有好家屬呢,哪能虧待自己?必須保持強健體魄!你也注意安全。”

    兩個人隔著手機膩歪夠了,常在峰把空方便面盒丟進垃圾桶里,找水喝的同時又給林巍打了 一個電話。

    “怕你開會,不好打擾。”林巍立刻說,“有什么進展?”

    “蒼志堅和蒼志揚的父母都不在了,”常在峰道,“兩兄弟也都搬離了鋼廠家屬區。蒼志堅有個遺孀有個女兒,女兒在外地工作,遺孀還在本地,下一步……”

    “把她資料給我。”林巍立刻就說,“你們去找肯定打草驚蛇。”

    “你能例外?”常在峰道,“都被盯上了。”

    “我找人摸她。”林巍則說,“必要時候能秘密見,你做不到。咱們光怕報復嗎?有些事情一旦被翻到地下去遮住,不好再掘起來。”

    常在峰想了幾秒,“行吧!我發給你。不過只能給你三天,沒進展我們就得上了。”

    林巍二話不說地掛斷通話。

    窗外又起了風,林家小樓的窗戶用材還是老式的,不夠嚴密也不夠隔音,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林巍走到窗前點一支煙,瞇眼睛想:看來又要下雨了,將是一個潮濕的秋。

    秦冬陽起了個大早跑回新陽小區,一來是惦記驟失豆子陪伴的林書記,再者也是為了遇見那些習慣起早遛彎的小區住戶。

    事情是昨天上午七點多發生的,他想找到幾個目擊證人。

    “林書記倒霉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聽秦冬陽說明來意之后長嘆了聲,“歲數大的人腿腳慢,吃虧。別人都跑了就她和豆子沒跑了。我眼看著,是那小子先橫,暴 力執法。豆子有證呢,咱小區的人都知道。什么時候體檢什么時候疫苗,什么時候辦證什么時候復審,林書記最認真了!她這人一輩子認真,守規矩……唉,身邊也沒有個知疼知熱的,就這么個豆子,眼看著被摔死……昨天警察來時我也在了,跟著分辨了,他們沒搭理……”

    秦冬陽心里有了底,忍不住問,“我跟林書記也不太熟,她怎么……沒啥直系親屬呢?”

    “命苦唄!”老頭更嘆,“混到我們這個歲數,沒個兒女孫輩,還能剩啥親人?林書記跟她丈夫有過一個孩子,落草就有毛病,身體和智力都很差著,去不少大地方檢查過,說是她丈夫有家族病,就沒再生。林書記是善良人,自己當干部,從來沒嫌棄過做工人的丈夫,就那么過日子。孩子不到三十就沒了,也算了他爹媽一樁心病。林書記的丈夫也離開十多年了,剩她自己一個人時帶回來的豆子,是真稀罕。我們這些老家伙眼瞅著豆子從歡蹦亂跳到不愛動彈,就一眨眼……明知道它沒多少日子可過了,真看著摔死還是難受啊!怎么就不能壽終正寢呢?這得要林書記半條命……唉,是個喘氣的老了都難活!”

    誰到筋骨不能,走路都得小心謹慎的歲數,遇到不公之事都難免言辭激烈,秦冬陽略微安慰了老頭幾句才上樓去看林英。

    林英已經穿戴整齊,看著又是衣著得體的素雅模樣,臉色也還正常,和平時的唯一區別就是雙目晦暗眼珠發渾。

    秦冬陽擔憂地問,“您休息得怎么樣?”

    林英只睡了一個小時左右,還是亂夢紛擾,但她沒說,努力笑笑,“還行。”

    秦冬陽不忍心細看她的表情,仍舊問,“吃早飯了嗎?”

    林英敷衍地答,“老年人吃得少。你怎么這么早?派出所那邊有啥說法嗎?”

    秦冬陽搖搖頭,“沒那么快。我來做做群眾調查。您要沒事我再去趟物業,調一下監控記錄。”

    林英點頭,“只要不抓我去坐牢,該承擔的責任咱都承擔。那孩子確實是受傷了,得給人家治。嗯,我要不要去醫院看望看望他?”

    秦冬陽感慨于林英的善良,旁觀者還在義憤,她也沒有走出痛苦,卻未仇恨。

    保安室有位中年門衛,在得到物業經理的指示之后幫秦冬陽調取頭一天的監控視頻,同時也感嘆說,“林書記這人啊,總是時運不濟,當一輩子干部也沒發財,孤苦伶仃的還遇上官司了。我和她兒子歲數差不多少,小時候都在廠區亂跑,林書記得上班,常常看不住她兒子,怕我們欺負他,也怕他會影響我們,一年到頭地給小孩子們發糖。那年月小孩兒多,家家條件都不好,沒零嘴吃,有這便宜幾乎盯上了她。后來被我爸使勁兒揍了一頓,說林書記那點兒工資都給我們換糖吃了,自己永遠穿工作服,鞋壞了都不舍得買。你說這么好的人怎么總遇到不好的事兒呢?”

    秦冬陽聽得心情沉重——命運常常乖僻,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是希冀,并非真理。

    認認真真地承擔過社會責任,為國家建設做出過貢獻的人,暮年生活保全不了一只小狗,真的該因一時情急受懲治嗎?

    第133章 彼此害怕

    麗景華庭是一片半新半舊,窮人買不起,同時又被富人們逐漸拋棄的民居。

    林巍將路虎停在稍遠些的街道上,透過曜黑色的小區大門眺望里面那棟樓王。

    當年高層住宅遠沒今天這般普及,H市的老百姓們對于電梯大開間的艷羨常常摻雜著可望不可即的無奈和嫉恨。蒼志堅只是一名普通的鋼廠職工,憑什么住在這里?

    他毅然決然地丟掉本職工作去杜長江還不怎么成氣候的建筑公司里當小頭頭,到底是魄力膽識還是另有隱秘?

    商海沉浮,小工長這種角色只是比普通民工強一階的下層建筑,按照目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短短半年時間他就舉家搬離了鋼廠家屬區,住進了這棟當時很惹眼的小區樓王。

    成功得快。

    背后到底有什么貓膩?

    常在峰給了三天時間,并不禁用。

    林巍不方便露面,卻在律所里坐不住,路虎如今獨屬于他自己,是個可以思考事情的空間。

    林勇的死像是毛衣上的破洞,越拽越大,揪到什么時候才能捋到頭呢?這些亂麻一般的線會不會將自己纏住也都顧不上了。

    林巍已經身在其中,摘不出去。

    將近中午的時候,替他辦事的人發了消息過來,“曲孝清,五十歲,無業,閑居在家,生活富足。銀行存款七十余萬。其女蒼雪,二十五歲,人在B市,尚未結婚,名下有B市五環房產一套,七年前購入,當時市值200萬。”

    林巍眼皮輕跳,父亡母閑的年輕女孩兒,剛剛成年就有能力購買二百萬的房產。

    沒時間磨蹭,得迅速撕開這層窗戶紙。

    他回信息,“迅速摸清曲孝清的日常行動軌跡。”

    然后又點開自己的電子銀行看了看余額,還有三十萬。他挺能賺,但不理財,花錢也沖,沒有太多積蓄。這點兒數額怕不夠用——草料上不去就沒馬兒給他跑了。

    略想了想,林巍只能給秦大沛打電話,“幫我把車賣了吧!”

    “啊?”秦大沛挺意外的,“不是給野子開了嗎?”

    “他還總開?”林巍說,“小富豪了,沒車自己買么!”

    秦大沛仍舊奇怪,“你爹要把路虎也收回去怎么辦?腿兒著?”

    “再買。”林巍只想燃眉之急,他不是日進斗金的階級,替自己辦事的人日薪卻得上萬,兜里沒錢心里沒底。

    “手緊了吧?”秦大沛覺出味兒來,“你干啥花錢?”

    “泡妞!”林巍不好好說,“幫忙得了,查戶口?”

    秦大沛笑了,“行!哥們凈當二道販子,不得給你使喚使喚?等著啊!三五天的事兒。別耽誤你的大基業!”

    林巍心內稍寧,掛了秦大沛的電話。

    隨即就接到了繁華派出所的來電,負責林英案的民警通知他說,“那位傷者昨天做手術了,單側肋骨骨折,兩根,加上頭部遭受撞擊,夠得上輕傷。現在不是治安案件了,得履行取保候審的程序。我們剛才聯系嫌疑人沒聯系上,馬上就去面訪,并且提起社區監督,需要林律師到場。”

    代理委托書上,林巍的簽名寫在秦冬陽之前,民警打電話過來很正常。

    林巍的第一反應就是找秦冬陽。

    秦冬陽卻沒把他從黑名單里放出來,電話仍是嘟嘟嘟地接不通狀態。

    林巍使勁兒拍了一把方向盤,很無奈地啟車調頭,往新陽小區去。

    秦冬陽就在林英家里,但他不知道這位阿姨的手機在被派出所代管的一天里被調成了靜音狀態,也不知道林巍聯系不上自己。

    兩個人坐在林英只有幾個平方米的小餐廳里吃著早午飯,隨便說了一點兒豆子的過往和女干部年輕時候的事情。

    門被敲響,林英起身看看貓眼,而后詫異地拉開,“林律師?您怎么也過來了?”

    林巍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內,看見手里捏著半個包子的秦冬陽,略覺好氣,“怎么都不接電話?”

    林英趕緊去看手機。

    秦冬陽也摸出來,瞧到并沒提示,這才把林巍的號碼從攔截箱里提出來,同時問,“怎么了?”

    林巍替林英把手機調回振鈴狀態,簡潔地說,“那個人兩根肋骨骨折,輕傷。派出所沒聯系上林阿姨,正過來呢!會提請社區監督。”

    秦冬陽看看林英。

    林英愕住,“還骨折了?我……用了那么大的勁兒嗎?輕傷會怎么樣?”

    林巍不答,把解釋權留給了秦冬陽。

    即使簽名在先,這也是秦冬陽的案子。

    秦冬陽走訪了半上午,親眼看過了視頻資料,心里壓了好些情緒需要抒發,“沒有主觀惡意,能怎么樣?認罪的話,積極進行民事賠償,七十周歲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請緩刑。”

    林英松了口氣,在她的認知里,活到這個歲數還要坐牢是太重大的污點。

    秦冬陽話音一轉,“不過咱們只認民事賠償,不認刑罰,這案子,我要打無罪。”

    林巍立刻看看秦冬陽,忍住話,不出聲。

    七十多歲的老年人,無兒無女,緩刑和無罪對于實際生活的影響沒有太大區別,后者卻比前者難度大,非得堅持不過置一口氣。

    但他沒有表示反對。

    秦冬陽不是他的助理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若非這個案子,他們沒有重新合作的契機,林巍不想把事情弄僵。

    大律師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轉變,此前,至少一個月前他絕不會如此考慮問題,肯定會覺得秦冬陽有毛病,舍易就難缺心眼兒。

    派出所民警到得挺快,十分鐘后就上了門,很認真地跟林英交代了刑事案件取保候審中的具體要求和規定,然后一起去了新陽小區的社區管理處,正趕上人家午休,硬等到一點半才辦完事,又到派出所簽了些材料,再返回來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林巍和秦冬陽一起把林英送進家門,下樓梯的時候問了一句,“你都掌握了什么東西?”

    步梯樓不用等電梯,秦冬陽覺得并肩走別扭,率先領路,“調了監控視頻,也見了兩位目擊證人,林書記沒撒謊。”

    “所以就打無罪?”林巍問道,“過失傷人也有刑事責任。”

    “她不是過失傷人,”秦冬陽說,“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林巍明明已經看過了監控視頻,仍似沒想到般,“為一只狗?”

    秦冬陽從下面的臺階上回過頭來,眼神堅定,“是,為一只狗。”

    林巍居高臨下地望著至少離著一米的人,覺得秦冬陽越發清瘦了些,同時很吃驚地發現原來清瘦也是一種性感,會令人在如此不合時宜的環境下聯想起他不堪一擊時的脆弱模樣。

    女子的脆弱惹人憐惜,男人的,會激發征服欲。

    林巍覺得小腹有點兒緊漲,自鄙地想:這就憋著了嗎?

    他怕露餡,趕緊說道,“你也不拿工資,我沒權利要求你去律所上班。可這案子是咱倆聯名辦的,就得一起討論,形成書面上的東西,按步驟來。”

    秦冬陽先垂下眼,而后才轉回身,輕聲答應,“知道。等我整理整理……”

    “冬陽,”林巍在他背后說,“單從情感關系上講,我沒權利反對你把我拉黑,可要合作……”

    “已經放出來了。”秦冬陽快速地道。

    林巍稍頓,而后苦笑,“我能不能為自己爭取個緩刑?”

    秦冬陽腦形優越的后顱明顯一僵。

    林巍清楚看見,心里升起些許希望,又輕聲說,“我不打無罪,不能緩一緩嗎?”

    秦冬陽加快腳步往樓下走,覺得短短幾層樓梯竟然漫長得走不完。

    想告訴林巍他沒有罪過,卻怕開口容易收口難,秦冬陽只能狠硬了心腸,不斷地告誡自己——林律在可憐你,他看你是個抑郁癥,同情不過,所以示好讓步。這不是愛情。糾纏下去又會重啟妄念。先救自己,不管別的。

    林巍見秦冬陽幾乎在跑,憂其踉蹌,卻不敢喊,強行克制住心底躥上來的保護欲,很難受地詰問自己當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他送到外地去。

    年輕人始終一片信賴,相伴三年,不但留了深刻情傷,也沒學會逢迎拍馬遇事轉圜,愛與恨都如此濃烈直接,怎么放心交給別人帶啊?

    愛恨。

    明明白白要個機會的人是他。

    頭也不回一下的人也是他。

    全在表明林巍的失誤。

    不該讓那小孩兒喜歡自己,也不該……踐踏那份喜歡。

    “冬陽,”總算出了樓道,林巍忍不住喚,“一起吃點兒東西?”

    他沒吃午飯,可這不是原因,真正的理由是想和秦冬陽多獨處一會兒。

    “不!”秦冬陽想也不想地說,“我得回去弄資料。林律您忙……”

    “冬陽,”林巍長這么大沒少品嘗過挫敗滋味,頂數秦冬陽給他的最近最直白,“我就那么罪大惡極?你把我當病毒了?”

    “沒有。”秦冬陽的聲音急速低啞下去,“就是……保持距離。您就當我沒回來,還在外地呢!當我是別人,不是秦冬陽。”

    這么地道的傻話,林巍卻只能聽著,心中抑制不住地悲涼——保持距離。

    他想拂袖而去,那是他的習慣,是他剎不住的秉性,但他有點兒不敢,生怕意氣用事會引起更難承受的后果,怕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交集被毀壞掉。

    秦冬陽如此抗拒,到底沒有惡語相向。

    始終沒有。

    和自己以前的行為比起來,不算過分。

    第134章  都是路過

    秦冬陽沒回“拐末”,也沒回家,直接跑到隋萌的工作室去。

    上午的患者走得稍晚,隋萌剛剛午休,見秦冬陽急赤白臉地闖過來,又驚又憂,“冬陽?”

    “太難了!”秦冬陽滿臉苦痛地求助說,“姐,太難了。”

    “什么?”隋萌耐心地應對著他的沒頭沒腦,那是職業賦予她的過人能力。

    “從小到大,”秦冬陽低落且兼頹喪,“多喜歡的東西我也沒敢死乞白賴地討要過,唯一對林律……他現在肯理我,我卻不理他,實在太難了……”

    隋萌掩住眼睛里的悲憫——悲憫對秦冬陽而言并非好情緒,是醫生對患者的居高臨下和疾病提醒。

    “那就不要強求自己。”她淡淡說。

    “不!”秦冬陽搖頭,很努力地搖,“他不是愛……姐,同情不是愛。以前我覺得自己可以不貪他的愛,只要能湊在跟前愛他就行了,可我根本做不到。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想要的東西越多,這樣下去不行……”

    各種各樣的齟齬會死而復生,彼此傷害會變成一種惡性循環。

    隋萌眼看著他坦誠萬分地糾結痛苦,不忍心道,“冬陽,責任感和保護欲也是好感情。”

    秦冬陽仍舊搖頭,努力地搖,沒再說話。

    隋萌等著他緩,半天才問,“姐能怎么幫你?”

    “罵醒我吧!”秦冬陽深深低著額頭,“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撕出來,扯皮拽肉的,也耽誤著林律,別再糊涂……姐,我在X市的海灘上想得很清楚,以后要昂首挺胸地活,不當乞丐了。”

    “那就不用罵,”隋萌溫聲道,“你很清醒,只是傷口太新,又那么深,需要時間愈合。”

    “林律也需要時間吧?可我總不能逃,”秦冬陽想了一會兒才很挫敗地說,“得要父母和哥,得回來……姐,你說我能不能挺住?”

    隋萌聽得心疼,沒直接答,反而道歉,“冬陽,把你的病情告訴林先生是姐不對,當時怕他不知內情再傷害你,沒想到……”

    “別這么說,”秦冬陽連忙阻止,“是我諱疾忌醫。誰的情緒問題都會影響身邊的人,他其實……有權知道……可是姐,你能明白嗎?我在他和哥面前弱小了好多年,在爸媽眼里也總沒用,實在不想給自己加碼,所以才瞞著。總是想著會好起來,想變強大……”

    “冬陽,成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隋萌插話,“不能著急。”

    秦冬陽又點頭,“不管怎么我還有你呢!”

    隋萌被他毫不掩飾的信賴說得眼眶發酸,“是,你有姐呢!所以別怕,難過和痛苦雖然需要自己熬,姐總在身邊支持著你。”

    “嗯!”傾吐過后,秦冬陽好了不少,慢慢松掉繃得發緊的皮肉,給自己打氣,“我加油。”

    “沒吃飯吧?”隋萌觀察著他的變化,及時調整話題,“下午還有患者排著,姐沒有太多午休時間,咱倆一起吃個盒飯好嗎?我和助理常吃,味道普通,干凈健康。”

    秦冬陽同意了,“行。我還想和你說說林書記的事兒。”

    姐弟二個一人捧著一份水煮西藍花和香煎雞胸,飯食寡淡,氣氛親熱。

    隋萌聽完秦冬陽講述林英的遭遇,嘆了口氣,“命運從來不公,古今中外。”

    “所以我得打無罪。”秦冬陽說,“林書記經歷的苦難夠多了,不能眼看著她在枯暮之年再受催磨,那甚至可能……可能會把憾恨帶走。凡人固然掌控不了命運,身為律師,問法律討份公正是我的責任。”

    “那你的職業規劃呢?”隋萌問他。

    “或者可以再考慮考慮。”秦冬陽思索地說,“林書記這事讓我覺得競爭的難易程度不該成為自己當逃兵的借口。林律……還有小張經理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丟掉這么長時間的職業經驗也挺可惜。我哥沒表示反對是他對弟弟的縱容,不說明支持。咱市雖然不特別大,也不是只有諾正和朗乾,大所小所名所普所的,換個地方就是,未必耽誤成長。”

    隋萌微微地笑,“冬陽,你是這么明白的人,從來不騙自己,一定能好起來。姐相信你的心理疾病只是先天薄弱,就像某些人生來就多愁善感,高敏體質,這些都能靠堅強堅韌來修復彌補。”

    “嗯!”秦冬陽吞掉最后一塊雞胸肉,努力吸了口氣,“我幸運啊!總是遇到好人,姐排第一。”

    “好高的評價!”隋萌開心地道,“第二是誰?”

    秦冬陽竟然想了一下,“父母的愛不可衡量,那就是我哥了。”

    隋萌瞅一瞅他,“林律呢?排得上嗎?”

    秦冬陽沒打算繞開,“當然排得上,他對我也挺好的。”

    隋萌把盒飯包裝收起來,送到門外的垃圾箱里,然后示意秦冬陽和自己一起站到窗邊去,“高樓下瞰,人如螻蟻。冬陽,對于我們自己,苦痛是真實的,對于天地洪荒則微不足道。有一天我們都會歸于天地,所以面對什么都淡然些,時刻告訴自己咱們只是路過人間一趟,所有紛擾終將過去。能珍惜的且去珍惜,抱不住的就放下它。”

    秦冬陽垂眼向下看了半天,突然不合時宜地說,“姐,人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是通透反被通透誤了,如花似玉,說和尚話。”

    隋萌咯咯樂起來,“老姑娘總躲不了質疑,冬陽以前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今年可不是頭一回了。姐也加油,努力尋覓愛情!”

    林巍怏然回了律所,沒什么情緒好好搭理滿臉探究的張依卓,簡略地說,“最近有點兒亂,你顧好自己。嗯,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情主動找我。”

    張依卓連忙答應,“是,林律,我知道。”

    林巍見年輕人認認真真畢恭畢敬,到底還是講道,“當初李律讓我在你和成蔚之間挑一個是為了活躍氣氛,可是選了就是選了,這是人跟人的緣分,誰也不能站這山望那山,對你們小孩兒的發展不好。同學之間私下聊天的時候可以說一說。”

    張依卓沒太聽懂,“林律,我從來沒想別的,能夠跟在您身邊歷練是我莫大的榮幸。”

    林巍點頭,“我知道。本鄉本土的地方,彼此之間都有個大致了解,你們雖然小,我也不用掖著藏著,成蔚么……你側面提醒提醒他,同性戀既是群類,就有共通性和個體差異,不是每個人對親密關系的態度都可揣想。同事之間,互相尊重。”

    張依卓還是沒太聽懂,琢磨了半天臉色才有點兒異樣,掩飾著應,“嗯!”

    林巍卻不害臊,淡淡地補上一句,“食色性也,是人都不例外。正常飲食和沒節制的區別除了自我要求還有個人喜好,更年輕更貌美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張依卓似是自己被揭破般面紅耳赤,他和成蔚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又沒那么近,許多東西隱隱約約地有感覺,真直面時又不一樣。

    只不過兩個人畢竟一起來的,代表了諾正所的同一個層級,老實男生聽著林律似乎信賴又顯語重心長的話,有種無地自容的與有愧焉。

    同時升起些許猜測:林律怎么突然說這些呢?不把我當外人了?這么明明白白地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秦哥走得蹊蹺回來得不清不楚,莫非……

    “幫我沖杯咖啡。”林巍解決了他也打斷了他。

    張依卓被人窺了心般“啊”了一聲,趕緊去茶水間了。

    辦公室里安靜下來,林巍爭分奪秒地吁口氣,習慣性地揉了揉臉,珍惜這點兒無人打擾的獨處時光。

    并非嫌棄張依卓,屋里多了個他,同之前只有秦冬陽在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現在得保持形象,以前放松得多。

    秦冬陽……

    快下班的時候那個幫他辦事的人再次來了信息,林巍點開細看了會兒,心里還算滿意,就轉十萬塊錢過去。

    什么東西都有什么東西的行市,誰也不是神仙,這么快就達到自己的要求,人家也有許多需要打點的地方,既講合作,信任信用,缺一不可。

    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林巍言簡意賅地同張依卓交代交代第二天的工作就出了門,驅車趕到某家SPA館外。

    沒半小時,一位穿著絳紅衣裙的中老年婦女從館內走了出來,林巍見她的身形和五官都極符合手機上接收到的人像照片,開了車門就走過去,“曲孝清女士?”

    中老年婦女被他那副高大身軀堵住了眼,正詫異間就聽到問,更加驚訝,抬頭看住這個過分帥氣的人,“您是哪位?”

    “我是您丈夫的朋友。”林巍掏出身上的律師證,迅速地沖她晃了一下,“有點兒事情找您。那邊是我的車,您看方不方便?不行就旁邊這家咖啡店吧!”

    亮證件的速度過快,曲孝清有了一點兒歲數,眼花,沒太看清,想當然地以為他是警察,立刻戒備起來,卻也不敢態度強硬,略想了想,勉強地道,“還是咖啡店吧!”

    林巍毫不猶豫地往咖啡店走。

    不保證自己此刻不在誰的視線之下,時間有限,不能浪費。

    能取得進展的機會也不多,必須一舉奏效。

    第135章  禍起突然

    小咖啡館生意一般,正好時段,還能很順利地找到單間。

    服務生見這對男女年齡差挺大,卻又不像尋常聊天的樣子,悄咪咪地偷溜了好幾眼。

    林巍耳聰目明,卻沒精力理睬,也沒詢問曲孝清的喜好,直接要了兩杯氣泡水。

    “蒼志堅沒什么朋友。”曲孝清開門見山地說,“活著時候都沒有,更別說死了這么長時間了。您為什么找我?直接一點兒。”

    林巍頷首,對她的爽快表示贊許,“鋼廠的老工人,有朋友也該在鋼廠,您家早搬出來,層次自然不一樣了。掙工資的人不會舍得錢來SPA館消費。”

    曲孝清臉色微變,“孩子大了,剩我一個,消費消費怎么了?”

    “不怎么,”林巍語氣平淡,“只要錢是合法途徑所獲。”

    曲孝清神情更變,“你……”

    “大姐!”林巍不想多繞圈子,“丈夫走了,剩您自己,容易看開,錢啊財啊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揮霍揮霍沒問題。可您女兒那么年輕,還有大把時光,B市雖遠,不是天邊,更非法外之地,她名下的房產和存款如果查出什么問題來,抄沒還好,被連累得遭受什么刑罰的話,您不心疼?”

    曲孝清管理得不錯的皮膚立刻變白,“你……”

    “我是來幫您的。”林巍果斷地說,“大姐,您的歲數已不小了,蒼志堅又是突然死亡,還沒想明白呢?與狼共舞,易遭反噬。”

    曲孝清如被什么東西噎住了般,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甄陽和他爸爸弟弟都進去了,”林巍加上一句,“目前還能扛著點兒東西,沒徹底撂,但您覺得他們能挺多久啊?警察辦事循序漸進,總得一樣一樣地來,等找到您,麗景華庭還是B市五環上的房產,大姐覺得哪個能交代清楚購買資金的合法來源?”

    曲孝清吃不住勁,“你能怎么幫我?”

    “我是律師。”林巍這才清楚交代身份,“至少有辦法令人相信你女兒年幼懵懂毫不知情,這是最大的幫忙。此外我還善于剝離正當資產和不法來源,比如你丈夫的身故賠償款等就受國家法律保護,不管是誰給的,只要操作得當,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您女兒應得的那部分財產。”

    曲孝清將信將疑地看他,“你為什么幫我?”

    “因為甄家父子和杜長江涉及的一系列案件中有個受害者叫林勇,是我的親屬。”林巍緊緊盯著曲孝清的眼睛。

    曲孝清忍不住低叫了聲,“林勇?”

    林巍覺得她的聲音不對,立刻追問,“你知道他?”

    曲孝清的嘴唇抖動起來,“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林巍不答,只把名片掏了出來,遞到曲孝清的面前,“你可以打聽打聽,我在本市律法界也算有點兒名氣。”

    曲孝清看見名片上的林字,以為林巍是林勇的近親屬,身軀一震,喃喃地道,“報應啊報應……”

    “大姐!”林巍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這案子我已經跟了兩年多,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隨便驚動您。現在杜長江還沒落網,您極有可能處在他的監視當中,不能掉以輕心。要肯合作,我保證今天會連夜為您和您女兒申請人身保護,還想推諉隱瞞的話,不好說……”

    他把尾音拉長,卻沒將話講完。

    曲孝清猛地打個機靈,“我女兒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己在外地,太危險了,求求你。”

    “如果您愿意幫我,”林巍定定地注視著她,“我朋友正在濱江分局加班,他是中隊長,副局長我也認識,保證立刻接待。我本人也愿意無償為您和您女兒提供后續所有法律上的援助。”

    曲孝清攥緊雙手,想了幾秒又松開了,“走吧!帶我去濱江分局吧!”

    咖啡館到濱江分局只有二三十分鐘的車程,林巍還是大意了。

    晚高峰堵,他怕耽誤時間,拐進一個宅區之間的小街道上,就給處心積慮的家伙們創造了方便條件。

    沒走多遠就有兩輛黑色桑塔納左右包抄上來。

    幸虧林巍反應不慢,也幸虧座駕是路虎,他語氣急促地交代了曲孝清一聲“大姐坐好”就按穩了方向盤猛踩油門。

    桑塔納看著車型老舊,估計都是改裝過的,開得極悍,狂提了速,不要命地夾住路虎,晃著車身狠撞。

    林巍一面盡力躲閃一面制止尖叫起來的曲孝清,“別慌!趕緊給你女兒打電話,讓她立刻鎖緊門窗不要外出。如果已在外面,馬上轉去銀行商場等人流密集目標小的地方,盡全力往警察保安身邊湊,務必不要亂動,等待我們的救援。”

    車體被撞擊得哐哐作響,極盡簡短的一番話,林巍幾乎把嗓子吼破了。

    強烈的母愛終于令曲孝清戰勝了驟然躥升的極致恐懼,她不再喊,哆哆嗦嗦地摸出身上的手機。

    小區間的窄街,行人不多,卻非沒有。

    林巍怕傷無辜,拼命地按喇叭,嚇得幾百米外的過客都躲得遠遠的,目瞪口呆地看著兩輛黑車同歸于盡般撞擊著鈑金結實的路虎。

    已經有人在報警了。

    林巍扭頭看看桑坦納里的司機,反而壓下了車速。

    這么狂飆,難免撞到腿腳不夠靈便的路人,他倒要看看這兩輛破車能不能把自己撞翻。

    曲孝清在自己手上,不遠處就是濱江分局,對方應該比自己更怕拖時間。

    可他想得太簡單了,下一秒鐘,左側桑塔納后座車窗上就探出一截黑黝黝的槍管。

    “不好!”林巍的心猛地狂跳,想也不想就摟倒了正跟女兒通話的曲孝清。向乾耳提面命教出來的自保功夫于這瞬間發揮了本能般的極致效用,他在同時趴下了身。

    “砰!”一發子彈從左側玻璃窗射進來,從右側玻璃窗穿出去,帶起一篷血珠兒。

    林巍沒中槍,他的胳膊壓著曲孝清的身體,位置略高,被碎玻璃割飛了皮。

    “艸!”無暇害怕,林巍咬牙忍痛的同時竟然不合時宜地想:林政委給配的車也不行啊!沒裝防彈玻璃。

    他的胸口緊緊壓著方向盤,砸得斷裂了般,刺骨地疼,但也因為這個動作保持住了車行方向,沒有亂竄。

    下一刻卻不行了,為了躲避第二波射擊,林巍猛踩油門的同時拽著曲孝清的身體往操作臺下窩,方向盤失去控制,使勁兒抖了個弧,本來走直線的路虎立刻就像共濟失調的酒徒一般沒了準頭,咻地鉆進居民區的外綠化帶里。

    桑塔納里的歹徒們是協同合作,車穩眼準,立刻便追上來,貼著路虎繼續射擊,不打死林巍不甘休般。

    灌木叢里起不了速,操作臺也遮不住人,林巍豁出去了,蹲著身體將油門狠狠踩到盡頭,同時死命地往小區外墻一側打方向盤。

    路虎側立而起,貼著丁香樹的團形枝條猛往前飛,同時顫巍巍地翻出了比一般轎車厚重不少的底盤。

    射擊的人大概沒有料到一個律師會有這么快的反應,關鍵時刻竟然想出以車為盾的招數,稍作遲疑。

    已有警笛呼嘯而來。

    槍手皺著眉頭瞪了即將停住的路虎一眼,發現自己沒有更多時間繞到車身與小區外墻之間的縫隙里去射擊,又判斷不出林巍和曲孝清的具體位置,拿路虎的優越鈑金沒辦法,堵著氣亂打光了彈夾就調車逃跑了。

    街道之上早已沒有任何車輛和行人,兩駕惡魔似的黑色桑塔納暢通無阻地拐出街角去了。

    沒有誰敢打開附近的店鋪門,出來看看突突冒煙的路虎。

    直到警車鳴聲刺耳地趕到。

    林巍暈暈乎乎地蜷在車頭里面,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手掌胡亂摸索,“大……大姐……”

    曲孝清不知什么時候躥到皮座上去了,可能是女人的柔韌性更強,也可能是皮座保護了她,這位大姐雖比林巍年長,身體卻還能動,扯著死人般的嗓子叫喊,“你你你你還活著嗎?”

    “受沒……受傷?”林巍艱難地說,“檢查……檢查……”

    話音未落,他就覺得車身晃動。

    曲孝清又驚恐萬狀地嘶喊起來。

    “警……察……”林巍已經聽到了警笛聲,安慰她說,“別怕……”

    僥天之幸,五十歲的曲孝清除了發飛臉黑狼狽不堪,身上并沒什么血窟窿之類的致命傷。

    林巍也挺運氣,只是折了一只胳膊,長腿和腰椎都沒大事,能站起來。

    他咬著牙,忍住那股鉆心的疼,對來扶他的警察說,“我要見濱江分局的常在峰,要申請保護證人……快……”

    “常隊!常隊!”那警察喊,“這邊!這個傷者要見你!”

    現場亂哄哄的,林巍影影綽綽地聽見有人在催促救護車,有人在呼叫交通指揮中心并且提供犯罪車輛的逃竄方向,眼前陣陣發黑,不知是要發生疼痛性休克還是失血過多的昏迷,硬靠意志力熬著。

    常在峰終于跑過來,一把托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大聲吼問,“怎么回事?”

    林巍無力細說,用那只沒傷的手指了指曲孝清,“保護她……聯系B市警局,保護蒼雪……”講完這些,他氣一泄,翻翻眼皮后栽了身,暈厥過去。

    常在峰連忙將他摟住,同時大喊,“劉一桐,過來檢查證人身體!馮智學,救護車呢?”

    第136章虛驚一場

    肖副檢正常下班的日子對秦大沛來說都算節慶。

    接到常在峰電話時扁擔先生正在廚房里顛勺,聽清原委后關了煤氣就往外跑。

    肖非艷聽見一片叮叮當當地亂響,出來問他,“干什么這是?”

    “快!”秦大沛連忙給她扯過外套,“巍子出意外了!”

    肖非艷臉色大變,“啥?”

    夫婦二人太著急了,根本沒想起來通知秦冬陽。

    林巍是右下臂骨折,尺骨橈骨斷了個齊,手術難度雖然不大,又輸血又化驗,等臺子做準備的,過了麻藥勁兒醒過來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他睜開眼,看見病床前圍著一圈人,常在峰林天野秦大沛肖非艷向乾沈浩澄都在,嚇了一跳,順嘴胡說,“遺體告別嗎這是?”

    秦大沛伸手抽他一個不帶力氣的嘴巴子,“還瞎嘞嘞!氣我干爹呢?”

    “興師動眾!”林巍無力躲避,只能斗嘴。

    秦冬陽沒來,他不太是滋味兒,又不能露,借傷掩飾情緒。

    “沒通知你爸媽!”向乾前一刻還目光殷切滿面擔憂,看見徒弟睜眼說話就拉下臉,冷冷地道,“你自己把保鏢逼走的,活該!”

    林巍又苦笑道,“人家有槍……多倆人多扣車里倆,啥叫活該?”

    沈浩澄蹙眉問他,“什么案子鬧這么嚴重?”

    林巍聞言立刻想起林天野來,趕緊往常在峰臉上看。

    常在峰幅度極小地搖搖頭,示意沒說。

    林巍放下了心,這才看回沈浩澄,“誰知道呢?遇上瘋狗了!”

    向乾冷哼一聲,“還瞞?你四叔知道!”

    林巍怕他直接說出來,連忙咳嗽,裝了半天樣子才對秦大沛說,“你干爹認識常隊,認識野子么?介……紹介紹……”

    無枕平躺太久,喉頭充血,加上術后肌肉無力,他的嗓子還不利索,咳起來倒也自然。

    秦大沛雖然不理解他這時候還忙著想這鞋,還是介紹了遍。

    向乾先哦了聲,“以前聽他說過有你這個哥們……嗯?也姓林啊?那個林勇跟你……”

    “是我爸!”林天野以為林巍師父也聽說過父親的案子,接過口去。

    向乾的眼神頓時復雜,狐疑地瞅向林巍。

    林巍迎住師父目光,無聲交流。

    幾十秒后,向乾心中明白,沒再繼續前面的話,回頭看看沈浩澄,嘴里仍對林巍說,“我真以為得遺體告別呢,該送你的都喊來了。快天亮了,浩澄回去吧!大沛和兒媳婦也回去,明天都得上班,這幾個小時我看著。”

    “我沒班上!”秦大沛立刻說,“跟您一起守著,醒了說不定就得折騰。”

    “沒護士啊?”向乾不樂意,“我們爺倆不能說會兒悄悄話?老年人沒覺,我就守這幾個小時,你天亮來。”

    “喲?”秦大沛忍不住樂,“還悄悄話?這是讓你徒弟嚇出老爺子的愛護心了?行?就把我干爹借他用一會兒!走吧浩子!走了野子!”

    常在峰聞言看看林巍。

    林巍一語雙關地說,“辛苦常隊。”

    常在峰便也出去。

    林巍兜眼掃掃安靜下來的病房,對向乾笑,“你要沒悄悄話我可不樂意。多難得的機會?平常可沒這么多人在乎我。”

    “你在乎自己嗎?”向乾又哼,“我都讓你四叔幫著調查了,什么他媽的老鼠倉案?不是那幾個建筑商想搞你嗎?為了林勇吧?怎么著?還不讓你那哥們知道?和誰都跟浩澄一樣好啊?”

    林巍皺眉,“師父,當長輩的能不能有點兒長輩樣兒?為老不尊呢?我跟你的寶貝浩澄已經翻篇了啊!您徒弟屬公狗的到處和人好?”

    向乾更哼了聲,“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把寶貝兒送到我身邊的!”

    林巍嘖了下道,“別翻舊賬。哪個王八蛋送的您沒當寶貝么?連著人家的寶貝都寶貝了,我說啥了?以大欺小是惡習啊!我這還傷著。”

    “那怎么著?”向乾回歸正題,“逮不著歹徒誰給你這傷負責?咱們第一天干這行?即便逮著,人家肯給買主頂罪,不往出供,你也是白遭罪!比鈔票比得過人家?”

    “誰比了?”醒了一會兒,術后痛感逐漸清晰,林巍不禁皺起眉毛。

    “不比鈔票你比義氣?比命硬?”向乾仍沒什么好話。

    “師父!”林巍無奈,“您這是悄悄話啊?我難受……別火上澆油。”

    向乾多少心疼了點兒,“知道難受啊?養一段行不?事情交給師父,老子還能應付一陣……”

    “不!”林巍打斷他的話,“我都三十幾了,動不動就搬師父?再說這事兒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也交不了。你就在后臺坐陣,給我當救兵用。孫悟空也得有菩薩找……嗯,”他忍著疼,“心里踏實。保密啊!快見亮了,別讓野子來干擾我!”

    “見亮?”向乾情知他不會太好說話,有準備道,“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伸手不見五指,江姐都沒挺過來。”

    林巍壓著傷口的疼,勉強樂,“您徒弟沒那么偉大,還跟革命先烈比呢?這下動靜挺大,再是亡命之徒也不敢接茬搞我,放心啊老頭兒!”

    “喊誰呢?”向乾又虎了臉,“三十幾你有多出息?家里不敬爹,外面不敬師父,就是混賬玩意兒!”

    林巍聽見這句,微微肅了臉膛,“林北得同志跟您批判我了?”

    向乾心知父子二人一時難解芥蒂,不打算在病床邊上掰扯這個,“你能跟我保證后面不受傷啊?”

    “我保證!”林巍想也不想地說。

    “保證個屁!”向乾立刻罵他,“你要還認我這個師父,后面就聽話,家里找的人不想用,我讓你四叔安排兩個陪你一段時間。也就是前前后后地跟著點兒,你當看不著行不?”

    “明著跟?”林巍蹙眉。

    “暗著!”向乾更沒好氣,“暗著不也得跟你打招呼嗎?防得住對家防不住你,欺負自己人可有招數!”

    林巍松口氣,答應下來,“那行,我裝點兒傻。”

    “可難為你!”向乾又罵,“不過暗著的人反應總歸是慢一步,當年你四叔也保護我,師父不還是遇襲了?所以不能放心大膽,還得時刻警惕。”

    “嗯。”林巍應了。

    向乾使勁兒嘆了一下,“你說你年紀輕輕……到老能混我這把身子骨就算湊合了!”

    “肯定能!”林巍伸手拍拍憂心忡忡的小老頭兒,“年代不一樣了,沒有那么多黑暗勢力……”

    “今兒是啥?”向乾質問。

    林巍視線略長,“歷史遺留問題,快弄干凈了!”

    秦冬陽在“拐末”三樓打了半宿辯論資料,早起又回新陽小區看望林英,告訴她說目前的對策是暫且按兵不動,等著對方出招,離開之后想起林巍說要書面上的東西,就往諾正所去。

    私下來往不能有,公事上的交涉還得正常進行,不然怎么合作辦案?

    諾正所的同事們見他過去,眼神都挺奇怪。

    秦冬陽剛覺納悶,小景已經把他扯到走廊窗邊,“你咋過來了?小張都去醫院護理了,這還有啥活干?”

    “醫院?”秦冬陽不明所以。

    小景見他滿臉漿糊,也意外道,“林律出意外了,你不知道?”

    秦冬陽腦袋轟隆一聲,身體跟著就晃,“什么……林律怎么了?”

    小景嗐了一聲,“這咋說的?以前天天在一起的人,不干了就不聯系了?林律昨天晚上遭襲擊了,歹徒開了槍,還把他的車撞翻了……”

    秦冬陽的眼前頓時白花花的一片,立刻看不清楚小景的臉。

    不懂倒敘的小景總算說到關鍵部分,“好在吉人天相,沒出大事兒。聽說全靠林律反應機敏素質過硬,臨危不懼,處理襲擊處理得極其漂亮,赤手空拳之下保護了證人不算,自己也只是小臂骨折。我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消息的,都嚇夠嗆,啥時代啊還有槍匪?”

    秦冬陽近一分鐘才恢復了視力,無心再與這個啰哩吧嗦的人廢話,轉身就往外走。

    小景忙追著送,“哎你知道在哪個醫院哪個病房嗎?”

    秦冬陽恨他講話不夠條理,睬都不睬,掏出手機就給張依卓打過去,“在哪兒?”

    “秦哥啊!”張依卓接到秦冬陽的電話特別高興,“我在林律這兒呢!你是不是要過來啊?不知道病房號吧?我微信發給你。”

    他的聲調十分輕松,秦冬陽清楚聽見,被小景猛然扽起來的心臟終于歸回原位,掛了電話急匆匆地下電梯,再急匆匆地走出辦公大樓,待要揚手打車的瞬間突然恢復了理智,愣愣然地頓住腳步。

    再怎么兇險已經過去了一整夜,小臂骨折難免受苦,到底不傷性命,自己是辭了職的前助理分了手的舊情人,不來往到遇襲受傷這么重大的事情都沒辦法第一時間知道,此刻再急吼吼地趕過去,意義在哪兒呢?

    而再細想,自己決定離開林巍的導火索不就是這場早有預感的襲擊?害怕發生和到底發生之間隔著自己許許多多難與人說的煎熬疼痛,更把很多無關的人牽連進來折騰,比如哥,比如隋萌姐。好不容易跑開一段距離,就這么折回去嗎?

    即使不心疼自己的努力,也得想想林巍愿不愿意接受吧?

    手無縛雞之力的抑郁癥患者,跑回他的身邊有什么用處?

    第137章 情結難躍

    林巍聽到張依卓對著手機喊“秦哥”的時候精神一振,骨折處的痛感減輕了不少。

    因為過量攝入咖啡因以及作息錯亂,他的胃不夠好,醫生了解情況之后不給開止痛泵,建議少用。

    術后的第一個上午自然分外難熬,還得接待幾撥聞訊而來的探望者,林巍明顯憔悴,知道秦冬陽要來醫院后猛地好轉,暗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臂受傷說不定是他和秦冬陽破冰的契機。

    然而左等右等,把張依卓等走了,起早過來照顧他的秦大沛也被接班的林天野換了回去,始終都沒見到秦冬陽的身影。

    林巍那顆因為期待而生雀躍的心緩緩沉入谷底。

    秦冬陽不愿意來。

    “瞇會兒吧!”林天野發現他總假作無意地往門口瞄,勸道,“瞪了一大天眼睛了,找誰?”

    林巍只得掩飾,“能找誰?我是憋得慌。就折只手,又沒癱瘓,你和大沛都把我當犯人看著,不讓下床,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失那么多血,”林天野數落他,“當自己是鋼鐵戰士呢?還就折只手,口氣真夠大的。好好歇著啊,認真休養才能恢復得快。”

    “那你回去。”林巍趕他,“別在這兒眼盯眼瞅地陪著我。除了吃飯就是上廁所,四肢剩三肢呢,我能自理。”

    林天野搖頭,“回去也沒事兒,瞅著點兒放心。”

    林巍使勁兒皺眉,“你杵這兒我歇不好。”

    林天野只好讓步,“真毛病!我看著你吃完晚飯就回去行了吧?夜里應該不打針了,讓護士幫忙看著點兒。”

    林巍這才側身躺下,頭晚一直在和向乾聊天,白天光見人了,幾乎就沒休息,他確實累,確定秦冬陽不來也沒盼頭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但沒睡好,閉著眼睛還能看到自己的病床,清清楚楚地瞧見秦冬陽一臉關切地走進來,忍不住高興。

    坐在一邊劃手機的林天野瞥見他的笑容,納悶,心說這是不疼了?想起什么美事兒了?

    秦冬陽在林巍的夢里心疼無比也嗔怪不已地說,“就知道會這樣。怎么就不讓我陪著你呢?”

    林巍但笑不語,暗道你陪著我不過是多個人受傷,幸虧沒陪著。

    秦冬陽的模樣挺難受的,眼睛一直在林巍的傷臂上打轉,林巍剛想安慰他,秦冬陽就變了臉,突然間滿面絕情,“受傷也是活該,自己疼吧,我不管你!”

    林巍見他說完就走,心中大急,待要呼喊,素不服軟的秉性又實在難改,掙扎之下猛睜開眼。

    林天野見他這么快就醒了,奇怪,“只睡這么一小會兒?疼得厲害?”

    林巍沒意識到自己僅僅睡著了十幾分鐘,也不答話,神情呆呆地注視著病房的天花板,出神。

    缺休息的人心情不好,林天野不挑剔他,但沒想到缺覺的人胃口也不好,晚餐時勉強喝口粥,林巍就堅持把林天野趕走了。

    沒大一會兒,常在峰便過來了。

    林巍料到了般,見面就問,“有沒有人保護野子?”

    常在峰答,“分局人手太緊,我想了點兒別的辦法。”

    “托底嗎?”什么辦法都不要緊,林巍只關心保護力度。

    “放心!”常在峰說,“我更緊張他。”

    本就郁悶,又被塞了一嘴狗糧,林巍憋得沒法啰嗦。

    “曲孝清只是受了點兒驚嚇,調整調整狀態就跟我們坦白了。”常在峰這才直陳來意,“她說蒼志堅當初不甘窩在鋼廠受窮,發現甄天水能貪污到錢,硬巴結上去,想跟著沾點兒油水。但他沒啥本事,只能圍在甄天水的身邊狐假虎威,充當個保鏢打手性質的跑腿子。九十年代初蒼志堅就接觸過林勇,幾次幫著甄天水武力驅逐威嚇,回家之后曾經私下感慨過嬌妻誤人。”

    林巍眼瞳放大,“什么意思?”

    常在峰的臉色非常難看,聲音也繃緊了,“意思是野哥他媽長得好,不安于室,跟甄天水有點兒說不清楚的關系。”

    林巍異常震驚,不由記起林天野提到林勇時的那些無意之語。

    能讓一個男人沒心思好好過日子的可能是亡妻的猝逝,也可能是發現了老婆有什么貓膩。后面的原因如果成立,林勇不依不饒地糾纏甄天水就有了充分理由。

    初中時候的林天野真心真意地和甄星做朋友,父母之間若真有這淵源,造化可夠玩弄人的!

    “都是猜測的話,虛實真偽還得經過詳細調查之后才能確定。” 常在峰見林巍變色,強調地說,“我們需要時間。先過來告訴你,第一省得病號著急,再者林律腦子聰明,沒事兒幫著琢磨琢磨,看有沒有哪里不合牙的。”

    林巍點點頭,“蒼志堅跟自己老婆表達的東西很可能是胡思亂想,不一定準。但他死得蹊蹺,這一點,曲孝清認可嗎?”

    常在峰也點頭,“認可!她很明確地表示蒼志堅之前特別健康,從來沒有哪里不舒服,絕非心臟病突發,就是被滅口了!”

    “這么確定?”林巍又訝。

    常在峰嗯了一聲,“她說蒼志堅死前十幾天曾經臉色蒼白地告訴過她不小心得罪了大腦袋,怕要遭禍,但不肯說具體細節,只囑咐她萬一自己有啥事兒,得為十幾歲的女兒著想,千萬低調,絕對不可以鬧騰。后來蒼志堅果然死了,醫院給出的結論明白說是心臟病突發,不等蒼家人太鬧呢杜長江就以蒼志堅病發時人在工地為由給了她一大筆撫恤金,沒過多久甄陽也送錢給她,說是蒼志堅生前在他那兒有投資。之后蒼志揚也得了甄陽的重用,可見事情并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如此下本,再傻的人也能覺出問題。

    林巍沉吟地道,“蒼雪那邊什么情況?”

    “B市警察反應力很強,動作非常迅速,她沒有事。”常在峰說,“蒼志揚的家人也被我們監護起來了,再缺人手不能讓這些家伙繼續囂張!就是曲孝清看似啥都知道,其實什么都說不清楚,后面的調查難度可想而知。”

    人已死了那么久了,這話不錯。

    林巍思索地道,“蒼志堅走得比林叔早,肯定不是殺人兇手,蒼志揚呢?干好好的,為什么跑?”

    常在峰濃眉皺成了球,“看來我還得出差。林律,風大雪急,一時半會停不了呢,醫院可不是安全屋,你得警惕點兒。”

    林巍頷首,“不只常隊有別的辦法,我師父也有,今天早上就到位了!”

    “是嗎?”這回換成常在峰驚訝,“我來時還留心了,沒看出啥,向律本事!”

    “都是為了活命逼出來的本事!”林巍苦笑了下,“律師和警察不是發大財的職業,咱們圖什么呢?”

    常在峰接不上話,心里還擱著一堆惦記,就告辭說,“知道小心就行了。有進展我再通知你,先好好休息。”

    林巍目送他走,靠在病床上捋思路,剛尋思到裝有竊聽軟件的筆記本電腦還在林家小樓的臥室里得想辦法取過來時小慶就推開了門。

    林北得神色陰沉地走進病房,看不出心疼急切,倒像見了打敗仗的士兵,一張將帥面龐明晃晃地掛著“真沒有用”的責備。

    林巍本覺意外,看清林北得的表情之后立刻木起五官,嘲諷而又混賬地道,“怎么還讓林政委親自來這地方?小題大做了么!”

    林北得早習慣了兒子的陰陽怪氣,直接說正題,“你師父不告訴我就不知道?路虎上打得都是窟窿,能瞞住誰?林巍,你當初要是聽我的,即便需要面對敵人也是在戰場上,光榮!被些蟊賊算計,很英雄嗎?”

    林巍聽得意興闌珊,懶洋洋道,“我沒英雄情結,您也別做烈屬的夢!沈浩澄他爸倒是為國捐軀,能蓋國旗,也沒見誰高看他的兒子。何況林政委還是個爹呢?”

    林北得每次跟兒子說話都像被人往嗓子眼里塞土渣,得硬抻脖子忍耐,“沒功夫跟你閑扯!廖杰和小李還得過來,不然你就回家去躺,跟你媽一樣,開家庭病房。”

    那也挺可怕的,林巍側了側頭,沒吭聲。

    四叔都派來了人,多個廖杰和李洋鯤也無所謂了,現在這種情況,多幾個人保護,至少能令常在峰和林天野秦大沛安心,他們都和向乾一樣緊張自己,覺得說不定還有不怕死的膽敢頂風作案……

    應景般的,剛想到這里,一直都很安靜的走廊里突然傳來幾下詭異聲響,像是有人在搏斗撕打。

    林北得待要扭頭,小慶已經出門查看,過好半天才又回來,視滿臉探究的林巍如無物,直接對林北得說,“除了廖杰和李洋鯤還有別的人在保護林先生。”

    林北得自然看向兒子。

    “師父的安排。”林巍不耐煩道,“外面什么情況?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小慶這才朝他看去,同時點頭,“林先生猜得真準。只不過廖杰和李洋鯤不會在醫院走廊和人動手,是您那幾位能干的朋友,覺得誰行動可疑就毫不猶豫地阻止,挺盡心的。可惜他們不夠熟悉林先生,把小秦助理當壞蛋了!”

    “什么?”林巍咻地一下從病床上彈射起來,“你說秦冬陽?他在哪兒呢?”

    小慶淡然看他,用一種極似領導林北得的腔調回答瞬息之間就躥到自己眼前的林巍,“外面呢!掛了點兒小彩,不肯進來。”

    林巍伸手就將小慶推開,旋風一般刮出門去。

    第138章 后知后覺

    秦冬陽不是什么身手矯健的人,毫無防備地被兩個暗鏢剪手按頭地制住,大驚之下的第一反應就是呼喊。

    暗鏢都是行家,怎么可能讓他喊出來?

    秦冬陽不知就里,以為他們要對林巍不利,下了狠勁兒掙扎,饒是廖杰和李洋鯤干預得快,頸子和額頭也擦傷了,雙腕都被扭脫了臼。

    林巍跑出來時,廖杰已經幫他把手腕復原回去,襲擊和施救的雙重劇痛把秦冬陽逼得雙眼通紅一身冷汗。

    林巍看見他傷腫的腕和慘白的臉,心狠狠顫,隨即起了兇性,面色難看地問廖杰,“人呢?”

    廖杰不言語——是友非敵,豈能難為?

    林巍更生氣了,直接給向乾打電話,沒招沒呼沒頭沒尾地說,“告訴四叔把手下撤回去吧!”

    向乾剛要詢問原因,逆徒已經掛了,氣得直罵,到底心疼臭小子人在病房,壓著暴躁聯絡自己的江湖兄弟。

    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四叔也不明所以,仔細盤問手下人,原來是秦冬陽不好好探視,兜來繞去縮頭縮腦,遲遲疑疑不痛快進屋,暗鏢見他做賊一樣窺探猶豫,自然把他當成圖謀不軌之人,試探之下立遭激烈反抗,更生誤會。

    向乾了解了情況后再給林巍打回去時秦冬陽剛進病房。

    如此狼狽的出場方式令秦冬陽特別想直接消失,知道林北得在,不能失掉禮貌,勉強壓著尷尬進來打招呼。

    林北得看看秦冬陽腦門上的傷,似安慰似理解的說,“這是對晚上過來的人格外警醒,出了差錯,好在沒有大事兒。”

    秦冬陽笑不像笑地咧嘴。

    林北得瞥見兒子要吃人般,不想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轉了身說,“你們聊吧!”

    他剛出門向乾的電話就打進來。

    林巍接起來聽,自然被師父罵了一通,“多大個事兒你就沖老子發脾氣?真是反了天啊?撤是不能撤,你爸既然送了人過去,他們就管外圍,打照應。臭小子我告訴你,再咋呼抽你大嘴巴子啊……”

    林巍失禮在先,沒法回嘴,靜靜聽著,視線始終粘在秦冬陽兀自紅腫的手腕上。

    秦冬陽特不自然,下意識地搓搓手腕,身子朝門口挪,想等林巍掛斷電話就告辭開溜。

    林巍在向乾高門大嗓中氣很足的訓斥聲中擋住病房的門,好手拿著電話,分不出來,就把打著石膏那只抵在秦冬陽的胸口。

    秦冬陽這才意識到他是個傷者,眼睛落在那只粗厚的石膏臂上定定地瞧,許久都沒挪開。

    向乾終于罵夠了人,心滿意足地掛斷了,林巍丟掉手機就牽秦冬陽。

    “干嘛?”秦冬陽嚇一跳,反射地甩,力氣使出立刻后悔——扯著他的傷處怎么辦?

    林巍并沒被他扯著,也沒計較這個動作,只朝病房里的衛生間示意,“應該冰敷,這里沒有,就多沖會兒冷水吧!”

    秦冬陽搖頭“沒事兒……”

    “是沒事兒,可它會疼很久,”林巍打斷他說,“打不了字。科學對待才能恢復得快,磨蹭就過了冰敷時效。”

    秦冬陽想起林英的案子,沒再堅持,走進衛生間去沖冷水。

    林巍靠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看他,眸色深沉,并不說話。

    秦冬陽在嘩嘩的流水聲中心煩意亂。

    他已心煩意亂了一整天,理智和情感始終在天人交戰,始終抵牾。

    不想來,卻想人,待放下,放不下,百般折磨。

    熬到這么晚也沒忍住,但他不愿意相見,指望可以悄悄看上一眼。

    反生波瀾。

    手腕說不出的腫痛酸疼,持續延綿片刻不停。

    嗯……林巍的手臂疼不疼?

    林巍發現勾著頭的秦冬陽偷瞥自己那只石膏手,開口,“沒事兒。”

    秦冬陽收到什么命令一般關了水龍頭,甩甩雙手哦了一聲,“沒事兒就好。您多保重,我就不打擾了!”

    告別的話說得容易,林巍堵著衛生間門,秦冬陽不知道怎么出去,局促地轉了兩下身體。

    “我可能比別人反射弧長,后知后覺。”林巍幽幽地說。

    秦冬陽沒聽懂,不由自主地看他。

    “痛感傳導也慢,”林巍繼續說,“遲鈍,但不是死的,也疼。”

    秦冬陽見他面無表情,眼里的光卻很特別,心情奇異,無法接話。

    “不少天了,”林巍往明白講,“我以為我不在乎,其實不是……”

    秦冬陽反應過來,想擠出去,“時間不早了林律。”

    林巍把他等到門口,伸臂摟住,“冬陽,你不在乎嗎?”

    秦冬陽身軀一震,隨即僵硬,再隨即,下力氣掙,“林律……”

    林巍傷了一條手臂也比秦冬陽強健得多,他嘆口氣,摟緊掙扎的人,把臉埋進秦冬陽的頸窩,傷感地問,“你也有這么狠心的時候嗎?”

    秦冬陽徹底僵住。

    林巍熱乎乎的呼吸全都噴在他的頸窩里面,那地方血管豐富肌膚敏感,臨近咽喉極像命門。

    秦冬陽有種被猛獸叼住跑不掉了的錯覺。

    他想跑出林巍的領地,想脫離這人的統治不再做愛情的奴隸。

    不不不,不是愛情。

    這個桎梏自己的人只是主宰慣了,不接受逃跑不習慣違背,當然,也有憐憫惜弱之心,同情他是病患,可這都不是愛情啊!

    “林律,”秦冬陽這才知道雙臂也能灌鉛般沉,他忍著手腕的漲麻,忍著萬針扎體的折磨,努力去推林巍,“我們說好了……”

    “我后悔了!”林巍在秦冬陽推他的瞬間急促地說,同時揚起了頭抬起了臂,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捏住秦冬陽的臉,不由分說地吻下去。

    量級不同,無以反抗。

    秦冬陽像條白蹦跶的魚瓜子,徒勞躥跳,根本脫離不了林巍的力量掌控。

    他被壓倒性的力量禁錮著,束縛著,被硬摟,被強吻。

    “不……不……”嘴唇全被吞掉,秦冬陽仍在分辨,“我們說好了的……”

    林巍身體力行地宣告著什么叫做不講理,他后悔了,他要違背約定,推翻之前說好的一切。

    秦冬陽實在掙不脫,只能聽任林巍為所欲為,他有一瞬間的沉湎和癡迷,一瞬間的隨波逐流,甚至還有渴望眷戀更多的想要,但也始終在與自己作戰,在提醒自己——這不是愛情啊秦冬陽,這算什么呢?

    再強壯的人也受不住缺氧,林巍終于放開了秦冬陽,一邊大口大口喘氣一邊不錯眼珠地盯著人。

    因為呼吸不暢,秦冬陽的狀態比他更糟,臉色白得嚇人,身體勉強貼在門框上,不拼全力支撐會塌坍在地面上一般,但他仍舊分了神去搖頭,“您糊涂了……剛做完手術,有情可原……”

    林巍恢復了不少,可他不太忍心繼續逼迫可憐兮兮的秦冬陽,無奈地道,“我是糊涂。冬陽,我就不能糊涂糊涂嗎?我就不能要個機會嗎?”

    秦冬陽心弦一顫——機會……

    “我很想你。”林巍也勾了頭,伸手捏住秦冬陽一只腕子,“才知道想,就晚了嗎?冬陽,你陪了林哥這么多年,真要走嗎?我……”

    從來不是擅長說軟話的人,林巍卡住,好半天后才能繼續示弱,“我都這樣了,你真不管?”

    秦冬陽沒見過這樣的林巍,可憐的理智過分勢單力薄,剛遭剿殺,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縮進墻角,他竭力地調動著自己的斗志,“我管不了……有很多人管您……”

    林巍無言望他。

    這已經是林巍最不要臉的請求了。

    小時候他想林北得的善待,期待水雋影的擁抱和呵護,沒學會說。

    后來瘋狂地追求沈浩澄,但那是明明白白地宣布熱熱烈烈地追求,高調至極,并無委屈。沈浩澄不同意時他扯著脖子挺著胸地跟著追著,態度強硬得天經地義,等到沈浩澄軟化了就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從未低三下四。

    不會溫聲細語地說話,不會賴皮賴臉地哄人。

    那是秦大沛對肖非艷才會有的態度,林巍總覺得是招數,樂滋滋地瞧著看著,受不了,常拿大腳板子使勁兒踹哥們的屁股,嫌棄他慫。

    如今換成自己百般討好,實在太艱難些,他覺得自己已經用了最大力氣。

    秦冬陽卻沒投降。

    無力,無策,無奈,無話可說。

    秦冬陽受不住林巍的注視,于這瞬間攢了些勁,努力擠出了衛生間門。

    林巍被刮到般,胸膛一縮身體一弓,臉孔向下,眉峰皺起。

    秦冬陽慌慌地回頭看,知道自己碰疼了他,幾乎要躥回來,身子全然轉了卻又堪堪停下,“對不起!對不起……林哥,我知道您可憐我,所以在意,但我現在不想這樣了,咱們好好說……你得先養傷,養傷要緊……”

    林巍更加皺眉,似真受不住疼,“什么叫做可憐?可憐有什么不好?你可憐可憐我,我很需要可憐。”

    秦冬陽被說怔了,“什……么?”

    “我需要可憐。”林巍非常迅速地說,“沒人可憐我,沒人給。你肯嗎?”

    秦冬陽下意識搖頭,“您……”

    林巍搶話,“我不可憐嗎?沒人幫沒人疼,受了傷也沒人陪。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就當可憐可憐我行不行?”

    秦冬陽懵了,呆呆望他。

    “別忙著走!”林巍孤注一擲,“再待一會兒!”

    第139章 明于瞬息

    秦冬陽無法決然而去。

    那不是他。

    但也沒有全線潰敗,連番的變故令這位年輕人開始鄙棄自己的戀愛腦,強韌了許多。

    站到一個合適的距離,秦冬陽態度誠懇地說,“林律,咱們別僵著了……”

    林巍驀然欣喜。

    “也別折回去。”秦冬陽接著說,“您總是我前輩,總是我林哥,我總尊敬您,敬佩您,咱們好好合……作,好好相處……嗯,都做自己。”

    林巍目不轉睛地看著秦冬陽,看他認認真真地說“別折回去”,看他口齒艱難但卻態度堅決地說“合作”,心又沉進冰河里去。

    人的改變原來可以如此迅猛,不過呼吸之間,熟悉的一切就已陌生。

    時光在林巍的眼前急掠,后退,刷刷地折回過去的某個節點,那里有個神情茫然的秦冬陽,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詢問“怎么做才能是我自己啊”,他糊涂,他痛苦,他不顧一切地說“要我”。

    此刻的秦冬陽是誰?

    這個說“都做自己”的是誰?

    幻像么?

    怎么做才是林巍?

    不能想了。

    林巍也不能看面前的人,他垂下眼,極度自嘲地點點頭,“是。”

    報應從來不爽,他深刻傷害過秦冬陽,自然也該在對方身上品味疼痛,而更可恥的是,自己已經弄丟過一個沈浩澄,還是沒長記性,還以為挽留有用。

    過來探望探望能說明什么呢?

    沈浩澄也來過。

    感情是塊嫩豆腐,摔在地上就恢復不了當初的形狀,他卻總在摔落之后惋惜心痛。

    看來林北得水雋影沈浩澄的選擇都沒有錯,他真的不值得被愛。

    “回去吧!”從烈火焚燒的沖動里冷靜下來,同時覺得寒意濃重,生怕泄露體腔深處的脆弱,林巍沉著聲說,“最近不怎么太平,早點兒走。路上警醒些,打電話讓大沛迎迎你。”

    回歸到“林哥”的本分上去,冰層緩緩爬上林巍的心膜,形成堅固而又桎梏的硬殼,在最隱匿的地方凍著人,他強忍著難捱的冷痛,暗想自己早該習慣一無所有,秦冬陽不是填補,既不愿意,就需放手。

    秦冬陽瞄到林巍臉色發白,嘴唇翕動,“您……”

    “我沒大事,”林巍稍微提了語速,“很快就能回律所。放心!”

    秦冬陽放不了心,可他在林巍面前訥慣了,一時沒別的說,挪了幾下腳步都沒挪動距離,努力找到正當話題,“林書記的案子……”

    大晚上的,來病房里談公事似乎不太好,秦冬陽說了一半意識到,又停下了。

    “案子怎么了?”林巍卻問。

    秦冬陽小孩子般搖了搖頭,“沒怎么,就想問問會不會耽誤您別的工作……畢竟……還得養傷。”

    “不都是你在處理嗎?”林巍仍看著他,無所謂地,同時鼓勵地說,“耽誤什么?也不疑難,好好鍛煉。”

    明明白白地失手傷人,真不疑難。

    也不簡單。

    翌日,有位自稱“H市民情俗事觀察員”的自媒體號長篇大論地發了一篇網絡圖文,其拍攝角度刁鉆,用詞偏頗激烈,不遺余力地將林英描繪成了倚老賣老罔顧法治法規的自私鬼和暴躁婆,極盡譴責譏諷之能事,不但將老太太單純不過的愛寵之情上升到極端動物保護主義上去,甚至展開了一段人權與狗權的高低輕重之論。

    城市養寵,本是各持看法的事,哪個陣營都不缺少擁躉,這個自媒體號甚懂經營之道,粉絲眾多,圖文僅僅貼了半日便如硝磺過量的引信,噼里啪啦火星四濺地點著了瀏覽者的情緒。

    秦冬陽沒有大時段瀏覽網頁的習慣,視力退化嚴重的林英更加沒有,兩個人都不知道情,都沒警惕防范,半點兒都沒料到這天午后會有幾個情緒激亢的好事者跑到新陽小區來堵林英的家門。

    秦冬陽聞訊趕到的時候事態已經白熱化了,林英毫無心理準備地開了房門,立刻就被那些年富力強的聲音和氣勢洶洶的指責批判砸懵了,根本就沒反擊之力,只是傻站著承受。

    即便如此,過來的人仍舊聲振寰宇不依不饒。

    樓里樓外的鄰居們聽到動靜后湊過來瞧,有了解內情的人看不過去,替林英反嘴,兩方人馬各不相讓,很快鬧到群情激憤的地步。

    秦冬陽心急如焚地分推人群往林英身邊擠的時候小區保安和分管民警已經開始維持秩序了。

    “一把年紀,滿懷惡意,說得過去嗎?被你弄傷的男性也是別人的兒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比狗金貴啊?”一個三十幾歲的壯男大聲地喊。

    同林英住對門的小媳婦立刻就懟回去,“你憑什么給定性成“惡意”?編外法官啊?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了?就能為所欲為?既然也有爹媽父母,還不知道什么叫和和氣氣互相尊重?”

    ……

    不只兩個人吵,在場的人都扯著喉嚨嚷,你一言我一語,爭前恐后分毫不讓。

    和秦冬陽聊過天的老頭激動得不行,臉紅脖子粗地扯著嗓門怒斥,險些就打人了。

    小小的樓梯間亂成了高壓鍋里的稠粥,分說的,勸解的,各色各樣的人類聲帶同時段高強度地振動混合,威力極大。

    林英始終都在驚人的嘈雜中怔愣著,她根本就沒從失去豆子的痛苦中復原,緊接著遭遇到如此激烈紛雜的場面,完全不知怎么應對,昏昏然中竟然升起一種錯覺,好像還是小姑娘時,有些素不相識的人突然跑來抓逮她教書育人沒做壞事的父親,家被抄砸,頃刻之間,歲月靜好的生活大頭沖下地跌進了地獄……

    過分的驚恐緊張終于擊倒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林英突然向后栽倒。

    秦冬陽大急,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林書記!”

    見此情形,耐心勸導的分管民警也嚴厲了,陡然提高了聲線呵斥鬧事者,“還吵!還吵!堵到民宅門口來喧嘩叫嚷,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侵犯!真鬧出什么不良后果,人人都有責任!快點兒讓開,救命要緊。”

    話都說這份兒上了,仍有心地陰暗的家伙不服氣地哼哼,“這就開始扣帽子了!也沒人動手,啥就責任?再說都能打傷小伙子的老太太,這么脆弱呢?別是裝的……”

    秦冬陽氣瘋了,他緊緊抱住暈過去的林英,滿含怒意地盯住說話都人,聲音冰冷地回敬,“言語攻擊也是不法傷害,和動手傷人一樣性質惡劣。我勸你趕緊讓開,耽誤了林書記的救治你能承擔得了嗎?誰都不用急著做判官,這件事情,我們保證追究到底。”

    那個人的身形遠比秦冬陽魁梧,臉型也甚崎嶇,五官排布得局促別扭,看樣子絕對不會害怕一個文弱內斂的年輕人,然而不知怎么,被秦冬陽寒芒閃閃的眼神震懾到了似的,竟然下意識地朝旁邊閃了閃。

    總算有了通道,秦冬陽和民警保安們顧不上太多,連忙將不省人事的林英抬到樓下,急匆匆地送進社區醫院去搶救。

    好在林英雖然年紀大,卻懂一些保健養生的知識,并沒什么嚴重的基礎疾病。

    “低血糖。”社區醫生也非常熟悉林英的身體狀況,一番仔細檢查后胸有成竹地說,“掛點兒營養液,保持呼吸通暢心情平靜就好了,犯不著往大醫院折騰。”

    眼見病床上的林英已經睜開了眼,蒼白的臉逐漸恢復了些生機和血色,秦冬陽放下了心,暫時擱置的憤怒又升起來——這么多思維敏捷口齒鋒利的人騎到臉上來難為一個老婆婆,實在太過分了。憑借自以為是的正義來行欺凌之事?中華傳統美德呢?法律平等賦予每位公民的生存權如此容易被踐踏嗎?人眾而勇法不敢責?

    將林英托付給幾位老鄰居照顧,秦冬陽轉身出了社區醫院的門,直接找到物業辦公樓去,攥住那位曾經配合自己調取監控視頻的工作人員的雙手懇求地說,“麻煩您幫我找找剛才在場的幾位年輕鄰居,有人拍攝了現場照片,我瞥見了。拜托您,否則就只有那些家伙帶過來的攝影師在網上肆意顛倒黑白的份兒。”

    老哥沒等物業經理的吩咐,毫不遲疑地點頭,“行!我這就打聽去。咄咄逼人,非得鬧出人命來才甘休嗎?”

    秦冬陽咬咬牙沒吭聲。

    一樁為了維護視若親人的小狗兒導致的錯手傷害,何至引起如此大的波瀾?這世界每分每秒都在發生爭端齟齬,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自媒體號,再想博眼球攪混水,怎么就關注到林英和豆子了?林巍曾經教過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該往最不利的方向去想。

    他沉著臉琢磨了半天,于那“半天”里丟掉了始終不曾丟掉的單純天真,也丟掉了工作三年都沒改得的對他人的期待和指望,頭一次無比認真無比凝重地思考起問題來。

    成長總在轉瞬。

    當那位下崗再就業的熱心老哥領著兩個攝錄了現場狀況的年輕人回到物業辦公室來的時候,他們見到的是冷靜且又專業的青年律師秦冬陽。

    不再憤慨,不再怒形于色。

    秦冬陽很有禮貌地和兩位年輕人握手致意,“非常感謝你們的配合。”

    無意之中流露出來的氣度風范,像極了工作中的林巍。

    第140章袒縱溺寵

    常在峰累得反應都變慢了,明知道吳局正在心疼不已地罵自己,卻沒辦法同以往那樣嬉皮笑臉地利利索索地對嘴,勉強維持個笑,僵得沒情沒感,木得神態怪異。

    吳局看清他的模樣,懶得罵了,轉身叫人,“馮智學,開車把他送回去睡覺。”

    馮智學痛快地應,拖著常在峰就往外走,上了警隊的車才想起問,“常隊回哪兒?”

    他就沒見這人回過家,找不著門。

    常在峰也才想起來什么似的,眼皮長長地摸褲袋里的手機,說話時的聲音拉得像失真了的老磁帶,“野哥,在哪兒呢?”

    林天野一聽就知道這人缺狠了覺,心疼得不行,反問,“你在哪兒呢?”

    “局里……”常在峰已經把眼閉上,“智學送我……唔,我去哪兒?”

    “讓他等著。”林天野就說,“我去接你。”

    “嗯……”常在峰手一耷,倦得沒有掛斷通話,只交代了馮智學半句句,“等著……”

    話未說完人就睡了過去,馮智學問他等誰都沒聽見。

    工作太多,誰都焦躁。

    吳局在自己辦公室里兜了兩個圈子,插著腰走到窗邊,無意識地往樓下望,瞄見馮智學和常在峰兩人窩在車里不動彈,更火了,立刻抓過手機,打常在峰的打不進去,撥通馮智學的,劈頭蓋臉地斥,“怎么回事?”

    馮智學答不上,趕緊將車打著了火,“說兩句話,走了走了!”

    可憐的年輕干警上擠下壓,裝模作樣地拐出了分局的大門沒處可去,藏在街外面的臨停處苦等。

    林天野趕過來時沒第一時間找到,還挺奇怪,“出來干嘛?”

    馮智學苦笑,“吳局忙著攆,常隊又不說去哪兒,沒招兒……哎您又開一輛車來?里面那臺……”

    “放這兒吧!”林天野無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探頭瞥瞥睜開眼的常在峰,沒好氣道,“怎么著?等抱呢?”

    多年的刑警生涯已令常在峰鍛煉出了獵食動物的睡眠習慣,只這么一小會的迷糊就恢復出了七八成人樣,聞言立刻笑了,“抱抱唄?”

    馮智學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長年累月地黑著張豹子臉的中隊長厚顏無恥地跟人撒嬌,不明狀況,不敢發問,只有驚愕的份兒,以為自己也累傻了,出了幻覺。

    年輕干警眼睜睜地看著美發工作室老板比自己的頂頭上司氣場更強大地訓斥人說,“還有勁兒鬧?痛快下來!”

    作風悍硬嫉惡如仇的常中隊長乖乖地下了警車,滿面春風地換了個副駕駛位,倒也沒忘了給馮智學留個笑臉,“你的任務圓滿完成,回去干活吧!”

    馮智學努力調動著正常反應,“好好休息,別忙著往回跑。”

    說話的空兒,林天野已經利落地調了車頭,經過他的身邊開回去了,臨走也給了句感謝話,“辛苦。”

    馮智學顧不上自嘆命苦缺人疼愛,傻傻地目送汽車飛馳而去,半天工夫才喃喃地,“有錢啊!好幾十萬的座駕丟我們院里吃灰,還有轎子來接……咦?常隊是大姑娘嗎?”

    “常大姑娘”已無睡意,美滋滋地側著腦袋,貪婪地端詳著好多天沒撈著單獨相處的林天野。

    林天野更沒好氣,“瞅啥?瞇唄!累不死你?”

    “這就是本事!”顯擺體能是所有雄性動物的根性,常在峰吹牛,“金剛不壞。”

    林天野皺眉,“還嘚瑟!答應我的都忘了?”

    “答應你的?”常在峰很認真地思索,想好半天才問,“去看富妮妮啊?等我忙過這陣。”

    “什么富妮妮?”林天野的態度更壞了,“你不答應我悠著點勁兒嗎?常在峰,工作是打掃不利索的,野哥可是大好幾歲呢,等著你給我養老,不想五六十歲就給你推輪椅!”

    常在峰忍俊不禁地笑了,“這么嚴重。”說完又嘆口氣,“我也想緩著勁兒,形勢不允許啊!”

    林天野雖然一肚子埋怨,也不會教常在峰偷懶耍滑,聞言沉默下去,待車子快開到老房子了才問,“吃飯了嗎?”

    “吃了,”常在峰答,“還餓。”

    林天野納悶,“那是怎么吃的?”

    “大老爺們,”常在峰色咪咪地,“咋抗得住這么久的素啊?”

    林天野這才理解他的意思,眼睛幾乎翻到車外面去,“要點兒臉!抗不住咋活三十多歲的?”

    常在峰很不信任地問,“野哥就忍得了?”

    林天野也忍不了,能忍的不是成仙得道了就是不夠愛,兩個人剛進房門就全自動地貼成一個,林天野急不可耐地摸摸常在峰的背肌和腹肌,寬慰地舒了口氣,“還沒熬垮……”

    “垮不了!”來不及往臥室走,常在峰就把林天野按到客廳里的沙發扶手上,讓他背對自己,伸手去摸皮帶的功夫胳膊有點兒抖,急的。

    林天野轉身幫他,順帶眼瞄瞄格柵玄關遮擋著的房門,確定關好了才放下心。

    馬上演動作片,謝絕觀看。

    極致獲取到后常在峰舒服地嘆了口氣,“野哥……”

    林天野不吭聲。

    他想這樣,但隔了好多天,又不適應。

    強壯男人的喪失感是種奇異滋味,既懊惱淪喪也期待升騰,復雜。

    常在峰突然輕笑。

    林天野憤怒回頭,“樂啥?”

    “吳局攆我回來休息的。”常在峰俯身貼住林天野的后背,把手伸進罩衫里去撫摸他的麒龍。

    紋身本摸不出,常在峰卻如感受浮雕,準確知道龍頭龍爪都在什么位置。

    林天野受不了他,咬著牙說,“那就別磨蹭,快點兒……”

    這話怎么理解都行,快點兒休息,快點兒結束。

    常在峰照他自己想的來,壞透了相,“野哥著急了啊?”

    都是自己縱出來的毛病,林天野沒啥辦法,就不搭理。

    常在峰賽臉,想逼林天野理自己。

    林天野忍半天忍不住,反手推他。

    常在峰逮著了逃竄犯一樣興奮,嘴巴始終威脅在林天野的后脖頸上。

    姿勢實在太契合了,鐵打的林天野也耐不住,惱怒地喊,“常在峰,你非得……讓我先……”

    只喊出這些來,其余的話都被劇烈呼吸給淹沒掉。

    再過一會兒,常在峰緊緊地摟著肌肉痙攣的林天野,和他一路發泄掉累日積余才心滿意足地放賴,“真困了啊野哥……”

    林天野脫力地在沙發扶手上趴了一會兒,然后背著粘在他身上不動彈的常在峰進臥室去,疊羅漢般撲到床上,在極沉重的壓制下攤平了肢體,任憑那個老大的家伙巨形膏藥般死貼著自己打小呼嚕。

    慣死了。

    秦冬陽給林天野打電話時兩個人已經睡了一大覺,都覺得餓,都懶得起,猴在床上打仗玩。

    ——“常在峰你再像個大狗似的啃我臉別說挨扇啊!”

    ——“都沒醒呢還知道我啃你?”

    ——“睡著了就沒知覺?”

    ——“有知覺你讓我在里面……哎呀……”

    沒臉沒皮沒羞沒臊。

    看清來電顯示后林天野嚴命常在峰噤聲,常在峰不樂意,等林天野特別正經地跟秦冬陽說完了電話立刻抱怨道,“我還見不得人?”

    反正也下了床,林天野想給他弄吃的,便摸衣服邊說,“冬陽應該是知道了,當著小孩兒總得有點兒哥樣兒。”

    常在峰戀戀不舍地追著他,“小孩兒找我野哥干啥?”

    “要查個人。”林天野說,“知道我有門道。”

    常在峰這才記起林巍的話,語意立刻復雜起來,“野哥能耐啊!門道多。”

    “嫌我復雜?”林天野套上罩衫,回頭瞥他一眼。

    “不敢嫌。”常在峰好模好樣地笑,“關心。”

    林天野不為難他,“在南面認識的哥們,靠小偏門糊弄口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正經路數上過日子,不殺人不放火的,互惠互利不挺好嗎?”

    “嗯!”常在峰自己也用線人,還找偏門里的家伙保護林天野,無法反駁這話,順著茬道,“秦冬陽忙乎啥事兒呢?小乖孩兒,咋還用得著野哥的門道了?”

    秦冬陽的第一步動作是調查那個自媒體號的底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要反擊,就得了解對手。

    林天野認識的黑偵探幫過林律,是秦冬陽最先想到的外部力量。

    “走行價。”秦冬陽甚至囑咐了林天野一句,“我單線同野哥聯系,別告訴林律。”

    林天野并沒多問,好像便該如此,痛快應了。

    掛斷通話之后,秦冬陽反而有點兒發怔,想起自己剛到林巍身邊初次接觸類似事情時的驚詫反感,想起林巍寬縱而又鄙夷的微笑,這才知道正路歪走真是人世間的固有法則,不是一二個體能左右的,也不能單憑道德觀衡量。

    他愛林巍,卻算不上深切了解,也未設身處地站在一起過。

    這樣的愛或許淺薄了些,沒資格強壯,沒理由恒久。

    秦冬陽曾經篤定地認為自己不能沒有林巍,這些日子的分別暌違令他懷疑自己曾經的篤定——林律不是住在醫院里嗎?自己怎么樣了?

    作者有話說:

    我發誓下本再也不起固定字數的章名,難死。我發誓再也不隨便修改發表章的小bug, 被審核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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