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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走出秦冬陽 > 20-40
    第21章 心硬如鐵

    周身的血全都凝滯掉了,任憑軀體極力催動,極力想要迅速恢復,就是不肯正常循環(huán)。

    秦冬陽手腳冰涼動彈不得,只有那個地方還在熾熱還在固執(zhí)己見地沒羞沒臊。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神魂離竅的秦冬陽驟然之間元魂歸位,飛速轉回了身,動作極快地把林巍身上的空調毯往下拉了一下,而后摔進另外一處沙發(fā)里面閉眼裝睡。

    裝也要把無恥藏住,絕對不能露餡,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存了這么骯臟的心。

    秦大沛大步走上三樓,看見兩人都睡著了,好氣而又好笑地罵了一句,“都他媽的挺好養(yǎng)活嘿!”

    他先過去摸摸林巍的臉,查看他的情況,林巍皺著眉頭閃開那手,翻了翻身,繼續(xù)睡去。

    秦大沛便又走到弟弟身邊,拿腳踢踢幾乎趴進沙發(fā)里的人兒,“秦冬陽,起來!別睡在這兒,哥送你回家。”

    秦冬陽如同睡死了去,無論如何不肯應聲。

    秦大沛見狀又低聲罵,“你是不是也跟著喝紅酒了?小傻玩意兒,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就在這兒窩著,難受死你!”

    秦冬陽果然難受死了,他恨不得自己真的喝過紅酒,那樣就有抵賴,可以把錯歸結為酒。

    這個秘密被他死死守了好多年,從不與人透露,也肯不認真回想,仿佛一切就是似假非真的夢,就是糊里糊涂中的妄自蠢動,并非現實。

    沒想到卻被盛怒里的林巍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自我欺騙,秦冬陽無可抵擋地跌入不愿相信同時也無法面對無法承受的冰窟里面,被那徹骨的冷和迅速扎進內里的寒氣之刀合力殺明白了——原來當日裝睡的人并不只有自己,原來他努力扮了這么多年的單純竟是一場笑話。

    那個惹得自己看清自己的心,那個讓小弟弟秦冬陽明白他竟對一個哥哥產生了興趣的林巍其實早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卻始終冷眼旁觀,無動于衷地瞧著他是如何竭盡全力地保持分寸的。

    這會兒還要用如此譏嘲的語氣撕開那被拼力壓在歲月深處的秘密。

    為什么如此狠?

    但有一點兒慈悲,也不會在這種關頭拆穿。

    揮過刀劍,林巍沸騰的暴虐欲稍稍緩解了些,盯著被凍成冰雕似的秦冬陽看了一會兒。

    等不到這個人自己恢復知覺,林巍的耐性很快又耗盡了,使勁兒抓過秦冬陽擺在門邊的鞋,開門一丟,同時抬手搡人,把那泥塑般的家伙使勁兒推到外面,再吼了聲,“滾!”

    他也有些不愿面對這種情況,堅持強硬也是一種解救之道。

    廊道空曠,那個“滾”字嗡然發(fā)出一段尾音,還未消散,房門就已咣當關合,毫不留情地把根本無法自如行動的秦冬陽擋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里。

    體表那層冰殼被推裂了,手腳僵直的秦冬陽承受不住身體深處傳出來的劇痛,緩緩蹲了下去,為不至于癱倒,手掌死死按住地面。

    恰巧有個住戶由上而下,路過赤腳蜷縮著的秦冬陽身邊,非常納悶地看看這個使勁兒勾著腦袋的年輕男人,又看看被甩出去老遠的鞋,心想瞧著還挺精致的人,怎么混成這副慘狀?爹媽沒有狠心做到這地步吧?那是女朋友?什么厲害女人能把一個青春正好的小伙子逼得如此可憐?

    唉!造孽!

    門里面的林巍也僵立著,野蠻無情和心狠手辣并沒能夠安撫他的痛苦,反而激出懊悔之心。

    如果沒有鬼使神差地往沈浩澄的辦公室門口走那幾步,他就不會看到不想看的場面,也就不會沒理智地配合林北得安排好的相親,不會傷害到無辜的彭商商,不會對始終謹小慎微的秦冬陽發(fā)火。

    一個小八歲的年輕孩子,好朋友的弟弟,這么多年始終膽怯乖巧地跟在自己身邊,何必連累到他?

    青春時的蠢動萌發(fā),不算什么罪孽。

    可惜后悔事情也發(fā)生了,剛剛發(fā)生,卻已改變不了。

    林巍只能煩惱不堪地承認自己是個最最無能也最最容易后悔的人,這幾個月,他曾無數次地后悔自己沒有好好守住愛情,后悔因為賭氣和逃避徹底失去了沈浩澄,進而又后悔自己沒能趕在沈母彌留之時表現出堅決和堅定,那時他還覺得不好火上澆油雪上加霜,覺得自己是肯隱忍退讓給人留有余地。

    由此再往前推,他甚至后悔自己那么不顧一切地追求過沈浩澄,給了人家轟轟烈烈的開頭卻又親手書寫了一個丑陋不堪的結尾,真他媽的是個罪人。

    罪人!

    困獸于室的林巍心洪泛濫,裹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思緒一起信馬由韁,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十六歲時和母親的爭吵。

    那是他與水雋影之間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沖突,起因是有女生攻勢猛烈地對他表白,少年林巍不管不顧地當眾宣布說他不可能喜歡任何女人,以后若有親密伴侶也會是個男性。

    這種宣言完全不在師長們的承受范圍,即使十分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總肯給與遷就包容的班主任仍然態(tài)度堅決地找了林政委來,情真意切地說,“不管時代發(fā)展成什么樣子,也不管林巍這些話是真是假,如此張揚而無顧忌絕非好事。林政委,個人成就固然重要,關注子女的成長同樣重要,家庭教育不能疏忽了啊!”

    林政委頗以為然,他也不管時代怎么發(fā)展,更不想剖析兒子那些話是真是假,只是下了決心消滅那份狂放不羈。

    如同林巍所說,從他十歲之后,這位嚴父想要逮住兒子好好教訓教訓確實不太容易,林巍會抵死掙扎滑不留手。

    但那也是當老子的人沒真發(fā)狠。

    生怕一個勤務員不夠用,林政委甚至臨時借了兩個兵來,四個雄赳赳的大男人合力堵住剛剛放學回家的林巍,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地擋住了東西南北四方去路。

    為了彰顯教育力度,林政委甚至給拼命反抗的兒子上了繩索,始終都沒服軟的林巍被他爸爸那條比自己歲數還大的腰帶抽得皮開肉綻面目全非,后來還是勤務員怕出人命,硬把暴跳如雷的領導給拽走了。

    林巍一個禮拜沒上學,也一個禮拜沒出房門,當他終于頂著青腫不堪的臉走到院子里,看見沐在陽光底下安靜讀書的水雋影時,忍無可忍地問,“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

    水雋影淡淡地望一望他,“是啊!”

    “他幾乎殺了我,”十六歲的林巍咬著牙槽骨說,“你沒聽到嗎?”

    “他不會的。”水雋影的語氣仍然平靜如水,“你該得著教訓。男的也該自愛。”

    “自愛?”林巍無比悲憤,“您也不準我愛自己!一個從來不被他媽正眼瞧的孩子就他媽的是個罪人,愛個屁啊?你們都不管我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飯,好幾天也不跟我說一句話,卻能堂堂正正地來責備我毆打我,除了生而有罪,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水雋影眼神深邃地注視著對自己爆粗口的兒子,一點兒也不急躁,聲音鎮(zhèn)定得近乎溫柔,“你沒有罪,我有。生你出來,我是罪人。”

    中二期的少年怎么耐得如此悠緩而又強韌的冷暴力呢?

    林巍顧不得周身都是不堪震動的皮肉傷,對著他媽大聲嘶吼,“為什么有罪?你告訴我,為什么有罪?”

    水雋影卻放下手中的書,推著輪椅回臥室了。

    林巍扭頭狂奔出門,跑到幾公里外的人工湖邊坐了整整一夜。那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最好動最沒耐性的,但他真的坐了一夜,獨自一個人,整整一夜。

    沒有尋死的念頭,也沒自憐自艾,林巍的性格無疑是沖動的,卻也倔強無比,覺得主動放棄自己才是真正認輸。

    他不肯認輸。

    只是瞪著湖水回想幼年。

    回想從記事起媽媽就不認真理睬自己,爸爸也總不在家,好在十歲之前還有外婆陪在身邊,她會摟著小時候的林巍,輕輕地喊“婆的寶貝”,也會在林巍偶爾跑到水雋影身邊撒嬌卻又鎩羽而歸的時候哄他“小巍別難過哦!你媽媽也是可憐人,她的熱情跟著腿部神經死掉了,那是婆的過錯,你別怪她。看在婆的份上,別怪她!”

    十歲之前的林巍只想要人疼愛自己,沒法理解什么叫做過錯,十六歲的林巍只想看到母親對自己流露一點愛意,不肯接受她去自認有罪。

    極速成長的少年人的情感需求,哪是一個外婆能滿足的?

    更何況,十歲那年外婆就撒手走了,遠遠沒到古稀之年。

    記憶里的外婆雖把林巍當成命根在疼,神色卻總凄苦,林巍從沒見過她離女兒太近,好似永遠都是眼含愧疚地站在遠處看著水雋影,遺憾之情時時真切,不肯掩藏也無法掩藏。

    她也不敢拼命阻擋動不動就用武力教育外孫的女婿體罰林巍,至多眼含熱淚地喊,“就不能對他親一點兒嗎?我要死了,孩子跟誰熱乎去啊?”

    作者有話說:

    又有一點兒心疼

    第22章 背叛自己

    外婆果然早早死了,六十來歲的年紀突然之間就死在女兒女婿的小獨棟里,臨走時候身邊只有林巍。

    瀕故的人因為倒下得急,樣子還很清秀好看,雙目雖然拼力睜著,絲毫都不顯得可怖,她很使勁兒地拽著外孫的手,又笑又流眼淚,“婆的小巍好好長大,好好長,性子千萬別太孤清……你外公就孤清,婆扔下他不管了,你媽也孤清,婆也不管她……”

    “婆管我。”十歲的林巍還太幼小,他的身形已經很高,心里卻很畏懼死亡,認認真真地懇求說,“婆得管我。”

    “婆管不了……”外婆的眼淚似是一條走過織物的水,沿路都受阻擋,看著卻又特別清澈,“小巍得自己加油……記住婆的話,放過你媽,別指望她,你爸……改不了的脾氣,再打你時別挺著挨,使勁兒跑……巍啊……”

    巍啊……

    長長一口氣息驟然熄在滿腔放心不下之中,茫然不懂的林巍傻看了良久才爆發(fā)出一聲哭嚎,“婆!”

    林北得沒在家,水雋影和當時的家政服務員推門而入的時候疼愛外孫的人身體已經僵硬,任憑林巍怎么哭喊哀求都沒反應。

    林巍記得外婆好像沒有閉眼,是水雋影輕輕闔上了她的眼簾,而后捧著她的面頰親了一親。

    “媽,”林巍哭著問她,“婆死了嗎?婆是死了嗎?”

    水雋影放開母親,回眸看看滿臉淚痕的兒子,沒有哭泣,只是嘆息了聲,“誰也不能永遠陪著誰啊林巍!”

    沒有誰能永遠陪伴著誰,十歲的林巍無奈地失去了唯一肯給與他肌膚接觸的外婆,從此之后有父有母但卻近似孤兒般地成長,卻到十六歲這年方才真正聽了外婆的話,放過了水雋影,不指望她。

    湖邊獨坐一夜之后,沒有任何人過來尋找他的林巍自己回去了,此后再也沒和水雋影有過正面交流,即使到了三十四歲他也沒想通一個母親為何會不親愛自己兒子,而那么愛他的外婆為什么對此不做任何規(guī)勸。

    可他一直想要熱熱烈烈地活。

    一直。

    把秦冬陽硬推出門之后,僵立良久的林巍突然像個沒底氣的小孩子般湊到門鏡上去張望,走廊里面空蕩蕩的,他還不敢確信,試試探探地推開房門,謹慎之狀前所未有,不是平常時的那個林大律師。

    外面果然沒有人了。

    林巍緩緩松了口氣,立刻就又空虛起來,像十歲時那樣茫然,他看看外面又看看屋內,自己也不知道該干什么,又怔忡了須臾才拽過衣裳登上皮鞋走出了房門。

    童年時的小湖已經失去了調節(jié)周圍水系的實際功用,早已被填埋了,三十四歲的林巍開車駛到H市的江邊,獨自坐了很久,終于給沈浩澄發(fā)了一條短信。

    他得要給自己的三十四歲一個交代,得給始終都想燦爛生活但又總是遲疑害怕的自己一個交代,他得知道拼命長到一米八幾的這個大男人到底是強悍的還是失敗,他得聽聽那個最愛最放不下的人具體會怎么說。

    最好有個人能告訴告訴自己后面的路該怎么走,哪怕是最不實際最不正確的指點。

    只要那個人是真的明白林巍。

    爭吵最激烈的時候,沈浩澄曾經說過,“我可以做親人,可以不要情調,可以接受愛情不再熾烈如初,可以承認我們的關系不再激情澎湃,因為什么東西都有衰老過程,必須面對必須接受。但我不允許退縮,更不想被遷怒。林巍,請你正視一下自己的不作為吧!”

    愛了十年的人大概最能看透彼此。

    沈浩澄早把林巍給看透了。

    即使他從不肯對人說起自己少年的傷,不肯說原生家庭給他的那些疼痛與疤。

    林巍確確實實是個外強中干表里不一的人。

    “總是讓人委屈不甘的關系肯定不是愛情!”被他愛了十幾年同時也被瞞了十幾年的沈浩澄非常理智,“或者已經壞掉,該埋葬了!”

    林巍想要當個完美伴侶,那種無懈可擊強悍無匹的完美伴侶,可惜當不了,面對沈浩澄的指責他辯無可辯,同時也舍不得放棄,只能依靠暴躁和耍無賴來武裝自己,“對,不是愛情了!壞掉了!這都怪我,怪我不配!我林巍就是野草,自然也只愛野草啊,你非長成玉樹,那還配嗎?配嗎?”

    于是沈浩澄說了分手,于是他就成了被趕走的那個人,裝了衣服提著皮箱搬進了林天野的毛坯房。

    但那只是無能狂怒,只想暫時逃避,沒想真的放掉。

    沈浩澄是他亂七八糟的生命里唯一美麗風景,不可替代。

    那是他三十多年歲月僅有的自豪!

    只想躲一躲么,只想把自己那些越來越不肯好好溝通的壞情緒收起來,想讓關系別再繼續(xù)惡劣,七八個月和三千多個日夜相比輕重顯然,怎么會真斷絕掉了?

    真的斷絕掉了。

    七八個月,林巍仍舊沒有收拾出自己滿意的自己,也沒有等來沈浩澄的主動復合,這個人和外婆,和水雋影一樣,不管怎么被他林巍供奉在心,到底還是松開了故作不在意的林巍的手,徹底放棄了他。

    應約來到江邊的沈浩澄很平靜很理智地對他說“各生歡喜”,還說“關心要有尺度,窺探要有分寸”。

    林巍沒有繼續(xù)懇求下去的力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求和,為了挽回愛情,這幾個月,高大而又驕傲的林巍已經低聲下氣好幾回了,姿態(tài)放得比當年追人的時候還要卑微。

    當初是他追的沈浩澄,主動追,狂追,根本就不要臉,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很難遇到心愛心儀,錯過就要長久忍耐生命枯澀。

    太想要,不怕彎腰。

    十幾年后那些披荊斬棘的勇氣全部消失在歲月之中,凝不起來,因為沈浩澄給出的反應不是考慮和遲疑,而是決絕。

    這就是結局了。

    是交代。

    沈浩澄先走了。

    林巍留在江邊坐了良久,把自己和沈浩澄的初吻,初次,這些年里的計劃打算和有意識無意識的憧憬幻想全都細細回憶一遍,而后自己對自己笑了笑:林巍,你愛上的是個青蘋果般又水又脆又帶澀意的人,可他一天天地成熟豐滿,日漸完美,你就不配再擁有了。所謂相形見絀,沈浩澄的一哥地位不是你謙讓的,他的今天不是你贈予的,沒有資格再做糾纏。

    外婆囑咐別太孤清,可是保持熾烈也太累人,熱鬧總會平息,愛會消散,自己不能給人提供依靠,當然就要失去對他富有期待的人。

    天經地義。

    已經失去了好多個月,才肯承認而已。

    人怎么會越活越慫?小時候可以獨坐一宿,現在卻沒勇氣,后來林巍竟覺冷了,掏出電話想翻個人出來一起放縱放縱,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怎么對待秦冬陽的,只怕沒個管制約束會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最后還是給秦大沛打了過去,“能喝酒嗎?不能我給野子打電話。”

    “來!”秦大沛對朋友從來不留口德,但也從來有求必應,“基地。”

    這晚根本不管白的紅的還是啤的,秦大沛看出林巍情緒不對,隨便他喝,自己卻不放縱,只對他說,“巍子,你在外面太牛掰了,形象已經固化,千萬不要跟誰露出這副模樣。”

    “嗯?”林巍笑得邪氣橫生,“什么意思?露了能怎么樣?會被瞧不起啊?哥在乎嗎?”

    心里的人不來看他,心外的人他也不看。

    “人性卑劣,”秦大沛說,“尤其愛見高高在上失腳跌落,別給他們滿足。”

    “你爸出事的時候,”林巍已經淺醉,“你就是這么想的吧?那干嘛還轉金融呢?跟哥們一起當律師啊……”

    “我是這么想。”秦大沛答得肯定,“不給任何人當笑話看。但我也不難為自己,本來就不喜歡讀法。飯都得自己掙了,還不給前途做個主嗎?”

    “給自己做主……”林巍琢磨著這句話,而后很重很重地點頭,“牛逼哥們!你牛逼!值得敬佩!”

    他沒有做自己的主,什么都是,無能為力地丟掉了愛情不是放棄了對方,而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那個一心想要熱熱烈烈地活著的自己。

    “還是因為浩子的事?”秦大沛問他,“你這兩年變得不爽快了,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干干脆脆地說?”

    怎么說呢?

    林巍就接著笑,“想聽干脆的啊?好!那我就告訴你!大沛,他沈浩澄……他是真真正正的資質上乘,我是地地道道的秉性卑劣……”

    “嘖!”秦大沛使勁兒皺眉,“這怎么像你剛追人家追不上的時候……不對,那時候你只是急躁,沒這么悲觀,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林巍沒醉到份兒,不肯明白地說,繼續(xù)喝酒繼續(xù)笑,“接受現實而已。還他媽的有什么不甘心的?都這么多年了……啥想不通?是我主動……是我向前是我退縮是我不好好對待是我拖泥帶水,什么都是我,哈哈,都是我……呃,有啥過不去的……”

    秦大沛就不硬問,盡情縱容他的放肆,最后也終于在他即將昏睡之際敲出了答案,“我看見他在解那小漂亮的褲腰帶……呃,辦公室里……完了,GAME OVER!我把他找出來問了……真OVER了……我今天他媽的還去相親了,沒相成……你弟弟倒霉,被我臭罵一頓,嘿嘿,對不起哦,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颯颯認為極速放下其實挺反人性,除非未曾真心。沈律能先一步是夠強大,林巍終歸也能強大起來!

    第23章 關于緣分

    這種道歉弄錯了對象。

    秦大沛無奈地看著翻眼倒下,再也沒有力氣撐起來喝酒的人,并不在意秦冬陽挨罵的事,只琢磨著那個“over”。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林巍和沈浩澄的愛情不是普通的高樓,他們蓋得挺難,成品卻挺漂亮,一磚一瓦都在秦大沛的眼皮底下搬運壘疊,雄偉美麗了那么多年,甚至成了做朋友的心中某種標志。

    雖然后面這幾年的裂痕明顯到瞞不住人,眼瞅著那由青春熱血澆筑成的建筑徹底坍為廢墟,秦大沛也不能不感慨唏噓。

    不因為沈浩澄,他們還做不了鐵哥們。

    入學就是同寢,秦大沛和林巍卻不對眼,誰也看不上誰。后來他轉金融的時候,舍友們真不真心都多少表示一點兒惜別之意,只有林巍淡淡地說,“哪混都得混明白了。隔壁再不可心你還回家不成?”

    秦大沛覺得這人可惡至極,懶得理他。

    想不到還得交集,秦大沛要追肖非艷,林巍也是H市人,和肖非艷的關系挺好。

    秦大沛一度把他當成情敵看待,聽到林巍大大咧咧地對自己說“少打小飛燕的主意”時撲上去就揍他,被在場的沈浩澄給拉住了。

    秦大沛打聽清楚沈浩澄是法學院的新生,跟林巍的關系也挺好的,認為自己沒有占到上風是因為他拉了偏架,心里氣不過,混回男生樓去往沈浩澄的臉盆里吐口水,不想卻被逮個正著。

    倆個一米八十多的帥哥合伙揍他自己,真吃了虧,肖非艷也真心疼起來,所以才有后面的事。

    怎么做的哥們呢?秦大沛伸腳踹踹沒知覺的林巍,笑笑地想:這家伙真是做律師的材料,上學時候就給肖檢面子,被人押到自己面前,老老實實道歉。那個小一屆的沈浩澄也在旁邊陪著。

    秦大沛記得自己當時還挺不樂意的,氣哼哼地問道,“打夠了我道歉就完事了?一個一個地上看看誰更厲害?二打一,真他媽的不講究。你倆什么關系啊這么狗打連環(huán)?”

    “我追他的關系!”林巍堂堂正正地說,“還沒追上。”

    秦大沛記得自己當時徹底忘了身上的疼,瞪眼問道,“啥?”

    肖非艷倒比他要淡然,“是,沒追上!干嘛這么大驚小怪?”

    不該大驚小怪嗎?

    秦大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發(fā)現除了沈浩澄稍微有點兒不大自然,沉不住氣的就只有他,真是奇了大怪。

    后來因為打工掙錢不得不缺課的時候,林巍和沈浩澄會聽肖非艷的指派輪換著替他去財院的課堂上喊“到”,再后來沈浩澄還讓秦大沛幫著介紹工作機會,也靠自己掙生活費。

    幾個人湊在一起的機會逐漸增多,彼此間的小小齟齬很快丟到腦袋后面,開始聚著吃飯喝酒暢想未來,其中兩個使出渾身解數追求另外兩個,沒有多久雙雙成功,一晃就是十多年的光陰。

    一晃就是十多年啊!都由青蔥少年變?yōu)槌墒斓娜耍★w燕已經變成了肖副檢,林巍和沈浩澄也當了大律師,他們都很努力地保持身材,偶爾合影,面相仍有許多遮掩不了的改變,拿來大學時期的照片比對著看,難免要生時光如水歲月如梭的感慨。

    秦大沛還在拼命努力,想把小飛燕娶到手,想給她蓋上紅章,把檢察官真正變成肖家媳婦,那對聯袂律所,雙雙拜在向乾門下,跟在一個倔如石頭的老律師后面生生殺出了血路,傲然縱橫H市刑辯界的林大律師和沈大律師怎么倒分開了?

    秦大沛總是幻想自己結婚那天他倆能夠一邊一個,同自己和小飛燕同樣對立而站,跟著他們一起夫妻互拜。到底誰在自己這邊他還沒打算好,還挺愁的,倆好朋友卻已松開彼此的手,做回同學校友師兄弟了。

    都只能和自己站一邊了。

    也是遺憾。

    也得祝福。

    祝福向前走了的人,也祝這個還沒理清未來的人早點兒尋得前進方向,好好地和自己一路探索人生。

    所謂哥們,不就是個相互作伴?愛人之外的友,朋肩膀的。

    同一天的晚上,商業(yè)街里一家店鋪遭人惡意縱火,119先來,撲滅火勢之后現場偵查了一陣,然后通知刑警過來。

    “小野”那天關門挺晚,貪黑弄頭的都是大師傅們的回頭客,林天野手上沒活,站到步行街的石板道上看熱鬧。

    常在峰在現場忙活了一大陣,跟技偵兄弟交代幾句之后準備撤退,要上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往“小野”門口瞄了一眼,望見林天野的身影,略微尋思了下,邁步走到他的面前。

    林天野叼著顆煙,笑嘻嘻地打招呼,“常隊辛苦!”說著摸出兜內煙盒,“抽顆歇歇?”

    常在峰蹙眉看他,“我們不接受系統外的人員敬煙。再說這都出了火警,你怎么還站跟前抽煙?”

    林天野聞言使勁兒嘖嘖兩聲,“搞對象都不考慮系統外面的吧?真是造福社會。平頭百姓受得了你們這么打官腔嗎?常隊上綱上線別太離譜!隔著好幾個門,我抽顆煙就能影響火情?”

    常在峰對他這種表現毫不意外,“誰都知道林老板嘴皮子溜,隨時隨地都得展示展示?”

    林天野搖了搖頭,“也看對象。常隊不往我這邊走,林天野不會硬湊過去耍貧。再說我一般都和年長或者同齡的人閑逗,比較愛護弟弟妹妹。”

    常在峰比林天野小四歲,聞言更蹙了眉,“怎么還來稱兄道弟那套,江湖氣太重。”

    林天野吐掉嘴里煙頭,伸腳碾滅,而后用足尖點點地面,“我站著的就是江湖,江湖人就得有江湖氣。跟常隊比不了,到哪兒都是一副為民除害的架勢。”

    常在峰克制不住地說,“陰陽怪氣對我不管用。為民除害的人都送到門口了,你他媽的咋不問案子呢?”

    “你他媽的咋不說案子呢?”林天野聲音不高,卻是極速的沉冷,“兩年多了,做肥料的都已養(yǎng)了幾茬糧食,你們這些吃皇糧的咋還不給死者家屬一個說法?”

    常在峰狠狠板著酷臉,“沒停下查!”

    “跑步機嗎?”林天野略顯鄙夷地說,“沒停下,就是不前進?我是良民,體恤官兵當差不易,沒想咄咄逼人,常隊還非得過來撕撕血皮子?”

    常在峰被他懟得啞口無言,只能擰著眉頭抿緊嘴巴,眼睛死死盯著林天野瞧,好像要用威嚴相貌震懾別人。

    林天野不害怕,也不認真瞅他,又從煙盒里面掂出一顆煙來,熟練而又頑劣異常地彈進嘴里,按下火機,啪地點燃,緩緩吸了一口,幽幽吐出藍霧。

    常在峰很認真地看完他這一套行云流水的花俏動作,慢慢松開緊抿住的唇線,“鄭伊健都老了!”

    林天野眼皮輕跳,同時自哂地笑,“我也老了!早不混了。常隊,林天野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沒真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頂多能算年少輕狂不知上進,還得用我爸的性命還嗎?”

    常在峰又說不出話了,他垂下眼,躲開林天野那種苦意明顯的笑,慢慢退開兩步,而后轉身朝車走去。

    和他一起來的馮智學見他回來就起了火,關心且又規(guī)勸地道,“常隊別總搭理那個林天野,誰不知道他的嘴巴歹毒?咱們說啥干啥總得注意紀律,這些特種行業(yè)的人口齒之間不安尺子,天天刷潤滑油。”

    “不要行業(yè)歧視。”常在峰皺眉說他,“人都為掙口飯,互相踩巴沒有意思。”

    這話甫一出口,他就有些發(fā)愣,許多年前的往事驀然翻上心頭。

    零七年的鋼廠還在茍延殘喘,家屬區(qū)里卻早沒了八九十年代的秩序井然,聽任許多讀書不好的半大孩子隨意瞎躥。

    距離廠區(qū)最遠的住宅區(qū)是片平房,里面住的都是擴廠房時解決的地皮工,他們算是本地土著,干的都是最沒技術含量的苦力工種。

    常在峰就是地皮工的孩子,媽媽則是嫁過來的農村姑娘,一家三口全靠他爸常海龍的工資過生活,日子相當緊巴。

    聚堆鬧事的小混子們專門喜歡欺負這種家庭的孩子,沒有別的原因,越窮的父母越疲于奔命,沒有心思無微不至地關注兒女,欺負他們成本最低。

    “在峰老弟,”一個叫葉明的混子領著幾個賊頭賊腦的半大小子,非常賣力地抖出流氓摸樣,賤笑嘻嘻地沖常在峰抬下巴,“識相點兒啊!”

    十四歲的常在峰不肯識相,他很清楚放慫的結果是兜里的五塊錢人民幣就此易主,那是爸媽給的兩天飯錢,他長個兒呢,受不得餓。

    再說今天給了明天還得給,沒完沒了,常在峰還能永遠不吃飯嗎?

    葉明已跟一塊兒來的幾個小子交代過了,今天必須啃掉常在峰這塊硬骨頭,跑都不行,見他沒有就范意思,就對包后路的幫手們示意一下。

    常在峰知道今天躲不過去,攥起雙拳準備開拼。

    一打五,討不了好。

    那也得打。

    打了才有出路。

    “葉明!”群毆將發(fā),有人喊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這是颯颯開了第三本書才試探寫的副CP,可以指教的哈!

    第24章 前因后果

    這種關頭,哪個不長眼的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叼牙簽的葉明自認可以統治鋼廠少年,懶洋洋地回頭一看,神情瞬即愕了起來,“野哥?你咋上這兒來了?”

    “溜達玩!”林天野笑笑地說,“正巧路過。瞅你們半天了,挺大個人,別總欺負小孩兒。”

    葉明聞言有些遲疑,又回過眼去看看常在峰,“野哥認識他啊?”

    “才認識。”林天野語氣柔和,像打商量似的,“挺有鋼的小孩兒,招人稀罕。別動彈他。”

    葉明聞言立刻露出懊喪神情,聲音很低地哦了一聲,

    林天野伸手拍拍葉明的肩,“你們都是鋼廠子弟,互相踩巴沒有意思,有能耐外面使去。今兒不準動彈他,以后也不準,讓我知道收拾你啊!

    “行!”葉明悶悶地答。

    林天野就笑嘻嘻地走了。

    幾個小子不明所以地看葉明,“明哥,咱們?yōu)樯堵犓陌。俊?br />
    “艸!”葉明煩躁地說,“他老能打!咱們不是個兒!家里還特慣著,聽人說他爸早就放出話了,誰敢惹他兒子就要誰的好看!不聽,你想被一大幫職業(yè)選手盯住不放?常在峰,算你小子運氣啊!”

    馮智學把車開回分局門口,抻脖子看還在后座上出神的常在峰,“常隊,今晚還在局里湊合?”

    常在峰嗯了一聲,一邊下車一邊應付他,“單身漢,哪都一樣,省得折騰。”

    “你這單身漢才掛三十。”馮智學勸告地喊,“沒日沒夜地泡分局,多耽誤找媳婦啊?回家換身衣服,出去接觸接觸警察和罪犯之外的世界行不行啊?”

    “多管閑事。” 因為馮智學和自己年齡相仿,常在峰跟他說話一直不怎么留情,“你有媳婦不就行了?凈瞎操心。”

    馮智學聳肩膀笑,“那我下班回家陪媳婦了?”

    “回去回去!”常在峰頭也不回地擺手說,“明天給你一上午假,吃完中飯再來。”

    馮智學好久都沒休息過了,樂得什么似的,“哎呀我可當了回人。”

    常在峰置若罔聞地走進分局,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樓,先去公廁解了個手,然后掏出鑰匙開了辦公室門,拉出收在卷柜后面的折疊床,三下兩下支開撐好,又從辦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拽出一張小薄被子,倒在床上閉眼就睡。

    時間不早,明天還有許多工作等著處理,而且算不出會有多少突發(fā)的事,他得抓緊休息,這樣才能保證體力。

    當警察是他特別小的時候立下的志向,從未改變,咋累都是心甘情愿。

    如同小醒之后接著入睡新夢還能接上舊夢一樣,閉上眼后,常在峰又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后來與林天野的那些瓜葛。

    十七歲時要讀高中,常海龍?zhí)匾舛嘟o了兒子二十塊錢,讓他去市區(qū)剪個既合學校要求又不太傻太愣的發(fā)型。

    鋼廠有好幾家發(fā)廊,手藝時髦點兒的都被小混子們占著,整天沒個消停,老實孩子不敢進門,剩下的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剃頭匠所開,他們會給退休職工刮臉,剃出來的頭發(fā)個個都像新放回來的勞改犯。

    常海龍自己沒念過多少書,當了工人之后眼瞧著一樣的人能分三六九等,知道學習重要,兒子考上了重點高中,他的心里特別高興,為此努力改變了一下消費觀。

    常在峰的消費觀卻一下子改不了,繞在學校周圍逛游半天才找了家瞧著門面樸素的店,剛進去就看見林天野歪叼著顆煙,笑吟吟地瞧一個青年替人洗頭。

    登時走不了路。

    有人進門,站沒站相的林天野自然而然地瞅過來,一時也沒認出常在峰,只對那個青年喊道,“高俊俊,又來活了。”

    常在峰直到現在還去高家俊的小理發(fā)店里剃頭,當年卻真以為他叫高俊俊,本來打算進門先問價格,看到林天野后卻給忘了。

    “老弟頭回來啊?”高家俊給前面的人洗好頭發(fā)吹干之后才很認真的招呼常在峰,“咋總盯著野子看呢?”

    林天野這才發(fā)覺似的,“瞅我?”

    十七歲的常在峰也沒否認,躺在洗頭椅上嗯了一聲,“是。哥你救過我。”

    林天野聞言走到洗頭椅前仔細看他,“啥時候事兒?”

    “三年前。”常在峰實話實說,“我剛上初中。葉明他們想要搶我飯錢。在鋼廠家屬區(qū)。”

    林天野聞言仔細想想,而后笑了,“你是小黑孩兒啊?長開了嘿!”

    就這樣認識起來。

    高家俊的小理發(fā)店開在高中邊上,因為林天野的緣故,別人剪頭十五,常在峰剪頭十塊,從他十七剪到三十都是十塊,始終沒漲。

    人卻全變了樣。

    常在峰由鋼廠最窮的工人家兒子長成了刑警,二十九歲就當了濱江分局刑警支隊二中隊隊長。林天野一身刺青,無所事事到二十五歲方才效仿朋友學習美發(fā),把“小野”開到了H市最繁華的地段。三十七歲的高家俊卻已長了明顯的小肚腩,仍在高中附近開小理發(fā)店,他的女兒已經讀小學了。

    林巍在拐末睡到早上八點方才醒來,使勁兒拍了幾把臉,開車回到毛坯房去換了一套衣服,到律所時已經十點多了。

    沒人對他這種將近中午才上班的行徑有看法,好像那是諾正所的日常,秦冬陽的眼睛也沒往他臉上瞭,只說了句,“李律找你。”

    林巍把外套丟在椅子背上,路過茶水間的時候順了一個紙杯和兩顆膠囊咖啡,進李擎正的辦公室去倒熱水。

    李擎正屋子里沒別人,由著他造次,直截了當地說正經事,“瑞信殺人案牽扯出來的老鼠倉案想找咱所代理,我都接著幾撥托付了,猶豫接不接呢!你怎么看?”

    林巍捏著紙杯灌咖啡,“我只會看代理費,給足了就接唄!”

    “掉錢眼里!”李擎正笑,“還是你已經了解過案情了,覺得有的打啊?”

    林巍搖頭,“沒工夫管還沒給錢的閑事兒!不過李律您知道我,接案子是接案子,從來不保證贏,這是林巍的一貫聲明。”

    李擎正認真看他一眼,點頭,示意他坐,“誰也不能保證官司一定會贏。你能案源不斷,靠的是股拼命三郎的勁兒,臨死都能咬人兩口,輸也輸得不太憋屈。”

    林巍不大正經地笑,“怎么覺得李律不像在夸我呢?”

    李擎正不跟他鬧,仍很正經地說,“諾正不像朗乾那么有情懷。你師父不怕累地拽著民商事,掙錢不掙錢的其次,名頭更在其次,就是想守住個誰找上門都能得著指點幫助的全能型律所,那是他的理想。咱們專打刑事案件,沾了‘刑事’這兩個字,一百個人能有一個兩個全身而退就不錯了,剩下的還都不請律師辯護了嗎?我是指望諾正安身立命,但不強求什么所謂的勝訴率,只想保持行業(yè)口碑。這案子要是接,還是希望你來負責。”

    林巍也沒為難,“行啊!也不是騰不出時間。”

    李擎正聞言挺高興的,“瑞信的殺人案是你師弟負責,我還以為你得有顧慮呢!”

    “顧慮什么?”林巍淡淡地說,“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再說他打弟弟案子我負責姐姐,不挨著。”

    “嗯!”李擎正就又點頭,“那我就讓助理把合同和資料給你送過去。給的價格不低,他們自己也知道案子工作量大。”

    林巍把壓根沒添多少水的咖啡全部掫進嘴里,“行!那我回去看了!”

    “老錢對這案子挺有興趣。”李擎正跟上了句,“這也沒經開會決定,估計得有想法,你有點兒心理準備。”

    林巍聽見這句,將手里紙杯丟進李擎正的垃圾桶里,“李律,您不提醒我也沒想太多,老錢要有興趣給他也成,我不是多著急掙錢。過兩年我回師父那兒去,他得跟您打天下呢,心里存了芥蒂不好。”

    李擎正搖了搖頭,“一天沒回去,成果就還是諾正所的。我不是信不著老錢的能力,單純覺得當律師的過于在意金錢不是什么好事,需知克制。”

    林巍聞言沒再推辭,只笑了聲,“看李律說的,是人都喜歡錢,概莫能外。”

    李擎正見他又要離開,隨口問道,“冬陽早上交辭職信了,行政那邊怕耽誤你的工作,立刻告訴我了,怎么回事?”

    林巍本已半轉了身,聞言頓住身體,慢慢轉回李擎正的方向。

    李擎正看懂他的肢體語言,“怎么?你不知道?”

    林巍苦笑一下,“兔子急了會咬人,這是跟我慪氣。辭什么職?讓行政的把信給我送去。”

    李擎正聞言點了點頭,“既是慪氣就好好開導開導,總在一塊兒工作舌頭沒有不碰牙的,你的性子也太強勢,別老壓人。我看冬陽還是挺勤奮的,年輕人只要肯干,不耍滑頭就比什么都強,性子柔點兒悶點兒慢慢調教,不要修剪太狠。律所也不能只有你林巍這種雷厲風行的人。”

    林巍似點頭似不點頭,又轉過身,大步出門去了。

    第25章該說的話

    張言的案子要跑外地,林巍簽過合同之后就對秦冬陽指指新送來的案情資料,“一式兩份,最近做好出差準備。”

    秦冬陽眼睛盯著那些資料,沒有立刻接過去印。

    林巍知道他的意思,又把行政送給他的辭職信往桌邊推了推,“你的動作還挺迅速,顯得自己打字快嗎?誰家的大小王不吵個嘴?老爺們家玩這套,有意思嗎?”

    秦冬陽咬咬嘴唇,“我沒有玩,是您趕我!說得清清楚楚,從你家,從律所,滾!”

    他的聲音不高,“滾”字卻有些裂。

    林巍蹙眉聽著,裝起糊涂來,“是嗎?我怎么不記得?秦冬陽你太計較了吧?跟句上頭的話較真?”

    “您記得!”秦冬陽固執(zhí)地說,“您昨天沒喝酒,就是喝了記性也好著呢,多少年都不忘……不是我要計較,而是林律,秦冬陽可以底線低,不能沒有……”

    “好了!”林巍很不耐煩,抓回辭職信去撕碎了,“繞老繞去就是小孩兒脾氣!有本事你就跟我對著干,贏了是能耐!往所里鬧,不嫌丟人!昨天今天的,不就等我給你道歉嗎?我道歉行了吧?秦冬陽,對不起,林巍不應該讓你尷尬,不應該以大欺小壓迫人,不該吼你不該讓你滾!完事了嗎?”

    說得痛痛快快,其實半點兒誠意沒有。

    秦冬陽不能置信地盯著林巍撕碎辭職信的雙手,磕巴著道,“您……您把啥都當兒戲?”

    “不是兒戲?”林巍眼神陰了,帶些凜意地盯住他,“我都說了,大老爺們,鬧這出好看?還讓李律為了這事兒問我,秦冬陽你出息了!接著鬧,讓你哥你嫂子也來問我是不是?我告訴你秦冬陽,到時候別怪你林律不留情面,該說的話都說出去!”

    秦冬陽愕然瞪住他臉,“什么……該說的?”

    “你不知道?”林巍冷冷地道,“我也沒有幾個真心朋友,老同學也不多。秦冬陽,咱們都得在H市接著混,彼此留點兒臉面!不就吵兩句嗎?都給你道歉了,還要怎樣?”

    秦冬陽被這些毫無人情味的話語激得眼眶發(fā)紅,只管盯著林巍細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好了!”林巍緩緩收起陰鷙目光,更低一些聲音,“去復印。”

    秦冬陽像個接收到指令的僵尸一般硬著膝蓋去復印間,立到大型復印機前久久呆站。

    血液循環(huán)生了阻礙,大失供氧的腦筋沒法迅速清楚,過好半天他才開始疑惑:怎么不記得自己咋走過來的了呢?

    林巍的心情也沒多好,他似口渴,胡亂拽出一瓶礦泉水來仰頭灌盡。

    礦泉水是秦冬陽幫他準備在辦公桌底下的,林巍不是什么講究人,喝咖啡是喝咖啡,喝水是喝水,不能混為一談,而且嘴急起來分秒都不能等,晚點進口就會急躁暴跳,秦冬陽為此吃過他不少罵,后來學聰明了,總給他在桌底下備幾瓶。

    林巍灌了個夠才下意識地想自己也不是頭一次對秦冬陽嘴黑,之前小助理的反應從未如此激烈,同時又忍不住撫心自問了下:好像對別的助理也沒這樣,到底是欺負小孩兒欺負成了習慣,還是這二年來日益暴躁,不好好做人了?

    非得難為個老實頭子干什么啊?

    林巍輕輕嘆了口氣。他是生而精明的人,感知力強到堪稱慧眼如炬,秦冬陽還是小少年時兩人就認識了,某些閃爍躲避且又含義復雜的眼神,過來人怎會看不懂呢?可他得裝不懂,自己是有沈浩澄的,那是千辛萬苦拼命追來的大寶貝,得供奉著,任何歪心思都不能長,注意力也不能多往別的事情上放。

    況且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弟也不可戲,秦大沛是自己的好哥們,秦冬陽是彎是直不要因為認識了他林巍。

    男人彎了有什么好?即使有了沈浩澄,林巍也總是想:曲線總比直線繞遠,選擇面一下就變窄了,許多困難阻礙都是當路巨石,根本繞不開的。秦冬陽看起來那么弱那么軟,肯定忍受不住個中苦痛。

    誤人子弟的責任不好承擔,只能裝不知道。

    自己雖然是個同性戀,并不盼著誰誰都來一個戰(zhàn)壕,最好知難而退,最好痛改前“非”。

    非!

    林巍又忍不住嘲笑自己——還真是林北得的兒子!

    他把空礦泉水瓶丟進垃圾桶里,撥過電腦預約會見。

    最近壓了太多郁悶,干脆去與那個范晨碰碰,互相拋拋垃圾。

    小景也來復印東西,見秦冬陽呆呆地,就用胳膊肘捅他,“怎么了?”

    “沒事!”秦冬陽回過了神,趕緊整理情緒。

    “我有事。”小景嘆口氣說。

    秦冬陽自然看他,“怎么了?”

    “大肥鴨子又落你們嘴了!”小景往他手上資料示意一下,“是那個老鼠倉案吧?錢律兩眼放光地盯著,李律又偏心眼兒,伸手就給林律了!這一上午的臉耷拉得……我都不知道該蹲著接還是跪著接!”

    秦冬陽不由笑了一下,“說得這個嚴重。大研究生,跪字都用上了!打工是不容易,也別自我奴化。”

    說完他立刻聯想起了“私奴”二字,胸口又悶起來。

    “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小景仍用胳膊捅他,“獲益者總能吃相優(yōu)雅!當誰都是你的林律?總把助理當自己人,事事護著?像我這種不入上級心的跟班兒,得好處沒份兒,人家要倒垃圾的時候咱就得是桶子。生存不易啊!”

    秦冬陽沒法評價后面的話,只蹙眉道,“咱所也不缺案子打,不干這件干那件么,錢律至于的嗎?”

    “真能裝相!”小景伸出食指點一點他,“當著明人還說暗話。咱們干刑辯的,處理打仗斗毆殺人放火肯定不咋稀奇,你都當三年助律了,遇到幾起老鼠倉啊?對于年輕律師是添閱歷長經驗的難得挑戰(zhàn),對于林律錢律這種資質的而言可是把名頭響到有錢階層的利器啊!救多少殺人犯于刀下能動自認不會殺人者的心腸?管你多能干哩,大老板們個個都沾人命官司不成?可是叫個有錢的在經濟上都得有點貓膩吧?這就是玄機,一炮而紅的玄機!”

    秦冬陽根本沒有考慮這些,片刻之前還想消極應付的心立刻就被小景這幾句話給說沒了。

    能不能一炮而紅不是他能左右的事,這么大的挑戰(zhàn)面前,不可以拖林巍的后腿。

    老鼠倉案的前期案頭整理工作足足用了兩天半,也只算捋捋步驟。

    秦冬陽親耳聽到林巍給T市的證券營業(yè)部打電話,找負責人預約見面了解情況以及調取證據的時間,而后又同長山區(qū)經偵科聯系,詢問案情進展,想借他們傳喚同案或者證人的機會見見其他涉案人員的面。

    這案子屬于兩地聯查,立案立在H市,許多大部頭的工作都在T市以及與其緊鄰的幾個小城市里,警察叔叔都要頻繁出差,林巍和秦冬陽自然閑不了的。

    “不能干等著閱卷!”林巍告訴秦冬陽說,“咱們得與公安并駕齊驅。掌握到的東西越晚越少越失先機,你準備下,明后天咱們就出門。”

    “明天得先去見范晨。”秦冬陽提醒他說,“您自己約的。”

    “哦!”林巍聽了點頭,“我把這個壞種忘腦后了。”

    “所以,”秦冬陽長長地耷拉著眼皮,“助理的工作就是助理的工作,您別總搶過去干。大律師就管大律師那份兒,給小助理留口飯吃。”

    林巍聞言立刻嘶了一下,擰起眉頭道,“怎么著秦冬陽?陰不陰陽不陽的呲噠誰呢?這是拿捏著我不想讓你辭職,要造反嗎?還是想等我再忍不住發(fā)火主動攆你走啊?那樣能混著遣散費啊?”

    這人永遠嘴巴掛刀,秦冬陽轉身就去干活,不接話茬。

    他什么都不想,就是憋屈得慌。

    乖乖巧巧地唯命是從了三年,該挨罵還是挨罵,該不留情還是不留情,干脆說說心里話么!讓這林律知道知道秦冬陽只是不敢惹他罷了,不是什么木頭人!反正讓不讓辭職給不給遣散費他也是要走的,等到這個嘴硬家伙消了過意不去就走。

    之前那些隱秘心思,正主不知道還好裝模作樣,被知道了,秦冬陽覺得自己沒有本事繼續(xù)不卑不亢有禮有節(jié)。

    只有告別。

    范晨總算見著了林巍,因為不能打人,眼神非常陰鷙,“還以為你卷了我媽的錢顛路了!”

    林巍比他還陰,“那是你這種家伙的卑劣!哥不缺錢,很不至于。只不過給你機會你不好好捧著,想自己要就沒那么便宜!來不來,啥時候來都得按照我的節(jié)奏。”

    范晨想要反駁,虧于詞窮,找不到太有力的話語,就煩躁道,“別他媽的啰嗦!總之得管不是?明告訴你,我就想關著那小孩兒禍害兩天,完了找地方一丟。不點兒的東西也記不住啥,沒法找后賬的,沒想到她那么脆,說死就死!”

    林巍點點自己帶來的文件資料,“尸檢結果上說你往芯芯身體里塞鉛筆了。”

    “嗯!”范晨滿不在乎,“從她書包里面找出來的。”

    第26章到期滾蛋

    秦冬陽又搓手指,使勁兒搓。

    這是泄露情緒的動作,瞞不過有心人的觀察,不利于律法工作的嚴肅嚴謹性,應該控制。

    可他控制不住。

    “八歲幼童。”林巍的聲音極其緩慢,“這會造成她內出血,進而休克死亡,你不知道?”

    “這就死了?”范晨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她小,沒放太粗東西。那地方不都能生出孩子來嗎?好多男的都說可有彈性了。”

    林巍咔嚓掰裂了手里的電容筆,幾百塊錢的東西立刻就報廢了,他很隱蔽地吸了兩口長氣,又問范晨,“你交過女朋友嗎?”

    “沒有。”范晨對自己也很不屑,“都他媽窮死了,連件好衣服都穿不上,誰他奶奶的跟我?”

    能穿什么錦衣華服他也不是人樣。

    林巍繼續(xù)保持情緒穩(wěn)定,“那對女性身體構造的了解從哪兒來的?”

    “就聽鄰居和網吧里那些小子吹牛x啊,誰的大誰的長,還有誰的妞緊!”范晨滿不在乎地道,“電腦里也有啊!稀奇?”

    “你挺好學!”林巍冷笑地道,“可惜精力沒用到正地方!理解能力也不行,全靠自己揣測。”

    “這玩意兒么!”范晨十分恬不知恥,“狗都會干!是個人都不用琢磨。我聽過我媽和他男人弄,大晚上的美得夠嗆……”

    林巍立刻就把裂掉的電容筆摔到他的臉上,“畜生!”

    獄警頂著滿臉忍耐上前提醒,“律師同志,請您注意克制情緒。”

    林巍騰地站起,抬腿就往會見室外面走。

    范晨不以為然地抹了把臉,歪著嘴巴對他背影邪笑,“我可跟你說了,就想玩玩那個小孩兒,沒想弄死她!”

    林巍大步出去。

    秦冬陽慢慢起身,慢慢地收拾會見桌上的東西,往外走時特意擦過范晨身體,舉起文件袋就砸他的腦袋,使了很大的勁兒,發(fā)出哐地一聲動靜。

    “哎?你他媽的……”范晨立刻想撲過來,奈何手足被縛,只能徒勞掙扎,馬上又喊,“警察同志你看著沒有?他打我!”

    獄警當沒看著,厲聲呵斥他道,“坐下!坐好!”

    秦冬陽快步追出了門,與林巍一起出了看守所門。

    坐進車里,林巍緩緩吁兩口氣,聲線很沉地對秦冬陽說,“這小子愚昧無知,不懂得什么叫做性成熟,也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會導致芯芯死亡。”

    秦冬陽目瞪口呆地看他,“真要給他辯護?”

    林巍沉默一刻才說,“情感是情感,工作是工作!”

    秦冬陽眼皮狂跳起來,又開始神經質地搓手指,好半天都沒法摸方向盤。

    林巍欲從后座下來,“我開吧!”

    秦冬陽當沒聽見,猛然打著了火,轟地開出停車場去。

    車身狠命一聳,竟把后座上的林巍扣上前排椅背,狠狠磕了一下。

    “秦冬陽!”毫無精神準備的林巍趕緊調整好自己的狼狽,提聲大罵,“你他媽的要作死啊?”

    秦冬陽板著張臉,只管開車,不出聲。

    “停下!”林巍氣得不行,又吼,“我開!”

    秦冬陽當沒聽見,沉著臉兒,只管向前。

    林巍一時沒有辦法,考慮行車安全,狠狠地克制著心頭怒火,狠狠地盯著秦冬陽看。可他到底受不了這種氣,怎么平復都平復不下去,二人剛剛回到律所他就啪地關了辦公室門,抬腿踹了秦冬陽一下。

    秦冬陽反而笑了,伸手指指自己的腿,“您能忍到回辦公室,沒一下車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扇我耳光挺難得了!可是林哥,我這里錯過位,是您說的,髖關節(jié)血供少,不好養(yǎng),弄不好就股骨頭壞死當癱瘓了!再踹!”

    林巍狠狠地咬牙,“你他媽的真的不想干了?”

    “真不想干!”秦冬陽滿臉都是上涌的血色,“這種只有利益沒有正義的工作,這種只有理智沒有情義的人,哪里值得留戀?”

    林巍壓著再次踹人的沖動,咬牙咬得腮骨都要炸了,“合同到幾月份?”

    秦冬陽聽懂他的意思,心里升起寒涼,努力平復著氣息,“年底。”

    “到時間滾!”林巍低聲吼道,“沒人留你。滾不了之前你得跟著惡心,跟著聞范晨的臭味,這他媽是你自己選的路,是你秦冬陽該得的,憑什么躲?”

    秦冬陽腦仁嗡嗡的聽著這些罵,努力地把它們吞進心去包裹起來,好讓上面的芒刺別太鋒利。

    是的,路是他自己選的,是他十幾歲時生出來的志向,是他趴在林巍背上堅定下來的選擇,是他該得,是他的不能躲。

    原地吸氣,呼氣,吸氣,再呼……

    林巍率先冷靜下去,擰著眉頭看著不能痛快流血也不準自己流眼淚的秦冬陽,毫不留情地說,“才知道刑辯律師操蛋嗎秦冬陽?你為什么要干這行?我當初的大學志愿不歸自己填報,為了不當兵不當警察不穿板板正正的制服,只能來當律師。你為什么?非得學法,非得匡扶正義,干嘛不去當審判官啊?你哥勸沒勸過你考公?說沒說過你不適合當律師?硬生生地踩到這里頭來,三年了,才想捂鼻子啊?來得及嗎?”

    秦冬陽怒火狂燒的眼立刻就黯淡了,他將視線垂下,傷懷而又失望地耷拉著,真的開始叩問自己。為什么要踩進來啊?為什么想追隨一個人呢?為什么去走他在走的道路?為什么要將一些蠢動妄想實際到賴以生存的工作上面?

    都是報應。

    林巍繞過他去,走到辦公桌前摸出瓶水,擰開蓋子子咕咚咚地灌干凈了,而后冷情吩咐,“定明天去T市的票,早就行,高鐵飛機都可以,兩張。”

    秦冬陽人肉機器一般走到自己椅子上去,腿木,手指也木,連搓了幾下才能抓住手機,點開訂票軟件的時候還在默默地問自己,這樣下去,能不能堅持到年底啊?

    電話聲響,林巍煩躁地接起來,情緒不太好地“喂”了一聲。

    馬宇波在里面笑,“林律總這么酷!你不是讓我打聽老武的底細嗎?有點兒眉目了,林律撥冗見個面啊?”

    林巍聽到關于徐名達集資案的事情就把其他東西壓下去了,他垂眼看看腕上的表,順勢抬起掌來揉揉自己的臉,答應了,“我請晚飯,喝什么隨意,你定個地方告訴我。”

    馬宇波仍舊笑著,“行!大律師就是有氣勢,請人還得被請的選地方。我定好了地方發(fā)位置給你。”

    林巍掛掉電話,垂眼瞅瞅自己丟在桌面上的范晨案資料,沒情緒看,隨手抓過徐名達案的資料,仍舊沒情緒看,干脆就不難為自己,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秦冬陽認認真真地往訂票軟件里輸送身份信息,只怕心慌氣悶打錯了字輸亂了號碼,反復檢查,反復地告誡自己平靜下來,可惜就是不奏效,再容易不過的小事兒,怎么都弄不好。

    于是丟了手機,身體趴到辦公桌上去,使勁兒閉上了眼。

    林巍走了,他知道,今天不會再回來了。

    睡一會兒,秦冬陽默默地撫慰自己說,睡一會兒就好了。

    “林律真夠意思!”馬宇波見著林巍立刻吹捧,“說幫老徐就認真幫!平常要想約你可得多難?一聽有關徐叔案子,馬上就不費勁。”

    “我們這面已經給了協商建議。”林巍的狀態(tài)明顯不如往日有勁兒,“這個武老板是談判代表,個人借款額占比較大,他的態(tài)度十分重要,關系著協商成敗!我?guī)煾杆先思乙话涯昙o,身體也不太好,還不肯金盆洗手,費勁巴力地挑頭兒管這糾葛,夠辛苦的!當徒弟的也就這點兒孝敬。”

    “林律仗義!”馬宇波更奉承道,“佩服佩服!”

    林巍懶得與他裝相,左右看看,“你沒約徐建啊?”

    “沒有。”馬宇波對他搓手指頭,“那也是馬糞蛋子發(fā)燒表面光!老頭子的事兒一炸,四下里的賬主子都跳出來找事兒,現在特缺這個。咱們要說他家的案子,叫來了結不結賬?就當哥們義氣。哎?林律怎么沒帶助理呢?”

    “小孩兒。”林巍聽他提起秦冬陽來,下意識地皺皺眉頭,“跟咱玩不上。”

    “小什么孩兒?”馬宇波更笑起來,“都能當孩兒爹了,就在林律這兒總小。”

    林巍不欲多說這些,又把話題繞回武老板身上。

    秦冬陽一覺睡到夜里八點,抬眼看時整個律所都漆黑了,只有他的屋子還亮著燈。

    努力抬起酸麻不堪的手掌揉揉壓歪的臉,再抹了抹擠出來的口水,秦冬陽看一眼表,立刻嚇了一跳,心說只想略微睡睡,怎么就過去四五個鐘頭了?這期間外面又是下班又是關門的,自己竟然都沒聽見,黑沉得夢都沒作半個,只管傻睡,到底是休息還是休克啊?

    自我批判完了又想起來票還沒定,心猛急跳,馬上抓起手機,點回定票軟件里查看。

    好時段的機票和高鐵票果然都沒有了,秦冬陽心慌不已又氣急敗壞地搜了好幾圈,最后認命地接受了現實。

    只有一班凌晨四點的高鐵二等座,不買也得買了。

    這個時間再打電話詢問林巍行不行肯定沒好果子吃,秦冬陽橫了橫心,先斬后奏地定了位置,暗想反正死不了人,頂多就是浪費幾個手續(xù)費退票么!

    第27章 包里的糖

    林巍和馬宇波轉戰(zhàn)到了一家酒吧,正捏著杯價格不菲的紅酒慢慢啜,秦冬陽的信息進了手機。

    “04.36分G x x x x次二車廂 17座E 17座F。04.15分H市東站集合。”

    林巍看著那兩個“04”,皺起眉想:秦冬陽的報復心這么強嗎?明知道自己出來和人談事,特意選個那么早的時間折騰他?干脆就挑凌晨一兩點的紅眼航班不更好些?

    馬宇波雖然是個貪戀聲色場的,人卻很精,特別知道分寸場合,此時雖然在跟幾個服務生嬉鬧,也用余光瞄著林巍,見他皺眉,便回身問,“林律有事?”

    “明天出差!”林巍回答,“助理定了早上四點的票。”

    “哦哦!”馬宇波立刻就道,“那是票不好定。這玩意兒沒個準。既然得起大早,咱就散了,工作重要,哪天有了時間再聚。”

    林巍順水推舟地離開了酒吧,開回毛坯房下沒有急著上樓,先跟向乾通話,細致說了一遍馬宇波提供給自己的情況。

    爺倆仗著微信通話不收銀子,細枝百葉地研究好久商量好久,終于掛斷了時手機都發(fā)燙了。

    林巍又看一眼時間,已經是深夜了,他慢吞吞地鎖好了車,走進停車場的電梯,快出去時給自己定好了鬧鐘。

    以往正常時間出行他也會要求秦冬陽提前一個半小時提醒自己,以免誤了行程,現在這種情形,指望自己可能更靠譜些。

    進門之后林巍不干別的,先去整理皮箱。

    他沒讓秦冬陽預定回程的票,T市畢竟異鄉(xiāng)外地,很多東西不好掌控,什么時候回來得看具體情況。

    衣服得準備足。

    大概是因已經喝得狀態(tài)微醺,林巍睡得容易,卻不夠沉,連著做了好幾個夢,一下是略年輕時的沈浩澄正正經經地對他說“你就不該找我這樣滿身傷痕的人,應該找一個肯包容的,能夠治愈你的。被共同吸引,勢必也要因為共同疲憊……”,一下又是低眉順眼的秦冬陽突然變得齜牙咧嘴。

    林巍就在夢里頭罵,“哪他媽的有肯包容的人?爹媽都不行呢!”

    電話響的時候他以為是鬧鐘響了,騰地翻身而起,抓過來看卻是電話,秦冬陽的。

    “嗯?”林巍接了,只給一個鼻音。

    “趕車!”秦冬陽輕聲地說,“別晚了。”

    林巍又嗯一下。

    電話掛了。

    林巍想要起身洗漱,手機再次響動起來,這回才是鬧鐘。

    秦冬陽打電話前也很掙扎了會兒,信息都發(fā)過了,遲到是遲到者自己的問題,與他無關,巴巴提醒,不一定能得什么好的對待。

    可他已經提醒了那么多次,突然改變習慣也不容易,自己艱難了陣,到底還是撥過去了。

    而后提著小皮箱子往門口走,生怕打擾了父母睡覺,躡手躡腳輕拿輕放。

    上次一起出差是什么時候的事?進了電梯之后,秦冬陽松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想。

    反正不是這么早出門,林巍還開了車過來接他。

    凌晨指望人家繞遠來接當然有些不通情理,秦冬陽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但那做了好幾年哥哥的人,順口問問他怎么過去都好啊!

    出租車貼到身邊,司機狀態(tài)挺精神的,“帥哥早啊!”

    秦冬陽的行李箱小,不打算往備箱放,直接塞進后座里去,同時淡淡地笑,“客氣也別脫離現實,我算帥哥?”

    司機也就三十來歲,聞言往他臉上瞅瞅,非常認真地說,“怎么弄判定帥哥也是見仁見智的事兒!老遠一看你這身材就是花美男啊!至于五官,那話怎么說的?第一眼美女第二眼美女吧?兄弟你不算是第一眼帥哥,屬于第二眼的。”

    秦冬陽被他給逗笑了,“大哥真有口才。我起這么早不容易,您別誤了我的車次就成。”

    “那不能夠!”司機樂呵呵地搖頭,“一路順風,使命必達。”

    林巍把車停在高鐵站前計時收費的停車場里,拉著箱子快步走入檢票大廳。

    因為時間太早,大廳里面只有一列等候檢票的隊伍,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靠后的秦冬陽。

    秦冬陽往他臉上看看,喊了一句,“林律!”

    林巍只點點頭。

    中間隔了幾個人,他沒說話興致,站進隊伍等著上車。

    都是掐著時間來的,沒過多久隊伍就動,換到站臺上再等著的那一兩分鐘,還不說話顯得別扭,林巍便道,“票不好定?”

    秦冬陽心虛地應,“沒有別的時段了。我往后看了一天,也差不多,干脆就不等了。”

    林巍沒有再說,只嗯一下。

    須臾火車到了,二人先后上去,EF兩個座位挨著,秦冬陽把靠窗的位置讓給林巍,自己坐在過道這邊。

    火車很快飛馳起來,秦冬陽知道林巍絕對沒吃早飯,從小包里摸出一袋餅干遞過來。

    林巍只瞟一眼,立刻搖頭。

    秦冬陽放回餅干,又拿了一盒牛奶給他。

    林巍甚至皺起了眉,伸臂推開。

    秦冬陽只好搜出一顆奶糖,不由分說地塞進他的掌心。

    林巍嗤了一下,“大老爺們!”

    秦冬陽垂眼扎了吸管,自己喝起牛奶,不搭這話。

    手里捏著顆糖不太舒坦,林巍只好剝開丟進嘴里,而后順手就將糖紙塞回秦冬陽手里。

    他們也是半路上車,旅客大多都在睡覺,秦冬陽怕影響人,動作輕輕地抽出車上備好的垃圾袋來,小心翼翼地展開,將糖紙放了進去。

    林巍閉上眼睛假寐,耳朵聽著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舌尖味蕾卻已感受到了融化開的奶香和甜,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吃糖,好像都是被這個秦冬陽強迫的。

    家里從來沒買過糖,林巍對這食品也沒向往,他對糖果的印象長期混淆于三大營養(yǎng)成分之一,真正體會它的味道,確實是從秦冬陽到身邊來當助理開始的。

    這人只要是出遠門,皮箱之外總有一個隨身的包,里面林林總總地裝著牛奶和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好像自己和自己的上級律師都是弱不禁風的人,餓個一頓半頓就能迎風而倒,需得隨身攜帶補給之物。

    因為這事兒,某次私下和秦大沛打屁的時候,林巍曾經當成笑話講過。

    秦大沛也附和他,“是!他小學畢業(yè)時我爺非得讓我?guī)タ纯刺彀查T。傻小子一路都背個包,過會兒問我哥你渴不渴?再過會兒又問哥你餓不餓?后來把我給問煩了,兜屁股就是一腳!讓你看天安門還是讓你來當小伺候的?”

    林巍記得自己大笑了一場。

    此刻再回憶起“小伺候”這個詞兒來,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秦冬陽,”他仍閉著雙眼,聲音很輕地說,“你都跟誰出過門?”

    秦冬陽已經喝了一半牛奶,聽見這問,吐了吸管仔細想想,“我在本地讀的大學,不怎么出門,除了我哥帶我旅了幾次游就是跟您出差。怎么了?”

    林巍閉著眼睛不說話了。

    秦大沛比秦冬陽年長不少,讀了大學之后多忙自己的事,那時候秦冬陽還在中學里面死尅書本,兄弟兩個能協調在一塊兒的旅游次數也不太多,小孩兒包里這些吃的,除了秦大沛也就給過自己。

    林巍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和秦大沛一樣混蛋,總是欺負想示好的弟弟。

    莫名其妙地心軟了下。

    常在峰腦門帶汗地從吳局辦公室出來。

    于軍正好路過,見狀便笑,“常隊挨批啦?”

    常在峰搖頭,“吳局還是新來的媳婦呢,不給留皮不給留臉地批人那種作風暫時還沒露頭!就是枸杞大紅袍也挺夠勁兒,一門給你倒。”

    于軍更樂起來,“哎呀,這是喝通透了!吳局真夠壞的,給個大齡單身灌什么枸杞啊?”

    “老齡單身別笑話人,”常在峰并不在乎下屬這點兒調侃,“彼此彼此的事兒!”

    “彼此啥彼此?”于軍也不維護領導面子,“我可后繼有人,常隊還是抓緊時間。”

    常在峰不想繼續(xù)討論這個問題,“過來干啥?”

    “啊!”于軍聞言就說,“找你。昨天半夜逮進來的那起尋釁滋事,有個小子毛特別刺,我怕一桐自己對付不了。不是常隊囑咐咱們好好照顧閨女?看看去不?”

    常在峰聽了立刻便往詢問室走,甫一進門就把剛才跟于軍開玩笑的臉揭了下去,黑著神情,立在問筆錄的同事身邊聽過程。

    “顧小江,你把態(tài)度放好點兒!”做筆錄的是頭年夏天新分到濱江分局的女刑警劉一桐,剛從警校畢業(yè),年輕颯爽,雖然稚嫩了些,仍然被局里當成重點培養(yǎng)對象,省得將來遇上案情特殊的女當事人還得出去借調。

    “大姐,”顧小江歲數不大,一腦袋藍毛,神色特別不耐煩,“我也是受害人!受害人啊!你把我當罪犯來審,我還得怎么好啊?”

    “嗓門大你就有理啊?”劉一桐喝他,“監(jiān)控錄像顯示你們是互毆,什么受害人?”

    “都看過監(jiān)控了你還問什么問啊?” 顧小江把臉歪了,“故意壓我是不是?對方什么來頭?有勢力唄?”

    第28章 心中之刺

    一副小混子樣。

    常在峰知道劉一桐不怕耗,可是最近案子眾多,人人都累,他舍不得把個女將栓在詢問室里,于是伸手敲敲桌子,“什么勢力?你這年紀還看黑道片啊?啥勢力能滲進公安局來?讓你好好說話就好好說話,小不點兒的崽子留個治安拘留的底兒,顯得能耐?”

    顧小江斜過眼睛瞅他,“又來個叔叔欺負我。都說了我是受害人!沒聽說過受害人還得治安拘留的。”

    “咋受害的?”常在峰拽了椅子坐下,態(tài)度也不大耐煩。昨晚他跟吳局和大隊長開會開到十點,不了解顧小江的情況。

    “我好好地下班回家,沒招誰沒惹誰,那倆小子非得賤兮兮的湊跟前來罵我藍毛兒,叔叔,是你能忍?”顧小江語氣不好地說。

    “你不就藍毛兒嗎?”常在峰早就覺得他的發(fā)色刺眼,順口就說。

    “是就能隨便說?”顧小江還真不好對付,“這就好比咱倆不認不識,我上去就喊你‘大個兒嘿’,你樂意聽?”

    常在峰被這小孩兒逗起了興致,不著急了,“也是。算他們尋釁,所以你就滋事了唄?”

    “可沒有。”顧小江哼,“只把態(tài)度給回去了。‘豆芽菜離我遠點兒’!”

    “挺有態(tài)度!”常在峰似在夸獎。

    “必須的么!我?guī)煾刚f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非要嘚瑟,雖遠必誅。”顧小江哼,“況且他是湊上來的,不遠。”

    什么跟什么?

    常在峰有些玩味地看他,“俠客。然后呢?”

    “不都看監(jiān)控了?”顧小江更沒好氣,“然后他們就罵我,我也罵他們,他們先搡我,我就揍他們。是,我打贏了,那怎么著?等著他們欺負我唄?不能正當防衛(wèi)唄?”

    常在峰歪歪下巴,“一桐,給他念叨念叨正當防衛(wèi)的定義。”

    劉一桐又快又清晰地背誦了一遍。

    顧小江仍舊滿臉不忿,“我就是覺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大半夜的,倆男的湊臉上來挑事兒……”

    “大半夜的你在街上晃蕩?”常在峰道。

    “叔叔你行不行啊?”顧小江憤慨起來,“我都說了剛下班剛下班,能不能認真聽聽俺們小老百姓的話啊?”

    常在峰不在意道,“啥工種大半夜的下班?”

    “洗頭房啊!”顧小江迅速地道,“怎么了?洗頭工不是正當職業(yè)?我也想五點下班,師父萬惡,不讓。”

    “哪家洗頭房啊?”常在峰覺得這小孩兒挺好玩的,把他當成最近這段忙得轉不開的日子的調劑。

    “小野工作室。”顧小江答,“剛才都跟大姐說了。來一個人問一遍來一個人問一遍,車輪戰(zhàn)啊?”

    常在峰本來舒展的眉又蹙起來,下意識地要去摸煙,想起身邊坐著劉一桐才放棄了。

    林天野敲敲辦公室門。

    常在峰喊,“進來。”

    林天野大剌剌地走進去,看看裝模作樣看文件的常在峰,也裝模作樣地給恭敬,“常隊好啊!”

    “有啥好的?”常在峰放了手上東西,抬眼看林天野,“野哥有事兒?”

    “無事敢登三寶殿么?”林天野不想兜圈子,“店里的孩子昨晚下班跟人比劃兩下,貴局給逮著了,我過來給交治安罰款,接人。下面的兄弟怎么讓我來跟常隊說啊?現在都這程序了嗎?”

    “又是貴局又是兄弟,” 常在峰使勁兒皺起眉毛,“拍民國電影呢?就想見面嘮兩句嗑。你嘴里這孩子不咋好擺弄吧?都到公安局了,鼻子眼睛全不都在正經地方,派頭兒足得好像自己替天行道了一樣。”

    林天野聞言一笑,“孩子沒念啥書,家里環(huán)境不太好,難免的。心眼兒不壞。”

    “我們可看不著心眼兒。”常在峰說,“念書少家庭環(huán)境不好的人多了,也不是他試探法律邊界的理由。監(jiān)控錄像我看過了,確實是對方先的挑事兒,那你這個孩子,顧小江,手也太黑了點兒,一打倆,自己絲毫都沒吃虧,還一口一個受欺負了。野哥,這是洗頭小弟啊還是請的打手啊?身手高強了點兒吧?”

    林天野一點兒都不在意,“是他們先挑事兒就行了唄!技不如人還不老實,怪誰?手黑了咱包醫(yī)藥費,總比自己吃了虧強。常隊這是對我的工作室有偏見啊?請不請打手,你就盯著查么!”

    常在峰對他這種反應毫不意外,只哼了下,“所以就說什么讀書少啊家庭環(huán)境不好啊都是借口,根本就是跟啥人學啥人。我對哪兒都沒有偏見,高徒自己說的,在洗頭房工作,師父萬惡,剝削廉價勞動力,不讓早下班。”

    林天野仍笑嘻嘻,只不過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當師父的自己行不正坐不端,沒教好孩子。那怎么著啊常隊?畢竟沒夠上輕傷害,你真把他給弄起來啊?還是非得在小屋里待到今天半夜,湊夠二十四小時才行?說痛快話,到底讓不讓接人啊?”

    “我就想勸勸你,”常在峰說,“沒事兒管管自己身邊的人。洗頭工也別弄一腦袋扎眼睛的藍毛,太個性了招麻煩。那孩子的臭脾氣得捋捋,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今天沒夠上,習慣了狠以后不好弄吧?再說分局一天到晚忙成鍋粥,少給國家添點兒麻煩。”

    “行!”林天野應得痛快,“我們家去教育,好好教育。不給常隊添麻煩!”

    “還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種話,”常在峰打算放他走了,“別老跟本來就好勇斗狠的小孩兒說。忍一時風平浪靜,戾氣太重不利于社會和諧……”

    林天野卻突然翻臉了,“還怎么著啊常隊?人頂到臉上罵我們得忍著,人要拿刀砍我們也惹著唄?他媽的橫尸街頭都沒地方伸冤,為了和諧都去白死行不行啊?”

    常在峰神色復雜地看向變了臉的林天野,譏諷地笑,“我還以為野哥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沉個屁沉!”林天野伸出食指點點他臉,“常在峰,林勇請你吃過飯的。你見過他活人。就算我爸他媽的是個社會渣滓,到底怎么死的,國家是不是該給家屬一個交代?常隊別跟我說為了和諧忍過去啊?”

    常在峰抿上了嘴。

    林天野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很霸道地說,“麻溜給你下屬打電話,老子要領小江子走!”

    常在峰望著他那闊闊的背,過去關了房門,掏出手機撥給于軍,“讓林天野交罰款吧!”

    于軍掛上電話,伸腿截住林天野的去路。

    林天野的怒氣已不見了,又露了笑,“于警官好。”

    “又欺負我們常隊一頓?”于軍問他。

    “咋污蔑人?”林天野給于軍遞煙,“是常隊訓我。”

    于軍推開他手,“局里沒停下查,每次開會都提。”

    “開會提啊!”林天野收回煙,叼進自己嘴里,意義復雜地道。

    “不是啥案都好破的。”于軍盯著他叼煙的樣子,“濱江分局的破案率已經很高了,你得理解。”

    “理解。”林天野玩世不恭地點頭,“百分之九十九么!我不幸,是一小撮。”

    “再難受也別總拿常隊出氣。”于軍仍道,“他過得好?你不打聽打聽,他還有沒有自己的生活?”

    林天野微微沉默一會兒,而后很顯親熱地摟摟于軍的肩,“哥啊,您教教我,啥是生活?吃飯睡覺拉屎掙錢,完事兒了唄!”

    于軍皺起了眉,罵了一個臟字。

    常在峰天生就是易熱體質,氣溫還不太高,他就不開窗戶不行,總是覺得屋里缺氧。

    卻又嗜煙。

    立在窗邊緩了一會兒情緒,他拍出根軟中華來叼在嘴里。

    不是腐敗,常在峰吃飯從不講究好賴,填飽肚子就行,幾千塊錢工資大部分用在了抽煙上。

    這是林天野給他慣下的毛病。

    高中男生開始試試探探抽煙,在家不敢,怕看父母愁怨的臉,在學校也不太敢,怕老師們覺得他是個不學好的敗家子,只在高家俊的小理發(fā)店里隨便。

    能抽過癮,還不心疼花錢,林天野供著他。

    當時的林天野還沒正當收入,卻已經開始抽軟中華了。

    “君子美味一口,”林天野常對他說,“山豬才吃不了細糠。咱都讀了重點高中,以后不得了的。野哥既然認識了你這個文化人,就不能讓在峰委屈。”

    這種教唆挺要命的,幸虧當時常在峰沒啥煙癮,要不靠啥來換這口“細糠”?

    而林天野,也是被林勇慣出來的。

    常在峰確實見過林勇的面,不止一次。

    頭一回是他去高家俊的店里理發(fā),剛洗完頭,看起來挺財大氣粗的林勇就走進門來拍林天野的肩膀,“兒子,你把爹給忘了?”

    林天野認認真真地玩手機,頭不抬眼不睜地回答,“你也才想起我。”

    “走,”林勇又說,“回家住一宿。”

    “不去。”林天野干脆極了。

    “去?”林勇數落兒子的口氣也是哄,“你得說回。那娘們走了,跟爸回家。咱倆在廠子院里烤肉吃。”

    林天野不饞肉,但卻看看他爸,“走了?掰了?”

    林勇聞言就撓腦袋,“也不算掰……旅游去了!”

    “沒工夫陪你!”林天野就把眼睛收了回去,“逮個破爛不撒手的廢物爹,有沒有都行。”

    林勇似拿兒子沒好辦法,站在專心致志看手機的林天野身邊尋思半天,突然之間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給攔腰抱起來,端著人就跑到門口去了。

    常在峰驚得嘴巴能開機場。

    高家俊咯咯地笑,“這爺倆,絕了。”

    第二回……

    第29章  青春饕餮

    林天野領著顧小江走進分局院里,兜屁股就是一狠腳。

    “干啥啊師父?”顧小江捂著腚喊,“我也不樂意的。你干啥踹我啊?”

    “干啥踹你?”林天野大聲罵他,“小野工作室是高檔理容店,高檔!讓你給說成洗頭房?對洗頭房有執(zhí)念滾那兒干去,老子沒工夫跟你瞎費力氣!”

    “嘿嘿!”顧小江對上林天野不像跟別人那樣不通理,聞言樂了,“說禿嚕嘴了!咋這么認真?誰這么好告小狀啊讓我?guī)煾铬呶遥俊?br />
    “禿嚕嘴?”林天野抬腿又是一腳,“你說我萬惡,說小野超時長用工也是禿嚕嘴了唄?這么愛禿嚕啊?今天我讓你禿嚕個夠!”

    顧小江接連吃了兩腳狠的,受疼不過,捂著屁股就跑,“誰說了?師父你別聽人造謠。”

    林天野拔腿就追,“造謠?五百塊錢治安罰款是不是造謠?小江子你能打是吧?來,先把錢還我!”

    顧小江早就跑到街上去了。

    林天野的車不知道停在哪里,兩人拐出濱江分局的院門就不見了。

    站在窗邊把師徒倆這點兒官司聽得一清二楚的常在峰手指頭被忘了掐的煙頭給燙了下,趕緊丟在地上。

    他有一些惱怒,回眼狠狠地盯盯那個未熄滅的煙頭,上腳就給抿了。

    林天野總喜歡收拾人。

    第二回見到林勇的時候常在峰正挨林天野的訓。

    “你個重點高中的好孩子跟人動武?”那是林天野頭一次對常在峰沒好臉兒,“萬一打毛了手,落個輕傷害什么的留了案底,常在峰你還要前途不要?”

    沒有真正長大的常在峰很不服氣,“是他們故意鬧事,欺負俊哥。”

    “留著野哥干什么使?”林天野大聲罵他,“幾個小破崽子,回頭就收拾老實了,用得著你了?常在峰你記住了,好孩子就是好孩子,到啥時候也不能跟我們這些人一樣!一樣了你還咋當警察?”

    常在峰還沒答話,林勇便從外面走了進來,“咋就不一樣了?我兒子學習是不行,那也是好孩子啊!”

    林天野的火氣就被林勇岔開了,把眼看看他爹,“咋又找這兒來了?”

    “別的地方堵不著你。”林勇毫無當爹架子,“還不讓老子想兒子了?跟小兄弟生什么氣?走,爸請你們幾個吃飯。”

    林天野明顯不想領情,“當你兒子混不上飯?”

    “混得上混得上。”林勇從善如流地說,“可厲害了。”他不直接攻克兒子,反朝別人下手,走到常在峰的身邊,用肩膀頭搡搡他,“小孩兒咋惹我家大寶了?哄哄哄哄,叔請你們吃好的去!”

    常在峰抬眼看看林天野,沒說話。

    林勇便又鼓動高家俊,“俊子,走,吃飯去。”

    “我得看店。”高家俊笑著說道,“沒啥客也不能關門,不能那么干買賣。再說我對象一會兒過來。你們去吧,給我打包點兒回來。”

    林天野聽了就對常在峰歪歪下巴,“人家有對象來,你小子尋思啥?走吧?”

    于是兩人一起坐上了林勇那輛紅色沃爾沃,當年也不特別昂貴的車,還是二手貨,只不過十八九歲的常在峰沒有見過繁華,懂不了那么多,覺得很奢侈了。

    窮人家孩子就是窮人家孩子,被父子倆拉進主營海鮮的飯店里,常在峰連螃蟹都不會吃。

    林勇給林天野扒大蝦,林天野就給常在峰扒螃蟹,倒也其樂融融。

    “你不回家去當少爺,”林勇并不在乎兒子伺候別人,只商量說,“也跟俊子似的,學點兒手藝開個店唄?爸給你投資。總混大街收小弟可不行。”

    “我收誰了?”林天野不樂意聽。

    “這不是?”林勇就對常在峰努努嘴。

    “可別給老林家臉上貼金!”林天野啪地丟了手里的螃蟹殼,“這是重點高中的好孩子,腦子聰明體能好,國家的未來!給你文盲兒子當小弟啊?哥們!”

    “啊!哥們!”林勇點頭,表示承認兒子的話,也往常在峰的盤子里放一只蝦肉,“哥們吃哈!好孩子有前途,也勸勸林天野務點兒正業(yè),二十多了總混日子,以后討不著老婆。”

    “你使勁兒討!”林天野說,“把我那份兒帶出來。”

    “嘖!”林勇摘下一次性手套敲他兒子的頭,“有這么跟老子說話的嗎?”

    常在峰全程忙著看熱鬧,只覺得這爺倆好玩兒,啥意見都不發(fā)表。

    那時在林天野面前他就只有被照顧被指點的份兒,沒有身份勸導。

    如今也沒有。

    少年人貪嘴,又少常識,生平第一次吃那么多寒涼海物,還喝了好幾升的橙汁,回到高家俊的理發(fā)店沒多久常在峰就開始鬧肚子。

    開始倆哥還沒當成個事兒,眼瞅著人干掉了半卷衛(wèi)生紙后高家俊才忍無可忍地指揮林天野說,“趕緊給他買點藥去,別把我的馬桶給拉壞了!”

    林天野笑嘻嘻地把常在峰扯到旁邊的小診所里去掛藥水,扎上了針還竄了兩趟稀的常在峰覺得特沒有臉,不好意思多看林天野。

    林天野伸手拍拍他腦門子,“沒事兒啊!這賬得記老林頭上,都怪他找的地方不干凈,害得在峰受苦。晚上別回寢室了,看再拉呢?咱倆都在俊子那兒住,哥給你煮粥。”

    高家俊的小理發(fā)店只有一張折疊床,聽說他倆要住,主人臨時回了父母家里,把那只有二十個平方的小鋪面讓給了小兄弟們。

    因為臨街,拉好了卷簾門店里也能聽見外面沒消停的過車聲,常在峰每每回想起那個夜晚卻總覺得當時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林天野用高家俊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破廚房給常在峰熬了一碗白粥,自己則煮了兩包方便面呼嚕呼嚕地吃。

    常在峰咽不下去白粥,饞林天野的方便面,手抱著碗,緊緊盯著人家的鍋。

    林天野對他瞪眼睛說,“你沒見過方便面啊?”

    “沒見過!”拉得透透的常在峰餓得不行,“野哥你別禿嚕了,給我留點兒。”

    林天野轉過些身護住面鍋,“留個屁……”

    常在峰起身就搶。

    “哎?哎?”林天野怕灑了湯,使勁兒喊道,“我揍你啊!”

    常在峰不怕揍,硬生生地拽過鍋去,抓起林天野的筷子就禿嚕面。

    林天野氣得不行,“你他媽的……”

    常在峰使勁兒禿嚕,一邊往肚里吞一邊對他示意自己那碗白粥。

    林天野抱著雙臂,瞪眼瞧他把面吃光,陰惻惻地問,“飽了?”

    “勉強。”常在峰實話實說。

    “好吃嗎?”林天野還問。

    “好吃。”常在峰甚為可惡。

    林天野猛然竄起身體,兜頭就把常在峰壓向已經支好的折疊床,“我讓你饞!”

    常在峰早就料到他不會善罷甘休,笑呵呵地反抗,“誰不饞?你夠意思咋不賠我吃粥?”

    兩個年輕小伙嘰里骨碌鬧將起來,什么折疊床能禁得住那種力量?咔嚓一下,某個撐腿突然彎折掉了,疊著身體撕扯的兩個人隨著那聲動靜和散架的折疊床一起摔在地面上去,不可抵抗的慣性將在上方的林天野嵌進常在峰的兩條大長腿里,一副胸口壓住另外一副胸口,熱乎乎的嘴唇使勁兒磕在下面那個人的頸動脈上。

    常在峰后來才知道頸動脈竇驟遭猛擊會要人命,他想自己當時肯定是休克了,意識還在,腦子卻突然昏了。

    某些反應也突如其來地發(fā)生了。

    小理發(fā)店登時安靜異常。

    林天野趴在常在峰身上不動,不知道傻了多久方才慢慢爬起來,人也懵了。

    二十二歲的野子哥想躲避卻又沒法子躲避地從一個支點上面離開,不知怎么是好地站了一會兒,悶頭就去洗手間了。

    本來計劃好的同床共枕沒成現實。

    常在峰記得林天野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好半天才出來,出來后默不作聲地修床洗碗,甚至還把理發(fā)店的地給掃了一遍,忙活了好久才低聲問,“你還能不能拉?”

    始終呆在一邊的常在峰說,“好像不能。”

    “那就睡覺。”林天野往門口走,“我回去找老林搜刮點兒錢!”

    夜里睡得太少,火車要過中午才到T市,林巍抱著雙臂,頭靠車窗,閉眼睛睡。

    天還不暖,明知道車窗玻璃封閉得很好,秦冬陽還是擔心林巍受冷風侵襲,偷眼看了幾回,到底還忍不住,拿了本車上備的雜志墊在林巍的臉和廂壁之間。

    聊勝于無。

    關心是關心,不代表他已經原諒了林大律師。

    即使不是上下級,只是普通不過的尋常關系,男人之間爭吵幾句也不需要記仇。

    可是林巍不留情面地撕碎了他精心偽裝好多年的遮掩。

    暗自覬覦一個兄長,秦冬陽深覺自己卑劣,可他并不情愿如此,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這個詞兒也挺混蛋,活像安心插足本不屬于自己的感情或者故意騷擾別人安靜生活的家伙強找出的可惡借口。

    就不能不讓他秦冬陽露餡嗎?

    或者哪怕是露餡兒了,不讓他知道也好啊!

    非得由那被偷偷供奉著的神明滿面鄙夷地揭開他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嗎?

    秦冬陽除了恨自己也就只能去恨林巍。

    恨意多少可以沖淡別的。

    不然怎么辦?羞憤而死?

    還不允許辭職,還得肩并肩地坐在高鐵里面。

    第30章一路同行

    林巍睡得不實,他從來是能留些許清醒的人,像傳說中的曹操或者別的什么梟雄一樣,即便身體已經徹底放松,腦子里的某根神經也會繃著,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就能感受得到,反應中樞會有弦繩扯緊他的注意。

    知道這點的只有沈浩澄。

    少年情侶沒少一起乘坐火車,遇到類似情況,沈浩澄會直接把他腦袋拽到肩膀上去放著,同時嘟囔一句,“不知道涼?”

    秦冬陽自然不敢那么做,但又何必小心翼翼同時掩耳盜鈴地放什么雜志?當他是死人呢?

    暗中鄙薄歸暗中鄙薄,多少還是覺得溫暖,外形壯成林巍這樣,要得誰的呵護太不容易,從前還能有個師弟沈浩澄,卻也失去好幾個月了。

    閉著眼睛抵著書,不讓那本挺有分量的雜志掉落下去,林巍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沈浩澄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樂意表露對自己的關切呢?好像是在做過之后。那是個挺驕傲的家伙,此前即便心里頭有,也總不肯展現出來。秦冬陽呢?對自己的在意,類似的小動作到底產生了多久?記不清了。這個小孩兒從與自己認識開始態(tài)度就很親昵親密,黏黏糊糊自然而然,也不值得放在心上,除了那天……

    那天的情形如果是錯,該算誰的?

    林巍對沈浩澄也曾沒道理地蠢動,不管對方給的反饋如何,他卻總是克制不住想要,某些貪心當真無法自控。

    與生俱來的罪?

    為什么蓋蓋毯子扶一下頭的體貼非得要帶情欲色彩?

    換了秦大沛就會直接把人罵醒,“能不能他媽的注意點兒啊?”

    那不好嗎?

    連血連肉的父母為什么就不給給類似溫存?他若始終不缺,或者就不在意。

    外婆若是活著……

    火車即將經停,林巍抵書抵得脖子酸了,假意地在緩速里面醒了。

    秦冬陽立刻察覺,提醒地說,“廁所肯定關了。”

    林巍被那細心弄皺了眉,“真能操心。”

    秦冬陽立刻閉嘴,也作睡覺樣子。

    少交流,少沖突。

    打不過就躲著吧!

    林巍卻用手肘捅人,“不暖和。挺著點兒,別感冒了!”

    哪有這樣家伙?

    人家碰他總得像碰閻王一樣膽戰(zhàn)心驚,還說不準會不會碰炸了,他則想搡就搡想捅就捅,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換位思考。

    秦冬陽只好張望四周。

    過道對面的前排座里,一個與秦冬陽年紀相仿的男子正跟身邊的人有說有笑,看樣子應該是他的女朋友吧?女孩兒中上之姿妝容精致,面頰微微湊住男朋友的肩膀,滿臉都是幸福的光。

    看著讓人羨慕。

    秦冬陽從來沒有那種時刻。

    他沒學會喜歡女孩子。

    女孩子啊,多美妙的生命?

    第一次見到嫂子肖非艷時秦冬陽心想真好,和和氣氣漂漂亮亮,多襯哥啊!

    可他就是不懂向往。

    或許他的向往早早就被闖進心的林巍給吸走了。

    都說紅顏禍水,太好看的藍顏也是禍害。

    林巍是個禍害頭子。

    十幾歲前非常吸引小女孩子,十幾歲后高調出柜,甚至大張旗鼓地追求起沈浩澄,林帥哥也沒少收獲邊路插進來的表白。

    秦大沛老說都要怪他太過醒目。

    一八七的身高,現實生活里既不過分也很夠打,關鍵是比例還特別好,不僅腿長腰細,胸肌腹肌也很明顯,穿衣服極其有型,套上西裝一派道貌岸然,換了運動款荷爾蒙氣息就濃得掩不住,是叢林里外表炫目的那種雄性動物。

    他眉眼深,下頜不寬不窄,英氣得無可挑剔,卻不是典型的國字臉,長了一張修長面頰,即便是最仇視他的人也沒辦法否認這種相貌優(yōu)勢,忍不住要罵娘,還不能輕賤其為 “小白臉子。”

    實打實的天生麗質。

    H市人杰地靈,靚仔卻都擠到秦冬陽的跟前來了——林巍,沈浩澄,秦大沛,如今又加上個能當明星的池躍。

    好在對面那個男子沒太過分,好在小景或者別的同事也都沒太過分。秦冬陽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暗說老天爺啊留條活路,都是普通人么,都是爹生娘養(yǎng),別太厚此薄彼。好看的家伙好看就算了,為啥還要能力強呢?

    誰在行業(yè)沉浮十來年后都能成為中流砥柱?

    他秦冬陽已經到諾正工作三年了,不還是個律助?

    如果再次投放回市場競爭,重新應聘重新選擇崗位,他這種的,可以去哪兒找位置呢?

    “給我弄瓶水!”火車又提速了,林巍說道。

    秦冬陽立刻回神,從包里摸出瓶260毫升的果味蘇打水來遞過去。

    林巍乘坐長途交通工具喜歡喝點兒帶味道的,蘇打水對身體好。

    林巍捏過水去,擰開瓶蓋往嘴里倒了一半,眼睛卻瞄瞄秦冬陽摟在懷里的包。

    秦冬陽只當沒有感覺,心說你就只管使勁兒看不上吧!男人就不能帶個包嗎?你怎么不當不吃不喝的神仙呢?現買總是不如提前預備好了方便,食品車半天也不過來一趟,還得忍受你的臭脾氣!

    林巍不瞅人了,掏出手機來劃。

    秦冬陽沒有一般年輕人那么喜歡玩手機,尤其坐車時候,看多一點兒就會惡心暈乎不太舒服。

    只不過無聊地熬時間真的讓人覺得困倦,他又慢慢閉上了眼。

    眼瞅著秦冬陽的腦袋歪了過來,林巍懷疑他是故意的,心說這就得寸進尺了?秘密守不住就干脆破罐子破摔?險些就要使勁兒去推,手抬起來視線卻被那張微微張開的嘴給勾住了。

    秦冬陽長相普通,從小到大都是平凡的人,但他其實很耐看,若把五官拆開來單獨瞧都沒出錯之處,尤其那張不厚不薄不大不小的嘴,特別像個未隨年紀改變形狀的小孩子,可愛而嫩。

    也許是主人真的睡著了,失了管束的器官微微張了條縫,氣息在那裂隙里面進進出出地跑,催動一點內唇跟著起起伏伏地顫。

    紅紅的,軟軟的,好像某種味道鮮美價格昂貴的魚生。

    林巍沒來由地想起有次和秦大沛一起在外面吃火鍋,記不得沈浩澄在沒在場,反正秦冬陽是在的。

    人跟著去,打頭就不怎么動筷,秦大沛自然罵弟弟,“裝什么優(yōu)雅?不吃干啥來了?”

    “沒裝!”秦冬陽苦著臉說,“嘴壞了。”說著他就可憐巴巴地翻開下唇,求同情地讓林巍查看自己,“林哥瞅瞅,是不是長泡了?”

    那時他還讀高中呢!

    林巍對個小孩兒沒有芥蒂,隨意瞄了一眼,竟然發(fā)現那張嘴巴挺好看的,馬上神色平淡地轉開眼睛,“是有一個。上什么火?”

    “政治總是得不著高分。”秦冬陽的樣子越發(fā)委屈了些,“我都背得熟熟的,每次考試都寫得滿滿登登,就不拿分!地理本來就不是我強項,政治再低,總分咋上去啊?”

    林巍從來不是同情誰的性子,很不放在心上地笑,“咋那么笨?”

    “就是,咋那么笨?”他們吃的重慶火鍋,秦大沛馬上舀來一個腦花,“以形補形,吃。”

    秦冬陽可嚇壞了,“哎呀我不要!我不吃這玩意兒!”

    “什么不要?”秦大沛瞪眼逼迫,“豬腦子也比沒腦子強!快吃!要不揍你啊!”

    秦冬陽嚇得雙眼水盈盈地,不敢再惹他哥,卻真畏懼那塊豬腦,簡直要哭了般,求助地看向林巍。

    林巍也不吃啥腦花,伸筷就給撥到桌上去了,“以形補形個屁?我要天天吞個豬心,就能成比干了?”

    “浪費!”秦大沛馬上就沖他去,“哥們都窮啥樣了還帶你們改善伙食,能不能珍惜點兒啊?我就不該瞎熱心,力氣都用在小飛燕身上就對了。”

    林巍明顯想開玩笑,記起秦冬陽是個孩子,生忍住了。

    后面都說了些什么他忘記了,時間太久遠了。林巍好像只在心里偷偷琢磨了下自己并不是個惜幼憐弱的人,秦冬陽也不是親弟弟,怎么就不好荼毒了呢?

    他就沒將那片誘人的唇放進心里。

    今天怎么回事?

    車內響了廣播,溫柔女聲緩緩提醒T市將到,林巍使勁兒一推秦冬陽的腦袋,“精神精神!”

    秦冬陽被動坐直,有些茫然地望望車窗,看到外面鄉(xiāng)野即盡,城郊景象迅速掠出。

    再瞧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從早起到現在只喝了盒牛奶,他的肚皮好像貼住了脊梁骨。

    T市車站又新又大,秦冬陽拽著行李背著包,快步跟在林巍身后,順著人流往站外走。

    他出門的經驗不多,且有少許方向不清的路癡癥狀,即便到處都是指示箭頭,即使能走的路除了天橋就是地下通道,還是怕在什么分叉地方走錯,緊緊追著絕對不肯等等自己的林巍,不教人群沖散他們。

    兩人身高相差近十公分,腿長得差七八厘米,以此推算,步長大概也得少上這些,再加上林巍邁腿的頻率極快,要跟住他真是很累的事。

    秦冬陽拼力氣趕,同時有點兒怨恨,心想你最好是把我丟了,咱們誰也找不著誰!

    第31章 還給你了

    大白天的弄丟成年男子這種事情也不怎么容易發(fā)生,先后出了站口,林巍在停在路邊看著洶涌人流,不急叫車,反而問秦冬陽,“餓嗎?”

    當然餓啊!

    林巍卻不等他回答,“能堅持就堅持堅持,去市中心吃。車站附近的東西味道非常一般。”

    到市中心去至少還得三四十分鐘。

    秦冬陽餓得挺難受的,卻沒養(yǎng)成痛快表達需求的習慣,只悶悶說,“您定。”

    林巍還就真定,他立在路邊慢慢抽了顆煙,等得叫車的人都走差不多了才喚來輛出租,一邊將行李放進后備箱里一邊問道,“定了哪兒啊?”

    “啊?”秦冬陽先是一愣,心跳隨即沒了秩序。

    壞了,林巍總不帶他出門,當助理的不夠熟悉流程。既是出差,自然得定住的地方,秦冬陽卻把這茬兒忘得干干凈凈,腳掌已經踩著異鄉(xiāng)土地也沒想起。

    “沒定?”林巍斜目瞅他。

    秦冬陽不敢應聲,使勁兒垂著腦袋,同時繃緊身上皮肉,做出挨揍的準備。

    林巍轉身上了出租,對司機說了要去的區(qū),“估計哪家酒店能有房間就把我們放在哪里,標間別過五百那種。”

    秦冬陽灰溜溜地鉆上后座,萬分心虛地聽司機跟林巍搭話,“那可有段路呢!現在從網上訂么!還是網上訂劃算。不是旅游旺季,都能有地方。”

    瞄著林巍掏出手機點開預定軟件,秦冬陽連搶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夠挨一頓臭罵的了!再讓林大律師逮著機會,這趟車還怎么坐啊?

    果然好找地方,隨便選了一家酒店,領門卡去房間,林巍全程都沒搭理秦冬陽,直到把皮箱塞到床邊才拿眼睛掃一掃人,“還你了!”

    “什么?”秦冬陽沒聽明白,詢問起來都沒底氣。

    “那天我不該發(fā)火,”林巍緩緩地,但卻自然不過地說,“今天應該發(fā)吧?但我沒發(fā),所以還給你了!”

    秦冬陽張口結舌地看他,不明白世間的賬還能如此的算。

    “吃飯!”林巍轉身就走,“這兒有好海魚。”

    下午時間沒剩多少,秦冬陽快步跟著,“吃完了還能去哪兒啊?不都得下班了?咱還是先……”

    “先什么?不是你定的好時間嗎?”林巍截住他的話頭,總算表現出了不滿,“當不當正不正!去哪兒不是快下班了?吃飯!”

    二斤重的紅燒白鱗和素什錦擺上桌來,林巍立即捉筷子吃,同時掏出手機打字。

    秦冬陽雖然餓得狠了,還是擔心林巍吃飯不夠專心會被魚刺卡著,忙忙撥出一大塊魚肚子,拿沒用過的筷子檢查檢查,放在林巍面前,同時又將魚盤拽向自己。

    “嘖!”林巍毫不領情,“這還有意思嗎?過的就是舌頭篩刺的癮。”

    說著就把魚盤拽了回去。

    秦冬陽弄不明白舌頭篩刺是什么癮,怔怔看他。

    “傻兮兮的!”林巍卻沒正眼瞅他,仍皺眉道,“瞅什么?吃飯。”

    明顯不過的嫌棄壓住了秦冬陽的食欲,突然覺得不太餓了,但他沒說什么,只慢慢吃。

    電話響了。

    林巍接起來,臉上掛了一層難得的笑意,“反應快啊?”

    桌子不大,秦冬陽聽到他的話筒里面嗡嗡嗡的,是個男人講話,但沒分辨出來具體音節(jié)。

    “剛下車,吃飯呢!”林巍情緒不錯地說,“你慢慢安排。我把地址發(fā)你,忙完了過來接我。”

    秦冬陽知道他在T市認識些人,卻是第一次跟他來這兒,不知道都是什么人,沒敢亂問。

    林巍把電話掛斷了,認真吃了會兒飯,終于抬眼看了秦冬陽一下,“你怎么著?吃點兒東西這么費勁?出不了差?”

    秦冬陽趕緊好好地吃,“怎么出不了?不都來了……”

    “打起精神!”林巍語氣不太和善,“干活就是干活!”

    “嗯!”秦冬陽聲音不高地應,“挺精神的。”

    二斤的魚不大不小,林巍嘴里叫人好好吃飯,下筷子卻不謙讓,魚多進了他的肚子。

    秦冬陽只怕兩雙筷尖狹路相逢打起架來,專門往素什錦的盤子里夾,林巍吃飯速度很快,把魚嗦得只剩骨頭和湯之后一推飯碗,同時也把秦冬陽提前擇好那塊魚腹推回他的面前,“光盤!挺貴的東西,差旅費都是咱們自己承擔,別浪費。”

    秦冬陽將那魚腹撥到自己碗上,偷著腹誹:你跟律所分大頭,差旅費還不自己承擔?咱什么們?我就只掙死薪好嗎?

    只敢在肚子里嘀咕,臉上沒露任何表情。

    林巍一下一下地捏礦泉水瓶玩,“晚上過來的人名叫瞿梁,原來是我同校師兄,現在是中緯集團的高級法務,人精。你好好留神他都怎么說話,學學風格,總這么木,去哪兒能順溜啊?”

    秦冬陽前面還很認真地聽,后來卻被那句“去哪兒”弄走了神。

    看來合同到期便即分道揚鑣已經成了他和林巍之間的共識,開始做鋪墊了。

    此前的林大律師不會這樣叮囑,留神什么學習什么都是助理自己的事,他對秦冬陽的態(tài)度非常隨意,教與不教全看心情,大部分時間是聽任自生自滅。

    也算一種情誼?

    分手不出惡聲,反而見贈良言。

    分手?

    秦冬陽立刻又在心里恥笑自己。

    “聾了?”林巍再次不滿,“你現在厲害得不行啊?說話都不應個聲了!”

    “聽見了!”秦冬陽悶悶地答,“瞿梁,名校畢業(yè)的高材生,中緯集團高級法務,人中龍鳳,好好學習。”

    林巍懶得瞅他,起身去結賬了。

    放在以前秦冬陽絕對不會出現林巍吃完飯半天自己還在磨磨蹭蹭數米粒的情況,即便慢了一星半點兒也會趕緊扒拉進嘴或者干脆就不吃了,總會盡可能快地攆上他的腳步,今天偏就拖延起來。

    大律師慣著呢,多難得的體驗?過這村沒這店了,好好感受。

    林巍站在餐館外面的人行道上,又點顆煙,饒有興致地看著非機動車道上的電動車和自行車,似在領略這里與H市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秦冬陽以為林巍會直接回酒店去,出來見他竟然等著自己,微詫了下,之前那點兒任性馬上消散,取而代之地升起了絲愧疚。

    一前一后地回了房間,林巍脫掉外衣外褲窩進靠窗的床休息,秦冬陽在車上睡了一大陣,不困,點開電腦仔細熟悉這樁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的細節(jié)。

    感覺此次林巍會一反常態(tài)地嚴厲,不肯像以前那樣容忍自己工作上的過失,秦冬陽覺得只能多多努力,相信勤能補拙,避免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大約歇了兩個小時左右,林巍的電話又響起來,他起身接,精神好得不像才睡醒來,“……慢慢開,不著急……下午吃得晚,沒消化呢……艸,真能放屁,你他媽的才總猴急呢……”

    秦冬陽知道那位瞿梁要過來了,關了電腦站起身,稍微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

    林巍去了趟衛(wèi)生間,上了廁所洗漱洗漱,出來看見秦冬陽站在窗前觀賞夕陽,跟著張望一眼,順口地說,“比H市的好看?”

    “不知道。”秦冬陽老實地道,“也沒看過H市的。”

    林巍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對著空氣整理自己襯衣,又順口說,“年輕人看什么夕陽?要看也該看日出啊!”

    秦冬陽略僵了僵,沒有搭話。

    他讀大二時的某一天,秦大沛肖非艷和林巍沈浩澄這兩對情侶湊在“基地”起膩,秦冬陽賴在里面當電燈泡,眼看著秦大沛時不時地偷親女朋友一口,林巍也硬攬著不怎么愿意當著外人面前熱乎的沈浩澄,覺得人間若有神仙眷侶必須是哥和嫂子,若有比翼雙飛莫過于林哥和沈律。

    而論最沒用最見不得光的癡心,誰也比不上自己。

    為什么就樂在其中?找慰藉的同時找虐,像個味蕾最最敏感的人偏要嗜辣嘗苦,肉體抗拒,心癮難除。

    “找天去爬山啊?”沈浩澄建議說,“咱們選點兒健康活動。累一身汗,傍晚舉著面包看看夕陽,多好?”

    “你是面包蟲嗎?”林巍寵溺地捏著沈浩澄的脖子,聲音又懶又柔,“爬山就爬山,出汗就出汗,上到峰頂還吃面包?從我認識你就愛啃那干東西,總沒夠啊?再說年輕人看什么夕陽?要看也該看日出啊!干脆就半夜爬,”說著他似來了勁頭,“大沛,小飛燕,咱們反其道行之唄?”

    秦大沛和小飛燕一起鄙薄他,“你干什么都想與眾不同。”

    林巍嘿嘿笑了,手掌仍舊揉捏著沈浩澄的脖子,眼睛卻往秦冬陽的身上轉去,“冬陽支持林哥不?與眾不同怎么了?林哥帶你看朝陽去!”

    “支持!”秦冬陽毫不猶豫地說。

    林哥說什么他都支持,他愿意和他一起去看任何東西。

    可是這四個人后來真的半夜去爬山了,卻沒帶上秦冬陽。因為選定的日子正好在他期末考試期間,大家甚至都沒征詢征詢秦東陽的意見,自動就把小孩兒給放棄了。

    “林哥帶你看朝陽去”不過就是隨口一說,除了秦冬陽誰也沒有當真,秦冬陽自己也覺得沒怎么在意,畢竟考試更重要些,哥哥們沒有做錯。

    此時這句無心而又似曾相識的話卻如一柄帶倒刺的鋼錐扎進他的心房里面,瞬間勾出許多失望許多不甘。

    看日出還是看夕陽都無所謂,林哥說過帶他,為啥那么隨便就給忘了?

    第32章 遺憾與否

    奉命學習優(yōu)秀的人,秦冬陽觀察瞿梁觀察得非常仔細。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卻因清瘦而文氣畢現的人,看著不該太小,精氣神足,不像那種被工作磋磨得毫無生活熱情的人,很年輕態(tài),臉龐平整度也好,五官的存在感卻遠遠不如神采里的風趣醒目。

    “嘿!”見面就像捶什么負心人似地捶了林巍一下,帶著事業(yè)有成氣息的瞿梁滿是頑皮親熱地道,“我可都聽老虎說了,前一段忙忙慌慌地跑來,都不見我就回去了!今兒怎么記起來了?情誼啊還是單純有時間吶?”

    “好耳報神!”林巍也很親熱地勾住他的肩膀,“那天是真著急。時間富余能不揩你大法務的油去?今兒我就沒找他,給你補上。”

    “屁!”瞿梁半點兒不信,“你是知道他沒在……”兩人已經行到車邊,瞿梁這才想起林巍身邊還帶著人,往跟著他們的秦冬陽臉上望望,換了客氣態(tài)度,“這位是……”

    “我的助理律師,”林巍松開勾住瞿梁的手,介紹地說,“秦冬陽。”

    “徒弟?”瞿梁站在車邊,又問了句。

    林巍果斷搖頭,“什么徒弟?你個大法務怎么老記著傳幫帶那套舊東西,助理就是助理。”

    瞿梁聞言又對秦冬陽展開一個客氣笑容,“助理也不錯。跟這家伙總能學點兒東西。”

    秦冬陽也回一個客氣笑容,心說精明的人滴水不漏,怎么都能圓住話的。

    “上車上車!”瞿梁讓說,“邊走邊聊。”

    林巍自然而然地坐到副駕駛去,“跟夫人請好假沒有?”

    “她去外地辦事。”瞿梁回答,“不用請假。”

    “都是事業(yè)型的怎么辦啊?”林巍不甚在意地嘆,“所謂重利輕別離,咱們是重利嗎?完全就是生活所迫!”

    “感慨為誰而發(fā)?”瞿梁笑道,“下午剛到就想你的浩澄了嗎?”

    后座里的秦冬陽心中一凜。

    林巍過了片刻才接這話,“忘了告訴你,我和沈浩澄已經分開了。”

    “啊?”車子走得好好,既無紅燈也沒其他臨時情況,瞿梁竟然下意識地點了一腳剎車,而后趕快又改回去,語氣特別吃驚地問,“什么時候的事兒啊?”

    “去年!”林巍語氣平淡,“八個多月了。”

    瞿梁大概是怕注意力分散出問題,先觀察一遍前后左右的路況才再開口,“別開玩笑,老虎說你上次過來就是為了浩澄的事!”

    “也沒成仇人呢!”林巍就說,“是真的。他都找著人了。”

    瞿梁臉上的笑終于消隱下去。

    秦冬陽面無表情地瞧著坐在前邊的兩個人,心說一段長達十幾年的熾烈情感,有幾個見證也不奇怪。

    “沒想到!”瞿梁倒不左右言他,“太震驚了!世事無常。也可能是我的記憶還停留在讀書階段。”

    “拉倒吧!”林巍又笑起來,“只是對我的記憶還留在讀書階段,弟弟今天讓你耳目一新。”

    瞿梁聞言也便跟著笑了起來,“這是下戰(zhàn)書啊?說吧,吃什么喝什么,瞿哥奉陪。”

    “來瓶水晶劍吧?”林巍好像真的饞了,“上學那會兒根本不敢尋思什么茅臺五糧液的,隔壁桌喝這東西我都忍不住瞅半天,后來你請過一回,我記著呢!”

    “天生就是酒仙兒!”瞿梁更笑,“專門知道琢磨好東西。舍不得禍害沈浩澄和肖非艷就打我的主意,非說什么教授過生日來瓶好的,明知道我老師根本不能喝!”

    “嘿嘿!”林巍開心起來,“我們都是本科生,就你一個碩士,有錢,不禍害你禍害誰啊?快選地方,兩三點鐘吃了一肚子魚,半點兒沒餓,但我酒蟲動了!”

    瞿梁基本就是本地人了,做主選了個既實惠又有檔次的地方,落座先要一瓶38度水晶劍。林巍譏諷地說,“怎么著啊?養(yǎng)肝還是養(yǎng)腎?要不就是和秦大沛一樣開始備孕了?度數直線下降呢?”

    瞿梁聞言甚有興致地問,“肖非艷打算要孩子了?”

    “創(chuàng)意階段。”林巍咧著嘴說,“秦大沛正在接受組織考察。”

    瞿梁哈哈樂了,舉著菜單問秦冬陽,“喜歡什么?山珍還是海鮮?”

    “家常菜就好。”秦冬陽很有分寸地說,“瞿哥不用特意照顧我。”

    “客氣!”瞿梁說道,“跟著林巍多長時間了?沒聽他提過我啊?”

    “啊……”秦冬陽不知怎么回話。

    “性格好。”林巍自然地接了過去,“不像咱幾個這么皮。給我當三年助理了,總這樣,就是個客氣性子。”

    “三年?”瞿梁有些驚訝,“那可真是自己人了。之前也沒跟他來過,多遺憾……我這一段胃不太好,還尋思找空檢查檢查,萬一是快穿孔了什么的,兩杯烈的下去就倒在這兒,多掃興啊?度數低點兒慢慢喝么!”

    秦冬陽聽瞿梁自然而然地答了前話,沒放過多精力在自己身上,略微松弛了些。

    三年就算自己人了?他跟林巍都認識十余年了,當真沒有聽其提過瞿梁。

    神態(tài)如此親熱,應該不是不放心上,單純覺得自己不值得知道而已,如同之前出差也總不必帶著自己。

    所謂遺憾只是瞿法務的客氣話。

    果然,點完了菜,兩位校友的話又繞回舊人舊事上去。

    “咋鬧分了?”瞿梁給林巍倒酒,“我總認為你倆肯定天長地久,什么人架得住林大帥哥那通纏呢?”

    “也許是我懶惰了吧?”林巍與他磕杯,先抿一口,贊嘆之意非常明顯地哈了口氣,語調平淡地說,“不像那些年一樣好好表現了。愛情這東西本質上都是走下坡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挺正常的。”

    瞿梁聞言倒似若有所思,“沈浩澄確實有點兒被動,但是我看他對你也是真的好,并非不肯付出,也不是沒完沒了要求人的……林巍,你是不是太要強了?不準學弟的成就超過你啊?當時轉所掛牌我就勸過你吧?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的話都是胡說八道,人家也沒要求你謙讓啊,市場那么大,各憑本事干么!非得保持距離,這回真距離了!”

    “不全因為這個,”林巍略露一些嗔怪出來,“怎么著?見著我不說沈浩澄沒別的話題了?挑理了啊!”

    “挑!”瞿梁并不在乎,“我認識你三天你就把他拉來一起做朋友了,沒薄沒厚的。這么大的變化也沒及時告訴我,還不讓聊?誰舒服啊?”

    “聊!”林巍又笑起來,“還得過你這關。反正完了,你想咋聊吧?”

    “浩澄真找人了?”瞿梁兀自有些不信,“這么快?”

    “真的。”林巍夾口菜吃,“快什么啊?都說了分開八個多月了。你就是才知道……”

    瞿梁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你咋搞的?讓人比下去了呢?”

    “什么比下去了?”林巍仍舊淡笑,“哥們是退場了。”

    男人永遠如此虛偽,自尊大于一切,前任也好過往也好,不能接受失敗,更不能承認失敗。

    “是真的嗎?”瞿梁仍道,“跟你賭氣呢吧?什么人啊?”

    “是真的。”林巍鄭重其事地說,“正在熱戀,濃情蜜意。他的新任助理,形影不離的。”

    “助理……”瞿梁沉吟了下,大概想到秦冬陽的身份也是助理,回眼看了看他,笑容略有一點兒不大自然,“不好意思,當著你面聊這些。”

    秦冬陽還沒說話,林巍卻道,“沒事兒,他都知道。”

    秦冬陽瞧瞧他,把話吞了回去。

    瞿梁伸手拍拍秦冬陽的肩膀,“你包含些,我這學弟是個大情種,丟了愛人肯定各種不正常,干啥現眼的事都不奇怪,幫忙管著點兒哈!”

    林巍嗔著眼笑,“什么丟了?都說了是退場。”

    “嗯嗯嗯!”瞿梁拈起杯來碰碰林巍的杯,“退場。你咋上場的我不知道,中間怎么積極主動活躍忙活哥可都看見了!現在說得云淡風輕,讀大學的那個林巍被啥附體了啊?”

    “年輕附體!”林巍咯咯地笑,“三十四了老瞿你還讓我總激情燃燒啊?愛過不就行了?不遺憾了!”

    秦冬陽沒法再看他的表情,緩緩垂下了眼。

    “哎!”瞿梁也嘆口氣,“我是受刺激了。遺憾也沒法子,人得往前走么!不說這個,你這次過來是要辦啥案子?”

    “瑞信董事的老鼠倉案。”林巍立刻收起武裝,精神松弛下來,“他妻子定居在H市,檢舉也在H市發(fā)生,所以我就接了委托。”

    “我聽說了。”瞿梁便道,“中緯和瑞信有些業(yè)務交叉,不過我們市場偏南,它偏北,了解有點兒,不算深入。”

    林巍聞言就嘆口氣,“北方整體經濟環(huán)境不如南面活躍,瑞信這事一出又是不小的打擊,沒辦法啊!”

    “能有幾成把握?”瞿梁問他。

    “一成沒有。”林巍噗嗤樂了,“師哥不知道我?接案子從來不考慮把握。”

    “還是那個臭脾氣!”瞿梁也樂,“啥都硬來。也算你運氣好,基本都硬成了。”

    “嘖!”林巍不同意道,“運氣?怎么不是哥們本事?”

    瞿梁倒也沒太反對,“天時地利,你是‘人和’。我能幫上啥忙?”

    “還不知道。”林巍并不顯得清高,“我剛淌底!感覺出來就告訴你,今晚就算先鋪墊了!”

    第33章 別因為我

    很多事情需要舉重若輕,只管悶頭干,在意的多反而掣肘。

    瞿梁不擔心林巍的心理素質,擔心別的,“如今的社會形式和咱們剛畢業(yè)那會兒差別挺大,越有經驗的人越習慣按舊思維考慮事情,你得注意規(guī)避。”

    “有話明說,”林巍非常直接,“咋還學會拐彎抹角了?”

    “個人感情我不管你,”瞿梁便道,“涉及案子的事,少和老虎聯系。”

    “我沒聽懂。”林巍說道,“差不點兒過命的交情,老虎還能害我?”

    “他自己肯定不能。”瞿梁示意他吃點兒菜,“可誰都不是三頭六臂,好多事情也靠別人幫他做,一來二去嘴就雜了。不小心牽扯到哪件事里對你都太不利。名律,借用一句港臺片的臺詞,瓷器不磕瓦片。”

    林巍神色復雜起來,“老虎得算你親戚啊!”

    “那怎么樣?”瞿梁的眼神也有一些意味深長,“誰都只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什么腥什么不腥,”林巍仍道,“你也幫著把把關么!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兄弟?”

    瞿梁苦笑,“他那性格?難!”

    “不是來往挺勤?”林巍便說,“我過來你都知道。統共就待了幾個小時,跟他也是匆匆一見,還是跟你報備了啊?”

    “什么報備?”瞿梁搖頭,“都得我主動跟他來往,那是順口說的。和我總沒聊的,你算是難得的共同語言了!”

    “會不會……”林巍研究地看他,“你剛才說的什么‘牽扯’的擔憂,他感覺出來了?特地跟你保持距離呢?怎么都是一個地方的,咋比我們還生分了?”

    “有可能。”瞿梁點頭,“那我也沒辦法,該盡力的地方我都盡了。”

    林巍聞言沒再發(fā)表什么看法,只拍拍他,“都別琢磨太多!乾隆爺還有跑江湖的弟弟呢,哪兒就全連坐了?”

    秦冬陽雖然一直沒吭聲,聽著這個什么“老虎”大概不是正經路數,像是什么綠林好漢地下幫派,精神就繃緊了。

    他知道沈浩澄遇到了人身攻擊,高度懷疑是受張言指使,也知道林巍第二天就跑了趟T市就是為了安排這事,料著大律師會人脈復雜,沒想到復雜到這種地步。

    等于泥堤上練跳水啊?

    “出身將門,”瞿梁也批評道,“咋就不懂謹慎?單論這點你就不如沈浩澄。小學弟從來不干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你倒好,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二都行!學著算算成本。”

    “算你了解咱的底細!”林巍笑得挺放肆的,“全都三十好幾了,別動不動大學弟小學弟的,外人聽了牙磣!”

    “三十好幾就沒念過書了?”瞿梁不認同,又想起秦冬陽來,“助律算是咱們之間的外人了,牙磣么?”

    秦冬陽敷衍地搖搖頭,心說您真會看,我可不就是外人么!

    “那你上次過來的時候已經跟沈浩澄分手了!” 瞿梁反應過來,又瞧林巍,“咋還插手人家的事兒?”

    “一碼歸一碼!”林巍沒大表情地說,“不一塊兒過日子了也是師兄弟啊!”

    “當然得是師兄弟!” 瞿梁道,“我的意思是浩澄能力不比你差,這是不是有點兒越俎代庖?”

    “你不了解那人?”林巍又笑了,“天上星啊!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殺戒!我林巍不行,小肚雞腸睚眥必報,誰也不忍!”

    “情圣!”瞿梁有些嘲諷,“這么愛恨分明為啥還接瑞信的案子?敵我矛盾啊!”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林巍壞兮兮地,“動我的利益不行,給我利益,當然另當別論啊!”

    瞿梁哈哈笑了,“你就貪心吧!”

    秦冬陽聽到“天上星”時臉色就有一點兒異樣,等到林巍說了后面這句實在裝不得假,飛快低下頭去。

    沒人看他,也怕被誰發(fā)現自己變色。

    分了手的沈浩澄仍舊是林巍的利益,如此明白不誤的承認。

    后面?zhèn)z人又聊了些什么秦冬陽未仔細聽,也不知道有沒有誰又和自己說話。

    沒有資格嫉妒,這癥狀也不像是嫉妒。

    頭昏,困倦,疲憊不堪反應遲鈍。

    秦冬陽覺得情況不太妙,努力地給自己打氣,同時提醒地想不能再拖了,這次回去就去見隋萌姐,積極尋求外部幫助。

    瞿梁注意了秦冬陽好幾回,第一次說,“助理這是累著了吧?”

    林巍拿眼掃掃秦冬陽,“可能。讓年輕人堅持一會兒!還有這些酒呢!你別轉移話題。”

    半個多小時之后,瞿梁看了秦冬陽第二遍,斷定地說,“他是累了,注意力都渙散了,咱們撤吧!明天你們是先去瑞信公司還是證券公司?我請個假,過來接你們!”

    “請什么假?”林巍眼睛瞄著秦冬陽,嘴里卻說,“交通發(fā)達成什么樣了辦點事情還得搭上個你?咱倆把這點兒酒分了就撤。現在去瑞信意義不大,我明天先去證券公司,時間充裕的話可能還去法院。你就安心上班,等我電話,晚上要早咱倆看教授去,好久沒探望老人家了!”

    瞿梁的注意里被他吸引回去,“那你多少也得給我留點兒提前量,怎么著也得問問教授的時間安排!老頭被返聘呢,還是忙人一個,你以為是想見就能見著的呢?”

    兩人又聊了十幾二十分鐘,瞿梁留意到秦冬陽始終上身筆直腦袋耷拉地坐著,再也忍不住了,“別把小孩兒累壞了嘿!行了行了今天就這樣了,你也不是明天就走,先回去休息!”說著他就快步出去結賬。

    林巍略顯不滿地盯了一眼秦冬陽,披上外套走出包房。

    秦冬陽仍在原處坐著不動。

    林巍大步流星地走到樓梯口處,覺到秦冬陽沒跟出來,一口惡氣沒能忍住,撲回房間瞅也不瞅地踹了秦冬陽一腳,“干啥呢?”

    “哦?”秦冬陽似從昏睡之中醒來,茫然看向林巍。

    林巍更生氣了,“就那么困?走!東道主都下去結賬了!”

    秦冬陽怔怔起身,怔怔地跟著他走,不知道是因為挨了踹還是別的緣故,心里涌著些許哭的欲望。

    瞿梁將二人送回酒店門口,告別時候表示關愛地對秦冬陽笑,“今天辛苦了啊!抓緊時間休息!”

    秦冬陽的反應仍然挺木訥的,“謝謝,再見!”

    林巍見他極其敷衍,暗暗咬了咬牙,對瞿梁擺擺手,“你最辛苦,路上慢點兒開。”

    回到房間秦冬陽就坐在自己床上,不說不動,入定似的。

    林巍忍耐地問,“你先洗澡?”

    秦冬陽很慢很慢地搖頭。

    林巍就不搭理他了,自己進衛(wèi)生間簡單沖了沖,出來看見秦冬陽仍舊原樣坐著,心里的火再次按不住了,幾乎又要踹人,“你怎么回事?在那兒坐著睡回來還坐著睡?作什么呢?”

    秦冬陽只是搖頭。

    “秦冬陽!”林巍暴喝一聲。

    秦冬陽被那聲音震得一抖,愕然抬起了頭。

    林巍像要咬他,“問你呢!到底他媽的作什么?”

    “沒作……”秦冬陽怯怯地說。

    “別跟我倆做模做樣!”林巍不吃這套,眼神陰狠地道,“說痛快話!一去還好好的,哪句招你了當著人面給我好看?”

    秦冬陽的聽覺忽好忽壞時斷時續(xù),只接收到“哪句招你了,”沒分辨出林巍正在發(fā)火,下意識地嘟囔,“沈律是天上星,你也是啊!你們倆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差!”

    林巍先是一愕,隨即更躁怒了,“就因為這個?秦冬陽……”

    秦冬陽的眼神明顯沒有聚焦。

    林巍越發(fā)覺得他沒認真對待自己,更加震懾地吼,“秦冬陽!”

    秦冬陽又嚇了一跳,身上出了層汗,瞬間清明不少,瞠目望向林巍。

    林巍惡狠狠地說道,“聽清楚了!我好我賴不用你管!當星星當淤泥也與你無關。”

    “不!”秦冬陽非常抗拒,“我不準你當淤泥!林律,瞿哥說的那個什么老虎,是不是混生活的?你不能和那種人來往,再也別來往了……”

    林巍腮骨跳動起來,卻又態(tài)度冰冷地笑,“秦冬陽,你是誰啊就來管我?助理就是助理,非得擺什么夫人譜啊?”

    秦冬陽的臉色刷地白了。

    “我警告你!”林巍無視他的變化,“當面拆臺的事為難不住林巍!別以為能給我小鞋穿!真不愛干立刻滾蛋!不滾你就記住,工作就是工作上級就是上級,誰也不用為誰負責,誰也別干涉誰!”

    秦冬陽眼神破碎地看向他,“誰也不用為誰負責?你是前輩,也不管我?”

    “你做什么人,當什么樣的律師,”林巍甚為絕情地說,“都是自主選擇,不干我的事!正也罷歪也好,是你自己想的就行,別因為我。”

    秦冬陽的胸口連著震了兩下,嘴唇顫抖半天,到底什么都沒有說,站起身體慢慢繞過林巍。

    林巍以為他要拿衣服洗澡,沒想到秦冬陽卻徑直拉開了門,木木地走了出去。

    眉尾急促跳動起來,林巍差點兒沒追出去再踹秦冬陽一腳,硬生生地忍耐住了。

    作者有話說:

    家里外面都吵!

    第34章 經年舊疾

    秦冬陽方向不清地順著酒店門口的路一直往前面走,耳朵基本聽不見什么聲音,反反復復都是林巍那句“別因為我。”

    別因為我。

    這么大力地推,就像提著鞋子被搡出門,秦冬陽覺得腳心刺痛,四肢百骸也瘋狂痛,除了盲目地走,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躲避那些如影隨形的刀。

    他們住的地方挺繁華的,走了老遠眼前的路仍舊霓虹閃爍人流涌動,秦冬陽突然又力竭了,呆呆站定,轉圈地看四周,發(fā)現全不認識。

    沒有一處是熟悉的。

    驟然之間,剛剛逃脫轟炸的人又被巨大的陌生感和孤獨感包圍住了。

    那種感覺過于可怕,好像宇宙洪荒突然全化惡獸,要把他給生剝活吞。

    擔心表現異常惹人圍觀,秦冬陽撐著一絲理智找到距離最近的室外休息椅,躬身垂頭地坐在上面,自己抱了自己半天才摸出手機來,顧不上看看屏幕上的時間就撥出一個電話號碼。

    響了半天音樂對方才接,語氣卻是急切而又擔憂的,“冬陽?你還好嗎?”

    秦冬陽像是逮到了救星,一滴眼淚不知從哪兒飛了出來,他哽咽道,“隋萌姐,我不好……”

    “怎么不好?”聽出他很激動,電話里的女人溫柔而又耐心地說,“你別著急,慢慢講。”

    “我好像發(fā)展出軀體化表現了,”秦冬陽非常恐懼地說,“突然之間……隋萌姐,我頭暈,睜不開眼,惡心,煩躁……手腳發(fā)麻,思維也不清楚……姐,我是不是沒救了?”

    隋萌聽到一聲汽車喇叭,立刻問他,“冬陽你在哪兒呢?我過去接你。”

    “沒在H市,”秦冬陽環(huán)顧一下四周,挫敗而又無奈地說,“我在T市出差呢!”

    “能保證安全嗎冬陽?”隋萌馬上又說,“你知道打電話,那懂不懂躲車?眼睛看不看得見路?”

    “緩了一會兒好些了!”秦冬陽的恐懼感仍特別強,“可我還煩,想哭,為什么?姐,我為什么這么沒用?”

    “冬陽,”隋萌盡量把語氣放柔放平和,“你聽話,按隋萌姐教你的方法,呼吸,呼……吸……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平靜,凝神……應該怎么放空來著?把心里那束視線放到遙遠地方,好像預防近視那樣,去眺望,想象原野和草坪……冬陽,前面有一大片綠油油的空曠地方,看不到頭……”

    秦冬陽照她指示去做,過了一會兒眼前景物逐漸清晰起來,“我好點兒了隋萌姐。”

    “知不知道在哪兒?”隨萌似乎松了口氣,問他。

    “在路邊的休息椅里。”秦冬陽如實回答。

    隋萌仍問,“人多嗎冬陽?不要在只有建筑和車流的地方待著,身邊要有人群。”

    秦冬陽重新打量打量四周,“還可以。姐,時間不早了,沒有人山人海的地方。這里不斷地有行人路過,生氣挺足的。”

    隋萌終于放下點心,“什么時候開始的冬陽?我是說你之前講的那些軀體化表現。”

    “就剛才,”秦冬陽的挫敗感又升起來,“今天晚上,突然之間。”

    “遇到了什么事情呢?”隋萌的聲音輕如絮語。

    秦冬陽卻沉默了。

    隋萌等了一會兒才柔聲說,“告訴姐,還是因為那個人嗎?”

    秦冬陽繼續(xù)沉默。

    “最近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隋萌不厭其煩地問。

    秦冬陽嗯了一聲。

    隨萌就輕輕嘆,“那就過來找姐啊!怎么還敢出差?”

    “真的是突然間惡化的。”秦冬陽愧疚地說,“之前沒覺得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有點兒不開心,沒有其他反應,沒想到會這樣。”

    “冬陽,”隨萌勸導地說,“沒想到不要緊,咱們遇到問題解決問題。你現在這種情況不能隨便亂動,會有危險。跟誰過去的?找人家找來接你。”

    秦冬陽又沉默了。

    “冬陽?”隋萌關切地道,“你聽話。很晚了。深夜景色不利調整情緒,總坐在這兒對你的病沒好處,你需要睡覺,真的睡覺,需要好好休息,前提是安安全全地找到睡覺的地方。”

    “我好多了。”秦冬陽低低地說,“可以自己回去。”

    隋萌也沉默了。

    “姐你別怪我!”秦冬陽更加愧疚地說,“我真的不能讓別人知道,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隋萌長長的嘆噴在手機麥上,“冬陽,什么東西能比生命更重要啊?”

    “姐,”秦冬陽胡亂搖頭,“我沒有自殺傾向,真的沒有。現在也好多了,這么晚了打擾你,非常抱歉。”

    “不著急掛!”隋萌立刻就說,“冬陽,不用抱歉,姐愿意陪著你!咱們多坐一會兒,多恢復一會兒,然后慢慢往回走,好不好?你既然能自己回去,姐就在電話里陪你,陪到你進屋,上床,睡著。”

    秦冬陽的眼淚慢慢涌了上來,這次是從內心深處涌上來的,他抽泣了,“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回去就找你,馬上就去找你,真的……”

    “別哭冬陽,”隋萌緩緩地說,“你往來路上看。”

    秦冬陽聽話地抬起淚眼,往那燈光璀璨的來路上看。

    “長嗎?”隋萌的聲音分外輕柔,“有多遠啊?多遠都不怕,那都是我們自己走過來的。仔細算一算啊,姐已經陪你走了七年了。這七年你也陪著姐。冬陽,人生能有多少個七年啊?你從小孩兒長成了大人,長成了律師,姐也做了好多年的心理治療師。冬陽不僅是姐的第一個病人,更是我還沒拿到行醫(yī)資格證時就肯全心信賴的人啊,你是姐的好朋友,是最在意的忘年交。對姐來說,秦冬陽的安好特別特別重要,所以得保護好自己知不知道?”

    秦冬陽再也克制不住,他抱住頭,失聲痛哭起來。

    路過的人驚詫不已地看向他,不明白一個穿著得體的年輕人為什么如此失態(tài)。

    林巍困獸一般守著房間,強忍著出去或者打電話找人的沖動,咬牙切齒地發(fā)誓只要秦冬陽回來立刻再踹他幾腳,狠狠地踹,最好踢到腿瘸腳傷走不得路。

    讓你拂袖而去,讓你摔門走掉。

    讓你膽大包天蹬鼻子上臉,三番兩次地給我林巍好看。

    誰大誰長誰的職位高啊?

    后浪想拍前浪也得攢夠資本,你個小秦冬陽還沒什么能耐呢就要翻天?

    心里罵得正歡,突然聽見兩道腳步聲緩緩走向自己門口,秦冬陽彬彬有禮地對誰說,“還得麻煩您上來,真是不好意思。”

    林巍猛地躺在床上。

    大概是服務員或者房嫂似的聲音也很禮貌的說,“沒事兒,先生晚安。”

    林巍翻身對準窗邊的墻,閉上眼睛,假裝已睡熟了。

    最高級別的輕蔑是不在乎,老子懶得搭理你。

    房門喀拉一響,秦冬陽輕輕地走進來,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床上。

    林巍支耳朵聽。

    老實了?

    “姐,我到房間了!”秦冬陽聲音極低地說,“馬上就睡,晚安!”

    林巍不由詫異地想,這是跟誰說話?

    室內響起一個非常遙遠但非常悅耳的女音,“冬陽,做個好夢!”

    秦冬陽關了電話,合衣躺了下去。

    林巍使勁兒皺起眉頭:不洗澡就算了,衣服也不脫嗎?

    他沒聽清這人蓋沒蓋上被子,想回身看,又忍耐住,心想整晚都是他在耍脾氣,出走一圈就占理了?

    不能慣著!

    顧小江捧著一盒泡面呼呼地吃。

    林天野跟最后走的師傅擺了擺手,回身走到顧小江的身邊,抬起腳去點他的腿肚子,“能不能吃點兒正經玩意兒?”

    “怎么不正經了?”顧小江滿不在乎地道,“有湯有水的,不比外賣健康多了?現在這個點兒能送的外賣都是剩一天的,還得死貴,師父你也不給我漲錢,買不起。”

    “漲個屁錢!”林天野說,“第幾個顧客說你洗頭糊弄了?我不扣你的錢挺不錯了。”

    顧小江嘿嘿樂,“就那會兒有點兒困了么!我不是故意糊弄事兒師父,錢不錢的不重要,砸‘小野’的牌子不行。”

    “嗯!說得好聽。”林天野哼,“到底告訴家里沒有?”

    顧小江笑著的眼就變平了,淡淡地說,“不著急,等誰想起問了再說吧!”

    “不是師父栓你在這兒看店。”林天野道,“你家也太遠了,天天摸黑折騰那么一段城鄉(xiāng)結合部不提安不安全,也太累了!小孩兒家的沒啰嗦,在哪兒都是睡覺,反正店里沒人,當是省車費了!”

    “知道您是為我好!”顧小江點頭,“怕我再把人打壞了進局子,或者被人打壞了躺醫(yī)院去。”

    “知道就告訴家里一聲!”林天野又蹬他一下,“別等爹媽跑過來罵我剝削人家兒子!快點兒吃!吃完了關上卷簾門睡覺,少貪黑玩游戲,白天困就糊弄客人!還在乎‘小野’的牌子呢?”

    顧小江呼嚕嚕地往嘴里倒泡面湯,“你走你走!我這就關門。”

    “洗腳!”林天野往外走去,“開著休息室門睡覺,里面憋的都是臭味兒!”

    “哎呀快走吧!”顧小江哼,“才三十多,嘮叨成這樣。”

    林天野大步出了工作室門,站在街邊點了顆煙,耳朵聽著身后的卷簾門軋軋而落,準備等它關合就走,一抬眼看見常在峰手插褲袋立在街角。

    第35章 技術高超

    林天野眉毛一挑,使勁兒吸了口煙,似乎往上迎了幾步,也似乎要擦肩而過,“常隊又來視察工作?”

    “我也不是巡警!”常在峰緩緩跟住了他,“視察什么?”

    “那這大半夜的,”林天野道,“什么雅興?”

    常在峰不直接答。

    種種跡象表明林勇極有可能是遭報復殺害,真是尋仇的話,林天野當然也不怎么安全,可是沒有實據的話不能隨便說,對他的職業(yè)是種諷刺,也會招致林天野的反感。

    “金屋藏嬌了啊?”比喻太不高明,剛說出口常在峰就后悔了,趕緊找補,“我忘了你就喜歡這么大的小男孩兒!”

    越描越黑,常隊和犯罪分子打多了交道,基本不會好好說話。

    林天野頓住腳步,本就目光不善的眼越發(fā)陰了,“常隊說明白點兒。”

    夜色雖暗,常在峰也看清了林天野的神情,一點兒自責一點兒懊惱飛快消失,“什么說明白點兒?你不行俠仗義,專門幫助這歲數的問題青年嗎?”

    “小野”是整個商業(yè)街里營業(yè)時間最長的店,此時被林天野拋了數百米遠的門面已被卷簾門給遮住,四周登時安靜起來,他瞇瞇眼,露了兩分危險氣息,“常隊是專門過來找我麻煩的嗎?”

    常在峰皺緊了眉,“不那么閑!湊巧路過。”

    “那就湊巧告?zhèn)別吧!”林天野迅速地說,“常隊,前緣已盡,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倆不是一路人,攀不上交情。”

    常在峰瞟了一眼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突然就說,“富妮妮吸D你知道不?”

    林天野已抬了腳,聽見這句又放下了,“你說什么?”

    “看來是不知道!”常在峰嗤笑一下,隨即又說,“野哥還是這么有情有義,離婚兩年多的嫂子,有事還是關心。”

    林天野神色難看,“什么野哥?流氓似的,少寒磣人!”

    “我忘了!”常在峰見他不急走了,也掏出顆煙叼在自己嘴里,“野哥自從成家立業(yè)就不準誰再叫你野哥,顯得江湖氣太重,耽誤好男人形象。現在那些走得近的,年長的叫你小林,年輕的叫你小林哥!”

    “你有意見?”林天野冷冷地問。

    “我有什么意見?”常在峰笑得嘲諷,“反正野哥早就不搭理我,跟俊哥的走動也少了。人不都這樣嗎?邊走邊丟過往。哦對了,反正俊哥當面也不總是叫你野子,愛叫天野。可惜您早不是二十多所的林天野了,如今荷包鼓鼓事業(yè)有成,當然應該換包裝啊!”

    “少他媽的唧歪!”林天野不留情面地說,“身份證都換了,我為啥就不能變變?想怎么包裝自己那是我的事情,常隊管得著嗎?富妮妮到底怎么回事?”

    常在峰直直瞅他,不言語。

    林天野倒也沒催,只瞅回他。

    過會兒,常在峰向左歪歪腦袋,片刻之后又向右歪。

    “落枕了?”林天野譏。

    “肩頸拉傷!”常在峰承認,“前兒逮個犯人,小子激烈反抗,媽的。”

    林天野定定瞅他幾秒,而后突然松緩一些語氣,“小江肯定沒睡,進去我給你按,價錢是好好地說富妮妮的事兒。”

    常在峰咧嘴笑了,“中國好前任啊!成交了。”

    顧小江剛開游戲就聽門響,特不耐煩地吼,“啥時候了還來?明天請早!”

    話沒說完卷簾門嘩啦啦地往上收去,他嚇一跳,舉著手機就往外跑。

    林天野按住電子鑰匙,讓卷簾門保持在收一半落一半的狀態(tài),彎腰進來,先瞪顧小江一眼,“就知道你在玩!”

    顧小江赫然看見跟在他身后的常在峰,驚訝不已,忘了手游還在繼續(xù),“這是……什么情況?”

    “來抓你的!”常在峰路過他的身邊,惡意嚇唬。

    顧小江倒沒害怕,仍很震驚地看著往后面VIP區(qū)走的兩個人,“師父?”

    “玩你的!”林天野頭也不回地道。

    常在峰的肩頸果然拉傷了,林天野精于此道,上手就知毛病在哪兒,他先按開已經關掉的熱水開關,準備按摩完了再給常在峰熱敷一下,然后慢慢給他推拿起來,嘴里簡短地道,“說!”

    常在峰歪過一邊嘴角,“我們訊嫌疑人都沒你這么生硬!”

    “嘖!”林天野特不耐煩。

    “上個月發(fā)現的。”常在峰道,“有人舉報楓絡聚眾吸D,治安隊過去掃回來了,我在局里值班,跟著湊眼熱鬧,恰巧看見嫂子!”

    拉傷不能太用力氣,林天野偏給他點兒苦頭,“離婚好幾年了,什么嫂子?”

    “不是從你這兒論!”常在峰似乎預料到了,“她現在跟著的那個男的不是塑料桶廠的老板嗎?租了鋼廠一片地方,離我家不太遠,臉熟!”

    林天野不吭氣。

    常在峰一反常態(tài)地嘴賤,“那位大哥管我叫老弟,管我爸叫大哥,兩頭都不違和。也就雇了三五十號工人,不知道年收入多少,可挺牛氣,今天領個趙飛燕明天帶個楊玉環(huán),固定的女人是富妮妮,也就跟著混點兒吃喝穿戴。野哥半世英明,折在這位手上!”

    “沒有英明!”林天野把常在峰的后頸刮得火辣辣的,“她也折不著我,兩不相干的人!”

    “那管什么吸不吸毒?”常在峰說,“各安天命。”

    林天野收起了手,忍耐看他。

    常在峰也抬眼瞅,“我給錢!”

    “嘿!”顧小江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警察叔叔還拿錢砸人嘿?別說這么大半夜的,正常時間我?guī)煾敢膊唤o人按摩,除了林律還沒有誰這么榮幸,你的錢是宇宙通行幣啊?”

    “喲!”常在峰沒看顧小江,視線仍舊落在林天野的臉上,“那我這面子可真不小,感激之至!”

    “去玩!”林天野扭開眼睛,攆顧小江。

    顧小江不樂意地噘嘴,邊走邊嘟囔說,“師父你那金貴手腕累壞了不值啊!多少貴太太排號等你弄頭發(fā)呢!為個不領情的家伙耽誤事兒犯不上!”

    “現在只為女士服務?”常在峰望著美發(fā)鏡里試水溫的林天野。

    “你要理發(fā)?”林天野淡淡問。

    “行嗎?”常在峰看看自己剛從高家俊那兒收拾完沒幾天的腦袋。

    水溫還不夠燙,林天野走回常在峰的身邊,左右瞧瞧,“頂天清清邊兒!”

    常在峰就不吱聲。

    林天野伸手摸過電推,嗡嗡嗡地在他脖子后面和鬢角處走了一圈兒,放過腦門不管,也不給洗,只拿清潔棉擦抹了幾下。

    常在峰卻很享受。

    林天野飛快瞟他一眼,放下電推,再次去捏他的后肩,過會兒才說,“松弛多了!等下給你墊塊熱毛巾,再用風筒吹一會兒,能輕快不少。”

    “沒查出來她有別的事情,”常在峰終于說道,“教育,罰款,滯留一宿,放回去社區(qū)管理了!”

    林天野尋思尋思才說,“她挺好吃懶做,但也沒有以販養(yǎng)吸的能耐,不能給她強制戒嗎?”

    常在峰說,“啥都有個標準程序,好朋友是大律師,野哥還用我給解釋?”

    林天野又不吭聲。

    常在峰覺得他把自己給搓破了,一雙手掌淬毒了般,卻也令人迷戀,舍不得離開,只能嘲諷什么一般地說,“好吃懶做?野哥,你跟她在一塊兒好幾年,就給這樣評價?”

    林天野也自嘲,“翻了臉的男人最無情了,有啥可奇怪的?”

    常在峰在鏡子里盯住他,“是嗎?”

    林天野欲言又止,他兜里的手機恰時響了。

    常在峰一動不動地坐在美發(fā)椅上,眼看著林天野掏出手機瞅瞅號碼,而后立刻丟下自己,大步去休息室接,不由呼了口氣,下意識地打量這間vip室。

    之前沒怎么進過“小野”的門,正式坐在這里接受服務更是頭一次,基本沒有熟悉地方,不像高家俊的店面……

    高家俊的店面還在舊址,高中門口沒有太多好生意做,房東很舍不得丟掉他這穩(wěn)定租客。可是那里也早裝修過了,早已不是當年樣子。

    常在峰忙,要剪頭了就挑人最少的時段過去,三十分鐘半個小時又走,從不怎么多待。

    高家俊熱情如舊,是個好老大哥樣,可他似乎日漸落伍,沒法多留公務繁雜的常在峰,跟當年的好弟弟林天野來往也少多了。

    “野子性格變了!”偶爾提起,高家俊會嘆息說,“人大了,自己也忙,跟小時候不一樣。加上他爸出了這事兒,不像年輕時候那樣樂意跟人膩歪了!”

    常在峰卻總是想:他早變了。自從那個本該共度的夜晚發(fā)生了無法宣之于人的意外之后,林天野就變了。

    只要有空,常在峰還是總去高家俊的店里閑坐,林天野出現的次數卻急劇下降。

    起初高家俊還挺奇怪,會打電話問他,“天野你忙啥呢?”

    林天野總有這樣理由那樣理由應付人。

    剛開始時常在峰沒敢太過主動,直到兩個多月沒見著人,才終于忍不住給林天野打電話說,“野哥,我落枕了!”

    電話里的林天野微微沉默一會兒,聲音很輕地說,“我忙著呢!讓俊哥給你捏捏!”

    第36章 無法放下

    常在峰讀高中時坐姿不對,宿舍里的鐵架子床也不夠長,大高個子伸不開腿,動不動就落枕。

    彼此都沒芥蒂的時候林天野會笑話他也會嚇唬他,“你得注意啊!不是想考警校?弄近視了做手術啊?能保持到現在多不容易?我天天看一堆堆的小四眼可夠膩歪的了,你可保持住了!”

    “脖子老硬!”常在峰懊惱地說,“是不是太長了?”

    林天野馬上嘻嘻哈哈地往他脖子上揮手刀,“那我給你砍掉一塊兒!”

    “你倆別鬧!”高家俊說,“好學生是念書累的,那當哥的閑著干啥?給他捏捏?”

    林天野從善如流,“能有用啊?”

    “當然有用!”高家俊挺耐心地教他手法,“這樣……這樣……就是肌肉緊張,太過分了難免強直,放松放松能好不少!”

    “這不容易?”林天野就拍常在峰的后脖頸,“這小細脖兒,野哥捏著就是個玩兒!沒事兒就能給你放松!”

    那是一段上好時光,常在峰三天兩頭就能見著林天野,三天兩頭享受他的特別服務。沒過多久這位無償技師還樂呵呵地顯擺,“哎老林帶我去了一個專業(yè)地方,盲人按摩,真不一樣。哥拜師了,好好學著,回來往你身上操練。”

    他的手法是那時候突飛猛進的嗎?常在峰不知道,因為很快他就失去了被服務的資格。

    林天野從休息室走出來,如無其事地看看水溫,覺得差不多了,放在最高檔上燙了一會兒毛巾,然后摘雙橡皮手套戴上,飛快絞干毛巾的水,拿著走到常在峰的身后,“脫衣服!”

    常在峰快速扯掉外套,一把就將里面的恤衫從頭上擼下來。

    闊而健碩的背展在VIP室,林天野略頓了下,慢慢地將毛巾覆在上面,“燙不燙?”

    “挺好!”常在峰說。

    林天野拽過吹風機來,開了溫檔,對著別處吹了一會兒,等到毛巾的熱稍微散去一些才往常在峰肩背上最酸痛最瘀滯的地方吹,“這也就能緩解緩解,關鍵得歇,好好養(yǎng)著。”

    “沒法歇!”常在峰說,“交代不過去。”

    “跟誰交代?”林天野以為他在抱怨上級壓迫,隨口接道。

    “跟你。”常在峰緩緩地答。

    手機響了一下提示音,林巍從小寐里醒轉過來,點開看看,是林天野轉發(fā)過來的調查資料包,關于芯芯爸爸周先生的。

    他下意識地回身,望見對面床里的秦冬陽半趴著睡,臉都埋在枕頭里面。

    怕不憋死?林巍皺著眉頭起床,把他給扳正了。

    秦冬陽倒沒有醒,眉頭卻也皺著,深深地皺,睡著也不開心似的,臉頰還帶一抹薄薄的紅,真像被捂著了。

    林巍仔細看看那張小臉兒。

    是的,小臉兒。

    二十六歲的秦冬陽還能擁有一張娃娃臉,雖無那種令人覺得驚艷的好看,卻是舒服長相,細看才會察覺到的舒服。

    干嘛皺著眉呢?

    好像還哭過了。

    吵幾句嘴就能這么委屈,大老爺們,真是……

    林巍幫他蓋好被子,坐回自己床邊,無端地想:自己和沈浩澄沒少激烈爭吵,那人也會眼神破碎,卻從沒有秦冬陽那種絕望,從不這么可憐。

    嘖,哪有可比性啊?

    一個是勢均力敵的昔日愛人,一個是年輕了那么多的小笨蛋。

    他又躺回床上,重新點開那個資料包,認真地看起來。

    很快,林大律師的神色就沉重了。

    加著氣惱。

    卷簾門再次關上之前,顧小江巴著工作室的玻璃大門,探出半個身體對常在峰喊,“常隊下次換個時間過來占便宜啊!別老大半夜的讓人再開次門。”

    常在峰也不生氣,“你把人給打傷了,對方要告,不是普通治安案件,說不好就得被起訴判刑留下案底,少練嘴也少練腿腳,多想想自己的事兒!”

    顧小江不樂意聽,嗖地縮回腦袋。

    “這么嚴重?”林天野倒問了句,“我還以為完了!”

    “那么容易完就輪不到我審他!”常在峰哼,“一個肋骨隱裂一個牙床松動,人家也不是沒道理告!”

    “那不也得看原因嗎?”林天野說,“小江子確實沒先惹事。”

    常在峰呼口氣,“行了!讓他們撤案的事兒包我身上!富妮妮也沒啥可說的,不好白騙你按摩剪頭發(fā)的。再說又是野哥稀罕的人,應該效勞。”

    林天野也沒反駁“稀罕”的話,伸手叫車,“你先我先?”

    常在峰不答,站定了腳看他,“野哥,林叔的事兒我真不會放下,就算查到退休去也不會丟開不管!”

    林天野沒意外也沒感動,垂下眼睛點了點頭,“那你受累!”

    常在峰不吭聲了。

    出租車開過來,林天野沒有讓他先坐的意思了,拉開車門跨上去一條腿,又扭頭望了回來,“你跟治安那邊說說,多盯著點兒富……”他怕司機聽出太多,隱去全名不說,知道常在峰肯定明白,“誰也管不了誰,別把命玩沒了就行!實在不行寧可丟里面去,也是幫她!”

    常在峰嗯了一聲。

    出租往前開了幾米,調頭而去。

    常在峰原處站了一會兒,并沒叫車意思,將手插在外套兜里,緩緩地往分局走。

    他已很久都不回家住了,父母都習慣了,他自己也習慣了。

    早晨起來洗漱,同室而居的兩位律師各忙各的,誰也不搭理誰,氣氛非常詭異。

    簡單吃了一口酒店提供的早餐,直接打車去為張言張申辦理開戶的證券公司,與這姐弟密切接觸的幾個業(yè)務經理已被控制住了,見不到面,林巍仍然有的放矢地調取了張家姐弟自己名下的全部交易記錄,并且跟證券營業(yè)部申請到一名專業(yè)人員詳細了解這些交易的收益和損失情況,認真分析背后可能隱藏著的東西。

    數據復雜而冗,很快就到中午,對方表示出了休息意思,林巍連忙表示感謝,然后帶著秦冬陽出來解決午餐。

    “我看下午都得用在這里。”秦冬陽終于對林巍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林巍玩味地笑,“較勁結束了嗎?”

    秦冬陽不承認自己在較勁,但也不做解釋。

    “用在這兒就用在這兒,”林巍接著道,“咱們就是過來調查細情的,不好好琢磨,白來了么!”

    “下一步呢?”秦冬陽問。

    “向當地法院申請取證函!”林巍說,“調取涉案人員的銀行流水。”

    秦冬陽對這一類案件完全沒有經驗,“這不是公安和檢法的工作嗎?咱們做辯護的,自己還調一遍?”

    “你得掌握全貌,”林巍淡淡地說,“而后才能知道對手提供出來的證據都是怎么截取的,有沒有故意刪減遮掩什么部分。再者,正式辯護之前需要跟誰斗智斗勇啊?真把委托人當朋友處?”

    秦冬陽認真思索,沒再發(fā)問。

    “周芯芯的爸爸有外遇。”林巍突然說道。

    “啊?”秦冬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外遇?”

    “嗯!”林巍蹙眉點了下頭,“你野哥把調查資料直接轉給我了。他有外遇,而且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從目前掌握到的開房記錄上看,這人晚接孩子的幾次都是被約會,或者說約炮行為耽誤了時間。”

    秦冬陽煩躁不已地扶住腦門,慢慢趴下頭去。

    隱隱約約地,他又生出一絲惡心。

    整個下午都在提醒自己撫慰自己,好不容易堅持到下班時間,秦冬陽仔細檢查檢查記錄下來的東西,暗暗慶幸自己還能順利完成工作。

    林巍在同陪伴他們一天的人握手,很客氣地表示感謝,剛告了別,瞿梁的電話就打過來,“教授今晚有空,我已經定好地方了,馬上給你發(fā)位置,直接過來吧!”

    秦冬陽在旁聽見,眼看林巍就要伸手叫車,連忙便說,“林律,我有點兒不舒服,后面您還安排了什么活動,我就不參加了!”

    林巍甚為不悅地看向他,“公私分明啊?”

    秦冬陽沒的解釋,垂著眼道,“真的有點兒不舒服。”

    林巍蹙眉盯了秦冬陽幾秒,想起他昨晚在瞿梁面前的表現,也沒興致強迫,“行,那你直接回酒店吧!”

    “嗯!”秦冬陽竟然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您先走!”

    林巍毫不猶豫地攔了一輛車,坐上去報了瞿梁定的飯店,而后下意識地望望秦冬陽站著的地方。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陽并沒留在原地叫車,而是改了一個方向慢慢地走。

    林巍徹底扭過身去,在提起速的出租車后玻璃里認真看著那個有點兒落寞也有點兒疲憊的身影,心里有些疑惑憂慮:小孩兒怎么回事?忙活這點兒工作就累了嗎?還是真的因為最近的爭吵跟自己隔了心,故意想要減少接觸?

    怎么說也認識了十多年。

    林巍固然知道自己怎么冷落著秦冬陽,但卻下意識地把自己歸為了秦大沛那種長兄角色,認為這個小孩兒就是應該打罵不走,怎么欺負怎么壓迫都生不出記恨,永永遠遠是跟自己一國的人。

    此刻他卻生了遲疑。

    真的會嗎?

    秦冬陽好像很不快樂。

    應該讓他守著自己不快樂嗎?

    第37章  不必畏懼

    看見林巍孤身赴宴,瞿梁挺意外的,“小帥哥不陪你了?”

    “小帥哥?”林巍大步往里面走,“說誰呢?”

    “你助理唄?”瞿梁等在飯店門口接人,那里距離包間還有一段路途,一邊走,當學長的一邊拍拍林巍的背。

    林巍倒停住了,“你說秦冬陽?他帥嗎?”

    “怎么不帥?”瞿梁想也不想地說,“帥有很多種。這小弟弟氣質憂郁長相干凈,不濃烈不醒目,像株文竹似的,當然也是帥啊?怎么著?只有沈浩澄那種大樹才是帥哥?”

    林巍倒有些愣,過了兩秒才說,“老瞿你真不愧是個文科生哈?這寫小說呢嗎?形容得細。”

    瞿梁又來拍他,而且加了點兒勁,“你是搞什么尖端制造的理工男?鄙薄誰呢?沈浩澄是大樹這話還是你自己跟我們吹的。什么我林巍是勁松沈浩澄是翠柏,哥倆決定一起長青,一起長成參天大樹!可不是我胡說的吧?秦大沛和肖非艷都是證人!”

    林巍竟然有些恍惚,真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此處不是分神溜號的地方,便敷衍道,“還不許人年少輕狂?別總揭短。怪不得劉邦當了皇上就殺打江山的老臣,總記得一塊兒蹲坑那點兒糗事,瞿梁你可小心被滅了口!”

    兩人打著哈哈進了包間,他們共同的老師吳教授已經在座里了。

    林巍快步走了過去,伸開兩只長臂就把教授摟住,“老吳同志!”

    吳教授哈哈笑了,“臭小子!還記得我?自從拜到我老同學的名下,你心里就剩向乾一個老師了吧?”

    “他是師父!”林巍笑呵呵地回答,“您是老師。他在市井,您在廟堂。他是看著我干活的周扒皮,您是我在朝中的堅實后盾。硬比他落下風。不過您別告我狀哈!”

    面相爽朗的吳教授聞言更哈哈笑,“你這壞家伙啊?好在現在的社會形式還就真得沾點兒壞水才能游刃有余。我還真挺后悔放你回去H市的,拘在這里給我闖招牌嘛!”

    “我就一本科學歷,您拘著我?”林巍不相信道,“認真調教了瞿大碩士那么多年,他也沒離您的眼皮兒,咋還放給人用?”

    “他志不在刑辯!”吳教授略顯遺憾地說,“不能強求啊!”

    酒店環(huán)境不錯,標間里的設施也能算上雅致干凈,到底地方有限,久處其中難免會生壓抑。

    秦冬陽害怕小空間的逼仄感更會催發(fā)自己病情,沒急回去,信步找到一處街心公園,坐在里面的長凳上給隋萌發(fā)了條微信,“隋萌姐,我今天過得還行,中午聽到一點兒令人生氣的案情,心里略微煩惡了下,下午積極調整,現在已經好多了。”

    隋萌又把電話打了過來,“冬陽,工作結束了嗎?”

    “嗯!”秦冬陽淡淡地笑,“隋萌姐也剛下班吧?不用耽誤個人時間打電話的,我就跟你報備一下。”

    “冬陽,”隋萌聲音溫柔地說,“這是跟姐見外呢嗎?對于隋萌來說,秦冬陽不是工作內容,屬于一部分的私人生活。”

    秦冬陽心里抑制不住地暖,“姐,你說我為什么非得生這矯情病呢?人間多美好啊?有你在乎我,有我哥疼我,我媽雖然粗心,其實也挺愛我,我爸小毛病挺多,但也沒有虧待妻兒。讀書雖然不太靈光,但我也沒遇到特別壞的老師,跟同學們相處得不算親熱親密,也沒遭遇到明目張膽的欺凌孤立。大多數人不都這樣?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過日子,為什么我就如此脆弱呢?”

    “大概是因為你更愛緊張吧?”隋萌可能是在開車,聲音像是藍牙傳過來的,“我是說大概。心理問題是很玄妙的事,沒有誰敢確定具體成因。而且冬陽你要知道,大多數人都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大多數人也都有各種各樣的自己回避不了改善不了但卻不一定告訴你的苦惱和郁悶。其實不難發(fā)現,只是咱們對于其他個體未多留意而已,就好像人性都愛賞花,有誰專門安排時間去看它們如何荼蘼凋零?十苦一甜,原本就是生命之諦。”

    “你的苦惱是什么呢?”秦冬陽不由問。

    “很多啊!”隋萌笑了起來,“很多很多。目前最明顯的就是父母催婚。那種滋味兒怎么說呢?像被討債,也像被追稿子,總之是份目前交不上的答卷,可愛的父母親人們卻非無孔不入地逼。冬陽,這種苦惱我還真的解決不了,總不能不要爸媽,總不能像個皇上似的把他們打入什么冷宮里去關著,隨時召見隨時屏退,完全不許啰嗦。大話西游里的孫悟空為什么要打死唐僧啊?現在是真的理解。我總希望父母長生不老,但又巴不得他們能夠活在外太空里,過來地球一趟要經各種麻煩手續(xù),沒有能力貼在我的耳邊叨叨叨的!”

    秦冬陽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姐,你那么優(yōu)秀,為啥不找男朋友啊?”

    “怎么不找了?”隋萌仍笑,“還沒對上頻啊?肯追我的不是我渴望的類型,而我欣賞的,又總遙遠了些。”

    遙遠。

    秦冬陽忍不住想:這個詞是用來衡量什么距離的呢?地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為什么被渴望的人總是要令渴望者那個碰觸不到?

    隋萌聽他沒有再笑,猜到是在發(fā)癡,很像慫恿地說,“向往愛情這種特質也給咱們制造苦惱。冬陽,姐和你一起放棄它了好不好?不指望了!”

    “行嗎?”秦冬陽說。

    “怎么不行?”隋萌答得痛快,“佛偈有云無愛故無憂無愛故無怖,只不過心里啥都不裝也挺無聊的就是。大概的滋味兒應該怎么形容呢?你看一株植物,要由種子長成小苗,然后抽穗開花努力結果,過程里面風吹雨打各種辛苦,許多災難等著干擾,總沒順遂。若做石頭那就便宜得多,無機物么,大概夠沒感覺,火燒水泡全都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會不會好些?”

    秦冬陽聽懂了隋萌的意思,思索半晌才回答說,“我好像不行隋萌姐。我得愛他,不然活著太沒趣了!”

    “那就勇敢點兒吧冬陽!”隋萌輕輕地說,“愛風別怕它吹,愛火得忍它烤。向往你就靠近,受傷趕緊躲開。不管遭遇到什么,任何時候都把自己放在首位,牢記率先疼愛自己。加油冬陽!這個世界日月燦爛,令人敬仰,盡可以去觀賞追逐啊!記得自己也很珍貴就好,記得自己也是宇宙里的唯一。”

    秦冬陽異常鄭重地聽,而后異常認真地說,“有你真好隋萌姐。我真幸運。”

    快下班時,常在峰囑咐劉一桐幫他約跟顧小江動手的那兩個人明天過來。

    劉一桐有些嫌惡地說,“那可真是兩個渣滓,好話不會聽,賴話也不會聽,活脫脫地一對兒潑皮牛二,觀世音來了都得讓他們氣成楊志!常隊多少大案子忙不過來,犯得著理睬他們嗎?我看就先掛著,冷著,胡亂挑釁踢到鐵板上被人反毆的破事,還能作出什么大妖來?”

    警校每年都招一定比例的女警,真能分到基層來干刑偵,不僅需要足夠堅定的熱愛,還得通過層層條件嚴苛的篩選,經受得住組織上的考察。

    因為沒有一個隊伍喜歡弄個干不了活的警花擺在跟前束手束腳,到了這里性別常被忽視掉了,要能抗硬才行。

    所以雖然劉一桐年輕沒有資歷,常在峰還是很欣賞她,回話的態(tài)度不像對其他男同事那么簡單粗暴,“因為你是觀世音他們才敢當潑皮呢,換個齊天大圣見識見識?我倒要看看有沒有真不怕金箍棒的。”

    劉一桐笑了,“齊天大圣?常隊你這是什么自夸方式?”

    常在峰語氣柔和地道,“麻煩你把小鬼們先抓過來吧!”

    劉一桐剛轉過身于軍就走過來,“常隊,鋼廠西面的鮮族村小區(qū)剛剛發(fā)現一起命案,110的同事們已經到了現場,確定受害人已經死亡,通知咱局過去交接。”

    常在峰立刻嘖了一聲,“鮮族村?命案?給到咱們中隊了?”

    “大隊長讓我過來問你,需不需要避嫌。”于軍點點頭說。

    “避個屁嫌!”常在峰想也不想地道,“我家又不住那里,沒啥親戚朋友。叫住馮智學別忙下班,咱們趕緊過去看看。痕檢和法醫(yī)動窩沒呢?”

    于軍趕緊就跑,“都準備出門呢吧?常隊你先上車,我去喊馮智學和小高!”

    常在峰大步流星地往門外面走。

    劉一桐馬上跟住了他。

    “你就別去了!”常在峰說,“都下班了。死人,小姑娘看著不利于精神健康。回頭拉走了,二勘三勘你再跟著去現場。”

    劉一桐不領情,“常隊跟我開玩笑呢?咱是刑警,不敢看死者咋干工作?精神那么脆弱就別在一線待了。”

    “行!”常在峰挺高興的,“我這兒也來了一個穆桂英。那就走!小區(qū)發(fā)生的命案,估計不能有啥特別可怕的地方,你當長經驗吧!”

    “嗯!”劉一桐隨他上車。

    壓了好幾分鐘方向盤于軍才領著馮智學和小高跑出來,常在峰等得著急,腦袋探出車窗,大聲罵落在最后面的馮智學,“吃飯喝酒你從來都尥在頭里,一辦案子就拉梭子,痛快兒的!”

    第38章市井氣息

    順著街心公園往前走幾百米有片露天集市,秦冬陽過去的時候天色還早,不少燒烤攤都剛點火,還沒燒紅的炭冒著陣陣藍色煙霧,四下亂飄。

    挺臟亂挺熱鬧挺市井挺有煙火氣的地方。

    秦冬陽很高興地站在路口,把這地址輸進手機里查,可惜沒能查出什么名堂,只好硬起頭皮去問一個水果撈的攤主,“請問這里是個晚市嗎?”

    能被秦冬陽挑中,自然就是長相和善的人,那個三十多歲的女攤主笑呵呵地說道,“是夜市嘞!一直開到半夜。泥嘞是外地人吧?來早了也不要緊,買份水果撈吃,慢慢悠悠地逛,這頭走到那頭啥都張羅起來,泥嘞再溜達回來,保管兒肚皮撐破。”

    秦冬陽深知自己裝不得本地人,就真買了一份水果撈舉著,往攤主說的,眼睛望不見的“那頭”晃蕩。

    水果撈價格不高,卻是真材實料,分量很足品種挺多,奶香味也濃,那位大姐并沒糊弄他這個外地人。

    挺好一個去處。

    秦冬陽邊走邊吃,耳朵里聽著還沒進入繁忙狀態(tài)的攤主們彼此逗話,“別整滴嘎達溜秋”,“膩歪不介”……

    這才真是出門了呢!

    有個中年大哥甚至對他生了興趣,主動搭訕,“你那碗碗好吃不介?”

    秦冬陽被嚇一跳,卻沒因為那么突兀的交流而生不適,只趕緊道,“好吃!”

    “咱介啥都貨真價實,”大哥就說,“水靈小伙別一門吃,且端著,等會兒串啊翅啊腰子的都齊活了再掙歪!完了溜點兒水果當作打膩。先干光了,別的嘗不下去嘬癟子么!”

    秦冬陽似懂非懂地聽著,傻傻地笑。

    一個大姐幫了他忙,大聲吆喝那大哥說,“你嘚啵啥呢?什么光景了還扯閑白兒?”

    秦東陽怕耽誤人,趕緊往前走了。

    聽人勸吃飽飯,他垂眼看看自己那份只吃了幾口的水果撈,伸手提起托在下面的塑料袋來,拎著,先不吃了。

    怕嘬癟子。

    其實他挺喜歡吃水果的。

    H市也有幾片人氣很旺的夜市,四月下旬開始經營,十月下旬才會消停,既是底層勞動人民的創(chuàng)收之地,也是沒錢大吃大喝的小市民們放松身心的好選擇。

    讀大學和剛進入社會不久的秦大沛沒少帶秦冬陽去那種地方閑逛。

    喜歡呼朋引伴的家伙自然也不會扔下女友和林巍沈浩澄的,秦大沛總得一嘴說好幾個人,通常沒啥精力細致照顧自己的跟屁蟲弟弟,總會先買兩大盒子水果撈,一盒笑盈盈地遞到肖非艷的手上,一盒不由分說地塞給秦冬陽,帶點兒盛氣凌人的口吻吩咐說,“吃!拿東西堵住嘴,別啰嗦我!”

    秦冬陽從來都不生氣,每次都是哥主動喊上自己,每次都是他主動給自己買吃的,呲噠呲噠不掉塊肉。

    他媽過日子粗,家里一年到頭除了蘋果橘子就是香蕉,各種各樣的蜜瓜和更多沒見過的熱帶水果實在太好吃了,要靠哥來領著自己這個小土包子開眼界飽口福。

    林巍大概是嫉妒秦大沛有個這么乖的弟弟,幾次不懷好意地說,“冬陽你就是聽話,換了我偏不老實!一盒水果撈就能堵住嘴了?”

    十六七的秦冬陽笑得特純,“能!好吃!”

    林巍慫恿不成自然生氣,“真是傻人有傻福!”

    秦冬陽仍舊開心。

    傻就傻唄!有好東西吃,還有哥和林哥陪著自己。

    那時候的秦冬陽還料不到自己會對一個年長那么多的成熟男人生出非分之想,也料不到自己會患上抑郁癥,他只覺得日子太好。

    秦大沛只是順道幫著二叔二嬸帶帶孩子,林巍的精力也多用在談戀愛上,秦冬陽仍舊一廂情愿地覺得他們都對自己很好,都肯陪著自己。

    假如人不長大,想問題都能以自己為圓心,世間會少多少痛苦?

    水果撈大姐騙了秦冬陽,她說這頭走到那頭啥都張羅起來,事實上秦冬陽只走了一半不到,臭豆腐和綠豆面煎餅的香氣已經把人給圍困了。

    從來都沒自己逛過夜市的人異常貪心,買一份吃兩口就怕占肚子吃不下別的,提在手上,再買另外一種東西。

    都沒走出二百米遠,秦冬陽手上已經拎了五六個小袋子。他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兒不像話了,終于找個能坐的棚,穿著西裝蹲進去,要了幾個大串一瓶啤酒,占爿小桌,像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那樣慢慢地吃慢慢地喝。

    孔乙己嚼茴香豆大概就是這樣情景,秦冬陽有些自嘲地想。

    煙酒和開車一樣,都是哥教他的。

    第一次喝酒秦冬陽才十六歲,那天哥過生日,幾個人又湊在一起,當時還買不起上檔次的白酒紅酒,就喝那種最親民的大綠棒子,肖非艷看見秦大沛咕咚咚地給秦冬陽倒酒,緊忙攔著,“你干啥呢?他是小孩兒!”

    “小個屁孩兒!”秦大沛伸長胳膊撐開女友,“我十六時都開始跟二叔劃拳了!多大了還小孩兒呢?”

    沈浩澄也勸說道,“還是再等些年,酒精影響大腦神經發(fā)育!”

    “他那大腦?”秦大沛更加不以為然,“還發(fā)育啥?”

    林巍幫秦大沛攔沈浩澄,笑吟吟地看向秦冬陽說,“你還發(fā)育不發(fā)育了?”

    秦冬陽的樣子真的像個智力遲緩的人,“啊?都行!”

    “都行?”林巍哈哈大笑,“你是真行!那就喝吧!有哥在呢!醉死了不怕。”

    林巍說的“有哥在呢”當然是指秦大沛,可是秦冬陽后來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自欺欺人的想象成是他肯為年少的自己托底,不論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林巍都會管他。

    事實上并沒有,林巍心情最好的那幾年只把秦冬陽當成個小玩意逗,戲弄,撩撥,大概不太討厭,肯定也談不上喜歡,后來這些年……就是發(fā)現了他的妄想之后這幾年,態(tài)度急轉直下地變成冷漠,那種真真切切的笑容很難見了,更不要說別的。

    秦冬陽到這幾天才明白原因,也才開始想不通——林巍到底嫌惡不嫌惡自己呢?如果是看成了覬覦者偷窺者,心里討厭,干嘛要答應肖非艷的請求,答應他來身邊當助理呢?為了友情就可以那般沒有原則的嗎?

    常在峰在案發(fā)現場琢磨了半天,湊到痕檢員龔峪的身邊,“怎么樣?是第一現場嗎?”

    “基本上。”龔峪神色沉峻地說,“這是什么小區(qū)?偏僻這個樣子監(jiān)控還不完備,綠化帶里就能殺人!”

    綠化帶……

    常在峰不由抬頭望向幾十米外的居民樓。

    這里原來并沒小區(qū),常在峰讀高中時還沒有,四棟跟經濟適用房沒大區(qū)別的樓房才蓋起來六七年,卻像建成了幾十年,老舊而又破敗。

    鮮族村原來是個大村,得有一兩百十戶村民,再往前推,鋼廠還沒建在附近的時候,周遭幾十里的地方都是水田,很能產些糧食。

    五十年代鋼廠成立,不少水田被征用了,許多名下有地的農民變成了鋼廠第一批工人,從此有了商品糧戶口,按月開資旱澇保收,幸福指數很高。

    八七年鋼廠擴建廠房,常在峰他爸這種原來沒能進廠的農戶連田帶房貢獻出去,光榮地成了鋼廠第二批地皮工,但卻時運不濟,遠遠不如首批風光愜意,成了廠里收入最低工種最差的那一撥人。

    勞苦慣了的人仍舊不以為苦,安居樂業(yè)認真生活。

    只不過鮮族村剩的地盤就更小了,留下幾十戶兩次紅利都沒沾上邊的稻民們繼續(x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守著轟隆隆的鋼廠男耕女織,即使覺得賴以生存的土地日益貧瘠起來也沒別的活路可以選擇。

    直到一幾年的時候建筑行業(yè)狂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搶不著市內好地段的小開發(fā)商們終于把目光投向了名存實亡的鮮族村,他們看中這里地塊毗鄰鋼廠,覺得蓋起樓來能夠解決那批逐漸長大,需要與父母分家過小日子但又沒有能力購買市區(qū)那些昂貴住房的鋼廠子弟的生活需求,開始張羅買地。

    常在峰他爸當時還動了心,回家說道,“頭一次聽著期房這個說法,先交錢能便宜不少,咱家也想辦法湊湊,給在峰留一套。”

    這個打算遭到了常在峰的嚴詞拒絕,“買了你們自己住,我是堅決不要家里管了!”

    常海龍知道兒子多倔,只好打消念頭。

    事后證明這種打消實在英明神武,幾個小開發(fā)商資質極低經驗短少,伙在一塊兒硬湊些錢就想干大事了,實際上卻應付不了屢次沒得好處卻把家族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壓在最后這點兒地皮上的村民,費了好幾年的時間都沒完全談攏拆遷事宜,同意的人剛過一半房地產熱就已急劇降溫,生怕資金鏈斷裂拿不回投入的開發(fā)商們趕緊收攏項目減少計劃,匆匆忙忙地貼著鋼廠外墻這邊蓋了四棟樓房,除去回遷安置之外還賣了一百來戶,剩著大幾十間空著也不管了。

    自然更沒熱情操心這一帶的配套建設。

    養(yǎng)慣了雞鴨種慣了小菜卻只剩下幾十平米樓房的居民們就把這里住了一個亂七八糟。

    四棟六層樓房距離鋼廠外墻不過百米,中間甚至沒有柵欄。龔峪提的所謂綠化帶根本就不屬于小區(qū),還是鋼廠早先種下的樹林,從那兒翻到里面就是廢渣車間,又臟又曠,整天呼呼呼地進出各種大渣土車,噪音極大灰塵極大,時刻沒個消停。

    這種地方殺個把人沒被當場發(fā)現,并不稀奇。

    只不過……

    法醫(yī)張舫過來說道,“死亡時間在一個小時左右,頸部貫通傷,喉管切斷合并創(chuàng)傷性失血過多。”

    常在峰不由陷入沉思。

    一個小時左右,天還沒黑。殺人手法如此利落,卻用在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年婦女身上。

    不太尋常。

    第39章不斷成長

    案發(fā)地距離居民區(qū)太近,為不引起過多恐慌,痕檢和法醫(yī)部門做好初步檢查工作之后就將死者裝進裹尸袋抬上車拉回市局去做進一步的分析。

    現場暫圈起來,由分片派出所的人員對事發(fā)地點進行協助管制。

    常在峰最后離開樹林,大步往車上走。

    他媽分開幾個阻攔她的民警,走到車邊喊了一聲,“在峰!”

    “媽?”常在峰沒太意外,但卻蹙了眉頭,“咋啥熱鬧都看?”

    “看啥熱鬧?”他媽嘆氣,“我是知道你得過來,特地截著!都多長時間不回家了?你沒爹媽了啊?”

    鄭麗是個農村婦女,一輩子安分守己,除了鋼廠效益特別好的年頭做了一段臨時工,剩下歲月全都用在守丈夫和守兒子上面。

    常在峰年紀輕輕就當了刑警中隊隊長,在她眼里算是大出息了。

    可是兒子總不回家,這讓當媽的人接受不了。

    “忙啊!”常在峰回頭朝樹林里示意一下,“案子都堆住了,回去就得開會,累了直接就睡,往家折騰不起。”

    “光干活不過日子了?”鄭麗不高興道,“打仗的兵還得娶老婆呢!你這是工作啊還是賣身啊?”

    “說得難聽。”常在峰很縱容地摟摟母親肩膀,“好了!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您先家去等著,我擠時間回來。”

    鄭麗沒再為難兒子,幽幽嘆息了下,“聽說死的是老蔣婆子,這命苦勁兒,熬到這歲數了還沒得個善終!”

    “您認識啊?”常在峰自然而然地問。

    “老蔣婆子你不記得了嗎?”鄭麗又有一些嗔怪,“就是原來在村里支個機器當裁縫的你蔣娘啊!你小時候的棉褲都是她給上腰,媽不會做。”

    馮智學正好湊過來,聞言嘻嘻地樂,“常隊也穿過大棉褲啊?”

    常在峰立刻橫他一眼,“滾一邊去!”

    馮智學嘿嘿鉆上了車,“滾!滾!”

    鄭麗一輩子也沒得過什么尊重,眼見個子老高的小伙子對自己兒子嬉皮笑臉點頭哈腰,一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乖樣,心里十分欣慰起來,“你們也是辛苦。沒功夫停就回去吧!趕緊破案,你蔣娘也算沾著咱們光了!哪天能回家來提前給媽打個電話,先把排骨燉上。”

    “嗯!”常在峰伸手拂拂她媽散下來的鬢發(fā),鄭麗從來都不認真打理自己,人不丑,歲數也還不太大,形象卻是十足十的老年婦女,“你和我爸買好的吃!現在也不那么缺錢,別啥都給我留著。回去吧!”

    鄭麗仍舊站在原地,眼瞅著兒子鉆進印著刑警大隊字樣的車,風風火火地走了,寬懷而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另外一個老年婦女試試探探地湊到她的身邊,“常嫂你可真有福氣,這大兒子,太威風了!”

    “威風管啥用啊!”鄭麗藏下心里得意,半真半假地說,“掙不了幾個錢,家里沾不著他的光!也不知道說媳婦,我和他爸都急死了!”

    “那是挑吧?”婦女就說,“這么大官兒,還長那俊,要啥樣的沒有?一般人可不敢給介紹。”

    鄭麗隱著自豪,同時隱著對這婦女的輕視,沒再接話,生怕人家真沒眼色,要給自己那個英姿過人的兒子保媒拉纖。

    她的大寶可得好好挑挑,說啥不能糊里糊涂地過。

    時間其實并不禁混,秦冬陽換了兩三個攤位閑坐,每家都吃了點兒東西喝了瓶啤酒,醉意就上了頭。

    賴在這里可沒人管,得回酒店。

    秦冬陽看看表,發(fā)現竟已九點多了,連忙提起那些吃不掉的東西離開夜市,隨便找個垃圾桶扔了就到街邊叫車。

    可他到底是個外地人,沒選明白攔車地點,站了半天才又發(fā)現情形不對,換到手機上下了訂單才等過來一個泡滴滴的。

    “這邊不讓停呢!”先打電話指導秦冬陽換了地方等的司機待他坐好就解釋說,“我們拉你一單也掙不幾塊,再罰個款就屈死了。”

    秦冬陽靦腆而又抱歉地笑,“我不知道,麻煩你了!”

    “麻煩倒不麻煩,”司機又說,“打個電話的事兒。你等半天了吧?咋不跟人問問?”

    秦冬陽回答不出。

    他在社交方面天生有些欠缺,打小就怕跟人問路,所以秦大沛才很堅定地認為他不適合當律師。

    可也當了這么多年,怎么一點兒都不進步?

    進房間時已經十點多了,秦冬陽一路都在祈禱林巍不要這么早就回來,開門見到他在窗邊立著,心里立刻沉了一沉。

    林巍回頭望他。

    二人隔得不近,秦冬陽身上的酒氣和炭火氣卻太明顯。

    林巍冷笑地道,“不舒服?嗯?”

    秦冬陽不敢細看他的表情,蚊子似地解釋,“路過夜市,隨便逛逛,不留神就晚了。”

    “不用告訴我!”林巍輕輕地哼,“又不是工作時間,你玩通宵我也管不著。”

    可他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不用告訴”,秦冬陽無法說明自己不是特意地“玩”,垂頭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脫外套的瞬間瞟見旁邊的柜子上擺著類似打包盒的東西,心跳立刻搶了一拍,馬上抬眼去看林巍,“那是什么?”

    林巍的臉越發(fā)黑了一些,“不是什么。”

    “吃的嗎?”秦冬陽仍試探問。

    帶給自己的嗎?

    “你管呢?”林巍語氣不善地說,“吃的關你啥事兒?混這么晚還沒混飽?大老爺們那么饞呢?”

    秦冬陽被他訓得垂回眼睛,過幾秒鐘又不甘心,再次瞄瞄那盒東西。

    林巍心情不好,不想立刻睡覺,又轉回身,拉開些窗,點了顆煙。

    有風進來,藍色煙霧順著風飄,吹到秦冬陽的身上。

    “我真有點兒不太舒服。”他又小聲解釋,“不嚴重,但怕給你丟人,所以才不跟著。”

    林巍不吭聲了。

    “可我這么年輕,”秦冬陽還講,“也不能總睡覺啊!就在外面走了走……”

    “行了!”林巍不愿多聽他那小心翼翼的口吻,給打斷了,“也沒說你。”

    秦冬陽仰起臉來,呆呆地望他背影一會兒,心里某些渴望被那些繚繞在身周的煙霧給撥動了,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慢慢蹭到窗邊,眼睛注視著林巍指尖的那點兒火星,帶了一些央求地說,“我也想抽。”

    林巍斜眼看他,手卻掏出煙盒,擺在窗臺上面。

    秦冬陽喜不自勝地摸過去,慢慢敲出一只,慢慢銜在嘴里,竟沒舍得立刻點燃。

    平常是不敢問林巍討煙抽的,從來不敢,今夜破天荒了。

    林巍沒有著急收回視線,納悶而又苦惱地看著秦冬陽,想不明白挺大個人,為啥要因一只煙而高興。

    秦冬陽的樣子令他困擾。

    幾乎是親眼見證這個小孩兒怎么長大。

    如同見證過他初次抽煙。

    那天秦冬陽先喝醉了,努力撐著眼皮,看著幾個嘻嘻哈哈笑話他的哥哥和嫂子,大舌頭說,“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也能練出酒量來,跟你們一樣厲害……肯定能追上,嗯,肯定能……我也會抽煙的,會的……”

    當時的林巍覺得他好玩極了,就把正抽的煙遞到他的嘴邊,“還等什么以后?現在就抽!”

    “哎!”小飛燕當即惱了,起身就搶。

    沈浩澄也數落他,“你瘋什么?他還小呢!”

    醉醉的秦冬陽卻很利落地躲開了小飛燕的搶奪,急退了身,死死咬住林巍遞給他的那半顆煙,使勁兒吸了一口,隨即狂咳起來。

    林巍登時樂不可支。

    秦大沛也沒正形兒,先哄一會兒女朋友,然后走到弟弟身邊,假模假樣地拍兩下背,“笨蛋,煙是這個抽法?哥教你……”

    秦冬陽嘴里的煙已經燃到了過濾嘴處,他捏著看,臉上有些委屈,更有一些不甘,撅著嘴巴嘟囔,“咋沒了呢?”

    “那還不沒?”秦大沛也覺得弟弟好玩,“你個小傻子!”

    小傻子沒啥心思跟他哥學抽煙的正確步驟,只把煙頭捏在指尖,一直垂著眼瞧。

    “冬陽醉了!”沈浩澄說,“別耍他玩。按到那邊睡一會兒吧!”

    秦大沛伸手去摟弟弟一把,見他反應遲鈍得很,不由嗤道,“真醉了呢!這是學會了屁?趕緊睡去!”

    林巍當時只顧及時行樂,沒再注意被他哥給按進角落里去睡覺的秦冬陽,現在卻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哪天學會的抽煙呢?

    “火呢?”秦冬陽好像一個從來都不抽煙的人,又找林巍來討。

    可能是被小時候的秦冬陽柔和了情緒,林巍沒不耐煩,順手摸出火機,有些縱容地按燃了,送到秦冬陽的嘴邊。

    秦冬陽立刻笑了,開心,高興,受寵若驚地笑,他顫著煙,眼神謹慎地湊到火苗上面,極輕極輕地吸了一口。

    林巍被那笑容和摻在動作里的怯然揉搓了心,慢慢收回手去,揣好火機之后不由自主地說,“秦冬陽,最近你好像不一樣了,長大了嗎?”

    秦冬陽剛剛過肺的煙立刻噴在空氣里面,他很有一點兒詫異地看住林巍,不明白對面的人為何會說這樣的話。

    最近不一樣了。

    確實不一樣了。

    是長大了嗎?

    自己才長大嗎?

    “林律……”他抖起來。

    “那天的事對不起。”林巍非常鄭重地說,“我不該沖你去。但是忘掉它。秦冬陽,即使合同到期你要換個地方工作,也把這事兒忘掉。糟污記憶耽誤人,別硬擱在心里。”

    第40章做個選擇

    秦冬陽又呆住了。

    糟污嗎?

    被人指著鼻子羞辱,當然不是好的感受。

    大抵是他最近性情大變保持不住平靜淡定的原因。

    可是林巍竟然認真道歉,秦冬陽剛在煙火氣息濃烈的夜市里撫平了的那些心褶就又抽回原狀。

    不,可能更攣縮了。

    剛才在夜市里,他已下了決定放掉心里那些念頭,打算要把它們按進土里深深埋葬。

    這個林大律師卻又突然好聲好氣地說話。

    “不!”秦冬陽沖口道,“我忘不掉!”

    而后便怔——真是白費了那些說服自己的力氣。

    林巍很忍耐地望著他,“那還怎么樣呢?就是幾句走氣不走心的話!不該講也講過了,能怎么樣?耍脾氣也好,離開也行,除了這些,你還能怎么樣?真要和我當敵人嗎?”

    秦冬陽竭力分析著林巍臉上的表情,想由那些表情看清他的內心,同時猛然升起一種凄涼,“能怎么樣……林哥……”

    這副樣子,是個人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林巍嗖地扭回頭去,音調迅速冷卻掉了,言辭里的警告意味極其清楚,“秦冬陽,是不是因為眼看著我和沈浩澄好過,你就也想要跟男人發(fā)生點啥?”

    “不是!”秦冬陽猛然拔高了音,“和這沒有關系!”

    “那是什么?”林巍重新望向了他,眼底已經攜風帶焰,“想也換個人想!這是抽煙喝酒嗎非得有樣學樣?一定得要向往男人,沒有別的同學同事能惦記嗎?非來琢磨我嗎?秦冬陽,以前我是你林哥,現在是你林律,我他媽的大你八歲,八歲!林巍一直都把你當個小弟弟看,不該得尊重嗎?憑什么讓你意淫?”

    秦冬陽被他問得應答不上,只是搖頭,“不……我沒想學……”

    林巍再次收回視線,迅速調整一下情緒,“我也沒想挑明,這就是當哥哥的愛護你了!可是最近實在太煩,實在沒有忍住,所以我可以道歉,也不計較你這幾天總鬧情緒。實在要走也行,到日子正正常常地走,別再這么沒頭沒腦沒完沒了。秦冬陽,好好做你自己,二十六了,給人瞧出名堂沒什么臉,不要樣樣都學林巍,總是自重些好。”

    秦冬陽嗓子哽得像是噎著塊鐵,一根香煙這么快就燒到了頭,狠狠地燙手指。

    “沒鬧……”把煙頭丟在煙缸里面,他很艱難地說,“沒不好好……林哥,怎么做才是我自己啊?”

    林巍蹙著的眉被這句問弄得跳了一下。

    “你教教我……”許是林巍連訓帶斥的話也算袒露心扉,秦冬陽的膽子突然大了,他往林巍身邊湊湊,非常認真地說,“林哥,你要不揭穿我,秦冬陽可以當一輩子窩窩囊囊的助理,給你看不上,沒關系,我樂意。可你一直知道,這么多年都知道,最后還是那么羞辱人地說出來,倒是愛護了嗎?”

    “我已經道歉了!”林巍有些無奈。

    “我不接受!”秦冬陽非常堅定地搖頭,“我都說過了,可以底線低,不能沒底線。你輕視我,羞辱我,十來年……十來年都看笑話似的看著我,不是一個道歉能完事的,我不接受。”

    “那怎么樣?”林巍就又煩躁起來。

    “兩條路。”秦冬陽轉開眼睛,聲音很低,但很清晰地說,“要我,或者絕交。”

    房間驟然安靜下去。

    如同死室。

    好久好久,林巍才冷笑道,“知道自己說什么嗎?”

    “知道!”秦冬陽的聲音再次輕抖起來,不是怕不是悔,只因又等到了林巍開口,“以前你有沈律……可是都八個多月了,你們分開八個月了……沈律已經有了池躍,我想拼一把……林律,你從來都是狠心的人,即便認識了十多年,絕交對你來說也不是啥難事。只要你說從此以后咱們當面不識,我保證……保證安分守己地干到合同到期那天……”

    “我若是不說呢?”林巍似是不耐煩聽,很粗暴地打斷這話,“就得要你?秦冬陽你挺好笑,我怎么做,你能規(guī)定?”

    “我規(guī)定!”秦冬陽橫下了心,仰起臉對準比他高大了十來公分的林巍,“因為這里面有我的事,有我整個青春,得讓我定一回!”

    林巍被這不講道理給氣笑了,頭一次認識他似地盯了秦冬陽的臉看了一會兒,而后竟然點頭,“要也容易。咱們熟成這樣,我還是個過來人,老手,不會多難。男人……不,人和人之間說到底不過那么點兒事兒!愛啊,不愛啊,追求或者不追求,真心還是沒真心,努力經營或者逢場作戲,歸根到底不過要辦那點兒事情而已。林律什么都經歷過,啥都吃得下去,可你秦冬陽得想清楚,缺少情誼做滋潤的單純身體關系一點兒都不美妙,只是自找苦吃。”

    “沒事兒!”秦冬陽像個英勇無畏的斗士,“我還沒經歷過,總得試試!”

    林巍的眸沉黑而亮,活似匐在平原上的大型猛獸,他的聲音極低,也像龍吟虎嘯,“你確定嗎?”

    “確定!”秦冬陽勇成一只沒有死過的鹿,仍在豺豹面前晃角。

    林巍一把掐住那截細細的頸,將他拼命昂著的顱按到自己眼皮底下,最后說了一句,“記住了,是你自己要獻 身的!”

    不及再給回復,山峰一般傾過來的陰影已將秦冬陽給籠罩其中,鎮(zhèn)壓什么妖魔似地,惡狠狠地壓迫住他,掠奪且又轟炸般的烈吻隨之重重落在秦冬陽的唇上。

    如同春雷劈滾。

    秦冬陽根本體會不出林巍摧枯拉朽般的動作之中是否含有一絲柔情,他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初吻。

    終于給了出去。

    猛然之間就被甩到墻上,魁梧異常的身體覆蓋過來。

    無數次羞恥難言的夢境里,秦冬陽總被林巍這樣親吻著壓制著,此刻卻不是夢,而是現實。

    剛做交鋒而已,秦冬陽的唇上已經開始火辣辣地疼痛,但他心里激動異常,滿是乍竊得手的狂喜。

    望而不得的珍寶絕對不會主動跳進懷里,他就偷了,就搶了,就下作就不顧一切……

    淚珠悄悄滑出眼角,生怕林巍發(fā)現會停下來,秦冬陽使勁兒吸氣使勁兒張嘴,同時很努力很用心地回吻過去,想用所有能表達的積極主動轉移掉林巍的注意力,別發(fā)現自己那么慫,那么沒用。

    林巍突突被點燃了。

    片刻之前還是教訓人,片刻之后他就墜入欲海。

    到底孤獨已久。

    林巍并非良善之輩,可那“并非”只限心腸,秦大沛說得對,這人至少擇食,即便年紀正好欲望正濃,也并不是誰都能有資格替他紓解。

    秦冬陽原本也沒資格。

    林巍極其自輕,同時極其自傲,他從不缺仰望的人,也從來不把看不上眼的愛慕放在心里認真。

    可是這么鬧著,林巍倒對秦冬陽生了一點兒興致。

    非要試試不是?

    急吼吼又餓慌慌的。

    反正沈浩澄已經往前走了,反正這個小孩兒干干凈凈清清白白,既然他竟如此不甘,何不彼此滿足一下?

    對于固執(zhí)己見的,沒有實在吃過苦頭的小玩意兒,讓他受受教訓也是一種愛護。

    好過別處吃虧。

    讓你隨隨便便就敢覬覦一個哥哥,讓你貼著身子伸著頭這么用心賣力地勾引一個男人,讓你非得逼我要你,讓你身嬌骨軟沒有價錢……

    林巍伸腳蹬掉自己的鞋,順勢又蹬掉了秦冬陽的,長腿攀進不算太寬的床,身體重心放在腰臀之間,一把扯掉了秦冬陽的襯衣扣子。

    力量極大,秦冬陽被他扯得唔了一下,立即又得逞般,挺起胸膛來粘人,急不可耐地要將自己給付。

    林巍呼吸粗重,秦冬陽的取悅令他覺得滿意,男人都是愛征服的,對手做小伏低的態(tài)度催發(fā)出了大律師久未尋得的自信,他瞇起了一雙大貓似的眼睛,審視地,欣賞地看看掌底這個熟悉不過卻又異常陌生的人。

    此刻的秦冬陽有種奇特的好看,他氣息緊促胸膛起伏,因為體脂不算太高,皮膚竟在微微晃動。

    已經有汗亮在他的身上,像層水波,順著毳毛生長的方向一路晶瑩。

    林巍伸手摸了那汗一把,指尖覺到輕微濕潤,心里就升起些許嗜血的欲望,嘴巴狠狠啃了啃秦冬陽的耳后頸骨。

    秦冬陽又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卻不掙扎,任憑他用鋼牙鐵齒磋磨自己。

    林巍又撫摸住秦冬陽的肚子,如摸到了頂好的綢緞,特別享受,但他僅僅享受了幾下就突然地加了力氣,掌心壓住秦冬陽微微伏起的圓臍,猛然往下一摁。

    “啊!”秦冬陽隨著那個動作呼喊出聲,順在林巍身下的四肢頓時便向腹中縮去。

    力道太大,立刻激生惡心,胃脘翻騰,各種說不出的難受都漫起來,而后四處散躥,秦冬陽覺得自己甚至可能受了什么內傷,他緊緊地捂著肚子,驚惶難言地瞪住林巍。

    林巍撐著些身,惡意地笑起來,像個壞透頂的魔鬼,心滿意足地欣賞著別人的痛苦。

    秦冬陽一邊緩解那個襲擊導致的不良反應一邊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紅紅眼里全是難解。

    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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