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吝打擊
“你被什么保護,就被什么限制。”
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林巍卻對秦冬陽講了許多次,包括后來兩人的關系由哥的朋友朋友的弟弟變成了上級律師和新任助理。
道理就如交規(guī)不準別人撞你,你也不能飆車,刑法保護你的生命權健康權,你就不能快意恩仇。誰都得在看不見的條條框框下面生活,隨便出格就是混蛋,必須受到懲罰。
林巍把這句話很認真地攤在臺面之上供著,其實卻有辦法在約束內(nèi)施展拳腳,不管黑線紅線他都能給分出許多色階,然后就在最淺淡最模糊的地方進行試探,小做馳騁。
具體到辯論賽上,他給秦冬陽的指導是,“不管接著什么辯題,搓稿階段就是隊伍在合力尋求制勝點,你的想法別太中規(guī)中矩,那樣自己永遠沒有辦法脫穎而出,團隊也不容易占到上風。”
“下次我寫好了,”秦冬陽難得聰明了一回,“林哥幫我看看。”
林巍工作量大,對于少年游戲早沒興致,待要拒絕,看看秦大沛被石膏繃帶吊起來的胳膊,改變主意地點了點頭,“行!我不一定總有時間,你多聯(lián)系聯(lián)系我。”
彼時向乾得罪了人,剛被仇家當街堵住亂刀劈砍,秦大沛為了護住林巍不受傷,為了幫向乾抵擋攻擊光榮掛彩,還在治療階段。
不看僧面看佛面,聊天聊得正高興呢,林巍不好太涼薄了。
不久之后秦冬陽接著了新辯題,趕緊點燈熬油地寫了篇立意稿,第一時間就找林巍指點。
林巍接著稿子就皺了眉,“《人情和法理沖突時候該怎么辦》?你這什么學校?辯題給得這么虛泛,連個實例都沒有,也太假大空了!把一幫小菜雞當哲學家使呢?”
秦冬陽替組織者臉紅了下,可他沒有資格質(zhì)疑辯題,只能聽著林巍批判。
林巍一邊忙著自己的事一邊粗略看看秦冬陽寫好的稿,眉頭皺得更深,“找到可平衡處……弟弟挺厲害啊?我?guī)煾父闪艘惠呑勇蓭煻紱]找到可平衡處,你的口氣不小!這算正論還是駁論?”
秦冬陽使勁兒搓手指頭,“我聽林哥的話,想當反方……”
“我都跟你說了別太中規(guī)中矩,”林巍不留情面地說,“你這寫得哪像要當反方?正反差不太多,大家一起摟脖抱腰做兄弟么,還打什么辯論賽啊?自己都算師哥輩的,就寫這種玩意兒?”
“哦……”秦冬陽渾身刺癢,哪哪兒都想撓上兩把。
“要當反方重寫一個,標題就叫壯士斷腕以身殉道。”林巍把稿子給他丟回來,“你要做法律人,就得賠上個人情緒個人看法,做殉道者。”
“這不是正方命題嗎?”秦冬陽沒懂。
“正方肯定會從大義角度進行立論,詳細闡述維護法律舍棄人情的必須性,這樣的家伙都適合當公訴人,”林巍大概覺得他太愚笨,略有一點兒不耐煩了,“你從無情無義上說,設想自己是個罪犯律師,想盡一切辦法為嫌疑人辯護,哪怕他是十惡不赦。”
秦冬陽認真想了半天,“看著是對立的,說的不是差不多嗎?都是要法理不要人情。”
“秦冬陽!”林巍笑得混蛋起來,“辯論賽是賽給觀眾和評判看的,看著針鋒相對就行了!你只要管出彩就好,為啥非得挑選先天沒優(yōu)勢的辯題?要人情?法學院里辯論,說啥不是個輸?別想太多,就你那個弱雞學校的第三方,還能賽出什么高段東西?玩的是個刺激,干嘛非得在意立論角度?只要有人對你的意見想法感興趣,肯給你表達表現(xiàn)的機會,咱們不就贏了?”
秦冬陽張嘴發(fā)傻。
當時沈浩澄也在旁邊,聞言就批評林巍說,“你給好好指導,出彩和認真對待又不矛盾,也不是找不出正經(jīng)的反方論點,干嘛亂教小孩子呢?”
林巍哈哈地笑,“我這就是教他好!過分老實的人要有意識地撕破故步自封,他和你不一樣,和我也不一樣,將來想在行業(yè)里混,早點兒脫胎換骨是好事情。自己學會擦邊耍賴,才能真正知道人心叵測。”
沈浩澄欲言又止,顯然想要駁斥,但又看了看怔怔然的秦冬陽,把反對吞進肚里,沒再說話。
秦冬陽按照林巍的意思回去寫了稿子,然后又讓林巍看了幾回,次次都是挨訓挨罵,到最后大律師似乎是不勝其擾,厭煩起來,非常敷衍地說,“行了,你這水平能寫這樣也不錯了,將就事兒吧!”
誰也沒有想到“將就事兒”的稿子竟然真讓秦冬陽在一眾立論稿里脫穎而出,成功地做了反方一辯。
那對于他是里程碑的勝利,秦冬陽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好,哆嗦著手給林巍發(fā)微信,情真意切地攢了一篇七八百字的小作文,感謝之心雀躍之情躍然微信對話框里。
林巍卻沒像個哥哥似地給予鼓勵,回過來的語音冰冷無情,“就說弱雞學校沒有厲害人物,這都能露臉,前面那幾年你在干啥呢?”
秦冬陽聽完之后自然又愣住了。
滿以為林巍至少能跟自己說聲加油。
可他到底還是高興。
林哥也沒說錯,自己讀的學校跟他母校相比確實弱雞,所以他是天邊云霓,自己則是旮旯里的一盞小燈,能亮起來就很不容易了。
螢輝不能覬覦日月,也得努力照耀下去。
林巍窩在辦公室里,反反復復地看范晨拐走芯芯那個地點的視頻資料,并不局限于案發(fā)前后幾天。
秦冬陽給他泡了一杯黑咖。
他爺爺活著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咖啡是資本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處心積慮地滲透過來的毒水,故意謀奪年輕人的身體健康,不想再做東亞病夫,必須抵制。
秦冬陽雖然沒有繼承爺爺?shù)纳暇V上線,對于咖啡也不怎么喜歡,尤其是林巍喝的這種黑黝黝的苦水,不如干碗中藥痛快。
可是林巍就能享受得了,慢慢悠悠地品,一口一口地呷,像啜美酒一般。
其實就是工作狂的不良嗜好,秦冬陽知道沈浩澄也貪咖啡,好歹還是放點奶的,沒像林巍一樣過分,美式已經(jīng)不能滿足他了,總是大份意式濃縮。
視頻資料枯燥得像暫停畫面,不放大看,根本瞧不出來區(qū)別,就像清明上河圖的真跡和仿制版,需要行家里手的火眼金睛才能發(fā)現(xiàn)端倪。
秦冬陽忍不住問,“林律覺得哪兒不對啊?”
林巍搖了搖頭,“沒什么不對。范晨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
這個卷宗里面已有體現(xiàn),范晨明知學校門口會有監(jiān)控設備,作案當天穿了辨識度極低的衣服,幾處不同角度的攝像頭都沒拍全他的正臉,他還戴了發(fā)套,根據(jù)警方了解,案發(fā)前和案發(fā)后他都是個青皮腦袋,從來沒有蓄過劉海。
秦冬陽沒明白林巍到底是在琢磨什么,試探地說,“所以想找一個可用的辯護點太不容易,這小子根本就是蓄意犯罪。”
“蓄意犯罪!”林巍點點頭,“這是肯定的,可他到底是蓄意已久但卻隨機時間隨機對象地進行犯罪呢,還是針對小芯芯的有意為之?視頻資料里體現(xiàn)不出他有沒有踩點行為。”
“結果不一樣嗎?”秦冬陽道。
都是誘拐拘禁,凌虐致死。
“對咱們的意義不一樣。”林巍認真領略咖啡的苦,“這種不會說人話的東西,想要徹底了解他的思維模式,只能從其行為反推。動機、目的……你說,范晨那種文化程度,那種認識水平,是靠什么東西擁有的反偵查能力呢?”
秦冬陽非常認真地看他,“林律,咱們要是放大這點,等于自斷后路,更不利于證明他是失手弄死芯芯。”
林巍這才抬眼看他,同時笑了,“你成長了。想問題周全多了。”
秦冬陽難得聽到他夸自己,不敢立刻高興,遲疑地道,“林律……”
“可你忘了我曾說過律師,尤其是做有罪辯護的刑事律師,需要具備警察般的審判意識嗎?”林巍果然急轉(zhuǎn)直下,“我們先得攀到高處,徹底看清事情全貌,不但徹底了解對手的步驟安排計劃策略,也得明白自己要維護的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從里到外一點兒都不遺漏,才能知己知彼,才能想辦法去揪住三者間的空隙風洞,使勁兒往里面鑿,直到這用罪惡和律法條框構建起的糾葛逐漸倒塌!即便無法碎成廢墟,減少幾層高度,也能算是成果。你都不想徹底了解范晨,還想打贏他的官司?”
秦冬陽緩緩垂下眼睛。
他就知道,欲抑先揚,前置化的夸獎絕非好事。
他也不太情愿——誰想贏這官司?拿著代理費,走走過程就行了啊?不是你林巍自己說的糊弄了事替天行道?
林巍說痛快了,不再搭理秦冬陽,重新去看視頻資料。
“明天能接觸到芯芯父母了!”秦冬陽說,“常隊還是肯幫忙的。”
林巍姿勢不變地點點頭,“他那人是金剛身子圣母心,多少能聽幾句勸告……不過臉色還是不會好看,你扛著點兒情緒。動不動就尷尬,我都沒尷尬你尷尬什么?”
秦冬陽又被他數(shù)落一通,聲音越發(fā)悶了下去,“也沒尷尬……”
“律師飯就是這么吃的。”林巍悠然地說,“你其實不太適合,非得要端這碗,就挺住了!老大不小再放棄,還能干點啥呢?你哥老跟我打聽你行不行,你要真行,他還惦記著嗎?”
秦冬陽徹底沉默。
作者有話說:
難怪秦冬陽心理不夠強大,總是遭遇挫折教育!后面更新隨榜,周六周一周三上午基本都會發(fā)文,歡迎捉蟲哈!
第12章愛的程度
芯芯父母都和林巍年紀相仿。
孩子已經(jīng)遇害大半年了,二人神色仍很痛苦,看見林巍和秦冬陽也有很明顯的抗拒抵觸。
等到他們做完自我介紹,形貌憔悴的芯芯媽立刻不加掩飾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很有名的律師,來自很權威的律所,但是沒有辦法理解你們?yōu)樯兑孢@種禽獸辯護,他不應該痛快償命嗎?”
“刑事案件的審理判決都有流程!”林巍早有準備,心平氣和地說,“國家機關不能和罪犯一樣草菅人命,辯護只是其中環(huán)節(jié)。懇請兩位積極配合,也好盡早給小芯芯伸張正義。”
“要找我們了解什么?”芯芯父親似乎要比妻子理智一些,臉色也不好看。
“偵破資料上寫了您是芯芯的固定接送人,”林巍不繞圈子,直截了當?shù)貑枺皨寢屚耆还芘畠荷舷聦W嗎?”
“我妻子需要全心照顧兒子,”芯芯爸回答,“家有二寶沒辦法的。女兒的接送始終都是我在負責,她也剛上了幾個月學,都沒升上二年級……”
男人有些說不下去。
媽媽抽泣起來。
喪女之痛無人能勸,林巍略微停頓一會兒,繼續(xù)問道,“芯芯的學前預備班也在這所學校讀嗎?”
男人點頭。
“那就是說小姑娘已經(jīng)到這學校大半年了,”林巍接著說,“她對學校環(huán)境和老師們應該很熟悉了。您那天去晚了半個小時,這對剛滿八歲的小姑娘來說算是很長一段時間了,她為什么不回班級等您,而是選擇獨自坐在圍墻外面?”
“這是學校管理不當。”芯芯父親恨恨地說,“所以我要控告他們……”
“那是另外案件,”林巍打斷他說,“你們當然可以主張權益,但是不在本案討論范疇,在此就不浪費時間,我想問的是孩子為什么會有這種行為,這不符合常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長的安全教育沒做好嗎?”芯芯媽又現(xiàn)抗拒。
林巍搖了搖頭,“八歲小女孩的反應能力并無固定標準去做判別,我沒資格評價二位的育兒水平,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您先生,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孩子父親,安全意識實在不強。女兒已經(jīng)讀了幾個月的小學,他仍然把走讀性質(zhì)的初級學校看成幼兒園學前班,以為總能夠同從前一樣,家長到晚了些,會有專門的人幫他照顧女兒。”
“你是什么意思?”芯芯爸立刻大吼,“把責任推給我兇手就不用負責了?”
林巍一點兒都不在乎他的反應,“當然不是。我已經(jīng)看過近倆月的監(jiān)控視頻,這所小學的放學制度是孩子們統(tǒng)一排隊離開學校,需要家長分秒不差地守在外面等候。批判這種規(guī)則是否合理對于亡故的芯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交給有識人士思考,咱們要分析的是您作為父親,肩負接送女兒的重要任務,為什么會反復遲到,將個兒童置身危險之中?”
“我沒有!”芯芯爸仍舊大吼。
“警察叔叔精力有限,全都集中在對付犯罪嫌疑人身上了。”林巍語調(diào)緩慢地說,“但我看了這么長時間的監(jiān)控記錄也瞧出點兒問題。案發(fā)當日您遲到了半個小時,但這不是最高記錄,往前推二十多天,您到學校門口的時間足足比學校放學晚了四十分鐘。”
芯芯爸一下啞了。
芯芯媽愕然,不敢相信地看向丈夫。
“六十天內(nèi),您總計遲到了五回,累計時長高達二百分鐘。周先生,原諒我說一句冷血無情的話,范晨是禽獸,但也是您,將個無力自保的小孩子暴露在禽獸的視線里面。”林巍語音冰冷地道。
芯芯媽嗚咽起來,伸手就打丈夫,“怪不得你總回來得晚,還說什么帶孩子在外面玩了……都怪你啊!”
芯芯爸默然承受著妻子的指責,半天才又抬起猩紅的眼,望向林巍,“你說這些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芯芯都是被他害的。”
“用處是他若臨時起意惡性程度就輕。”林巍無視他的痛苦,“處心積慮的話,惡性程度就重!可惜監(jiān)控攝像頭的拍攝角度終歸有限,我沒能在視頻資料當中追蹤到范晨反復出現(xiàn)過的痕跡,無法確定他是踩點之后耐心地等待到了下一次機會來臨再行動的,還是當真隨機犯案,臨時起意騙走了芯芯。”
“這有什么區(qū)別?不就是想替他找借口嗎?”芯芯爸的恨意徹底轉(zhuǎn)到林巍身上,“他都弄死了我女兒,什么輕啊重的?警察都沒詢問這些。”
“周先生!”林巍分外認真地道,“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現(xiàn)在不是古代,確定了范晨的殺人事實就可以推到菜市口斬首示眾。檢察院的量刑建議階段和法院的庭審質(zhì)證階段都是要對人民群眾和嫌疑人家屬做出合理交代的,不然為什么會有公開審理現(xiàn)場直播這種事情?公安部門的干警們負責前期立案以及偵破工作,后面的兩個公權力機關拿到看似完整的證據(jù)鏈后仍舊有權提審訊問詳實案情,前面沒有重視到的東西,后面不一定不在意,前面確立的東西,后面也有可能被推翻。我只不過是提前和你做了溝通而已。”
芯芯爸情緒激動地捂住臉,“我不想聽這些……兩次間隔二十多天,就算他踩了點,怎么知道我那天就會晚去?我也不是故意晚去的……臨時起意怎么就能輕了?看到人家孩子落單就弄走嗎?”
這人又想推卸責任,又想把范晨往最可恨的程度上靠。
還是不懂客觀現(xiàn)實總是不受主觀意識左右。
秦冬陽本來滿帶同情的心也硬起來。
看來做刑辯的,確實不能感情用事。
“范晨說他看上了芯芯的手表。”林巍換種方式攻心,“那是一塊帶有定位功能的電話手表,主要用處不是看時間而是確定孩子具體位置,我想了解一下,是誰給孩子買了這塊手表?”
如果孩子不常處于缺少成年人陪伴的狀態(tài),并不需要佩戴這種手表。
當然也不排除經(jīng)濟富裕家庭跟風攆時髦,什么東西都想給孩子配備上。
“嗚嗚……”芯芯媽越發(fā)哭了起來,“是我買的。放學之后或者放假休息什么的,我會帶著兩個孩子出門溜達,害怕大的腿快走散,特意給她買的,沒想到會因為這個東西害了芯芯的命啊!”
這個動機還沒得到林巍的確定,只是用來當突破口,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我”字,立刻就問,“遛娃的話,周先生不陪著嗎?”
“他工作忙!”媽媽抽抽噎噎,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公司往死里用人,下班之后還總開什么電話會議之類的,不開他也總要作圖,沒辦法陪著我們……”
林巍眼睛又再看回芯芯爸爸,“周先生是做網(wǎng)頁設計的,這個行業(yè)如此卷嗎?”
芯芯爸的眼睛并不直接看人,“為了生活沒有辦法。”
林巍側(cè)身,瞧了秦冬陽一眼。
秦冬陽心領神會。
眼神閃躲的人大多心虛,芯芯爸爸不說實話。
一個公司,如果需要員工在工作時間外家庭辦公,基本不會死卡上下班的時間,至少不會頻繁安排臨時工作不讓出門,這位周先生為什么會經(jīng)常晚接女兒?
“芯芯是什么性格的小孩兒?”林巍又問,“對于您的晚接,即使是很偶爾,她的表現(xiàn)是緊張害怕還是無所謂?”
“也沒無所謂吧?”芯芯爸勉強地答,“會埋怨我,我給她買了好吃的道歉,孩子就原諒我。”
“您沒囑咐過她再有類似情況回去求助老師?”林巍詢問,“哪怕是學校門衛(wèi)也好。”
“沒有……”芯芯爸的自責終于清晰起來,“我總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晚了……”
林巍有些無語,又停一會兒才說,“芯芯是個很容易就原諒人的孩子,她非常活潑開朗嗎?”
“我女兒稍微有點兒內(nèi)向!”這次芯芯媽媽比較主動,“算小淑女。從來都不咋咋呼呼,非常可愛。”
秦冬陽的心揪扯起來。
這么好的評價,孩子再也沒有機會聽見。
林巍卻似無感,“您家二寶幾歲?”
“六歲。”芯芯媽抽泣著答。
“這兩個人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疼愛女兒!”告別芯芯父母,林巍神情陰冷地對秦冬陽說。
“怎么見得?”秦冬陽問。
“六歲的兒子需要媽媽全力陪伴。”林巍語氣明顯不善,“八歲的女兒總被晚接。小朋友都走了,她不會生孤單恐懼?可是視頻資料顯示二十天前和二十天后的小女孩一樣,選擇獨自一人,默默地蹲在學校外面的圍墻底下等著,完全沒有去找老師門衛(wèi)的打算。既不驚慌哭泣也不尋求幫助,這種表現(xiàn)放在剛上學的孩子身上,合理嗎?當媽媽的說女兒內(nèi)向,二寶若是剛兩三歲,這種內(nèi)向還有幾率是天性,可是弟弟只比自己小了兩歲,正好在她性格形成早期出生……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舉家關注的寶貝,你見過多少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公主特別內(nèi)向的?大概是被忽略慣了!”
秦冬陽想起視頻里的那個小小身影,一瞬之間心如刀絞,不想接受這種推斷。
太殘酷了!
“孩子感受得到自己受關愛的程度。”林巍接著說道,“小貓小狗都懂體會的事,孩子怎么會不清楚?只不過是和小貓小狗一樣沒的反抗,只能被動接受命運安排。偶爾激烈,表達出去的東西也會被規(guī)勸教導和哄騙給擋回來。比如芯芯爸,買好吃的給女兒道歉的同時肯定要她理解自己的不容易,肯定會說爸爸也是為了給你掙錢。遭忽視的小女孩兒尋求不到真正幫助,頂多能給自己爭取一塊定位手表。”
“先別定論!”秦冬陽帶點兒懇求地說,“咱們還沒了解清楚……未知全貌……”
第13章無法擺脫
林巍停了評論,過會兒才又吩咐地說,“后面還得了解了解芯芯爸的個人交往,要知全貌太不容易,多了解一點是一點。給小姑娘討公道,只靠常在峰那種家伙?把我林巍當成沒用的了,哥們就有本事一面掙錢一面恪盡本職一面還為死者伸冤!”
秦冬陽非常艷羨林巍這種自信滿滿,他總不會被誰打倒,即使也在暗中痛苦。
車子剛往律所方向行駛,林巍口袋里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機來看,慵懶眼睛立刻起了警戒。
“喂?”沒頭沒尾沒稱沒呼,只那一聲,便等著聽。
秦冬陽不由瞄一瞄他。
林北得的聲音硬得像鋼,字字板正地從兒子林巍的手機話筒里面?zhèn)髁顺鰜恚巴砩匣貋怼!?br />
林巍剛要拒絕,林北得隨后又說了四個字,“你媽生日。”
林巍聞言深深吸了口氣,而后很徐很緩地吐,不想讓電話對面的人聽到自己氣息粗重,“買點兒什么?”
“蛋糕!”林北得永遠言簡意賅,交代完了就把電話掛斷。
林巍兀自舉著手機,凝神聽著里面嘟嘟嘟的忙音,仿佛還有人在說話一般。
良久,他垂下手,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父母對他的要求其實不高,除了春節(jié)或者誰的生日從來不會主動找他回家,端午仲秋這種國家都給放大假的日子也不強求兒子回去表達孝道。
當然,他也從來感受不到團聚溫暖。
是不是三年前的八月十五?沈浩澄因為母親病重沒法離開醫(yī)院,林巍突發(fā)奇想地回了趟家,進門看到他媽正吃晚飯,偌大餐桌,只擺了份蔬菜水果混雜一處的沙拉和兩小片白面包。
見到兒子回來過節(jié),水雋影只是目光清淡地掃掃他手上提著的高檔月餅,無波無瀾地說,“想吃什么對阿姨說。”
林巍覺得好笑,他都已經(jīng)做了大律師了,缺什么吃?巴巴回家一趟,看不到父親的身影也看不到母親的笑臉,人月兩團圓,很諷刺人。
自那以后他就特意避開佳節(jié)回家,不管怎么依舊回去,那是父親給他下的嚴命。
“只要我和你媽還有一個不死,回來承歡膝下就是你的義務。”林北得如此說。
父親的威嚴是靠自從兒子會走路起就認真貫徹執(zhí)行的棍棒教育樹立起的,林巍過了十歲便不畏懼他爸的打,聽話如同聽命令般的習慣卻留下來,仿佛刻進dna里。
所以除了大學階段,即使已經(jīng)三十四了,他仍很有規(guī)律地回家應付,兩周或者三周便去住上一晚。
形同作秀,掐著母親作息,專門等她剛剛?cè)胨艺⒁逃譀]休息的時候進門,以圖有個人能證明他的行蹤。
這個家政阿姨也在林家服務六七年了,早就不會再如剛開始時帶著惋惜口氣地說,“你媽才躺下呢,要不要我叫她起來啊?”
那時林巍總會微笑搖頭。
母親也早摸出他的規(guī)律,若想見面,晚幾分鐘休息就能看見兒子,但她永遠雷打不動地恪守著自己的起居習慣,不肯因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情稍作改變。
而能不能遇到父親,全靠緣分。
這就是林家形式極特殊的“承歡膝下”,誰也不覺得有問題。
“買個蛋糕。”林巍把任務轉(zhuǎn)交給秦冬陽,“我媽生日。”
林政委是絕對不肯做這些采購食物或者生活用品的事情的,買糧買菜買任何東西都可以由家政阿姨和勤務員代勞,唯有妻子的生日蛋糕不好隨便假手于人,需要親自交代兒子。
秦冬陽聞言就把車子拐了個彎,不回律所,直接駛?cè)ヒ患液苡忻奈鼽c店。
林家不住市區(qū),從這去往獨棟小樓需要開上一個小時左右的車,蛋糕也需等待制作,林律母親的鳳誕,別叫當兒子的姍姍而遲。
到了西點店的門口林巍沒有下車看的意思,垂著眼睛撥弄手機,似在專注閱覽什么內(nèi)容,也似神游物外。
秦冬陽自己去與店員交涉。
人家問他,“多大年紀?女性還是男性?”
“五十九歲。女性。”秦冬陽知道得非常清楚,“并不大操大辦,所以不需要那種好幾層的奢華蛋糕,十二寸的就行,要動物奶油,路程遠,多放幾個冰袋。”
“花型呢?”店員手指柜臺里的樣品,“您挑挑。”
秦冬陽彎腰看了半天,都不滿意,覺得擺出來的樣品要不就是過分幼稚,要不帶著壽字壽桃,全都不會符合水女士的審美,“有沒有那種又能體現(xiàn)生日氣氛又很高雅小資的樣式?”
秦冬陽覺得自己這么說話顯得矯情,卻沒猶豫。
服務員解釋地說,“動物奶油能體現(xiàn)的造型不多,要靠帶風格的配飾烘托主題,您若覺得現(xiàn)有的樣品都不滿意,可以直接說出需求,我負責幫您去和師傅溝通。”
秦冬陽仔細想了一會兒,記起去年自己幫林律買了一個水上天鵝的造型,前年買的赫本女郎,今年……”
為難半天,他問店員,“能做一個翩翩舞者嗎?”
某次家人隨口談及林巍,秦大沛曾經(jīng)無意地說,“他媽媽是留過洋的舞蹈家,后來因病致殘,終生遺憾!”
每年春節(jié)之前李律都會親自提著禮物上門拜見住在當?shù)氐穆蓭熂覍伲チ旨視r便由秦冬陽陪同,所以他很見過林母幾回,知道那是一個長年深居簡出要靠輪椅才能稍作行動的昔日舞者,是位非常優(yōu)雅,對個人形象要求極高的女人。
絕對不會喜歡轉(zhuǎn)圈都是玫瑰花的蛋糕。
店員去與制作師傅交流了下,回來告訴秦冬陽說,“要靠面藝體現(xiàn),是那種有添加劑的彩色面團,只能看不能吃。”
秦冬陽仍不放心,“會不會像八音盒啊?”
店員笑了,“八音盒也很好看。”
秦冬陽不好再難為人,點頭同意,“就盡量唯美一些。女壽星應該喜歡洋氣點的東西,造型別太土了。”
店員收了他的錢后又與師傅溝通去了。
至少得等四十分鐘,秦冬陽拿著取貨小票順腿閑逛,注意力被旁邊花店里一簇怒放的百合花吸引過去。
自己是沒資格給過生日的林母送禮物的,這點他第一年當林巍助理就知道了,加捧百合花總是可以的吧?
不愛玫瑰的留洋舞者,也不愛這種品貌高潔的百合花嗎?
“能不能只給我包簇這個?”秦冬陽指著百合詢問店主,“挑個素雅些的包裝,別的點綴都不要。我的意思是,蝴蝶結啊滿天星,各種襯托都不要。”
店主聞言看一看他,“行!百合顯大,您要包幾只啊?”
林巍靠著椅背寐著了。
車門喀拉一響,他下意識地睜眼扭頭,看向秦冬陽的眸中帶了一絲紅意,顯得茫然而又委屈,夢里遭了什么薄待似的。
秦冬陽不忍猝看,好像這剎那的林律不是平素那個林律,聲音立刻便露惶然,“吵著您了?”
林巍收回眼神,微微搖頭,“沒有。”
秦冬陽把蛋糕盒穩(wěn)穩(wěn)地放在副駕駛座,又把百合壓在上面,然后轉(zhuǎn)到駕駛座上扶住方向盤,方才交代地說,“動物奶油不能造型,花里胡哨的東西都是面藝,明白說了不能吃的,您注意點兒。”
林巍不知在沒在聽,沒有應聲。
車子調(diào)頭離開臨停位置。
林巍這才說話,“找你最方便的地方下車,也別回律所了,沒有什么著急弄的。”
秦冬陽嗯了一聲,“對周芯芯父親的調(diào)查,是請人嗎?”
林巍想想才說,“我和野子打招呼,你不用管,就把資料給你野哥發(fā)去。”
秦冬陽早料到了,點了點頭。
林天野掐著手機看了半天,走進后面小休息室,給人撥了一個電話,“我朋友要查人,資料包發(fā)過來了,我給你轉(zhuǎn)過去。”
對面的人低低地笑,“又查人啊?還真關照我的生意。”
“價格不低。”林天野囑咐說,“你要文明地跟,別捅婁子。”
“又不是可以掛牌營業(yè)的私家偵探呢!”那人應道,“捅婁子,不給自己留后路嗎?謝謝野哥給我飯吃。”
林天野頓了一頓才說,“謝就別說,互惠互利的事。我托你的,沒進展么?”
那人嘆了口氣,“你一定以為我不賣力。野哥,兄弟不是那種利字當頭的人,你沒提供什么有用線索,實在有點兒為難。”
林天野失望地吐了口氣,“我知道。你別丟下就行……好了,掛了。資料包和訂金我都給你轉(zhuǎn)過去。”
掛掉通話,發(fā)文件轉(zhuǎn)賬,而后林天野站在幾乎沒有什么自然通風的小黑屋里發(fā)了半天的呆。
父親橫尸野路的慘狀再次浮到眼前。
其實發(fā)現(xiàn)尸體之后警察立刻封鎖了現(xiàn)場,林天野接到消息趕過去時,被幾個辦案民警硬攔住了,并沒清楚看見父親死狀。
這個總來侵擾他的畫面是憑現(xiàn)場環(huán)境和裹尸袋的形狀以及后來去認尸時看見父親那張腐敗而又猙獰的面容之后拼湊出來的。
林天野總被臆想出的情景弄得夜不能眠,要靠在這根本隔不住外間喧嘩吵嚷的小休息間補覺,才能維持身體健康不遭破壞。
因為十多年前就投了高達五百萬的身故保險,林天野作為獨生子,是父親死亡的直接受益者。
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爸不是正常的走。
橫亡荒路,死不瞑目。
被認尸時,男人那雙大眼還很突兀的狠睜著,像要跳出來啖噬。
可他是被打死之后棄尸于路的。
林天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人脈,也只打聽出了官方解剖結論:生前遭受非人虐待,活毆致死。尸體上有死后撞擊傷,估計是棄尸之后遭了汽車一類的巨物頂撞碾壓。
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段,竟然破不了案。
林天野一直都想不通。
讓他更加想不通的是父親只是一個小造紙廠的老板,規(guī)模不比家庭作坊大上多少,到底誰會如此恨他,要置他于死地?
而連吃頓肉都要算計算計的人,又為什么會在物價不高保險費卻不低的十幾年前舍得那些保費為自己購買了那么巨額的身故金呢?
誰來給出答案?
作者有話說:
水雋影的事情后面逐漸再給交代,她的喜好沒有那么好猜,別說冬陽,林巍也不當真了解。
第14章三口之家
林巍一手提著蛋糕,一手倒提著百合花束,步伐拖沓地走進家門。
他想把花丟掉,抓在手里要扔的時候沒能狠下心腸。
嬌嫩百合已無根系,看著仍舊生機勃勃,隨手丟掉等于踐踏活物,把這罪責留給別人吧!
笑臉相迎的只有家政服務員,何姨禮貌而有分寸地走近林巍,先接蛋糕,然后捧走了花,夸獎地說,“林先生真會買,太漂亮了。”
林巍沒有拎包習慣,東西都被接走,手里驟然空虛起來,胳膊就不自然,下意識地望望坐在沙發(fā)里的林北得。
六十七歲的林政委穿著便服,人在沙發(fā)里面坐姿依然端正筆挺,目光嚴肅而又隨意地望望兒子,沒有主動開口。
林巍便把目光轉(zhuǎn)到距離父親不算近的水雋影身上,沒帶感情地說,“生日快樂!”
水雋影的神色疏離平淡,仿佛接收到的不是親生兒子的祝福,而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隨意敷衍,亦沒搭腔,反而對準備插花的何姨說,“我來弄吧!您忙活飯。”
何姨看了看她,放下花束進廚房了。
水雋影用手推動輪椅,行到擺花瓶的斗柜跟前,抓起花束打量起來。
她的眼睛長得很美,眼裂寬眼尾長,微微上挑出個淺淡弧形,即使歷經(jīng)歲月磋磨,年近花甲的女人雙眸還能顧盼流轉(zhuǎn),不像普通老婦那樣上瞼耷垂下瞼浮腫。
這得益于微微凹陷的深眼眶,不但借用稍顯高聳的眉骨抵抗掉了大部分地球引力,也將年輕時過于輕薄老了之后卻能恰到好處的臥蠶優(yōu)勢凸顯出來。
水雋影慷慨地把美麗眼睛遺傳給了兒子,母子倆的側(cè)顏卻不相像,林巍骨骼鋒利,那來自于父親惠贈。
不交流的氣氛壓抑沉悶,林巍動作很重地脫掉外套,大踏步地往衛(wèi)生間走,開了龍頭嘩嘩洗手。
衛(wèi)生間距離餐廳客廳都有一段距離,真好。
洗完了手他又小解了下,系好褲帶再去洗手,不厭其煩不緊不慢。
再出來時父母都已不在客廳,只有那束百合造型優(yōu)美地插在高檔花瓶里面。
林巍盯著花瓶看了幾眼,心說秦冬陽還挺會買,這花瓶就適合插百合,換一種花都不協(xié)調(diào)。難得的是枝數(shù)也夠,少了會顯單薄。
他的視線自然向下,落在母親修剪掉的斷枝殘葉上。
那堆被舍棄的莖葉之中赫然雜著兩朵雪嫩花蕊。
林巍有些吃驚,忍不住再去看看造好型的花瓶,瞬間就明白了。
再多兩朵不襯這個造型,水雋影顯然沒有耐心重新設計,剩下的花不被需要,身為累贅只能丟棄,不管它們并沒有比同類差了美麗缺了芳香,單純只是多余而已。
原本就沒什么溫度的心,越發(fā)冷了一些。
何阿姨提著立式簸箕走過來,邊掃那些殘枝剩葉邊對他說,“開飯了林先生。林政委和水女士在餐廳等您呢!”
即使她已在這服務了許多年,彼此間的稱呼依舊如此疏離,完全符合主家氣質(zhì)。
就是生存之道。
林巍精神難振地點點頭,緩緩走進一墻之隔的餐廳。
水雋影已經(jīng)坐在正位上面。
這是林家不成文的約定俗成。
在外呼風喚雨的林政委回到家里座位也要屈居妻子之下,從林巍有記憶起便是如此。
沒人怪他行動遲緩。
看他坐下,林北得立刻就將蠟燭點了,然后看向妻子的臉,柔聲地說,“生日快樂。要不要唱兩句?”
水雋影嘲諷而又哂然地笑,然后張口吹了蠟燭,動作利落而又痛快。
林北得又將蛋糕刀交給妻子。
水雋影目標精準地挑掉上面那個薄紗長裙的起舞面人,任那想用婆娑之姿討她歡心的手藝之作兩腳朝天地掉在實木餐桌上面,帶出去的奶油甚至濺著了附近菜碟,眼睫不眨地切了老大一塊蛋糕,遞給側(cè)手邊的丈夫。
林巍靜靜看著她的動作,看著父親接走那塊蛋糕。
第二塊是給自己的,仍然很大,快抵得上一個成年人的手掌。
林巍面不改色地接過去。
水雋影這才重新選了一個地方,給自己切了一個邊角極直極平的小三角形,頂多只有二指寬的樣子,放到自己面前看了幾秒,終于說了兒子回來這么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
林巍沒搭茬,視線停在被切得面目全非的蛋糕上面,不由自主地想:何姨的年紀是吃不下這么多剩蛋糕的,它的命運大抵會同地上那兩朵百合一樣……
想這些干什么呢?
花瓶里的百合也終將要丟掉。
如同林政委和自己面前的兩塊蛋糕,最后都會被丟掉。
林北得抓起面前的紅酒杯,往妻子面前那只輕輕碰一下,而后自己抿上一口,也和兒子說話,“最近挺忙?”
“一直忙。”林巍捉筷吃魚,語氣淡得話音轉(zhuǎn)瞬即逝。
“忙點兒好!”林北得也吃口魚,“說明于國有用。個人問題解決得怎么樣了?”
個人問題。
個人的,對于林政委來說,也是一個任務,需要交代清楚的任務。他甚至都不肯用“準備什么時候解決”一類的句式,直接就問解決得怎么樣了,立場非常清晰,表明這是一個早該有結果的事情。
林巍抬眼看看父親,余光不能避免地掃到旁邊認認真真吃蛋糕的水雋影。
說吃也不恰當,水雋影分明在品,用小叉子,連蛋糕帶奶油地挑上一小點兒,十分優(yōu)雅地送進口中,慢條斯理地品,仿佛那是人間至味。
林巍卻很知道,除了生日這天,母親絕對不會碰觸這種高熱量的食品,一年到頭都是脂肪含量極低的沙拉和水煮蛋,白面包的分量都會嚴格控制。
一個身陷輪椅幾十年的女人,根本不能自如行動,對自己的飲食如此苛刻,到底有何意義?
即使只是余光掃過,林巍仍很敏銳地發(fā)現(xiàn)母親不但兩腮塌陷,口周也有了很明顯的縱向褶皺,這令得他十分吃驚——什么時候的事?上次好像還沒發(fā)現(xiàn)……上次看清母親的臉,具體是哪天呢?
林巍又糊涂了。
他該很久沒有見到母親用餐時的樣子,大概已經(jīng)早這樣了。
不管眼睛如何美麗,該流逝掉的青春一樣流逝掉了,甚至因為過分干瘦,水雋影的面部老態(tài)可能輸于較為豐滿的同齡人,常年幽居常年節(jié)食,使她沒有資本同那些入世極深勤于維護的貴太太們比年輕,天生資本和后天缺失奇異地雜糅一處,顯得怪誕而又特殊。
好像醒過頭的珍貴紅酒,當初價值如何昂貴也沒辦法改變酸腐失香的最終結局,除了名氣地位丈夫兒子如同商標和酒瓶,還能為水雋影曾經(jīng)擁有的尊榮卓越提供佐證,其余的……留心留意的人只能暗自感慨暗自嘆息。
林巍非常不敬地想:還不如老國貨,可以窖藏三五十年,能直接喝,也能加溫燙煮,還沒有過時不候掐不著正點就掃興的說法。
“你自己突破不了,”林北得不見兒子說話,接下去道,“我可以幫幫忙。”
“突破?”林巍覺得挺好笑的,“您在說什么軍 事 行動專業(yè)難題?”
“那你是不是太自負了?”林北得說,“能把工作干好,個人問題就是處理不了,眼高于頂?”
林巍搖了搖頭,“我不眼高。可你竟然認為能有外人融入咱們這種家庭?”
林北得蹙眉盯著兒子,一時不語。
吃蛋糕的水雋影卻幽幽說,“不用融入。覺得我們耽誤了你的話,可以只活自己。”
林巍看看她的蛋糕叉,又看看陳尸餐桌的小面人,詢問地瞅回父親,“行嗎?”
林北得沉下了臉,“一個月頂多回來兩三個半宿,誰影響你了?”
林巍滿面嘲諷地笑。
沈浩澄當年一心要承父志,想當國家機器上的零件,考檢筆試第一面試被刷,考法仍舊筆試第一面試被刷,若非他的媽媽生了重病,自己也先一步留在H市從業(yè),只怕早就換了地方發(fā)展。
權勢之手便是烏云,真能遮天,至少遮蔽一方。
林北得被兒子的笑容弄得臉色難看起來,礙著妻子生日,隱忍不發(fā)地繼續(xù)吃菜。
林巍毫無胃口,瞪著一大桌子佳肴胡思亂想:何姨費勁巴力地弄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到底有什么意義?不管什么上等東西進了這家的門立刻變成了蠟,色彩斑斕的蠟,轉(zhuǎn)瞬之間失去本來價值化身垃圾的蠟。
干巴巴地熬到九點,水雋影恪守天條似地洗漱就寢。
林巍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林北得難得地跟進院子,沉聲說道,“你都三十四了。我和你媽媽還能活多久啊?”
林巍回身看他,又浮起笑,“你們都會保養(yǎng),兩邊家族又有長壽基因,八九十歲沒有問題,慢慢享受人生。”
也慢慢折磨我。他在心里說道。
林北得看得清兒子的抵抗,眼神微變,又似不太在意。
他居高位已久,總管轄著各種各樣有本事的下屬,總得接收到各種各樣的敢怒不敢言,早習慣了。誰不聽話誰不服從,他都會想方設法地上手段,這是職權賦予他的過人能量。
林巍也看出來林北得的眼神變化,非常迅速地說,“我和沈浩澄鬧掰了。掰了七個多月了。”
林北得稍稍一訝,“成敵人了?”
“不至于的。”林巍淡然地說,“還能做師兄弟,有名無實沒情沒意的那一種。您兒子,該這樣。”
林北得想了想說,“你自小就不聽話,但也自小不撒謊,我相信了。沉淀沉淀重新開始……也別拖延太久。你媽確實不怎么執(zhí)著這個,可你姓林,是老林家的血脈。”
林巍轉(zhuǎn)身就上了車。
這是什么舊世紀的破笑話?
第15章 杰出女性
肖非艷從爺爺保姆口中知道了老人家拿拐杖掄林天野的事情,并沒怎么在意,只是笑嘻嘻地問秦大沛,“天野受傷沒有?”
秦大沛淡淡地哼,“把你爺爺當成武林高手了?那么老當益壯?”
“我是怕你丟了朋友。”肖非艷兀自笑著。
“倒不至于。”秦大沛的憤慨也不怎么認真,“臉肯定是丟了。出來不遠就碰見巍子的車,野子立刻躥上去繪聲繪色地學了一遍,冬陽也跟著聽,你男人我形象全無。”
“臉?”肖非艷忍俊不禁地拍拍他的面頰,“形象?秦大沛你別逗了,確定自己有這兩樣東西嗎?”
不是副檢察長安心貶低自己男友,而是臉這玩意兒對于混不吝的秦大沛而言確實就是一種人體結構,跟面子還有什么形象之類的詞全不搭界。這位青年帥哥一切都從實用主義出發(fā),認為他人看法虛無縹緲,從來不在考慮之列。
從其追求肖非艷的過程就見一斑。
高考剛過這個細長條的花心蘿卜就痛痛快快地揮別了自己中學時代的最后一任有名無實的女朋友,全不管人家姑娘剛剛熬到戀愛自由的年紀就遭“拋棄”有多痛苦破滅,輕裝前進地投身于嶄新的大學生活。
第一個學期秦大沛將全部精力都用在和同寢而居的林巍角力上了,雖然誰也沒降服誰,倒也鬧個充實。
第二學期剛開學,他的視線就被同系同班的肖非艷吸引過去。
起因并不浪漫。
三月還不太熱,上體育課的學生們大部分都未自行準備飲用水,那天氣溫驟然拔了個高,身為生活委員的肖非艷眼見劇烈運動后的同學們似一條條擱淺的魚,便同老師申請,要用班費給同學們買水。老師同意了,肖非艷隨手點了幾名男同學去幫自己提水,指頭所過之處,男生全都乖乖地出列隨行,唯有被幸運之神點中的秦大沛生來不喜歡受人支配,天聾地啞不動窩。
眼睛不揉沙子的肖非艷立刻就不痛快,“唉,那大個兒,裝什么耳背啊?我知道你是H市的,北方爺們都有力氣,別總躲活。”
秦大沛覺得刺耳,翻起眼皮回擊,“你不也是H市的?北方娘們也很有勁兒,就幾提水,這么多人還不夠用?差我一個?”
肖非艷登時火了,一個健步躥到秦大沛的跟前,仰起她那客觀上只有一米六高氣場卻能沖破校體育館房蓋的美麗頭顱,狠狠地盯住秦大沛的眼睛,“說誰娘們?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體育老師見狀不好,連忙喝止,“別鬧矛盾嘿!秦大沛,你怎么回事?干活挺懶,跟女同學斗嘴倒挺積極。趕緊道歉!”
秦大沛不怕體育老師,但也不好跟個女生打架,眼見肖非艷天不怕地不怕地逼到自己下巴底下來了,沒法妥善處理,只好舉起兩條大長胳膊,假意投降地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順溜嘴了,絕無歧視女同胞的意思。”
“你敢歧視!”肖非艷全不在乎老師同學都在看著自己,氣勢洶洶地說,“有本事跟我比比,看誰更優(yōu)秀些。”
“甘拜下風。”秦大沛反正皮起來了,更不在乎她說什么,“比不上您巾幗英雄。”
“甭廢話!”肖非艷不放過他,“出言不遜油嘴滑舌就能混過去了?抬水去!”
秦大沛沒辦法,來去都在暗中罵人,什么“矮國公民”,“女權主義排頭兵”,“個小嗓門大,”“H市潑辣戶代表”,林林總總攢了一肚子,到底還是拎了兩提礦泉水回來,氣不過的模樣把他寢室里的一個南方舍友逗得前仰后合,使勁兒拍著他的后背笑道,“大沛喲,遇到克星了喲?”
自那以后秦大沛就盯上了這個之前沒怎么在意的同省同市女老鄉(xiāng),聽到她的名字立刻精神百倍,瞄到她的身影馬上亢奮異常。
如同男生之間的友誼常常是靠不打不相識建立,男女之間的吸引也總能夠憑借看不對眼轉(zhuǎn)化而來,當然,前提是當事人足夠豁達,不小心眼兒。
秦大沛不小心眼兒,他只是征服欲強,自從身體開始發(fā)育至少在名義上當過十幾個小姑娘的男朋友,臭小子所向披靡慣了,頭一次遇到肖非艷這種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孩子,興趣被勾起來,暗暗起了拿下對方的心。
剛過而立就能當上長山區(qū)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檢察長的肖非艷豈是好相與的?
是年未滿二十歲的嬌小女孩心高氣傲得正眼都不給秦大沛一個,甚至在秦大沛笑嘻嘻地往她身邊湊的時候不留情面地喝,“秦扁擔,離我遠點兒。”
秦大沛就此聲名遠播,整個政法學院都知道有個叫秦大沛的小混子追女不利,讓人訓成一條扁擔。
秦大沛仍舊滿不在乎,反正他混慣了,反正除了肖非艷誰也不敢當著他面瞎叫什么“扁擔”,吃了癟出了名,越發(fā)沒臉沒皮地展開激烈攻勢,甚至當眾念過酸詩,厚顏無恥地搬運百度來的不知前文后語的東西方情感精句。
肖非艷將他當成患有鐘情妄想的精神病看,也不在乎自己被這家伙連累得人盡皆知,自如自在地過日子。
也就緊鑼密鼓地咋呼了一個多月,秦大沛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肖非艷還以為這個家伙釘子吃多老實了,偃旗息鼓消停下去,沒想到正準備應付期中考試的時候,一個同班外寢的女生卻對她說,“總是騷擾你的那個活扁擔要退學了,以后你可真輕松了。”
“退學?”肖非艷不相信,“聽誰說的?”
“我男朋友跟他一個寢室。”女生答道,“說是他爸貪污數(shù)目巨大,被抓起來了。秦扁擔可能是受不了這個刺激吧?已經(jīng)遞交完退學申請書了,說這兩天就走。”
肖非艷原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就出了門,直接找到男生宿舍門口,讓人把秦大沛喊了下來。
“怎么著美女?”秦大沛笑得吊兒郎當,“聽說哥們要告別了,突然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肖非艷說,“至于退學嗎?學法律的就一定得進政 法 系 統(tǒng)?當律師當法務,不能干出成績?”
秦大沛看看滿臉嚴肅的肖非艷,神情仍舊輕佻,“不光怕被耽誤政 審,考這學校是為了滿足我爸,不讀了也省得他過意不去。”
“那就真當混子去嗎?”肖非艷問。
“哥們就當混子也得當個有學歷的,”秦大沛笑嘻嘻晃手指頭,“隔壁財院的金融挺有名吧?哥們回去二次高考,拿下它。”
“你都混了快一年了,”肖非艷明確表示看不起人,“隔壁財院不比咱們院的分低,吹什么牛?”
“打個賭唄?”秦大沛逮著機會就要抖摟,“哥們要能考上,肖大小姐給個機會,跟金融院的小學弟處個對象啊?”
本著挽救失足青年的大愛精神,肖非艷豪氣干云地給了希望,“你先考上再說。”
似是而非的一句承諾硬生生地連住了兩個本來不該再有交往的人,僅僅幾個月后,財院新生秦大沛以與肖非艷同年同歲,生日還大好幾個月的學弟身份,又賴來了。
巾幗不讓須眉的肖非艷整個青春都搭在這個混子身上,卻還甘之如飴,表面訓子訓徒似地管制著人,實際卻已付出全部的愛。
同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花花公子秦大沛再也沒能得到機會換女朋友,把自己的年輕歲月也栓給了這個身高只有一米六卻和男人同樣頂天立地的女中豪杰,為她承受一大家子檢法工作者的輕蔑歧視鄙薄詆毀,不以為然,初心不改。
除了沒有結婚證,沒有一個親友如云祝福堆疊的婚禮,二人就是實際上的恩愛夫妻,小日子過得自在而又愜意。
“又吃這破東西。”肖非艷把秦大沛給自己弄好的自熱火鍋使勁兒一推,“我都成速食試驗品了。”
“走走走!”秦大沛馬上就幫她拿外套,“肖副檢想哪口了?哥哥馬上滿足。”
“走個屁走!”肖非艷一把扯掉自己衣服,隨手扔在沙發(fā)扶手上,“能不能弄頓真火鍋?別去外面撐一肚子亂七八糟,自己買點兒肉片青菜,慢悠悠地在家吃啊?”
“行!”秦大沛立刻點頭,“別的不會,火鍋這玩意兒沒技術難度,哥哥還能鼓搗。你餓一會兒,我馬上去超市買東西。”
“明天吧!”肖非艷又把自熱火鍋拽了回來,“明天我休息,上午就吃。”
“終于能休息啦?”秦大沛賤兮兮的湊回她的身邊,一副溜須拍馬屁的樣子,“可真不容易嘿!哥哥必須給你弄個超豪華版的家庭火鍋,管保涮品齊全南北綜合海陸鮮匯應有盡有。”
“那吃得了?”肖非艷禿嚕一口粉皮,“你當姑奶奶是大胃王呢?”
秦大沛眼睛一轉(zhuǎn),“叫巍子唄?那家伙總沒心思弄飯,休息日更能糊弄。”
肖非艷神色琢磨地道,“你有些厚此薄彼吧?沒說叫浩澄啊?”
“那位會做飯啊!”秦大沛就說,“誰叫他們原來焦不離孟現(xiàn)在卻得王不見王?沒有辦法一碗水端平。”
“行!”肖非艷就同意了,“那也叫上冬陽。孩子總被你們冷落著,弄得性格蔫不拉幾,老嫂子看不過去。”
第16章 朋友情誼
要不是聽肖非艷說他們也邀請了林巍,后者還答應去,秦冬陽是不愿意因為一頓火鍋打擾哥和嫂子的二人世界的。
心思敏感的人任何時候都不松弛,秦冬陽上門之前特意拐去水果超市買了一大堆他認為能討肖非艷喜歡的精美水果。
與之相比,林巍顯得很不客氣,支著肚子空著雙手,大搖大擺地來混吃喝。
年輕人的生活不重規(guī)矩道理,四個人都沒吃早飯,也不在意什么鐘點,弄利索了直接開吃,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四斤多羊肉和十多瓶啤酒。
秦冬陽也吃了大半斤羊肉,但他沒有喝酒。
肖非艷也沒喝。
十多個玻璃瓶子都是秦大沛和林巍的杰作。
兩人酒足飯飽,歪在沙發(fā)上面懶身子,精神卻很興奮,騰出嘴來對練。
肖非艷饒有興致地聽了會兒,覺得有些返膩,起身去廚房洗水果。
秦冬陽想要跟著幫忙,肖非艷阻止地說,“我自己弄,你跟他倆聊天。”
準嫂子安排得好,兩哥卻不怎么搭理隔多了歲數(shù)的弟弟,只管自己痛快。
秦大沛伸腳踢了林巍一下,“非得拉人陪著,我都戒好幾天的酒了,又被你破壞了。”
“你不戒飯?”林巍也回踢他,“說話總得有人肯信。”
“真戒著呢!”秦大沛不怕在旁聽音的秦冬陽笑話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小飛燕他家都是感化不了的死硬分子,老子徹底放棄懷柔政策,準備來硬的了!”
秦冬陽很好奇地看向他哥。
林巍也乜一眼朋友,“怎么個硬法?”
“先斬后奏帶球入門。”秦大沛的表情賊兮兮地,十足十的登徒子樣,“肖副檢大氣凜然官威堂堂,我就不信他們老肖家那么不要臉,閨女肚子大了還不讓我張羅結婚。”
秦冬陽有點兒不好意思聽了。
林巍則很淡然地道,“肖副檢配合你啊?”
“配合!”秦大沛又牛氣又邪氣,“光我三十四啊?她多年輕?再拖幾年去給孩子開家長會的時候不得被人認成奶奶?心里真不著急?我倆都商量好了,就是得守她的規(guī)矩嚴格備孕,頭一條是不準抽煙喝酒,兩樣都戒半月以上才能……”不要臉的家伙總算壓低了點兒嗓門,“撤掉安全措施。”
秦冬陽掩飾性地揉眼睛,生怕表情異常起來挨訓挨罵。
林巍半點兒都不尷尬,“你中計了!這條對你根本就是執(zhí)行不了的任務,肖副檢耍你呢!她根本不著急,生孩子影響她積極進取,耽誤在工作上有建樹,拖延政策。”
“上一邊去!”秦大沛假意生氣,“什么執(zhí)行不了?你看我今天抽煙了嗎?馬上就半個月。后面我就不見你和浩子,對了,還有林天野那種損友!不出門,安心當宅男,你看我能不能忍住。”
林巍嘿嘿地笑,“那就算你有毅力!哥幾個一丘之貉,沒個后代能玩,壓力給到你了!光戒煙戒酒嗎?肖檢沒有別的規(guī)矩?你這老住媳婦的房算是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置辦個窩,兩手空空就當?shù)。俊?br />
“市儈!”秦大沛蔑然地哼,“小飛燕的第二條規(guī)矩是早睡早起身體好,不準在拐末泡宿。你還扯到房子上去!怎么著?嫉妒我有能還貸款的好老婆是不是?自己還住林天野的戰(zhàn)損風呢,有臉說我。”
林巍臉上的笑淡薄了些。
秦大沛認真打量他兩眼,又用肩膀聳他,“說真格的,一起買唄?我不信你湊不出來首付。”
林巍搖了搖頭,“我沒那種需求。”
秦大沛緩緩出了口氣,似乎轉(zhuǎn)了話題也似乎沒轉(zhuǎn),“巍子,我聽浩子那個意思他和小漂亮還沒定準,你要還有想法可得抓緊時間。”
林巍的笑徹底收起。
“不過也夠嗆。”秦大沛不看他的表情,支在腳踏上的兩只大拇腳趾互相搓著玩,姿態(tài)極不雅觀,語氣卻很鄭重,“浩子那種性格,咱倆也不是知道他一天兩天了,認準的事兒拉不回來。你倆前面吵太狠了……要我說情人這玩意兒就是不能總吵架,跟哥們到底不是一回事兒。你看我跟小飛燕,外面受了多少憋屈也不互相撒火。不是我?guī)秃谱诱f話啊,單從你們倆人里頭討論,混蛋的是你。”
林巍不吭聲,眼神有一點兒遠。
秦冬陽比誰都要心虛,始終不敢正眼看倆哥哥,余光卻在注意林巍反應。
他不怕林巍跟秦大沛翻臉,兩人無數(shù)次翻,還快很能翻回去的,他只是想萬一這人拂袖而去,自己跟不跟著?
“浩子說得沒錯,你倆太相像了!”秦大沛又感慨道,“親哥倆似的,差不多的高矮差不多的胖瘦,一樣好強好勝一樣自以為是,不太熟時要受相近特質(zhì)吸引,時間長了就是同極相斥,消停不了。”
板了臉的林巍忽然又哂一下,“同極相斥?他什么時候說的?”
“就前幾天。”秦大沛狀似隨意地說,“上我拐末窩著,閑聊時候叨咕的。哥們夠意思了,能使的勁兒可都使了,不光為你,也怕浩子意氣用事將來后悔,但我瞅著……他好像是橫了心。浩子其實猜到你會替他安排張言那邊的事,但沒直說。咱們認識的浩子是這性格嗎?意思明顯,情是情愛是愛,分開算啊!”
林巍的笑又隱起來,沒再吭聲。
肖非艷端著一大盤水果進來,顯然是聽到了他倆的談話內(nèi)容,帶點兒規(guī)勸地說,“巍子你也沉沉自己,首先活簡單點兒。浩澄做大律師你也做大律師,他的圈子就要比你簡單多了。這幾年你認識的人也太雜些,不是交往越多打起官司就越順手。”
“不是為了官司!”林巍搖頭,肖非艷雖然也是他的同學,畢竟擁有女性身份,關系再怎么近,說正經(jīng)事林巍也會區(qū)別于秦大沛,多少端著一份尊重,“純湊熱鬧。”
這是他的表達極限,即使表達對象都是密友。
沒有真正孤獨過的人大概不會明白需要喧嘩吵鬧沖抵畏懼絕望的滋味,林巍對誰都說不出口,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害怕那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沈浩澄只跟他分開了七個多月,但實際上,后面都在咬牙堅持的這兩年多,曾經(jīng)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林巍的人已不在了。
錯在自己,沈浩澄要的不多,只是一份確定篤定,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而已,可他林巍卻沒有給。
不是不想給,不是自私吝嗇,是給不起。
他沒能力。
并且抗拒承認自己沒有能力。
于是一次次地爭吵,沒完沒了地互相難為,沈浩澄眼里的光逐漸熄滅,林巍也眼睜睜地看著那種熄滅,彼此間的憧憬期待慢慢地在失望里面枯萎掉了,愛情自然面目全非。
“這點你就不如浩澄!”肖非艷說,“他從不靠任何外力豐富自己,你卻總向生活妥協(xié)。”
兩口子齊心協(xié)力地站沒在場的那個,林巍一點兒惱的意思沒有,他們都太了解,對自己和沈浩澄的雙份了解。
沈浩澄的圈子相對干凈,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界線很清,說明他雖身有傷痕,內(nèi)心依然比較強大,林巍交往復雜,跟誰都能勾肩搭背,肯湊一些不必湊的熱鬧,不過是想刻意消減自己同外界的對抗,同時也消減自己與自己的對抗,為此他在妥協(xié)。
“沈律完美!”又認又嘲,認沈浩澄,嘲自己,林巍重新泛起來的笑容帶著破罐子破摔,“我完蛋。”
肖非艷還想再說什么,秦大沛使了一個眼色給她,肖非艷就適合而止了,“消極抵抗哈?”
“隨緣吧!”林巍表態(tài)地說,“啥都是。沈浩澄說了做師兄弟,也挺好的。師兄弟這玩意保質(zhì)期長,就像你們哥倆,打斷骨頭連著筋,拽不散。”
始終都在留意林巍反應的秦冬陽突然不忍心觀察他了,年輕人認識這大律師的時間不比哥哥短多少,即使這幾年一直被他冷淡疏遠,有些了解也早深刻,非常明白所謂松弛豁達其實是走不出的困境圍逼出的假象。
林巍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全是在裝,同最好的朋友裝。
他根本就掙不出那個叫做沈浩澄的牢籠。
只是因為被人放棄,所以不存期待。
這種理智真的好嗎?清醒真的好嗎?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做了悟之態(tài),不過騙人偏己,真不內(nèi)耗該有多么難啊?
“老徐家的案子怎么樣了?”秦大沛真正轉(zhuǎn)了話頭,“這爺倆可真成了名人,不光長山區(qū)濱江區(qū)的老百姓在談論他們,平崗、南城、強勝還有北房子幾個區(qū)的人也都知道老徐小徐的事兒,影響力巨大。”
“沒有太大進展。”林巍總算不用再硬撐了,肩頸緩緩松弛下去,“道沒少跑,功夫沒少費,也就摸清了人頭和數(shù)額,你干爹準備親自出手。”說著他瞟一眼肖非艷,“檢方不是搓協(xié)商呢?”
“嗯!”肖非艷伸手遞給秦冬陽一片蜜瓜,自己吞顆草莓在嘴,“這些天加班加點地開會,主要研究這事兒。檢法雖然獨立于普通行政部門,也得多為地方考慮。徐廠長的案子金額巨大波及甚廣,處理太硬對于H市的經(jīng)濟穩(wěn)定沒有好處。”
第17章 敝帚自珍
大局永遠要比個案重要,這點無需質(zhì)疑。
“你們意見不一致嗎?”林巍問老同學,“至于反復開會?”
“方檢察長,”肖非艷說,“你見過。第二檢察部的,主抓民、經(jīng)訴訟,跟我們第一檢察部的同志想法有出入。”
林巍就不恭敬起來,“這是百分百的刑事案件,搞民經(jīng)的跟著添什么亂?我不喜歡那老頭的面相,笑面虎似的,看著奸猾!”
“以貌取人呢?”肖非艷笑著說他,“二十年后再看看自己的面相,還能像現(xiàn)在這么帥嗎?”
“嘖!”秦大沛馬上抗議,“當著自己男人,夸誰帥呢?”
小兩口又沒臉沒皮的當著人面斗起嘴來,秦大沛的腦門上先后中了吃火鍋時剩下來的雞蛋殼和剛剛變成垃圾的草莓蒂,甚至還被肖非艷甩了一筷頭子麻醬。
不好當著外人武力解決悍妻,形象全無的秦大沛仍不示弱地做鬼臉伸舌頭,全沒成熟模樣。
林巍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以后你們孩子要是上幼兒園讀小學的,專門雇個人負責接送上下學,秦大沛靠不住。”
秦大沛的臉上又掛上了一片菜葉子,納悶地看林巍說,“你想那么遠呢?”
始終偷笑的秦冬陽悄悄斂了神情。
他知道林巍是想起芯芯了。
但他不愿意把那么污糟的事同哥嫂聯(lián)系在一塊兒。
秦大沛絕對會是一個父愛爆棚的人。
林巍大概也覺得不吉利,沒認真答,遮掩地道,“隨便想的。”
“別老想我們啦!”肖非艷一點兒都沒多心,總提林巍的情感問題有些過分,她把目標轉(zhuǎn)到秦冬陽的身上,“那蔫小孩兒也別總跟著撿樂!上面壓著這么一個哥哥,你也覺得自己不用長大了唄?二十五了……”
“二十六了!”秦冬陽糾正地說。
“對啊!”肖非艷反應過來又是一年開頭,更認真些,“轉(zhuǎn)眼你都二十六了,真不抗混。現(xiàn)在工作也順手了,不能傻過日子,個人問題該考慮了。”
林巍聽到“個人問題”這四個字太陽穴就刺了一下,微微瞇瞇眼睛。
秦冬陽早把眼神躲開了人,并沒發(fā)現(xiàn)林巍的變化,只吭哧道,“不著急……”
“著急也沒用!”秦大沛把腦門上的菜葉拽下去,臉上仍掛著醬,自己不知自己滑稽,很起勁兒地鄙薄弟弟,“你看他那沒嘴葫蘆的樣兒,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咋就看不上了?”當嫂子的人不愿意聽,“嘴都讓你長了,他咋有啊?你當誰都樂意忍受嘰里呱啦沒反沒正?我看冬陽挺好,持重,沉穩(wěn),有模有樣。”
“那你給他介紹個女朋友。”秦大沛立刻捋住桿子,“靠他自己沒戲。什么新分來的書記員啊,兄弟單位里認識的小妹妹啊,碼一碼,給咱老秦家二少爺過過眼,挑一挑!”
“說點兒人話!”肖非艷馬上又訓斥他,“撲克牌呢碼一碼?你們老秦家有丹書鐵券還是有皇位?挑一挑?要臉不要?再說這種沒分寸的,大耳光子擂你!”
林巍噗嗤樂了,解恨地說,“該!”
秦冬陽極其快速地溜他一眼,而后又把目光藏起來了。
“我說錯了我說錯了!”秦大沛繳械投降,“真不是輕視女性的意思!肖副檢饒過我這沒能讀完法律的無知之徒行不行?那你把秦冬陽復制粘貼幾分,碼一碼,讓姑娘們過過眼?看有沒有誰能挑上他,我替秦氏宗族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肖非艷與林巍一起笑了起來。
秦冬陽尷尬狠了,歪過臉去盯著墻壁,話說得磕巴,“嫂子別操心,我那個……真不著急,也不想讓人挑……”
為他挨了訓的秦大沛立刻欺負弱小,隨手丟了一只拖鞋過來,“有本事自己找,你哥我還用跟著挨罵?”
秦冬陽噌地站起了身,面紅耳赤地強調(diào)說,“反正都別琢磨我!”
“怎么著?”秦大沛見狀馬上就擺大哥威風,“還想跟我耍橫?撂臉子走人不行!撿碗,上廚房刷去!”
秦冬陽真沒有膽撂臉子走,又怕硬湊下去還被研究,就真撿碗出去刷了。
林巍表情平淡地看他進廚房去,輕哼了下,“還得有弟弟啊?真抖氣!。”
秦大沛得意起來,“那是!工作時間之外你護不了他,秦二弟得歸秦大哥管轄。”
林巍不以為然,“也就攤上他了,換一個人都會讓你懷疑親情。”
秦大沛也沒否認,反而擔憂起來,“你說他都二十六了,咋還娘們唧唧?你也沒幫哥們帶出息啊!”
“什么娘們唧唧?”林巍略略蹙眉,“他只是性子軟。”
“哼!”秦大沛不滿意道,“什么性子軟?浩子也說小漂亮性子軟,你看冬陽和人家一樣嗎?”
林巍眉頭更皺深了。
“別聽不得人家的事兒,這是讓你被動免疫。”秦大沛伸拳捶他一下,“親兄弟拆不開,師兄弟也拆不開,總得見面,你老激靈激靈的不行。”
肖非艷早就追著秦冬陽去廚房了,屋里沒有別人,林巍露了一點輕蔑出來,“不一樣怎么了?毛巾擰成棍子,照樣砸人!”
秦大沛好好看他,“說冬陽呢?”
林巍伸手往他下頜線上推了一把,“我先教他怎么收拾你!”
秦大沛嘿嘿嘿地抹了把臉,“來!”
馬不停蹄地接觸了一圈集資案原告人,個個都很不好相與,幸虧林巍面貌震懾,業(yè)界也有名頭,那些家伙沒敢當真得罪。
“愛惜羽毛珍惜案源,”林巍抽空對秦冬陽說,“認清律師屬于服務行業(yè)是一回事,別把自己混成端茶倒水看眼色的!架勢和精神頭都繃住了,引導他們瞅你的臉。”
秦冬陽明知自己怎么繃都繃不出林巍的不怒自威天生氣場,仍舊老老實實地答應著。
前輩在教好東西呢!
學不來也得心存感激。
難怪向乾那種老律師會挑沈浩澄和林巍這樣的人做門徒,難怪李擎正要挖朋友墻角地搶了林巍過來,所謂利器,不是靠在源源不斷的畢業(yè)生里認真挑選就能獲取,需要機緣。
和任何方面的天選打工人一樣,刑辯律師這種職業(yè)的佼佼者,老天爺似也早給擬定好了。
哪家得著,就有可能成為傳說中的“紅圈所”,或者保持行業(yè)地位不走下坡,頭腦們怎么會不下力氣呢?
秦冬陽想起林巍聽說沈浩澄的上任助理離開朗乾獨當一面的消息時冷笑著的模樣,“獨當一面?當誰的一面?”
絲毫都不掩飾輕蔑。
不是足夠優(yōu)秀的人即便自視甚高,也沒勇氣如此明確表達。
林巍就那么直接。
這種驕狂到連身邊人都要自負維護的性格其實很吸引人,總是帶著睨睥群雄的豪情,再加上那極其出眾的身材條件和英俊漂亮的長相來給這種盛氣凌人背書,擁躉愿意捧他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因此秦冬陽始終無法理解沈浩澄對林巍的放棄——能被這樣的人深愛是多值得驕傲的事?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上讓一讓步很艱難嗎?到底是有什么心結不能被他的真情抵消啊?
愛人,不,偷著愛人沒勇氣說才真丟臉,就像手頭拮據(jù)的窮鬼面對掏空錢包也買不起的漂亮東西,會呆在高奢店里手足失措無地自容。
秦冬陽不明白沈浩澄毫不費力地擁有閃耀珍寶為啥不肯自豪不能快樂,他只知道自己有多向往。
同時清楚自己總因林巍的光芒萬丈自卑。
太過流光溢彩,秦冬陽跟他跟得太近,只能置身陰影之中。
第一次協(xié)商會前林巍特地買了一瓶好酒提著,去老單身向乾家里吃了半宿花生米。當徒弟的體諒師父身體不好有了歲數(shù),送貨上門地把最近這段時間辛辛苦苦走訪摸查出的工作成果跟他交代清楚。
事無巨細,點滴分析。
還得是有親傳弟子,關鍵時刻真賣力氣。
向乾果然寶刀未老,協(xié)商工作很難一舉克敵,卻算首戰(zhàn)告捷。
跟著挨了許多累的秦冬陽振奮不已,以為向乾肯定會夸林巍能干,可這倔強老頭兒吃慣珍饈佳肴從來沒有結賬習慣,完全不把徒弟的付出當成個事兒,反而當著眾人的面樂滋滋地逗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池躍玩,舉重若輕得明顯就是內(nèi)外有別。
秦冬陽替林巍屈得慌,當著外人禮貌克制笑容可掬,分開之后不大高興,“范晨和看守所申請見律師了,為了今天的協(xié)商會拖著呢!”
“再拖!”林巍根本不理他的情緒,“雜種!沒有如意給他!”
秦冬陽便又冷靜下來——范晨確實是十足十的雜種,不配得誰好好對待。
后面換了沈浩澄陪著向乾會見徐名達,集資案的協(xié)商結果需要等待原告一方做出反饋,秦冬陽就很認真地拖范晨,有次已經(jīng)點了接受,快到日子又跟看守所取消了,可以想象范晨得知消息時候是個什么嘴臉。
轉(zhuǎn)眼就是一個來月,猥褻案的工作徹底結束,有個外地尋釁滋事罪找到林巍頭上,正在考慮接不接的時候,徐名達案有了進展。
向乾臨時通知林巍過去朗乾所開會,秦冬陽寸步不離的跟著他,還是沒弄明白這個人出發(fā)時候神色還很平靜,怎么剛剛坐進會議室里臉就黑了。
還是那種誰都能看出有問題的黑。
好在向乾擅長壓場,根本沒把他的情緒放在眼里,簡潔而又迅速地開完了會。
剛從朗乾出來,秦冬陽的手機上就接到了一個不太熟悉的電話號碼。
“請問是秦冬陽先生嗎?”電話對面是很客氣但也很生硬的詢問。
“是我,”秦冬陽道,“您是哪位?”
“秦助理你好。”對方直截了當?shù)卣f,“我是林政委的勤務員。麻煩秦助理提醒一下林巍律師,林政委提前通知過他今天下午有個家宴,馬上就要到時間了,請他不要遲到。”
第18章 可愛姑娘
秦冬陽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件事情,驚訝地看向林巍,再想說什么時對方已經(jīng)掛了電話。
有什么樣的領導就有什么部下。
沒辦法,秦冬陽只好問林巍說,“下午有家宴嗎?林政委的勤務員提醒時間馬上到了。”
林巍眉頭更蹙起來,“我沒答應他去。”
秦冬陽小心翼翼地勸,“我聽著意思林伯伯都過去了,反正現(xiàn)在沒什么事,別讓老人家撲空。”
林巍臉色陰沉如墨。
那么討厭誰來左右自己的人。
林政委的家宴卻也太難得了。
秦冬陽只能不怕死地繼續(xù)規(guī)勸,“吃頓飯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何必跟伯伯鬧不愉快?林律記得定在哪里了嗎?要不要我再問問?”
“算了!”林巍非常煩躁地道,“我知道。”
聽這意思就是肯去,秦冬陽松了口氣,“隨便哪里放我下車都行。”
林巍沒搭茬兒,始終陰沉著臉,直接把秦冬陽載到那家叫做竹水居的湘菜館去。
秦冬陽不知他的意思,“這……”
“吃頓飯么!”林巍神情不善地說,“用不了多長時間。”
秦冬陽搬石頭砸腳,只能硬著頭皮陪他朝里面走。
位高權重的人赴個家宴也得注意保密,竹水居名字普通,環(huán)境極具幽謐之韻,秦冬陽和林巍跟著指引服務生的腳步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才來到一間活竹裝飾起的小靜室前,眼見位置最近的雅間距離此處也有十余米遠,不由暗嘆林政委的勤務員會挑地方。
勤務員已經(jīng)守在門口,看見林巍就打招呼,“林先生好。”
林巍一言不發(fā),順著他推開的竹門走進里面。
秦冬陽由后跟著,一探頭的瞬間看清屋內(nèi)除了神色總很沉肅威嚴的林北得,還有一位容貌溫婉的年輕女子,不由一愕。
“來了?”林北得道。
女人隨著他的聲音站起了身,熱情而又靦腆的說,“是林律師吧?您好您好。”
林巍已經(jīng)整理過了表情,上陣的意味收斂許多,也很客氣地點了點頭,“彭小姐你好。”
秦冬陽看出林巍是有準備遇到這位年輕女士的,深覺局促,暗悔不該糊里糊涂地跟他上來。
林北得那雙銳利雙目已經(jīng)轉(zhuǎn)到秦冬陽的身上,給了長輩該給的臉,“小秦也來了?這位是彭商商,你們認識一下。”
秦冬陽趕緊就跟彭商商打招呼,“彭小姐您好!我是林律師的助理秦冬陽,請多關照。”
彭商商笑得十分甜美,“可談不上關照,快請坐吧!”
林北得瞄著兒子和秦冬陽一起坐下,轉(zhuǎn)回頭去,神色和藹地對彭商商說,“怎么就關照不上呢?商商都從轄縣檢察院調(diào)到平崗區(qū)檢察院工作了,做律師的少不了和你打交道,可得多多幫助他們。”
彭商商使勁兒搖頭,“林伯伯可別笑話人,我就是個普通不過的書記員,哪能幫助到林律師這種資深律法工作者啊?”
林巍顯出一些敏銳,“這么容易就調(diào)到平崗區(qū)了?真優(yōu)秀啊!”
彭商商略頓了下,而后又露一點兒羞澀之意,“不是優(yōu)秀,工作需要。我才畢業(yè)兩年,沒有什么經(jīng)驗,要請林律師指點。”
秦冬陽正在猜測她的年紀,聞言便想:不怪面相極嫩,果然要比自己小些。
“指點談不上。”林巍淡淡地說,“多與同頻的人來往,沒法和諧自如的交往就摒棄掉。”
林北得的眼睛顏色略深了深,繼續(xù)對彭商商說話,“他就虛長幾歲,別指望能給你什么好意見。”
彭商商顯然正在思索林巍這句話的含義,聞言只對林北得笑笑,沒講什么。
“吃飯吧!”林北得顯然知道自己總是壓氣氛的存在,努力和緩表情,“我在北方出生,祖籍卻是贛州,也挺喜歡湘菜,商商嘗嘗習不習慣!”
彭商商非常可愛地道,“習慣呢林伯伯,我也無辣不歡。”
林北得慈愛地抓起公筷為她布了點菜,收手臂的時候順帶關照了秦冬陽一句,“你也別拘束啊!”
秦冬陽早就品出這絕不是什么尋常家宴——哪有父子二人專請一個年輕姑娘吃飯的道理?分明就是在相親呢!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卻又不敢真轉(zhuǎn)身走,尷尬得周身出了一層粘汗,聽聞林北得還肯分神來理自己,又是感激涕零又是無地自容,笑得特不自然,“是是是!林政委您別管我,我都跟林律跟習慣了,知道自便。您吃您聊,當我沒在。”
林北得聞言落在他臉上的視線稍微停留了會兒,而后意味深長地淺笑。
林巍卻又淡淡地哼,“別把自己說成勤務員了,林律又不是林政委。”
林北得想要皺眉,硬生生地忍住,鼻梁上的肌肉很不正常地抽搐一下。
秦冬陽不敢接這話茬兒,暗想林律你要干什么啊?把我領到這種場合上來就夠要命了,怎么還要不陰不陽地添彩呢?平時也不是這種有一句話趕一句話的性格啊?
對面而坐的彭商商自然不是傻瓜,肯定感覺出了這對父子的不大尋常,年輕姑娘卻比秦冬陽淡定,假作不知,認認真真地啃林北得布給她的那塊雞肉。
“味道怎么樣?”林北得不再理睬兒子,又柔神情,詢問彭商商。
“好吃!”彭商商非常認真地點頭,“我的收入不高,平常不怎么來這種高檔地方,總覺得噱頭太足的地方就會價格虛高徒有其表,沒想到菜真做得不錯。謝謝林伯伯請我,不僅飽口福,還能長見識。下次我也請您,嗯,這種地方可能有難度,您得紆尊降貴。”
女孩子不卑不亢,說話很有分寸,也很討巧,招人喜歡。
林北得非常欣賞地笑,“林伯伯也不是那種貪外表的,這是小慶隨便定的地方,可不存在什么紆尊降貴。那就等著吃你的請!”
彭商商剛想再說什么,林巍冷冷截過話去,“彭小姐別太當真,你林伯伯確實不貪奢華不慕虛榮,也不挑嘴,就是公務繁忙,能擠時間出來吃飯是很小概率的事件,足夠載入史冊。后面你大概能順利打通他的電話,找不找得到本人接聽可不好說。”
林北得聞言濃眉一挑,想要發(fā)作。
秦冬陽見他臉色變了,立刻嚇得胳膊發(fā)抖,咯唥一聲碰翻了手邊的玻璃杯。
幸虧里面涓滴沒有。
林巍轉(zhuǎn)目看一看他,神情很是嚴厲,“要助興啊?”
秦冬陽蹦不出一個字,手忙腳亂地扶杯子。
林北得的儒雅溫和保持不住,臉上好像抹了層鍋底灰。
彭商商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秦助理跟我一樣受寵若驚了吧?心情激動心情激動!林伯伯肯定忙,但是忙到這種地步,今天的飯意義可就不一樣了!除了多吃幾口多喝幾口,我們得怎么表達榮幸之情才好呢?不如干一杯吧?”
年輕姑娘落落大方笑語晏晏,借用從容自如的態(tài)度沖淡了氣氛里的尷尬。
林北得馬上跟著她笑,“聽你這么一說,伯伯雖然老臉發(fā)紅心里也高興啊!來,商商,小秦,咱們干一杯!”
當父親的特意跳過自己兒子不提,已經(jīng)做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彭商商當看不出,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和林北得秦冬陽碰杯。
林北得是長輩,自然沒動,秦冬陽也趕緊站起來,躬著腰陪著笑,心里詛咒自己最好立刻去世。
林巍亦很托大的沒動地方,好像能和他爸同輩,不起身,不舉杯!
彭商商全不在乎,痛快干了杯中飲料,然后提了飲料瓶子往林北得秦冬陽和林巍的杯子里倒,屁股不落坐地說道,“我爸沒少得著林伯伯的提攜照顧,這第二杯,我就代表老彭同志來敬林伯伯,感謝您看得起他也看得起我,知道我調(diào)H市來工作還特意抽出時間招待!不光您老人家貴人事忙,林律師的時間肯定也很寶貴,商商真謝謝啦!”
聰慧女子察覺形勢不對,立刻就把相親說成接風宴了,情商不可謂不高。
林北得心里慚愧,忙道:“商商,不著急敬,咱們慢慢吃。”
林巍窩著一腔憤懣,也不好再沖年輕姑娘去,見她不由分說地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飲料,終于陪著干了,淡淡說了一句,“別這么客氣。”
林北得飛速掃了兒子一眼,將譴責和批評的目光留在他的臉上,而后重整出笑,“好了好了!這都喝兩杯了,飲料也占肚子。商商坐下,吃兩口菜。”
彭商商依言坐下,笑容不減地吃了幾口菜,一邊吃一邊不住夸贊廚師手藝精良,林北得的不適剛剛淡退下去,彭商商卻起了身,說是要去廁所。
女孩兒甫一出門,屋內(nèi)溫度立刻降到零度以下。
秦冬陽囁嚅地說,“我也……”
“你也去廁所嗎?”林巍馬上瞪眼看他。
“呃……”秦冬陽立刻就沒音兒了,根本不敢說是。
林北得極力控制著情緒,狠狠板著酷臉,不出一聲。
秦冬陽覺得翠竹環(huán)繞的小屋子里迅速結滿了霜。
彭商商很快便從外面進來,卻沒回座打算,俏生生地站在門口,滿臉真誠地抱歉說,“對不起啊林伯伯,單位來了通知,說我還有一點交接手續(xù)需要處理,必須得趕在下班前的這點時間回去一下,只能掃您興了!”
林北得全沒料到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女孩子竟會如此雷厲風行,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而退,有些愣怔,“啊?是嗎?那……工作重要,讓小慶送你過去。”
“不用了林伯伯。”彭商商的笑容依然禮貌甜美,“今天怪我,沒有事先做好準備,別再麻煩人了!菜剛上來,各位多坐一會兒,改日我真請客贖罪!時間緊張就不多說了啊!再見再見!”
林北得還沒反應過來,年輕姑娘已經(jīng)對他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快走。
“小慶送送!送送!”林北得就只能喊。
作者有話說:
希望沒把商商寫得心機,只是聰明。依靠相親拓寬交往無可厚非,善于利用資源也不可恥,最重要的是懂審時度勢,絕不自我矮化。女孩子也該積極爭取想要爭取的東西,同時知道痛快放棄。
第19章 與親為敵
秦冬陽沒有想到這個彭商商如此厲害,竟然敢把林北得和林巍都給撂在桌上,心里有些發(fā)懵。
林巍似看什么戲劇一樣興致盎然地目送走遠了的彭商商,然后回眼瞧瞧錯愕不已的林北得,突然笑了一聲。
好像火柴擦燃似的呲啦一笑,登時就把林北得引爆了,鮮少遭遇類似尷尬的老政委顧不得還有秦冬陽在場,猛地一拍飯桌,“林巍,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你都欺負,徹底不要臉了?”
飯桌上的杯子盤子禁不住他那老大力氣,都被震得騰跳起來,一個最靠邊的料碟跌落在地,咔嚓碎了,崩得瓷片和里面的調(diào)料四處飛濺。
秦冬陽只覺腦仁嗡嗡地響,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林巍仍舊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不動,瞟也不瞟碎的東西,好整以暇卻又表情譏誚地說,“欺負?林政委,用詞不當了吧?”
“你……”林北得被兒子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可惡姿態(tài)氣得手指顫抖,“連點禮儀分寸都不講了,初入社會的小丫頭都比你要圓通事理……我是跟商商的爸爸媽媽打了招呼才請姑娘過來的,就這么對待人家女兒,怎么給交代啊?林巍,枉我還把你當人看,如此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那么好的孩子……”
“配不上!”林巍認真點頭,“所以林政委,別再處心積慮地耽誤好姑娘的工夫刺激好孩子的心靈了,作孽!”
“你說什么?”林北得怒不可遏。
“我說您作孽!”林巍心頭的業(yè)火也在勃勃燃燒,“彭商商是好姑娘,可我不認識她,怎么得的機會欺負?不過就是您的幫兇!道貌岸然的老伯伯,分明知道自己被人家小女孩愛戴敬重,也分明知道自己三十好幾的兒子到底是個什么貨色,非靠一點兒糊弄人的威望和以上壓下的特權把她給賺過來,只嘗這點兒尷尬是好的了!真要泥足深陷,存了什么嫁入高門的心才是墜了地獄!”
“你……”林北得猛地往起一站,本已紅赤起來的臉膛突然變得血紫血紫。
秦冬陽被嚇完了,生怕他會沖過去暴揍林巍,下意識地擋到中間,沒有底氣地道,“林伯伯……”
林北得理都不理他,扶住餐桌的左手不住顫抖,右手則抬起來,痛恨而又痛苦地罵,“林巍,你還是不是人?”
再強悍的性格,年紀也擺在那里,此刻的林北得似是一個隨時都能炸碎自己的炮彈,再受丁點兒激惹就要灰飛煙滅。
林巍全不在乎,全不心疼,“林政委也會語言質(zhì)問了嗎?不動手了?知道您兒子不是十歲之前那個小王八蛋了?再不順溜也能被您打老實了?還是想起來自從十六歲之后,您的皮帶巴掌都沒辦法沾著我的身了?是不是人我今年也三十四了!三十四!死了都不算是夭折,絕不再受誰的擺布!”
林北得氣瘋了,隨手抓過一只飲料瓶朝他丟去。
林巍利落閃掉,面露鄙夷地說,“您真老了!命中率這么低!”
而后起身就往外走。
秦冬陽下意識地想要追他,又不放心面如豬肝體似鐘擺的林北得,生怕這位暴烈老伯真被氣出什么毛病,直到被彭商商嚴肅拒絕相送的勤務員聽到動靜跑了回來才松口氣,匆忙勸了兩句“您別生氣,別生氣!”。
跑著追出來時林巍已經(jīng)站到車子邊上,臉上表情仍舊很生動地詮釋著什么叫做兇神惡煞。
秦冬陽只怕他會丟下自己,一點兒不敢遲疑,奔到車邊才剎住腳,然后心驚膽戰(zhàn)地觀察他的反應。
林巍沒急拉開車門,雙手撐在車體上面緩緩運氣,良久方又笑了。
極其嘲諷的笑。
秦冬陽的心死命提著,不敢隨便開口,也不敢總不開口,試試探探地說,“要不要回去看看?林伯伯的身體……”
“他有一顆極強大的心臟。”林巍冷冷地說,“生殺都不眨眼,哪會那么容易倒下?別操閑心!”
秦冬陽就徹底不說話了。
車子終于發(fā)動起來,林巍始終面沉似水一聲不吭。
秦冬陽悄悄按按狂跳的心,老老實實地當啞巴人。
一直駛到毛坯房樓下林巍方才反應過來沒有找個地方停車放下秦冬陽,也沒過分懊惱,只是隨口吩咐了句,“打車回去吧!”
秦冬陽卻不聽話,竟然跟著他的腳步進了電梯。
林巍很少遭到他的反抗,立刻橫了眼睛,“干嘛?”
秦冬陽不敢看他,只低聲道,“我太緊張,腿抖,走不動,去您那里歇歇。”
他是放心不下林巍,生怕他在盛怒未消的狀態(tài)下再干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想要看著,卻又不敢明說。
林巍滿臉不耐煩地按了電梯按鈕。
進了十一樓的房門,大律師特不講究地踢掉腳上的鞋,合衣仰到被子團得亂七八糟的床墊上去閉目養(yǎng)神。
房子是全毛坯,只是做過去灰處理和全屋防水,除了衛(wèi)生間的熱水器和馬桶裝得正經(jīng),其他都是隨便糊弄。東西倆間大臥室全都空著,沒有床架做支撐的床墊卻隨便擺在客廳里面,看著像是價格不菲的樣子,卻沒得著珍惜,緊挨著勁風呼呼的陽臺,吃灰挨曬不說,就在進門的人視線里面,正巧有誰經(jīng)過的話,肯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過日子樣。
整個屋子沒有一片窗簾,大律師顯然不怕被瞧。
也沒有玄關和鞋架,秦冬陽在門口脫了鞋,先把林巍那兩只原料甚好做工優(yōu)良卻遭主人薄待的皮鞋提回來擺好,而后彎腰找了半天,到底沒能找出第二雙拖鞋,只好豁出襪子不要,直接踩進室內(nèi)。
好在不算硌腳。
缺少隔斷的廚房區(qū)域也沒燒水設備,秦冬陽從一堆啤酒飲料礦泉水里摸出一瓶娃哈哈來,看看瓶身上的日期,猜測地想:林大律師是絕對不肯出門采購這些東西的,估計是渴不行了才讓外賣員或者跑腿的送貨上門。
包裝也懶得拆,三種液體補給的塑料膜上都有一個看起來很粗暴的窟窿。
秦冬陽找不到地方可坐,甚至都沒地方能靠一靠,杵在地中喝了幾口水,目光又落在距離入戶門不太遠的兩只大皮箱上。
皮箱還是好好立著好好合著,外面搭著兩套罩了干洗店防塵袋的衣服,看來林大律師的個人形象全靠這個角落保持。
誰能想象傲不拉幾的林大律師會住這種地方?
而且一住就是七八個月。
“回去!”室內(nèi)安靜,林巍驟然開口,竟然激起些許回音。
“被子洗過沒有?”秦冬陽偷偷噤了一下,馬上掩藏起來,像是沒有聽著,不識時務地問。
林巍倏然睜開眼睛,冷冷盯上秦冬陽的臉。
秦冬陽的近視度數(shù)挺高,二人距離不近,按說應該看不太清林巍的具體表情,但是不知怎么,他覺得林巍的眼白上面爬了許多血絲。
這人還在躁怒,狀態(tài)太不讓人放心。
“我讓你回去。”林巍的聲音像淬了冰。
秦冬陽非常可惜地想:林律從前的嗓音非常好聽,這些年的變化可真大啊!
“是不是聾?”林巍見他不動地方,立刻逼上一句。
“我在這兒待會兒礙什么呢?”秦冬陽小聲回復,“您別沖我來。我又沒做錯事,是您非得把我賺去跟著難受……”
“我他媽的讓你滾!”林巍猛然大喝。
秦冬陽被他吼得身體一顫,不敢置信地瞪向林巍,腦子卡住。
是罵人嗎?用臟話罵人?
再怎么不被放在眼里,秦冬陽也沒受過這個,好幾十秒之后思維才再運轉(zhuǎn),同時也氣起來,聲音微微提高了些,“我就不滾!您還沒有給我道歉呢!”
“道歉?”許多不良情緒無處發(fā)泄的林巍被秦冬陽這個反應激到,聽了什么笑話一般,緩緩支起身體,動作極像要從臥姿變成立姿的雄獅。
秦冬陽下意識地倒退一步,勉強撐著膽子,“不該道歉嗎?明知道是林伯伯張羅的相親宴,您還帶我過去陪著……弄成這樣,我就不尷尬嗎?”
林巍已從床墊上面站了起來,慢慢地往地中間走,冷酷神情像是要撲人的猛獸,話也說得森然絕情,“道歉沒有。你不樂意就只能滾,從這兒,從律所,別跟著我。”
壓制不住胸中那些翻滾,無法痛快疏散掉的郁悶憤怒巖漿一般緩慢流淌,將林巍炙成了尊魔神。
秦冬陽先是一怔,隨后也爆發(fā)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巨大的委屈令他一反常態(tài)地倔強起來,“滾可以,從哪兒都可以,您先給我道歉。”
“道歉?憑什么?”林巍的笑根本就不是笑,而是鄙夷,輕視。
“憑我是人!”秦冬陽忍無可忍地吼回去,“不是你的私奴!平常怎么沒有好臉都算了,今天這種場合,我為啥要陪你坐針氈去?助理有這工作內(nèi)容嗎?”
林巍更加笑了,笑得蔑然而又陰險,“私奴?秦冬陽,我要真拿你當私奴,你不得偷著樂啊?”
秦冬陽愕然望他,“你說什么?”
作者有話說:
颯颯寫的時候都挺生氣!
第20章 難以掩藏
“我說你賤!愿意當我私奴。”林巍被那種見了鬼的表情刺得愈加狂躁,沒得任何機會平復,沒能獲取酒精麻痹,午間親眼看見沈浩澄和他的新對象在辦公室里調(diào)情,而后又在年輕姑娘面前當了一把混蛋,林巍被心里那些妒火和自我厭棄燒得喪失了理智,根本不能接受任何反抗,他煩得想殺人,一時之間忘了秦冬陽是好朋友弟弟,也不在乎他很無辜,只想把這始終逆來順受卻在這種關頭忤逆自己的小東西給鎮(zhèn)壓住,言辭極其出格聲調(diào)極其殘忍。
“你胡說!”秦冬陽從來沒有見過林巍這副模樣,忍不住抖,比剛才的林北得抖得還厲害。
林巍也想起了林北得,所以沒有一絲憐憫,甚至更加添幾分厭惡,“胡說?秦冬陽,你都二十六了,心里還是這么沒數(shù)!真不知道我這些年為啥不待見你嗎?”
有箭透胸,秦冬陽被那句“不待見”扎得上身猛烈一晃,噎住了般,緩了好幾口氣才很艱難地問,“為啥?”
林巍嗜血般的暴戾得了回報,他有些滿足,有些上頭,甚至有些得意地說,“因為你不僅笨,不僅慫,還心存鬼胎,對著一個愛護你的大哥哥硬!”
如被悶雷擊中,如被閃電劈過,秦冬陽身體劇烈震動兩下,而后呆在當場,焦化了。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原來他林巍,早就清楚自己藏起來的心思。
不堪回首的情景發(fā)生在秦冬陽讀大學時。
算起來已很遙遠。
林巍記得。
秦冬陽自然也清清楚楚記得。
那時林律和沈律已經(jīng)過了“蜜月期”,兩個人的矛盾還沒特別清晰尖銳,卻也不再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不再像是連體嬰了。
這一天辯論社的幾位同學又贏了比賽,相約到古街里的某家酒吧消遣慶祝,路過“拐末”的時候,秦冬陽看到了林巍停在路邊的車,心里不由癢癢起來。
已經(jīng)好多天沒見到林巍了,這次辯論賽的立論稿是秦冬陽獨自完成的,他參辯的反方得了勝利,想要當面告訴林巍一聲。
于是隨便找個借口溜出酒吧,秦冬陽一路小跑地鉆進“拐末”,連連地對秦大沛雇的那個經(jīng)理比噓,不讓他聲張,自己悄悄地往他哥建的那個“基地”上摸。
“基地”放著后街男孩,音樂聲音不算太高,沒能壓住樓下的鋼琴曲,爬了幾節(jié)樓梯的人清楚聽到秦大沛嘆了口氣,“浩子他媽這事兒,咱們只能瞅著,丁點兒幫不上忙。”
秦冬陽有些狐疑,心說沈律他媽有什么事?頓了腳步傾聽,沒聽到林巍答話,仍是秦大沛說,“你就不去探望探望?好像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原來是生病了。
這是無奈的事,人吃五谷,總要生病。
林巍幽幽地道,“我去怎么介紹自己?還不如你,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秦大沛聞言略作沉默,“巍子,關鍵時刻你得頂上去啊!光愛不行,該爭取的事情得去爭取,該給浩子的東西不能沒完沒了地拖。”
林巍又沉默了。
秦冬陽本來還想再聽一聽,或者轉(zhuǎn)身下樓不去打攪兩位哥哥聊天,他已感覺到了,兩個人的談話稍微有些沉重,這個時候自己并不適合現(xiàn)身。
可是樓下營業(yè)廳里突然進來一群咋咋呼呼的客人,嗓門極高地喧嘩吵嚷,聲音大到直接傳上三樓。
秦大沛馬上就往樓梯走來,“誰這么不長眼啊?把我這兒當歡場了?”
秦冬陽不想落荒而逃,只能往上迎去,“哥!”
“啊!”秦大沛看到他時略微有點兒意外,“冬陽啊!你先上去。我看看樓下怎么回事再回來。”
秦冬陽裝出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走上三樓,乖巧地叫了林巍一聲,“林哥!”
林巍身體橫在懶人沙發(fā)里面,旁邊地上已經(jīng)擺了許多酒瓶,面色也有些許赤意,似已微醺,看到秦冬陽后隨意應付一句,“你個小孩兒,這么晚還在外面晃蕩?”
“不是自己。”秦冬陽好好回答,“跟幾個同學出來的。他們都在旁邊的酒吧呢,我是順腿跑過來看看。”
“在這兒待著吧!”林巍就說,“人員復雜的場合少去!你跟別的小孩兒不一樣,反應慢,遇到突發(fā)情況只剩發(fā)傻,跑都跑不過人家。”
秦冬陽把這輕蔑當成關心,很覺窩心地笑,“為啥跑啊?再說我不老來,是辯論賽贏了,大伙都想慶祝。林哥,這回我也參辯了,反方。”
“了不起啊!”林巍撩起眼皮看一看他,不甚走心地道,“是不是得恭喜你?”
秦冬陽非常當真,拿過擺在旁邊的酒杯,倒了半杯紅酒遞給林巍,“不是林哥指點,我可能早放棄了。學校的辯論賽固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對我這種笨鳥來說還是挺有意義,我敬林哥一杯。”
林巍接過酒杯,垂眼看看殷紅如血的酒液,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沒說什么,仰頭干了。
秦冬陽知道他是有些酒量在的,就又給他斟酒,同時緩緩地說,“林哥,我畢業(yè)以后也想……”
話沒說完,秦大沛走了上來,看清弟弟的動作之后立刻就說,“冬陽別給你林哥喝那個,他喝過白酒來的,又灌了不少啤的,三色全了肯定迷糊。”
“哦……”酒都倒了一半兒,秦冬陽趕緊停下,有些緊張地道,“我不知道,看擺在這兒……”
“嘖!”林巍皺了眉頭不耐煩道,“真啰嗦。晚上我就陪師父喝了不到半斤,怕給查酒駕的查著才讓你接,大驚小怪。”完了又對秦冬陽說,“倒!迷糊就迷糊唄!又不是沒迷糊過。”
秦冬陽不敢聽他吩咐,把眼看著走過來的秦大沛。
秦大沛一把抓過紅酒瓶子,“倒個屁倒!這個后勁兒特足。”
林巍沒再堅持,仰頭就把倒出來的那些給干掉了,然后推了酒杯,繼續(xù)賴回懶人沙發(fā)。
“這么晚了你咋出來?”秦大沛的語氣與林巍如出一轍,“天黑了不安全,小孩崽子別老出來逛游!”
秦冬陽把前面的話又說一遍。
秦大沛聽后也道,“別回去了。在這兒等著,下面那群大咋呼們走了我送你回家。以后少往夜場里鉆,聽沒聽見?”
“嗯!”秦冬陽只能老老實實地應。
“你這木頭腦子能考個大學多不容易?”秦大沛將自己撥到啰嗦模式,習慣性地數(shù)落弟弟,“跟那些心眼精的小孩兒比不了,讓人家賣了還數(shù)錢呢!就好好念書好好拿畢業(yè)證,后面再好好找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陌嗌希蹅兗揖腿f事大吉。我打聽了,你大伯的事情應該影響不到你這兒……”
林巍在旁嗤了一下。
“嗤個屁嗤?”秦大沛馬上就沖他去,“我教弟弟,礙著你了?”
“你誰都教!”林巍不以為然地道,“自己是個大混子,倒有太平洋警察的編制,沒有不管的事兒!屬嬤嬤的,四處操心。”
“我秦大沛的‘四處’不太大,”秦大沛仍舊罵他,“還太平洋呢!你能在內(nèi)三生有幸,別他媽的不知好歹。”
這對朋友兩天不見三天早早,湊在一處得有半數(shù)時間用在拌嘴拆臺上面,友情就靠彼此打擊挖苦建立維持,永遠樂此不疲。
秦冬陽樂得他哥轉(zhuǎn)移目標,含著笑意靠往一邊,省得戰(zhàn)火重新燒回自己身上。
后街男孩翻了兩面,又灌了七八瓶啤酒的林巍終于容量不夠了,步伐不穩(wěn)地起身上趟廁所,回來往懶人沙發(fā)坐的時候力道重得好像是摔進去,弄出咕咚一聲響來。
秦大沛剛要看他,樓下那一撥人的動靜重新大了起來,秦大沛蹙了眉頭罵人,“我下去把這幫兒子趕走。冬陽你瞅著點兒你林哥。”
秦冬陽嗯了一聲,眼瞅著林巍已經(jīng)進入半睡狀態(tài),連忙去把房頂通風用的小窗戶拉下來關嚴實,而后拽過一張空調(diào)毯來,要給林巍蓋上。
林巍穿著上班時的襯衫,挺括布料裹著特沒姿態(tài)的身體,應該很不舒服,皺著眉頭蹭了一蹭。可能是因酒重,剛剛上完廁所的人沒把自己整理利索,褲扣沒扣,拉鏈也沒拉,隨隨便便扎了腰帶就撲回來。
秦冬陽輕手輕腳地將空調(diào)被蓋到他的身上,眼睛隨意瞥了一下就注意到他裂開來的褲閘,似乎有抹內(nèi)褲輪廓和些許硬邦邦的腹肌不由分說地闖進視線里來。
沒露關鍵部位,都是成年男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那刺激對于秦冬陽來說過于強烈,大出預料全無準備,某些東西突然之間排山倒海般地從他身體里面呼嘯而過,摧枯拉朽地匯集一處,直奔重要器官。
禿嚕一下,他就硬了。
因為蓋被那個姿勢,秦冬陽的身體距離林巍也就一拳不到,突如其來的雄起幾乎抵到了林巍的身體,他被自己嚇了老大老大一跳,駭然地朝下看看,然后滿臉驚詫地抬眼瞧瞧近在咫尺的林巍,猛然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動作非常激烈地蹦開去,背轉(zhuǎn)了身拼命喘氣。
這是怎么了?
這是干什么?
自己怎么如此齷齪?
躺在那兒的是林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