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第 81 章
◎有時間搞對象了◎
葉蘇訝異于李小婉的坦誠, 在慣有的印象中,李小婉總是比顧安文靜幾分,人如其名, 她確有幾分婉約。
所以葉蘇下意識認為李小婉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因此即便自己早有猜測,可從沒想過戳破這層窗戶紙。
只是沒想到, 李小婉竟自己坦露而出。
“你肯定沒想到,我和邱廠長早就認識。”李小婉仿佛陷入回憶, 聲音輕緩。
“大概三年前吧,我第一次進城,在火車站門口等人的時候,冷不丁撿到一個黑色皮包,怕丟包的人回來找,我就拿著錢包在那兒等,那天特別熱, 我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 只記得太陽曬得我蒙蒙發暈, 好險沒跌倒的時候,就見一個年輕男人朝我跑來。”
李小婉唇角勾起笑意, 仿佛身臨其境, 回到初見那一刻,“他就是邱鳳至, 穿一身工人服, 又高又瘦,滿頭大汗, 還沒到跟前就急著問, ‘小姑娘, 你是在等我嗎?’……不瞞你說,葉蘇姐,那時我的心跳快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葉蘇也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她知道那是女孩一見鐘情的心跳。
她忍不住問,“他的腿……”
“那時候他的腿還好著,跑得很快。”
葉蘇心中微罕,須臾,點頭道,“后來呢?”
“后來,我把皮包還給他,他一定要謝謝我,就在路邊請我喝了一瓶汽水,”李小婉抿了抿唇,笑意斂去,“再后來,我們三年沒見,再見就是你這兒租廠房后,我在門口和他遇見了。
“葉蘇姐,我自己都沒想到,都過去三年了,再看到他,我的心跳還是會怦怦的,快得要命。可他好像不記得我了,我一時情急,跑過去攔他的自行車,結果害他摔倒,衣服都摔破了……”
“我覺得他不想看見我,”李小婉的神情顯出幾分茫然,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大廠長,我算個啥,倒是我,癩蛤蟆想吃……”
“說什么呢。”葉蘇打斷她自輕自賤的話,“小婉,你很好,也特別勇敢,喜歡誰是你的自由。”
“可他不喜歡我,也是他的自由……”李小婉緊抿住唇,眼淚包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葉蘇遞給她手帕,李小婉沒接,只用手胡亂搓了兩下,放下手,眼淚消失了,只剩下一雙紅眼睛。
葉蘇安慰道,“三年前你們只是一面之緣,三年后再見不相識也屬正常,畢竟你長大了,他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是因為你動心了,而他不記得你,所以你才覺得失落。”
李小婉吸了吸鼻子,“你說的對,好像是我……嚇到他了。”
“沒那么夸張。”葉蘇無奈失笑,“他一個大男人,怎么會被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嚇到?”
頓了頓,葉蘇說出自己的看法,“你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很健康,可現在發生了很大變故,我想這種變故會讓他整個人的心態發生變化。”
李小婉若有所思,“那時他很愛笑,可現在,看上去總像不高興,我希望他高興一點……”
“哎?那人是邱廠長嗎?怎么走了?”姜大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李小婉猛地起身朝門口張望,隨即繞過桌子跑出去。
葉蘇緊隨其后,追到門口,遠遠地,果然看見邱鳳至跑遠的身影,他確實在跑,只是腿腳動作不協調,身體歪歪扭扭,顯得狼狽,甚至幾分滑稽。
李小婉下意識想去追,葉蘇忙拽住她,“邱廠長如果想讓你看到,剛才就不會跑了。”
李小婉身形一僵,注視著邱鳳至的身影,那雙眼睛比方才更紅-
葉蘇猜邱鳳至大約是來找她說租金的事,下午便抽空去廠里找他,不巧他沒在辦公室,文員說邱廠長去車間了。
葉蘇在接待室等了差不多十分鐘,起身離開。誰知剛下樓,就遇見了從車間回來的邱鳳至,后者愣了一下,旋即招呼道,“來找我?”
葉蘇笑道,“不然呢?總不能是為了來喝茶。”
邱鳳至也跟著笑了笑,抬手示意她上樓,“不好意思,剛才我去車間巡視了,咱上去聊吧。”
“好。”
葉蘇刻意放緩腳步,和邱鳳至一起上樓。
走進辦公室,邱鳳至又習慣性讓人倒水,被葉蘇拒絕,“我不渴,都是老朋友了,邱廠長別這么客氣。”
邱鳳至便沒有虛讓,拖了張椅子坐到沙發斜對面,頓了頓,直入主題,“你猜得沒錯,確實有人打聽過你,不只打聽了租金,還有你們廠里的事。”
葉蘇眼神微凜,“是誰?”
“王慶陽。”
葉蘇皺眉,“百貨商店的王慶陽?”
“就是他。”邱鳳至道,“他認識我們廠財務部的小崔,閑聊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打聽了些事。”
“他還打聽什么了?”
“你去濱城參加展銷會的消息,小崔也透露給他了。”
“小崔怎么知道我去展銷會的事?”
“打聽來的,小崔閑時常去你們廠車間。實在抱歉,我的員工嘴太碎。”
葉蘇笑著搖頭,“這本來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都是女孩子,容易聊到一起。”
頓了頓,葉蘇問,“所以王慶陽也去展銷會了?”
邱鳳至似乎不太確定,“這就不知道了。”
葉蘇回想那幾天的始末,在展銷會上她見到過王叢叢和仇建剛,印象中沒遇見王慶陽。不過展銷會人那么多,遇見和遇不見,都屬正常。
葉蘇轉而又想到一種可能,忙問道,“邱廠長,你認識仇建剛嗎?”
“不認識,是誰?”
“北岐國營服裝廠車間主任。那你覺得——王慶陽會認識他嗎?”
邱鳳至蹙眉想了想,“說不好,如果百貨商店和服裝廠有經銷合作的話,他們或許會認識。”
葉蘇若有所思地垂眸,王慶陽之前跟她談過合作,還曾暗示她以質量換利潤,葉蘇果斷拒絕。仇建剛和王叢叢搞在一起,似乎是想從喬廠長的紡織廠撈些便宜布料。
總覺得這兩個是同一種人。
半晌,葉蘇從沉思中回神,卻見邱鳳至正盯著地面發愣,葉蘇打量他片刻,想起中午時李小婉的眼淚,以及他倉惶離開的背影。
突然想替李小婉試探一下,靈機一動,便問道,“邱廠長覺得我們小婉怎么樣?”
邱鳳至呼吸一窒,猛地回神,“……什么?”
葉蘇別有意味地笑了笑,重復問道,“邱廠長覺得李小婉怎么樣?”
“……”邱鳳至表情中有罕見的不自然,頓了幾秒,眼眸垂下,輕道,“她……她挺好的,可我們不……”
葉蘇知道他后面要說什么,突然打斷道,“是吧!你也覺得我們小婉不錯吧?!”
邱鳳至啞然地看著她,正欲張口,葉蘇卻緊接著生說道:
“我們小婉多好啊,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干,心地還特善良!邱廠長,我瞧著你們廠里不缺年輕小伙子,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們小婉留意留意?有合適的就給小婉介紹個對象唄!”
葉蘇暗暗觀察邱鳳至的表情,這顯然已經出離他的腦回路,他一時呆住,愣愣地沒回應。
葉蘇了然地勾了勾唇,站起來道,“我該回去了,小婉那邊估計不開了。”
邱鳳至從愣怔中回神,跟著起身,送到門口,“……哦,慢走。”
“邱廠長留步吧。”頓了頓仍故作無意地提了一句,“別忘幫小婉留意一下哦。”
邱鳳至果然一噎,須臾才道,“……知道了。”-
籠鳥之說的擔憂到底是波及到了北岐,上面的政策嚴令限制私營企業的經營范圍,幾個月的工夫,葉蘇制衣廠銷量驟減。
幸好有最初在當地打下的基礎,加上工作室攢下的口碑,葉蘇制衣廠還能正常經營。
與之相比,顧平的修配廠受到的波及更大,汽車零配件的銷路被腰斬,為了生存,修配廠只能暫時把重心又放回農具配件的加工制作上。
這種情況下葉蘇以為顧平會很焦慮,可看他的樣子,卻似乎一點都沒有焦慮的樣子。
葉蘇便問,“你不擔心嗎?”
顧平正掃院里的落葉,聞言笑了笑,“擔心啥?”
“擔心廠子啊,萬一開不下去了咋辦?”
顧平動作未停,將落葉掃至一堆,“又不是沒失敗過,大不了從頭再來。再說了,也不至于開不下去,沒你說的難么嚴重。”
葉蘇便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沖顧平這份從容勁,一看就是干大事的!當即忍不住起膩,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他,顧平低笑一聲,站直,上臂收緊,夾住她的胳膊,“不用擔心,其實我覺得這樣還挺好。”
“有什么好?”
“咱倆都沒那么忙了,就有時間搞對象了。”
“……”
葉蘇有些無語,又有些想笑。“搞對象”是這個年代的說法,其實就是談戀愛,聽上去有些俗,但大家都這么說,也就不覺得俗了,可這個詞從顧平嘴里說出來,還是有些違和,讓人忍不住臉紅。
“婚都結了還搞對象……”說著葉蘇在他腹部輕拍一下,只覺得手感硬邦邦的,便又忍不住摸了摸。
顧平覺得癢,輕笑間,腹肌無意識收緊,葉蘇便摸到了清晰的塊狀輪廓。
氣溫已經降了,可這家伙還穿著單衣。
“你不冷嗎?”她忍不住問。
“不冷。”顧平轉過身來,垂眸看著她,眼神漸漸變化。
葉蘇瞬間感知到什么,而自己也很快被點燃,迎接他的目光,和呼吸……
82 ☪ 第 82 章
◎你說了算。◎
唇瓣相貼的瞬間, 開門聲伴隨著顧安的呼喊驟然傳來。
“嫂子,你想不想喝羊肉湯?”
葉蘇只覺腦中“嗡”地一聲,下意識推開顧平, 顧平放開手的速度卻比她慢了不只一拍。
于是顧安恰看到這樣的畫面:嫂子似惱似羞,小拳頭硬邦邦地推開她哥,而她哥卻是一副不舍放手的樣子, 配上那副呆愣的表情,很是憋屈。
顧安忙吐了吐舌頭, “勝民哥說中午想做羊肉湯,嫂子,你樂意喝不?”
葉蘇點頭掩飾尷尬,“喝。”
顧安又看顧平,“哥,那你喝不?”
男人聲音稍啞,“……都行。”
崔勝民是自己饞了, 所以特意去城郊農莊買來新鮮羊肉, 又去市場購齊調料, 隨后他主廚,熬了一鍋熱騰騰的羊湯。
臨近中午, 顧安去制衣廠車間喊李小婉一起來喝湯, 李小婉已經吃完午餐,聽說這兒有羊湯, 腹中饞蟲瞬間被勾起, 也就跟著來湊熱鬧。
幾人圍坐在桌旁,崔勝民給每個人盛了一碗羊肉湯, 奶白色的湯, 湯中冒出許多羊肉。
“想吃香菜加香菜, 想吃蔥花加蔥花,愛吃辣的,咱也有辣椒面——顧安你不是上火嗎?咋還加這么多辣椒?”
顧安努了努嘴,“加辣椒好喝。”
“嘖,少加點。”
“哦。”
顧平往葉蘇碗里多加了一筷子羊肉,葉蘇瞥他一眼,小聲道,“這么多我吃不完。”
“吃不完我吃。”
李小婉左看看右看看,哪一邊都是濃情蜜意,尤顯得自己形單影只,當下很難不想起邱鳳至。
“小婉,你要加辣椒不?”
顧安的聲音拉回她走遠的思緒,李小婉搖頭道,“不加了,辣椒開胃,我怕吃多積食。”
葉蘇喝了一口湯,打眼瞧她,李小婉顯而易見地白凈圓潤了些,便三分調侃道,“看來機械一廠的伙食還行,聽說就連邱廠長都每天去吃,一天不落。”
那次和李小婉提議后,葉蘇到底是征得了邱廠長同意,準許制衣廠的員工可以在機械一廠伙房吃午飯。
李小婉起先還扭捏著不肯去,可架不住葉蘇三番五次用“免費的午餐不吃白不吃”這套話術來引誘,很快她就隨大流,也加入進“蹭飯”大軍中。
其實也不能算“蹭飯”,制衣廠每月都去機械一廠結算餐費,只不過邱廠長給的友情價低廉實惠,被大家戲稱“蹭飯”而已。
李小婉聽出葉蘇的戲謔口吻,沒來由有些難為情,她心里的小九九或許能瞞過別人,可總是瞞不過葉蘇——雖然不想承認,可事實如此,她去機械一廠吃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見邱鳳至。
恰如葉蘇所言,邱鳳至每天都去伙房吃飯。
說句不害臊的話,只要想到兩人同處于一個屋檐下,李小婉便覺得吃進嘴里的每一口飯都是甜的。
李小婉微微臉紅,“機械一廠伙房的飯菜是挺實惠,味道也還行……”
顧安歪頭打量她,“嗯,臉上是有肉了,說的我都想去機械一廠伙房嘗嘗了。”
崔勝民把燒餅撕成小塊,放進她湯里,“咋的?能有羊肉湯好喝?”
“羊肉湯是好喝,可也不能每天喝啊,現在咱倆廠子效益都不大好,還是實惠些吧。”
崔勝民噎住似的看她一眼,隨即委屈巴巴道,“嫌我不會過日子?”
李小婉“嘿嘿”笑兩聲,轉而給他順毛,“你最會過日子了,你瞅瞅這骨頭,誰啃都不如你啃的干凈。”
崔勝民:“……你就氣我吧。”
顧安笑嘻嘻地給他夾肉,“別氣,氣飽了咋喝湯吃肉。”
崔勝民無奈地看著她,被拿捏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葉蘇一邊低頭喝湯,一邊聽他們逗樂,腦子里也一刻都沒閑著,顧安和崔勝民的對話有玩笑的成分,可也道出了私營小廠的現狀。
如今政策之下,私營小廠處境尷尬,生產不得不放緩。
等待破局的日子總是有些焦慮,幾天前葉蘇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與其窩在這里憂慮,還不如趁這段時間出走走,沒準兒能找到轉機或新的商機-
這晚又被顧平摁著折騰了許久,葉蘇渾身卸勁,窩在被褥里似睡非睡。
顧平給她喂下半杯水,揉了揉她的頭,輕道,“睡吧。”
葉蘇掀簾看他,很突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顧平,咱出去逛逛吧?”
顧平一愣,“現在?”
葉蘇意識到自己的問法就有歧義,忙撐起上半身解釋道,“我是說離開北岐,去別的地方,嗯……算考察或者旅游!”
顧平坐在她旁邊,把被子往她肩上搭了搭,沉默須臾,思忖道,“也不是不行,你有想去的地方?”
“還沒有確切的地點,但這次我想往北走!”說著她就有些激動,上半身整個撐起,現出原本掩埋于雪白被褥間的曼妙。
顧平眼眸下移,轉而深暗,俯身靠近,“我都行,你說了算。”
葉蘇只覺胸前一涼,下一秒身體像被摁動了某個開關,突然就軟了下來,她順勢朝一側倒去,手指插進他偏硬的發間……-
出行的念頭像一粒種子,短時間內瘋狂滋長,但夫妻倆都是有事業的人,斷做不到說走就走,臨行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工廠減產,私營小廠子紛紛倒閉,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葉蘇的制衣廠,還是顧平的修配廠,難免人心浮躁,人人自危。
葉蘇給工人吃了“定心丸”,承諾不會因減產而裁員,可生產不能松懈,即使產量陡減,也要保住質量的紅線,絕不能鼠目寸光,自降成本,壞了口碑。
離葉蘇制衣廠不遠就是徐同輝的面點鋪,背靠機械一廠這個群體,他的生意還算不錯。
葉蘇制衣廠里的人偶爾也去光顧,起先時候,徐同輝因之前的風波還有幾分尷尬,可時間久了倒也覺得沒什么,慢慢地跟制衣廠的人也熟絡起來,且他還自帶話癆屬性,逮著個熟人就嘮個沒完。
此時看到來買包子的李小婉和全明潔,徐同輝的話閘子又打開了。
“小婉妹妹,聽說你去相親了,咋樣?”
李小婉一聽這話,臉“刷”地就紅了,嘴唇囁嚅道,“誰……誰跟你說的?”
“嘿,跟你相親那哥們是我朋友,昨天下午他還找我打聽你來著。”
全明潔笑了笑,“那該找媒人打聽去,找你算怎么回事?”
“這不是想多方面了解一下嘛。”徐同輝邀功似的說,“我可凈說的好話,把小婉都夸成花了!”
全明潔一邊付錢一邊說,“呸,我們小婉本來就是一朵花,還用得著你夸?”
“是是是!”徐同輝趕緊賠笑,“我猜是我那哥們是看上小婉妹妹了,所以才打聽。”
“那肯定的,看上我們小婉是他有眼光。”
說著全明潔挎起李小婉的胳膊,然而后者緊抿著唇,心跌落谷底。
李小婉的確和人相親了,對象是機械一廠的一名四級工,兩人只見了一面,交流不到三句,第一印象只覺得那人很實在。
而且……那人是邱鳳至介紹給她的。
很突然,也很意外。
在這之前,邱鳳至偶爾同她寒暄,雖只有寥寥數語,可卻一度讓她心生希望,以為自己終將守得云開見月明。
然而沒幾日,邱鳳至就張羅著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李小婉幾乎是賭著一口氣答應見面的。
“小婉妹妹,那你看沒看上?”徐同輝把裝好的包子放在柜臺上,探著身子問。
李小婉嘴動了動,眼神閃爍,落在徐同輝眼里卻以為她是在害羞。
全明潔從柜臺上抄起油紙包,“皇帝不急太監急。”說著挽著李小婉就要走。
卻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叫罵,緊接著,一個身形胖碩的女人把一個瘦削的女人猛地推搡進來。
“進去吧你!要不是你這攪事精,我男人能受這委屈?”
看清來人,徐同輝剛才還堆著笑的臉驟然大變,繞過柜臺跑出來,對那胖女人道,“媳婦,你、你咋來了?”
胖女人狠狠白他一眼,“沒用的玩意,要不是街坊說漏嘴,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丟了這么大的人,光天化日的,褲子都給人扒了!”
說著手一松,將那個呼天搶地的女人一骨碌丟在地上,那人“哎呦”一聲痛呼,撲倒在李小婉腳邊。
李小婉冷不丁嚇了一跳,和地上的女人撞上視線,愣了一秒,驚訝出聲,“白秀微?”
白秀微幾乎被拖行了一路,此時已是頭發蓬亂,滿臉塵灰,見到自己的同鄉李小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起身一把抱住李小婉的腿,嗷嗷哭嚎起來。
“殺人啦!潑婦殺人啦!”
李小婉險些摔倒,反手撐住柜臺。
“嚎什么嚎?!”徐同輝媳婦拽住她的后衣領,“你還有臉嚎!要不是你胡說八道亂攛掇,我家也不會丟這么大的人!”
徐同輝是出了名的怕媳婦,在人前掉褲子的事他一直瞞著媳婦的,怕的就是他媳婦鬧,可千防萬防,也不知是哪個破嘴給說漏了,還是沒防住。這會兒他眨巴兩下眼,屁都不敢放一個,免得引火燒身。
“你安的什么心!?”徐同輝媳婦踹白秀微兩腳,“我可都打聽清楚了,租金的事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就是故意毀我男人!”
白秀微有口難言,她確實是想毀一個人,可萬萬不是徐同輝,而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葉蘇,可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每每自認為萬無一失,到頭來卻總是壞事。
“這位女同志,你把手松開!”全明潔見她抱著李小婉的腿不放,厲聲提醒道。
可白秀微像是賴上李小婉了,死活不松手,李小婉被她纏抱得站不住,身子一歪,也摔倒在地。不巧旁邊恰是柜臺,她的頭不偏不倚撞在棱上,瞬間起了一個包。
李小婉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全明潔驚呼一聲,下意識接住了她……-
葉蘇聞訊趕到,先看了看李小婉頭上的情況,見她頭暈目眩,趕忙叫姜大健和全明潔送她去醫院。
姜大健背起李小婉,全明潔從旁扶著,正要出門,葉蘇又突然叫住他們,意有所指地交代:
“全姐,姜哥,讓醫生鑒定傷情,誰害小婉受傷,我們要告她故意傷害罪!”
姜大健答應著,率先出門,全明潔卻是將目光投向白秀微,冷哼一聲才走。
白秀微渾身一僵,就像被摁住了靜音鍵,她雙目圓睜,看向葉蘇的目光既憤恨,又似有幾分忌憚,“你……你想干什么?”
葉蘇懶得看她,“你也不是第一次進局子了,你覺得,這次有沒有人能撈你出來?”
白秀微身形一顫,“啥……啥意思!我啥也沒干!我又沒犯罪!憑啥進局子?!”
徐同輝媳婦揚聲道,“好幾雙眼睛可都看著呢嗎,那姑娘是被你推倒的!”
徐同輝也連連點頭,“就是,我也看見了!”
“那是……那是她自己沒站穩!”白秀微猛地搖頭,“我沒推她,我沒推!”
“你要是不抱著人家大腿,人家能站不穩?就是你害人摔到頭的!你就是故意的!”
徐同輝他媳婦掐腰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罵道,“你這娘們就是個禍害,嚼舌頭根,害我男人成了笑柄,害人家小姑娘摔到了頭,我看你就該進局子里蹲幾年!”
83 ☪ 第 83 章
◎邀請你,到此一游◎
白秀微一張嘴說不過幾張嘴, 且在葉蘇面前心虛更甚,嘴便愈發不利索。這會兒她走不了也說不過,干脆又開始撒潑, 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嚎起來。
奈何她會撒潑,徐同輝老婆更是個潑辣的, 抬起腳就踢在她屁股上,白秀微疼得嗷嗷叫, 隨即連哭都不敢放聲了。
約摸一個小時,姜大健獨自返回,葉蘇沒見全明潔和李小婉,忙起身問道,“什么情況?”
姜大健是跑回來的,氣息還沒喘勻,“李小婉頭暈得厲害, 留在醫院觀察, 醫生說是腦震蕩——哦, 對了,這是傷情鑒定證明。”說著將一張對折起的紙遞給葉蘇。
白秀微本來坐在地上, 聞言猛地起身, 沖過去就要搶那張鑒定證明,可還沒沾到一點邊, 就被徐同輝老婆一把拽住頭發。
“咋的?想撕毀?想抵賴!?”
白秀微握著自己的發根尖聲叫嚷, 場面再度陷入混亂。
葉蘇煩得要命,揚聲對姜大健喊道, “姜大哥你去報警!該怎么著就怎么著!”
姜大健答應著, 轉身就走。
白秀微嚇得臉都白了, 想去攔姜大健,可頭發還被拽著,便只能大聲喊:“別……別報警!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啊,人小婉姑娘可還在醫院躺著呢。”徐同輝道,“要是腦子撞壞了,你可賠不起。”
“怎么會撞壞……不可能撞壞……”雖嘴上這樣說,可到底是沒底氣,白秀微渾身發抖,無力地跌坐在地。
很快,警察過來簡單了解情況后就把白秀微帶走了,確切地說是連拖帶拽架走的。
葉蘇去醫院接李小婉,順帶把全明潔墊付的醫藥費還給她。李小婉的腦震蕩需要臥床休息,葉蘇趕緊通知李國志,后者匆匆趕來,知道自家妹子是被白秀微害的,當即就要去理論。
葉蘇告訴他警察已經把白秀微帶走,會有個交代的。
李國志不解氣,梗著脖子怒聲問道,“能讓她在里面待幾年不?”
葉蘇嘆了口氣,蹙眉道,“小婉沒有生命危險,公安局可能不會給白秀微判刑。”
李國志臉色鐵青,罵罵咧咧地說:“狗日的玩意,警察要是不管,我也不能讓她家好過!”
送李國志和李小婉離開后,葉蘇剛走出醫院大門,就見邱鳳至騎著自行車趕來。
看到葉蘇他急忙剎車,一下子從自行車上的跳下來,深一腳淺一腳,一邊快步走,一邊急匆匆地問,“李小婉呢?怎么樣了?”
葉蘇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著急的模樣,一時覺得李小婉在他身上受的委屈也不算全無反饋,便有意刺激他一下,于是避實就虛道,“撞到頭了,暈暈乎乎的一直在睡覺,唉。”
邱鳳至身形陡然一僵,片刻后驟然出聲,“那趕緊治啊!她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說著也顧不得其他,上來就抓葉蘇的胳膊。
“哎哎哎!”葉蘇犟著身子不動,奈何他手勁大,葉蘇差點被他拽倒。
邱鳳至連忙松開手,低聲道,“……抱歉。”
葉蘇擺擺手,對他道,“醫生說沒什么好法子,只能好好養著。”
邱鳳至皺眉不解,“養著就能好?”
“嗯,主要是內傷,醫生還給開了些藥。”
“我去看看她。”說著邱鳳至提步就要往醫院里走。
葉蘇忙叫住他,“她已經不在醫院了。”
邱鳳至腳步頓住,表情愣怔,“那她……在哪兒?”
“她哥接她回家了。”
邱鳳至默了默,表情猶豫,半晌,輕點兩下頭,“也好,回家有人照顧她。”
葉蘇還想說些什么,但邱鳳至緊接著轉身,同時道,“葉廠長,那我先回去了。”
葉蘇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前行,幾乎與這蕭索的天色融為一體。
白秀微實打實地在公安局關了幾天,聽說是王叢叢托人找關系才把她給撈出來。
因先前齊兆先欺負李小婉的事傳言就跟白秀微有關,李小婉家和白秀微家早就結下了梁子,這次之后仇怨加深,白秀微一家在村里更加抬不起頭來。
李小婉雖然表面看沒什么大問題,可撞到的是頭,以后會不會落下病根誰都不敢保證。白家因此理虧,不得不給李小婉賠付醫藥費和誤工費。
眼看到年根兒了,葉蘇特意給李小婉批準帶薪休假,讓她好好休養,過完年再回來上班。
李小婉一家不勝感激,年前李國志借村里的拖拉機給葉蘇送來滿滿一斗鄉村野味。
令人驚喜的是隨車來的還有放假歸來的秦麗瑩。
上次分別后,葉蘇和秦麗瑩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面。秦麗瑩原打算趁暑假回北岐,可臨時得了個家庭教師的工作,時薪不低,她便打消了回來的念頭,留在濱城塌塌實實給人補了一個假期的課。
見到秦麗瑩,葉蘇高興壞了,抱著她又蹦又跳,姊妹倆的手黏在一起,好半天都沒撒開。
顧安有點吃味,嘟著嘴說,“嫂子,你跟我哥都沒這么親……”
葉蘇不由笑出聲,下意識瞥向顧平。后者狀若無意地清了清嗓子,雖然嘴上沒發表任何意見,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極贊同顧安的話。
葉蘇留秦麗瑩在家連住三天,顧平被趕去修配廠暫住,臨走前男人那怨念的表情,令葉蘇忍俊不禁。
深夜的靜謐更易讓人打開心扉,久別重逢的小姐妹自是少不了閨房夜話,秦麗瑩告訴葉蘇,她談朋友了。
秦麗瑩的聲音透著戀愛的甜蜜,葉蘇既驚訝又替她高興,忍不住問道,“是誰打動了我們麗瑩的芳心?”
臥室里沒開燈,可秦麗瑩的笑意即使是在黑夜里都隱藏不住,“是你認識的人。”她怯怯道。
“我認識的人?”葉蘇瞪大眼睛,隨即恍然大悟,驚叫出聲,“不會是阮鋒吧?!”
須臾,黑暗中傳來秦麗瑩幾分羞澀的低語,“是他。”
“啊!!!”葉蘇低聲尖叫,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顧平。
隔天姐妹倆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時人均兩個黑眼圈。
雖然分享欲爆棚,可應秦麗瑩的強烈要求,葉蘇沒把她和阮鋒的事告訴顧平和顧安。
然而即便她守口如瓶,也擋不住有人自己送上門來。中午,阮鋒奔著葉蘇工作室就來了。
葉蘇挑起眉頭,先看看他,又看看秦麗瑩,眼神自帶幾分調侃,“阮哥來找顧平啊?他在廠里呢。”葉蘇故意道。
阮鋒臉上難得有些赧然,干笑一聲,隨即目光直直看向秦麗瑩,“我來找她。”
秦麗瑩早就飛紅了臉,低頭,嘴角噙著淺淺笑意。
葉蘇把秦麗瑩往阮鋒身旁推,笑嘻嘻打趣,“走吧走吧,趕緊約會去吧。”
秦麗瑩扭捏了幾下,可抬眸對上阮鋒的視線,整個人便像是掉進了化不開的蜜罐里,腳步不由自主跟著阮鋒就去了。
葉蘇留秦麗瑩在家住了三天,可這三天里,每天至少有一個小時秦麗瑩是被阮鋒“拐”走的。
戀愛中的小女人在享受戀愛的同時,也渴望跟閨蜜分享自己的小確幸,于是葉蘇也知道兩人每天的最新動向,去哪哪兒的小館子吃了新鮮玩意兒,去哪哪兒的小公園里溜達了多少圈,去哪哪兒的電影院里看了個什么愛情電影……諸如此類,無不浸著濃濃的戀愛味。
年關在即,秦麗瑩無論如何都該回家了。臨走前葉蘇送秦麗瑩許多件時興衣物,秦麗瑩非要付錢,葉蘇只好半賣半送,象征性地收了點成本價。
一大早,阮鋒趕來親自把人送上回白沙村的客車。人前這對小情侶雖沒什么親昵動作,但眼神黏膩拉絲,藏都藏不住-
人人都期盼新年新氣象,葉蘇自不例外。
這一年雖然銷量一般,可無論是葉蘇的制衣廠,還是顧平的修配廠,情況都比預期要好一些,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年關忙忙碌碌,張燈結彩,雖是小門小戶人丁稀薄,可葉蘇卻覺得已是無比的滿足。
“許個新年愿望吧。”顧平攔下葉蘇手中的杯盞,制止她悄悄貪杯的行為,“不是說想出去走走?想好去哪兒了嗎?”他低聲問。
葉蘇托腮看著她,臉上浮著兩片醉人的微紅,“想去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
女人嬌軟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有種綿綿密密的親昵。
顧平的眼神驟然一暗,如漲潮的海水撞向脈搏,葉蘇只覺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顧安偷偷瞥兩人,隨即極有眼力見地起身,咕噥一句“困死我了,睡覺去”,便腳底抹油地溜了。
顧安走后,顧平看葉蘇的眼神便愈發直接,帶著十足的侵略性,宛若要將她從里到外看個透徹。
葉蘇酒意上頭,嗤嗤笑著爬到顧平腿上,一手軟軟地圈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亂點,一邊點還一邊嬌滴滴地說,“去這兒,這兒,這兒,還有這兒……”
她的手停在某處,點一下,又點一下,直至那處山巒崛起,雄獅抬頭。
“去這兒……然后呢?”
耳畔傳來男人沙啞克制的聲音,又似帶著幾分刻意的蠱惑和引誘。葉蘇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手卻沒有停止動作。
于是在她的“努力”下,山巒崛起到頂峰,雄獅頻頻昂首直立。
葉蘇攀著他的脖子,將他拉得更近,“然后,邀請你,到此一游。”
最后的話音被急不可耐的呼吸淹沒,沒有一秒遲疑,齒關被抵開,她的酒香被深深舔舐……
84 ☪ 第 84 章
◎我不放心。◎
零點過后, 跨年的鞭炮聲響了一整夜,或急或緩,如同夜雨, 由遠極近,又由近及遠。
屋內似乎也在下一場雨,先是狂風急驟, 傾盆如注,而后微雨纏綿, 輕輕淺淺。
葉蘇覺得感覺自己變成了一片樹葉,身體被溫熱的雨水浸濕,隨雨水搖曳漂泊,似有一種將被融化的錯覺。
她幾分迷離地捕捉顧平的眼睛,而他也在樂此不疲地捕捉她的唇舌和呼吸,兇,卻不乏溫柔。
過于靡靡的夜晚, 就連行程都是在這破碎潮濕的搖晃中敲定的。
葉蘇一度以為那決定只是她迷離中的一場夢, 直到第二天和顧平確認, 出聲才覺嗓子干啞極了,她清了清嗓子, 抬手拽住顧平的衣擺。
顧平回眸看向縮在被子里的她, 女人頭發凌亂而蓬松,就這么懶散而嬌憨地看著他, 顧平只覺心軟得不像話, 坐在床沿,不由自主伸出手。
“醒了?”
男人掌心有一層厚繭, 觸到皮膚上幾分粗糙, 可他動作很輕, 是以那幾分粗糙便只會讓人覺得癢。
葉蘇的臉貼著他的掌心,無意識地蹭了蹭,輕聲問道,“昨晚,我們是決定元宵節后動身嗎?”
“嗯,元宵后動身,先去北都,然后繼續往北去,一直到吉春、寒江一帶。”顧平俯身,額頭抵上她的,低問,“倒杯水你喝。”
“嗯。”
暖水瓶就在床邊,顧平倒好水,扶她起來,隨著動作,被子自她肩頭滑落,露出幾片顯眼的紅痕。
葉蘇順著他的視線垂眸,看自己的肩,隨即再抬頭看他,目光平添幾分控訴,“都怪你……”
這讓顧平很難不想起昨晚的情景,適應黑暗的眼睛輕易捕捉她的柔軟白皙,她在他身下吟訴,仿佛柔碎的月光……
顧平眸光染上暗色,頓了頓,側坐在床沿,讓她靠坐在自己懷里,杯沿抵在她唇邊。
葉蘇就著他的手“咕咚咕咚”喝掉半杯。
“還喝嗎?”顧平低問。
葉蘇搖搖頭。與此同時,一聲清晰的“咕嚕”從被子里傳來。
顧平低笑一聲,“餓了?”
“嗯,‘運動’一晚上,你說餓不餓?”
“……”
年歇的幾天,大多數時間都過得懶散極了,但他們也抽空回了一趟白沙村,去親友家拜訪,少不得要去李小婉家,見她她面色紅潤,精神也挺好,看來是恢復得不錯,便漸漸放下心來。
初六工廠復工,天好人如意,李小婉也回來上班了。
中午制衣廠的裁縫照例去機械一廠伙房吃飯,李小婉本來也要去,但葉蘇說今早顧安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把小婉帶回家吃飯。
李小婉便臨時改變主意,和葉蘇一起回清平街。
進家時,飯香味已經自廚房間彌漫而出,單聞氣味就知有多豐盛。顧安一見李小婉,就拽著她一頓打量,關切地問,“頭還疼不疼?”
李小婉笑著搖頭,“都好了,放心吧。”
顧安仍顯擔憂,“外面看著是沒事了,誰知道里面啥樣呢,就好像那蘿卜,外面綠英英,里面都糠了。”
這比喻讓李小婉表情一頓,沒好氣道,“你才蘿卜!”
“哎呀我就打個比方,話粗理不粗!”
“……”
三人說笑著走進屋,葉蘇幫忙端菜,蔥花炒雞蛋香氣撲鼻,土豆燉肉軟爛入味,豆腐魚湯瑩潤奶白。
“這也太多了!還都是肉菜。”李小婉頓時有些惶恐,“隨便吃點不就行了?這么破費……”
“顧安擔心你,一直惦記著好好給你補補。”葉蘇笑道,“小婉,你放開吃,你吃得越多顧安就越開心。”
顧安使勁點頭,突然眼睛一亮,“對了,還有一樣大菜,專門給你一個人做的,等著!我去端!”
“還有啊?……”李小婉驚愕不已,看著顧安小跑出去。
沒一會兒她去而復返,端回一只大碗,那碗里的東西熱氣騰騰,香味濃郁極了。
李小婉抻著脖子去看,“這是啥?”
“豬腦花,六個!都是你的,吃哪兒補哪兒!”
葉蘇“噗嗤”笑出聲,看向李小婉,后者尷尬而不可置信,“這……這也太多了,我哪兒吃得完?”
“吃的完吃的完!一口一個!你嘗嘗,可香呢!”
李小婉:“……”
最后是葉蘇解圍,笑著說道,“豬腦花膽固醇含量太高,一次吃六個確實有點多,好歹也讓我嘗嘗鮮唄。”
李小婉忙說,“對對,咱一人一個,剩下的你們留著晚上吃。”
顧安皺眉想了想,重新分配,指著李小婉道,“那你至少要吃兩個。”
李小婉只得點頭,“好好好!”
一頓飯吃得熱氣騰騰,顧安一個勁給李小婉夾菜,愣是把她吃撐了。
午飯后稍事休息,葉蘇和李小婉步行回制衣廠,兩人腳步不緊不慢,不時閑聊,全當是遛食。
及至走到機械一廠門口,葉蘇看見制衣廠的門口站著一個人,細看不是邱鳳至又是誰?
葉蘇下意識瞥向李小婉,后者神情平淡至極,就像壓根沒看到那道人影。
很快邱鳳至也看到了她們,神情稍頓,隨即迎著走過來。葉蘇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提著一個網兜,里面是兩罐黃桃罐頭和兩罐麥乳精。
“邱廠長在等人?”葉蘇笑著寒暄。
邱鳳至看一眼李小婉,點頭,把網兜往前一伸,“聽說小婉受傷了,頭幾天恰好有人送我一些節禮,我不愛吃甜,就……給小婉吃吧。”
葉蘇心想這個人真是別扭,明明是想送小婉東西,偏還不想顯得自己煞費苦心,非得繞個彎找些理由。
轉而看向李小婉,后者正盯著網兜發呆,停頓須臾,突然抬頭看向邱鳳至,問道,“這些……給我?”
邱鳳至點點頭,“你拿去吃吧。”
李小婉眨兩下眼睛,突然湊到葉蘇旁邊,握著她的胳膊小聲低問,“嫂子,這人……是誰啊?我好像不記得了。”
葉蘇一愣,猛地轉頭看向她,“不記得了?!這是邱鳳至邱廠長,你說不記得了?”
“哎呀你小點聲,多不禮貌……”李小婉臉頰漲紅,幾分不安地瞥一眼邱鳳至。
后者愣怔著定在原地,拎網兜的手懸在半空,好半天都沒動。
葉蘇半信半疑地看著李小婉,她的表情全然不像是裝的。
“李小婉!你回來了!”
一道洪亮的男聲自身后傳來,三人不約而同看過去。
葉蘇皺了皺眉,如果沒認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邱鳳至介紹給李小婉的那個四級工。
巧了不是,都趕一塊出現。不過……這人叫啥來著?
“程小亮。”李小婉猝然出聲,直接喊出那人名字。
葉蘇表情訝然,隨即問道,“你記得他?”不是才見過一面嗎?
李小婉點點頭,“記得。”
程小亮搔搔后腦勺,走過來問,“你身體都好了嗎?”
李小婉抿唇笑了笑,“都好了,這不是回來上班了嗎?”
程小亮跟著憨笑一聲,這才想起同邱鳳至打招呼,“邱廠長也在——哎?這是要去送禮嗎?”
葉蘇快速瞥邱鳳至一眼,后者表情愣愣的,拎網兜的手已經垂下來,似有幾分不知所措。
實難想象,“失憶”這種事竟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李小婉沒忘記別人,甚至連只有一面之緣的程小亮都還記得,卻獨獨忘了愛而不得的邱鳳至。
到底是不忍邱鳳至過于尷尬,葉蘇從他手中接過網兜,“哦,東西是給我們的。謝謝邱廠長,破費了。”
“……不用客氣。”
這回輪到程小亮尷尬,“我這……剛知道小婉回來,還沒來得及準備東西……”
李小婉連忙說道,“不用不用,我都已經好了,千萬不要破費。”
“那下回、下回我……”
“到點了。”邱鳳至猝然出聲打斷程小亮,提步往前走的同時,還硬邦邦撂下一句,“遲到扣工資。”
程小亮苦著一張臉,小跑著跟上去,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回頭揚聲對李小婉喊道,“下班我再來找你!”
李小婉:“……”
目送兩人離開,葉蘇到底沒忍住,直接問李小婉,“你真不記得邱廠長了?”
李小婉搖搖頭,“不記得——我之前和他很熟嗎?”
葉蘇一噎,實難定義他倆到底算不算熟,想了想,不答反問,“那你還記得你和程小亮是怎么認識的嗎?”
李小婉回憶,好一會兒才道,“別人介紹的吧。”
“誰?”
“徐同輝。”
“………………”
還真是忘了一個干凈-
開工的第一個星期,葉蘇制衣廠接到外地訂單。而沉錨修配廠的萬向節銷售也依稀有了起色,曾經合作過的客商貨比三家,或許仍覺得沉錨修配廠的產品質優價廉,多方觀望后,終于再度向顧平投來橄欖枝。
于顧平而言,這是門庭冷落數月后難得的訂單,修配廠必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產交貨。
因此出行計劃一再推遲,等到決定動身,已是陽春三月。
按照原定計劃,第一站先去北都。
因北岐沒機場,所以只能火車,晚上的臥鋪票,一張下鋪,一張中鋪,睡一夜就能到達。
火車勻速前進,車窗外黑漆漆一片,隱隱能看見快速掠過的樹木和山丘。
葉蘇和顧平并坐在下鋪,葉蘇半倚靠在他身上,黑夜漸沉,周圍安靜下來。
“睡一會兒吧。”顧平貼了貼她的額頭,“天亮就到了。”
“嗯……”葉蘇含糊不清地咕噥,“我上去睡。”
“就在這兒睡。”顧平往后靠了靠,讓她更熨帖地躺在自己懷里,“你一個人在上面,我不放心。”
葉蘇唇角勾起,想說只是隔了一張床板而已,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或許是他的懷抱太過溫暖,葉蘇愈發貼近,很快便沉入夢鄉。
85 ☪ 第 85 章
◎我先生◎
綠皮火車一夜顛簸, 周圍不乏鼾聲和偶爾嘈雜的人語聲,葉蘇的睡意被顛得七零八落,每每睜開惺忪睡眼, 顧平便會輕柔地拍撫她的后背,小聲哄著讓她繼續睡。
到達北都已過上午九點,顧平背上背包, 一手拎行李袋,一手將葉蘇護在胸前, 隨著擁擠的人群緩緩走出車廂。
“餓了吧?”他微微傾身,湊近耳語。
葉蘇點點頭。
“那先去吃點東西?”
“好。”
因他的相護,葉蘇沒受到一絲推搡,很快走出火車站,就近找了家惠民餐點,各自點了一碗餛飩,熱氣騰騰地吃起來。
顧平吃得快, 碗里的湯水都喝得精光, 他邊等葉蘇邊隨口問道, “等會兒是想先逛逛,還是直接去招待所?”
葉蘇慢慢嚼著餛飩, 不假思索道, “先去招待所把行李放下吧。”
“好。”
“會不會麻煩人家?”
招待所是顧平發電報托老戰友幫忙找的,這個年代出門最難的就是住宿問題, 尤其在北都, 很多招待所都是隸屬于單位,沒關系還真不好住。
顧平笑看著她, “不然怎么辦?能讓你睡馬路?”
葉蘇白他一眼, 繼續低頭吃餛飩, “睡馬路就睡馬路,反正有你呢,睡你身上比睡床還暖和。”
意指昨晚自己倚靠在他身上睡得還算安穩,然而顧平卻似解讀出另一層意思,眸中一時深暗。
葉蘇覺察到他一瞬不移的深沉目光,抬眸,輕輕挑眉。
顧平低笑一聲,“行,那今晚、我給你當床。”
葉蘇不解地眨了眨眼,隨即腦中轟然。他的話難掩曖昧調侃,也摻雜著不加隱藏的欲望。
莫名地,葉蘇心中隱隱興奮,再開口也便多出幾分招惹意味,“那得看你能支撐多久。”
顧平眸中暗流涌動,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不知道?”
“……”
沒法不想起某些不可言說的片段,葉蘇臉頰隨即漲紅,目光閃爍著四下環視,小聲嘟囔,“你真煩人……”
飯畢顧平帶葉蘇搭乘巴士,直接來到北都友誼賓館。
友誼賓館檔次不低,建國初用于接待外國專家學者,后來主要接待外國游客。能安排在這種地方住宿,可見顧平的這位戰友來頭不低。
旅途疲憊,葉蘇無心多問。顧平辦理好入住,重新拎起行李,領葉蘇上樓。
他們住在三樓,南側向陽的房間,隔壁一間已經住了人,半掩的門里傳出悠揚的音樂,還有一男一女的談話聲,葉蘇聽出他們說的是法語。
她下意識駐足,恰在這時,半掩的門突然打開,葉蘇和一個又高又瘦的金發男子打了個照面。
她頓時愣住。
雖然這人現在的樣子與她印象中相比實在年輕得多,可葉蘇還是一眼認出,這人是世界著名時尚大師卡爾·羅蘭。
與此同時,卡爾·羅蘭也驚訝地看著她,幾分夸張地冒出一句,“我們一定在哪兒見過,哦!恕我冒昧,女士,你長得實在太像我的一位華裔朋友了!”
葉蘇報以微笑,不失幽默地回道,“那她肯定是一位美女。”
卡爾·羅蘭驚喜而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天啊!你會說法語?”
葉蘇笑著點頭,“是的,先生,很高興認識您,我叫葉蘇,是中國的服裝設計師。”
說著葉蘇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右手。
卡爾·羅蘭的眉毛高高上揚,大概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同行,還是個會說法語的中國同行,當即握住她的手,激動道,“所以你也是應邀來觀看時裝觀摩會嗎?”
葉蘇心中微罕,緊接著欣喜若狂,沒想到這次的北都之行竟然還有這么大的驚喜等著她。
在過去生活的世界里,她和卡爾·羅蘭屬于忘年交。卡爾·羅蘭同她閑聊時,曾不無得意地說起過他與中方的首次合作,那是一次大膽的挑戰,他說,他在剛剛改革開放的中國組織過一場時裝觀摩會。
葉蘇正要開口答話,一個女人突然從屋里走出來,她手中拿著幾張圖稿,無奈地對卡爾·羅蘭說道,“卡爾,時間緊迫,如果這還不夠新意的話,恕我無能為力。”
卡爾·羅蘭接過圖稿,剛才還舒展笑意的神情頃刻間在眉心凝結,“天啊,這些千篇一律的設計……琳達,我們需要融入中國元素!要文化的碰撞!”
“可是你也看見了,中國是文化沙漠,他們只有黑灰一色的男女裝。”
葉蘇倏然蹙眉,心中難掩憤怒。她在卡爾·羅蘭開口前反駁道,“心里滿是沙漠的人眼里看到的才全都是沙漠。”
琳達愣了一下,轉頭,此時才開始正視這個陌生的東方女人,“你是誰?”她疑惑地問。
“這位是葉蘇女士,是中國的服裝設計師。”卡爾·羅蘭代為介紹。
琳達瞪大眼睛,很夸張地挑起細眉,“中國的設計師?設計那些黑灰一色男女裝嗎?”
聽到這樣的話,葉蘇不怒反笑,頓了頓,冷聲道,“琳達女士,恕我直言,你的蔑視恰巧暴露了你的無知。”
琳達的眼睛瞪得更大,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你說我無知?”
葉蘇卻不再理她,轉而只對卡爾·羅蘭道,“中國服裝史本身就是一部有形有色甚至有聲的中國文化史。既然您和搭檔已經來華,不妨多出去走走看看,看看什么是曲裾深衣、袖襦長裙,什么是‘玉作搔頭金步搖’和‘霓裳羽衣’。
“另外,如果兩位只是抱著挑剔的心態來辦這場觀摩會,我想這場秀肯定很難看,倒不如不辦的好。”
葉蘇一口氣說完,抱臂看著兩人。
琳達瞠目結舌,不敢想象這中國女人竟然如此跋扈,“你怎么如此無禮!你知道他是誰嗎?”琳達指著卡爾·羅蘭問葉蘇。
葉蘇面無表情地看向卡爾,毫無疑問,此時的卡爾·羅蘭已經是知名服裝設計師。可那又如何?她認識更巔峰時期的卡爾·羅蘭,并且那時的她同在巔峰!
不同于琳達的驚愕和憤怒,卡爾·羅蘭表現出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興奮,“葉蘇小姐,你說的那些我都很感興趣!我想邀請你當我的向導,帶我欣賞更多中國元素,可以嗎?”
“……”
葉蘇眨眨眼,恍然覺得此情此景實在奇妙至極,她竟然提前幾十年就把卡爾·羅蘭拿捏住了-
回到房間關上門,顧平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徑直走到葉蘇面前,他眉頭緊鎖,冷沉的眸光中滿是疑惑。
他的表情讓葉蘇猛然意識到,單是會法語這一條在這個敏感的年代就足以令人產生極端的聯想。
葉蘇冷靜思考,倏忽想起系統曾告訴過她,原主的母親在國外,葉蘇穩住心神,淡聲解釋道,“我以為你知道,我家本來就有海外關系,我學過外語。”
然而這并沒有解開顧平的疑惑,“你們嘰里咕嚕說的什么玩意?”
顧平不想承認,剛才的感覺簡直太憋屈了。人明明就在跟前,耳朵也好使,可就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只能從表情上大概能猜出他們在討論一些事,好像還挺嚴肅重要的,顧平不好打斷,就只能傻站在旁邊,想幫忙都幫不上。
葉蘇不由笑出聲,顧平根本沒懷疑她什么,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葉蘇把剛才的對話簡單轉述了一遍,又介紹了卡爾·羅蘭的身份,最后突然抬手抱住顧平的腰身,仰頭眼巴巴看著他,“所以你同意我去給羅蘭先生當向導嗎?”
男人面無表情,“你剛才不是答得挺歡嗎?竟然還沒同意?”
“肯定沒同意呀!我老公還沒發話呢!”葉蘇眨巴著眼,一本正經道,“我跟他說了,我要聽我先生的,我先生同意我才能去呢。”
顧平的表情出現松動,覷著眼瞧她,“你……先生?”
“就是你!我家老爺們兒!我親老公!”
顧平失笑出聲,抬手輕捏她臉頰,“橫豎我聽不懂外語,你說啥是啥。”
“我發誓,我可沒撒謊!”葉蘇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兩根手指定在耳邊,“我還問羅蘭先生,我先生如果不放心怎么辦,你猜羅蘭先生怎么說?”
顧平皺眉,“怎么說?”
葉蘇清了清嗓子,學著卡爾·羅蘭的語調用法語嘰里咕嚕說了一句話。
顧平當即黑臉,捏著她的臉頰輕晃兩下,“故意的是不?”
葉蘇哈哈大笑,隨即用中文解釋一遍,“羅蘭先生說,那就請你先生一起去。”
顧平松開手,指背在她臉上蹭了蹭,一時沒作聲。
葉蘇下巴擱在他胸口,眼神亮亮地看著他,“跟羅蘭先生一起逛北都的話,進景點什么的還能省筆門票錢呢……”
“……”
“哎呀你快說呀,同意不同意嘛。”葉蘇手開始不老實。
顧平一手抱著她,一手攥住她上下作弄的手,須臾,低聲問,“你想去嗎?”
葉蘇坦誠地點頭,“卡爾·羅蘭先生在服裝設計領域享有盛譽,我不想放棄這次機會,更不想浪費他能帶給我的資源。”
她的野心從不會在顧平面前隱藏分毫。
顧平看著她,沉吟片刻,道,“那就去,我陪你一起。”
“真的嗎?”葉蘇緊緊抱住他,仰視的眸中仿佛灑滿星星。
“真的。”顧平單手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唇上輕輕碰了碰。
葉蘇卻不滿足于這蜻蜓點水的一吻,踮腳,勾住他的脖頸往下拉,“還要親……”
顧平卻故意抗拒她的勾拉,氣息拂動,“你剛才說,我是你什么?”
“老公。”葉蘇越發踮起腳尖,幾乎掛在他身上。
“還有呢?”顧平稍稍低頭,呼吸近在咫尺。
“……爺們兒。”
嘴唇一觸即離,分辨不出誰的呼吸更加急促。
“還有?”
“還有……先生。”
“誰先生?”
“我先生。”
顧平勾起唇角,“以后都這么介紹。”
說著順勢低下頭來,輾轉含住她的呼吸。
86 ☪ 第 86 章
◎你妻子是個天才!◎
賓館房間里有浴缸, 在火車上睡了一整夜,身體難免疲乏,葉蘇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然后被顧平摟在懷里,美美地睡了一覺。
醒來天色已晚,眼皮尚未睜開, 肚子卻先一步咕咕亂叫,顧平閉著眼笑一聲, “餓了?”他也是剛剛醒來,聲音有種磁性的沙啞。
“嗯……”錯過了午飯,不餓才怪。
“想吃什么?”顧平揉著她的頭發問。
葉蘇卻只想犯懶,“不想動。”
顧平任她賴在自己懷里,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后頸,“要不我出去買一點回來?”
葉蘇一點都沒猶豫,“好。”
這邊顧平簡單整理正要出門, 敲門聲驟然響起, 顧平去開門, 間隔須臾,走到床邊, 俯身對葉蘇道, “起來吧,有人找你。”
“誰?”葉蘇翻了個身, 臉頰挨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隔壁那外國老頭。”
外國老頭?
葉蘇反應幾秒, 意識到他說的是卡爾·羅蘭,不禁笑出聲來, “人家也沒那么老吧?”
顧平:“……”
最終葉蘇沒犯懶成功, 卡爾·羅蘭邀請她一起去樓下餐廳吃晚餐。葉蘇起床梳洗一番, 和顧平一起出門赴約。
葉蘇深暗卡爾·羅蘭的喜好和風格,談話間很容易投其所好,卡爾·羅蘭因此再無猶豫,當即敲定了第二天的行程,并約定隔天早上八點在賓館大廳會面。
隨后雙方各自回房休息。葉蘇脫掉外套,顧平接過掛在衣架上,隨即倒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
葉蘇接過去“咕咚咕咚”喝掉半杯。
顧平從她手中拿回杯子 ,“還喝嗎?”
“不喝了。”
顧平便放下杯子,拖張椅子坐在她面前,執起她的手握住,淡聲淡氣卻莫名帶著幾分委屈說道,“這回吃飽喝足了,麻煩葉廠長翻譯翻譯,你們剛才又商談了什么國家大事,我一句都聽不懂。”
葉蘇噗嗤一笑,勾住他的脖子,輕巧挪跳到他腿上,顧平手掌穩穩托住她的腰臀,順勢接住了她。
“干什么?”他呼吸一時緊澀。
“給你翻譯啊——”葉蘇倏忽貼近他耳邊,氣息拂男人頸側。
顧平偏頭看她,眼神深暗,如不可見底的淵潭。
葉蘇湊上去,比方才還要近,近到每吐出一個字,那濕潤溫熱的氣流就隨帶著蠱惑意味的聲音一起,輾轉輕柔地鉆進耳朵里。
“近一點,省些聲音和力氣。”
說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心潮隨呼吸一起一伏,幾分蠱惑地繼續,“說好的,今晚你給我……當床。”
顧平呼吸漸促,稍稍用力,將掌心下的纖細和柔軟一并攥緊。
葉蘇倒吸一口氣,齒間溢出一絲曖昧的氣息,顧平動作頓住,身形一霎緊繃。
葉蘇清晰地感知,她坐納的所在,如同休眠中的火山,已在瞬間蘇醒。
顧平一手繞到她膝彎之下,猝然起身,快步朝床邊走去。
畢竟第二天還有重要的事,顧平收斂了幾分,沒有弄得很晚。
只是葉蘇到底是費了些力氣,以至于身上乏力,第二天都不太想起床,連穿衣服洗臉都是顧平代勞。
洗完臉
弋㦊
還要抹潤膚霜,顧平從瓶罐里摳出一塊乳霜,垂眸端詳片刻,隨即學著她平時的樣子,將那乳霜分別點在女人的額頭和臉頰。
男人掌心粗糙,而她的肌膚太過嫩滑,是以他只敢用指腹在她臉上輕抿。
“幾點了?”葉蘇閉著眼睛問。
“七點半,還來得及去吃個早飯。”
“哦。”葉蘇舒服地喟嘆一聲。
收拾妥當,出門便遇見卡爾·羅蘭和他的助手琳達,四人相約去餐廳吃一頓簡餐,隨后乘坐卡爾·羅蘭的包車前往景點。
北都是歷史名城,多朝古都,保留了許多名勝古跡,他們今天參觀的是一處皇家園林。
漫步在幽長的甬道之上,兩邊是高高的城墻,每隔一段距離,會出現一排脊角高翹的屋頂,亦或是精雕細刻的門樓。
葉蘇邊走邊向卡爾·羅蘭介紹,她是那么神采奕奕,無論是聲音還是語調,都有種如數家珍的自豪感。
卡爾·羅蘭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詢問幾句,顯然對眼前的向導和景觀都極為滿意。
然而琳達卻只覺得疲累,偶爾不經意地抱怨,“我們是服裝設計師,又不是建筑設計師。”
轉而又用意大利語對卡爾·羅蘭道,“先生,我們時間不多,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抓緊一切時間為服裝觀摩會籌備,而不是像這樣,和一位中國美女……閑逛。”
“琳達,放輕松,”卡爾·羅蘭說,“我們需要靈感,繃得太緊會讓大腦空白。”
琳達仍不贊同,聳肩問道,“那您在這里得到靈感了嗎?”
卡爾·羅蘭指著自己的腦袋,幾分幽默地說,“這里正在吸收營養,它很快會靈光乍現的。”
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進入葉蘇耳朵,她無奈輕笑,隨即從包里掏出紙筆,一邊等一邊隨手涂鴉。
顧平安靜地站在她身旁,低問,“他們又在說什么?”
葉蘇沒抬頭,“在討論靈感。”
顧平皺眉不解,“啥靈感?”
“靈感啊……”葉蘇用鉛筆勾勒形狀,寥寥數筆躍然紙上,“就是這個。”
當她把隨手畫就的服裝草圖遞給卡爾·羅蘭,后者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他指著畫紙中那飛揚而上的衣袖,驚聲嘆道,“這是……飛檐的樣子?!”
“沒錯。”葉蘇點點頭,她把衣袖設計成略高的聳肩,依稀可見翹角飛檐的形狀,“您覺得這靈感如何?”她用意大利語問道。
琳達表情變得十分尷尬,她實在沒想到,這個中國女人竟然不只會說法語。
卡爾·羅蘭激動極了,張開手臂要給葉蘇來個擁抱。
顧平反應迅速,猛地跨過來擋在卡爾面前。
卡爾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哈哈笑道,“我只是想表示感謝。知道嗎?你妻子是個天才!”
顧平哪兒聽得懂這些嘰里咕嚕的怪話,他只知道這個外國老頭剛才差點抱了他媳婦!
葉蘇從顧平身后探出頭來,先仰頭看看他,見他繃著一張臉,忙圈住他的胳膊輕聲哄道,“外國人情緒外露,擁抱什么的只是社交禮儀,放心吧,羅蘭先生沒別的意思。”
頓了頓,顧平看一眼卡爾,偏頭對葉蘇說,“那你告訴他,在中國就入鄉隨俗,別整洋的那一套。”
“……”
葉蘇忍笑看著他,突然伸手悄悄掐一下他的側腰,“放心吧,經你這一出,他肯定不會有下一次了。”
顧平用手肘夾住她作怪的手,無奈地嘆了口氣。
卡爾·羅蘭在葉蘇這兒得到了靈感和啟發——可以將服裝和中國傳統文化相融合,不僅僅是建筑方面。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內涵深遠,可以采納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然而服裝觀摩會在即,確實沒有足夠的時間逛遍所有景區,卡爾·羅蘭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他實在欣賞葉蘇的才華,不甘心止步于泛泛之交,突然熱情提議道,“我們合作吧,這次的服裝觀摩會。”
葉蘇愣了一瞬,轉而會心一笑。
如果不是因為對卡爾·羅蘭的了解,她會以為這人是瘋子,卡爾·羅蘭的性格向來如此,年輕時顯然更甚。
這種機會送到眼前,葉蘇當然不會拒絕。她答應了卡爾·羅蘭的邀約——
葉蘇和顧平在北都逗留了半月有余,直至服裝觀摩會結束才決定離開。
臨行前,卡爾·羅蘭將活動合影送給葉蘇,并握著她的手由衷說道,“葉,多虧有你,這次觀摩會才能這么成功,我很期待我們下一次的合作。”
葉蘇頷首微笑,“我也很期待。”
目送葉蘇和顧平離開,卡爾從口袋里掏出葉蘇的名片,久久凝視。
琳達在他身邊說道,“她真的很優秀。”
“那是當然。”
告別卡爾·羅蘭,兩人繼續北上,直達吉春市。
火車到站,顧平的戰友閻良已經等候多時。因早年當兵經歷,顧平戰友遍及全國,到哪兒都有熟人可以投靠。
“這就看出親疏遠近了吧?”閻良幫忙拎著行李笑呵呵地侃大山,“雖然咱這邊規格比不上北都友誼賓館,可咱服務周到,全程陪同,不像老宋,連面都沒露。”
他說的是顧平的另一位戰友宋濤。
顧平和葉蘇去北都時,恰逢宋濤出差,宋濤幫他們安排了友誼賓館的住處。只是時間不趕巧,直至他們離開北都,老戰友都沒能見上一面。
“宋濤跟你聯系了?”顧平問。
“給我來了個電話,讓我好好接待你——真是瞎操心,就沖我跟你的關系,我能不好好招待?再說還有嫂子御駕親征,我不更得上心?”
葉蘇的目光正被周遭吸引,這里有很多鋼廠,空氣中仿佛彌漫著鐵銹味,工業氣息野蠻生長的感覺。
聽到閻良的調侃,她輕笑一聲,“才聒擾完宋濤,這回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嫂子這么說我可不樂意,多生分。”
說笑間已經走到車旁,葉蘇的視線落在不遠處,路旁一個中年男子手中舉著一張約摸一尺長、半尺寬的硬紙殼,上面寫著“上等君子蘭,詳談議價”。
葉蘇不免好奇,從走出火車站起,這已經是遇見的第四個賣君子蘭的,賣主無一例外都舉著牌子。賣郁金香而已,這陣仗總讓人感覺神秘兮兮。
“吉春盛產君子蘭?”葉蘇忍不住問。
“嗨,這一兩年君子蘭熱,價格賊高,不少人靠君子蘭發了大財呢。”閻良從駕駛座回頭看她一眼,“嫂子,不瞞你說,我也掙了一小筆,這車就是倒騰君子蘭換來的。”
葉蘇心中納罕,“君子蘭而已,還能換輛車?”
“那可不,”閻良眉飛色舞,顯得幾分得意,“品相好的君子蘭能賣好幾萬,頭年我一哥們兒轉手一盆‘鳳冠’,你賣了猜多少錢?”
葉蘇驚得不敢猜,只問,“多少錢?”
閻良比出一個巴掌。
葉蘇:“五……萬?”
“前面加個十。”
“十五萬???”
87 ☪ 第 87 章
◎天上掉餡餅◎
葉蘇著實沒想到, 一盆君子蘭竟炒到十五萬的高價,更沒想到在經濟緊縮的背后,國內偏北一隅居然冒出這么夸張的經濟泡沫。
滴——滴滴——
外面傳來緊促的鳴笛聲, 三人同時轉頭看向車窗外。
八十年代道路空曠,一馬平川,私家車比較少見。路上會車, 即使不認識,出于禮貌而鳴笛也是常事。
葉蘇透過沒有貼膜的玻璃, 一眼看到另一輛車上,季大偉正從窗里探出頭來,喜氣洋洋地朝他們揮手。
“平哥!嫂子!我的媽呀!真是你們?!”
葉蘇和顧平愣了一下。他們已經好一陣子陣子沒見過季大偉了,只知道他早就不干運輸隊,改行干些流通方面的買賣。這次在吉春街頭偶遇,真的是巧之又巧。
“大偉!你怎么跑吉春來了?”
異鄉見故友不免讓人驚喜,葉蘇從窗框探出頭去喊話, 半秒都不到就被顧平抵住額頭摁了回來。
“……”
閻良忍笑打斷, 高聲對季大偉喊道, “哥們兒,咱前面停車細聊!”
“好嘞!”
閻良開車帶路, 季大偉緊跟其后。
差不多到了午飯的點, 閻良提議一起吃頓飯,老友聚一聚, 聊一聊。
顧平和葉蘇都沒意見, 喊話問季大偉,后者也是一百個同意, 閻良便把車開到中心大街, 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下來。
閻良執意要做東, 請遠道而來的三人吃飯。
實則季大偉已經來吉春有一陣子,連口音都不自知地帶上些許吉春味兒。
“平哥,嫂子,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們,你倆咋來這兒了呢?平哥在這邊也有生意?”
顧平在吉春這邊確實有些生意往來,便回答道,“算是吧。”
閻良幫他們各倒一杯水,季大偉卻顧不得喝,擠眉弄眼地說,“平哥,告訴你,你這趟可算是來著了。”
“怎么說?”顧平看他一眼。
季大偉清清嗓子,傾身,壓低聲音,“今年吉春這里錢好賺著呢!倒騰一兩盆君子蘭就能掙大一筆。”
顧平端起茶杯抿一口水,眼皮都沒抬,“我不掙這份錢,我勸你也別干。”
季大偉愣了一下,吧唧著嘴有些尷尬,“……哥,瞧你這話說的,就跟我掙黑心錢似的。”
閻良:“你又不是第一次認識平哥,還不了解他?平哥是實在人,講求穩扎穩打,倒賣君子蘭這種事他可不干。”
這話說的沒錯。葉蘇想,顧平掙的是踏實錢,投機取巧確實不是他的風格。
“其實我懂,這種買賣不長久,也就是掙個快錢。”季大偉抹一把嘴,須臾,下定決心似的冒出一句,“等我把手上這兩盆倒騰出去就不干了。”
葉蘇卻心念微動,問,“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出手?”
“就今天,已經聯系好買主了,吃完飯就去送貨。”
葉蘇看向顧平,微微挑眉。
后者瞬間看透她的心思,也學她的樣子挑眉,須臾,輕笑著微嘆一口氣,頓了頓,對季大偉說,“你要是方便的話,我倆也想跟著去瞧瞧。”
季大偉眨眨眼,似覺得顧平臉變得有點快,便半開玩笑地問,“哥,你不會是要舉報我吧?”
“我閑的?”顧平睨他兩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怎么?你不方便?”
季大偉忙不迭點頭,“方便!特別方便!”
“多一個不多,我也一起吧!”有熱鬧可湊,閻良必須得湊上去,且他認識一人最近手上恰有一盆絕佳品種等著出手,說不定他能幫忙物色到合適的買主,也能順帶手從中賺一筆。
季大偉正愁沒人搭伴,人多底氣足,即使他們不幫忙抬價,捧個人場也是好的,便喜滋滋地說,“行,那吃完飯咱一起去!”-
幾人簡單吃了一頓午飯,沒有喝酒。
隨后閻良先帶顧平和葉蘇去招待所安頓好,接著三人搭乘季大偉的車去往買主的住處——是個國營單位家屬院,獨門獨戶的住宅。
這個年代的單位住房一般按職位高低來分,眼下這位買主大概是當官的,看樣子還得是個中高層。
季大偉先自己過去敲門,得到允許后才領著葉蘇幾人一同進入。
一進門,看到買主官派十足的模樣,葉蘇便確定今天這筆生意妥妥的了。
然而你事實上,她低估了這位買主的“實力”——
“嗯,果然不錯!”這人顯然相中了季大偉帶來的君子蘭,連連點頭,贊不絕口。
“來的時候特意護了一路。”季大偉臉上掛笑,“知道吳科長愛花懂花,所以一定好好篩選照料。”
吳科長滿意地點點頭,“這盆花襯得上我所經手的君子蘭中前三。”
季大偉:“吳科長見多識廣,您這一說,我都有點好奇那前兩種君子蘭該是怎樣的品相。”
說起君子蘭,吳科長眼睛都在冒光,如此這般形容一番后,不由感嘆道,“現在想賞那盆‘折桂’可就得去范局長家嘍。”
在吉春,許多上等的君子蘭都會配上一個文縐縐的名字,比如“鳳冠”“折桂”……大概是加上個名字更容易賣個好價錢吧。
吳科長口中提到的另一個人,讓葉蘇依稀捕捉到一絲敏感之處,便道,“想來范局長也和您一樣,是位高雅的愛花人。”
吳科長看她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他的未盡之語,葉蘇從系統那兒得到證實——恰如猜想,范局長家的那盆“折桂”是吳科長送的,整整花了他三萬塊,為的是在晉升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這年代在吉春,送什么東西都不如送君子蘭好使。可是他會送,別人也會送,另一位競崗者送的也是君子蘭,和他送的“折桂”不相上下。
果然,不過須臾,吳科長就狀若無意地問道,“再想弄一盆品相好的君子蘭怕是難了吧?”
葉蘇瞥向季大偉和閻良,季大偉神情尚算平靜,與之相比,閻良眼中卻閃耀著別樣的神采。
“我家里還有一盆品相極佳的君子蘭,叫‘祥瑞’,吳科長如果感興趣,明天我可以帶來給您過目。”
吳科長頓時驚喜,“太好了!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今天?”
這么急?葉蘇微微挑眉,轉而看向閻良,卻見他神情稍顯猶豫,便猜那盆“祥瑞”大概率不在他手中。
閻良蹙眉思忖片刻,一咬牙對吳科長道,“行,就下午,我回去取!”
季大偉和吳科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比預想的還要順利。
一萬塊錢到手,季大偉樂得見牙不見眼,一上車就嚷嚷著晚上請客,要好好搓一頓。
閻良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有點后悔自己的沖動,“其實我剛才吹了個牛逼,我壓根沒什么‘祥瑞’……我認識的人倒是有一盆。”
“這還不簡單?兩個法子——”季大偉給他支招,“第一個法子,你搭線,讓你朋友直接把花賣給吳科長,你能從你朋友那兒得一句‘謝謝’,讓你朋友念你的好;第二個,你從你朋友那兒把花買過來,再轉手賣給吳科長,你還能賺一筆差價。”
“話是這么說,可……可我沒那么多錢。”
季大偉嘬了嘬牙花子,“那就只能照第一條那么辦,畢竟你都答應人家吳科長了,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閻良眉頭擰得死緊,顯然不想放棄這個掙錢的機會。
一直沉默觀望的葉蘇開口問道,“那盆‘祥瑞’大概要多少錢?”
“聽說他想賣四到五萬,我也說不準。”閻良嘆了口氣。
嘖,還真敢要價,但無疑也真有人會買。
葉蘇心里已經有主意,既能幫閻良,自己還能掙一筆,只是怕顧平不同意,猶豫片刻,她蹭到顧平身邊,小聲問道,“跟你商量個事唄……老公?”
事實上她不用開口顧平就從她滴溜溜的眼神里猜到她的小心思了。下意識的反應當然是反對,顧平的臭臉都預備著要擺起來的樣子。可一聽她軟軟地喊“老公”,男人表情瞬間定住,半晌,斜斜睨她一眼,“啥事?”
葉蘇沖著他俏生生地笑,“我能入個股不?”
“入股?”
“嗯,入個……‘祥瑞’股。”
“…………”
白日之下,男人細微而隱秘的心思自眼底泛起,漸漸昭然若揭。顧平承認,他其實非常享受媳婦撒嬌式的“軟磨硬泡”,若不是在外面,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女人摁進懷里……
顧平深吸一口氣,垂眸掩去眸底的深暗,平復間也暗自思忖片刻。
葉蘇很有頭腦,對生意上的事敏感度絕佳,且她向來行事穩妥,絕不是沖動蠻干的人。想來,這一次也不會是一時沖動。
顧平是個謹慎的人,可絕不是不懂變通的死腦筋,尤其是基于對葉蘇的欣賞和尊重,也樂意讓她開心快樂。
頓了頓,顧平點頭道,“你看著辦吧,我都同意。”
葉蘇心中大喜,突然踮腳跳起來想親他一口,倏然想起這是在外面,旁邊還站著季大偉和閻良兩個大活人……
葉蘇頓感尷尬,撅起的嘴匆忙抿回去,只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另一邊,季大偉和閻良倆大活人一個看天,一個瞅地,一個打哈欠,一個蒯頭皮。
顧平全不在意其他人,他心里眼里只能看見自己的漂亮媳婦,媳婦那張俏生生的小臉紅成了蘋果-
閻良最多只能出一萬塊錢,剩下的葉蘇來出。
在季大偉的見證下,兩人像模像樣地簽了份協議,大體意思是君子蘭“祥瑞”賣出后,雙方按出資比例分錢,自負盈虧。
隨即閻良帶葉蘇去朋友那兒以三萬八的友情價“買”下君子蘭,接著幾人按約定時間再度來到吳科長家,以六萬的價格成交。
吳科長沒討價還價,這點屬實令人意外,可仔細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吳科長是要拿這盆花送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價高就是誠意。
葉蘇高興壞了,資金一進一出,她就掙了一萬六千塊,這不就等于是天上掉餡餅嗎?
晚上葉蘇請客,在吉春最有名的飯店用餐,點的都是當地的特色菜。
四人邊吃邊聊,自然而然說起有關君子蘭的事。
葉蘇清醒地知道,這君子蘭買賣實際上就是貧窮日久的底層民眾對財富渴求的妖魔化釋放。而她敢冒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系統的指引和支持。
可在閻良看來,她的果斷和大氣無疑是女中豪杰的做派,閻良儼然成了葉蘇的迷弟,稱呼也冷不丁從“嫂子”轉變成“葉姐”。
誰知剛一改口,就喜獲來自顧平的腦瓜崩一枚。
“哎呀我的頭!”
閻良不敢跟顧平叫板,只好一邊揉腦袋,一邊嘶哈嘶哈地跟季大偉吐槽,“以前咋沒發現平哥這么小心眼呢?”
季大偉哈哈大笑,半晌笑夠了才反問一句,“這你都看不出來?”
閻良搖頭,“看不出來。”
“活該你討不到媳婦,這是平哥的鐵漢柔情,懂不?”季大偉把一顆花生丟進嘴里,“你以前認識的平哥身邊還沒有咱嫂子。”
“哦——”
閻良看著顧平陷入回憶,彼時顧平嚴肅到近乎冷漠,部隊文工團小姑娘頻頻對他表示好感,他那張臉都跟化不開的萬年冰山似的。再看現在……
閻良忍不住“嘖嘖”幾聲,只見這位昔日的“鐵漢”正眼巴巴瞅著自己媳婦,那雙眼睛柔得都快能掐出水了。
“懂了——”閻良打了個響指,聲音不大不小,繼續吐槽,“平哥的心眼不是變小了,是被嫂子盛滿了。”
88 ☪ 第 88 章
◎買下一輛桑塔納◎
之后的一段日子, 借閻良和季大偉的渠道,葉蘇又倒騰幾次君子蘭,前前后后共賺了八萬塊, 可謂收獲滿滿。
吉春所在地是鋼鐵大省,早些年顧平剛開始制作鐵器的時候,為了獲得質優價廉的原材料, 就常常往北邊跑,吉春是必來之處。這段日子, 顧平得空拜訪了這邊的舊識和客戶,也因此得知了一個購買轎車的渠道消息。
吉春不沿海,但是與境外接壤,所以邊境貿易向來有之。這次轎車來源于境外,葉蘇聽后,自然是想去見識一番,顧平自然也是樂此不疲地陪著。
然而原本只是抱著只看不買的心態隨便逛逛, 可葉蘇發現這“免稅”的汽車還真不貴, 比以后這款車正式推廣到市場上后至少便宜十幾萬。
若按之前的心態, 她肯定沒有買車的打算,可偏偏這次吉春之行靠君子蘭掙了不少錢, 葉蘇想:在這兒掙的干脆就在這里花出去吧。隨即大方出手, 痛快地買下了一輛桑塔納。
有了車,之后的行程就輕松多了, 顧平開車帶葉蘇逛遍了吉春的大街小巷, 不覺已在吉春竟待了一月有余。
當北寒之地滿目春色的時候,也到了他們該返程的時候。
臨行前, 葉蘇將思慮再三后的話, 正色對閻良和季大偉道, “雖然在君子蘭上掙到了錢,但這不是長遠的買賣,政府早晚會干預,以后還是小心一些,盡量不要做了。”
閻良和季大偉插科打諢地嬉笑點頭。
季大偉打岔道:“過陣子我也回北岐了,等回去咱再好好聚。”
閻良對顧平說:“慢點開車,回去來信報個平安。”
葉蘇知道他們多半沒聽進去,然而這種事到底還要看他們自己的選擇,作為朋友提醒即可,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四人揮手告別,顧平打開副駕的門,讓葉蘇坐進去,隨即返身去和閻良、季大偉說了幾句話,須臾上車,掛擋啟動。
“說啥呢?還特意背著我。”葉蘇半開玩笑問道。
顧平看他一眼,“還能說啥,讓他們把你說的話放心上,別再倒騰君子蘭。”
“他們會聽嗎?”
顧平目視前方,沉吟道,“他倆說現在手上有錢了,下一步就找個正經事干,我看大概是聽進去了。”
葉蘇點點頭,“希望他們真的聽進去了。”
回北岐的一路自然是顧平開車,葉蘇想和他替換一陣,奈何沒有駕照,所以連提都沒敢提,只告訴他不著急回去,可以慢些開,晚了就在當地歇下,第二天再走。
恰是春意甚濃的時節,且他們是自駕,回程自由而不緊不慢,順路游逛沿途的風景,頗有趣味。
一路行駛一路賞看,視野所及之處盡是新鮮,思維也似進一步打開,有種豁然開朗之感,葉蘇有種直覺,經濟緊縮的局面就要過去了,就像寒冬終究會度過,春天終將來臨。
到達北岐已是五天之后,正是晌午,顧平先把車開回清平街。
顧安正給客人量尺寸,看到兩人眼睛都亮了,“哥,嫂子!你們可回來了!我今天還跟小婉念叨,說你倆甩手掌柜,也該回來了!”
顧平去后院放東西,葉蘇坐在裁剪桌旁和顧安說話,“辛苦你們了,我和你哥買了不少好東西,你忙完進去挑些。”
顧安繼續給客人量尺寸,一邊對葉蘇笑道,“誰稀罕那些東西,你們平安回來就好了,還大老遠的帶回來,也不嫌累。”
葉蘇笑看著她,打趣道,“嘖嘖嘖,聽聽,這小姑娘嘴可越來越厲害了,跟崔勝民學的是不?”
顧安小臉一紅,抿著嘴低下頭去。
葉蘇兀自笑一聲,轉而問,“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樣?”
“店里挺好的,就是……聽小婉說,廠里出了點問題。”
葉蘇心中咯噔一下,“什么問題?”
顧安俯身把客人的尺寸記好,“你知道的,因為政策的原因,咱衣服銷路主要是在北岐,可是最近幾天,銷量突然就少了。”
葉蘇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店里的客人卻先一步開口,“不能吧?我看最近到處都賣葉蘇制衣廠的衣服,連北岐百貨商店都有!”
葉蘇一愣,“北岐百貨商店?”
自從拒絕王慶陽的提議,葉蘇制衣廠就斷了進北岐百貨商店的渠道,正常來說北岐百貨商店就不可能銷售她們的衣服,除非是有人私自供貨。
那客人卻很確定地說:“不光是北岐百貨商店,南岐那邊也有,我娘家就是南岐的,昨兒我剛從那兒回來,滿大街到處都是你們廠的衣服,我還說葉蘇制衣廠終于降價了,真是不容易……”
葉蘇:“降價?”
“對啊,一件衣服便宜好幾塊呢!”
顧安瞪大眼睛,“不對!我們廠……”
“顧安!”葉蘇迅速使了個眼色,制止她后面的話,轉而問客人,“您買過那些降價的衣服嗎?”
客人搖頭,“不怕你笑話,我體型胖大,買來的衣服吧,多半不合適,剛才我妹倒是買了一件,不過進門就發現袖子一長一短,這不,跑回去換貨了。”說著她指向門口。
話音剛落,就有個年輕女人推門走進來,嘴里還罵罵咧咧的,“真糟心,果然便宜沒好貨。”
葉蘇忙提步迎上去,“女士您好,您手上的衣服能給我看看嗎?”
那女人臉色不善,“看什么看?你們自己廠的衣服自己沒數?!給給給,好好看看,袖子一只長一只短,還不給換貨!真是太坑人了——你是葉蘇葉廠長吧?那你說話管用,看看,能不能給我換一件?”
顧安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你這位同志真有意思,你打哪兒買的就打哪兒換去,這衣服不是我們賣的,憑啥找我們換!?”
那女人急了,揪著衣服上的商標給她看,“踢皮球是吧?這上面可還有你們的商標呢!看!葉蘇制衣廠!”
顧安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明明是殘次品,在我們廠殘次品壓根不可能出廠!”
“還犟!你自己過來看,是不是你們廠的!”
顧安氣勢洶洶地大步跨過來,“我倒要看看……”看清商標后話音驀然一頓,氣息弱下去,幾分心虛地問葉蘇,“嫂子,還真是咱廠的?”
葉蘇目光定在那個商標上,用手指輕捻幾下,商標的材質和上面的字體確實和她的很像很像,可細看之下還是有差別,她指給顧安和那女人看,“你們仔細瞧瞧,這個‘蘇’字少了一個點——我看您是買到假冒偽劣產品了。”
后一句話是專門說給那女人聽的,女人自然不信,忙低頭去仔細辨認,待看清字后就傻眼了。
“媽呀,還真少了一個點……你們那么大個廠子咋還寫錯字呢?”
顧安拽過那件衣服上下左右看了好幾遍,終于理直氣壯起來,“啥錯字?!都告訴你了,這破衣服壓根不是我們廠的!你買到假貨了!”
那女人瞪著眼睛,不可置信,“我可是在百貨商店買的……百貨商店也能有假貨?”
葉蘇沉默片刻,“女士,這確實不是我們廠的衣服,我們廠沒給北岐百貨商店進過貨。”
“嘖,這事鬧的。”女人倒是個通情理的人,轉臉開始替她們打不平,“那是誰這么可惡?既欺騙消費者,又給你們廠抹黑。”
葉蘇沉沉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顧安氣得跺腳,“那咋辦呀?”
葉蘇想了想,提步朝門口走去,“我去廠里一趟。”-
制衣廠里和她離開前并無二致,大家都在低頭忙碌。
李小婉俯在機器上調試,起身的瞬間一眼看到葉蘇,眼眸張大,驚喜閃過后幾分委屈似的喊了一聲,“你可算回來了!全姐不在,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葉蘇環視一圈,確實沒看到全明潔的身影,便問,“全姐呢?”
“去濱城了。之前你不是成本價賣給麗瑩幾件衣服嗎?她穿去學校后,挺多人夸好看,都問她哪兒買的,麗瑩覺得應該能賺錢,就托阮大哥過來傳話。隔天全姐就帶著一箱衣服殺過去了,你猜怎么著?幾分鐘就賣光了!那之后全姐隔幾天就去濱城一趟,她發現咱衣服在大學周圍特別好賣,正好她有個熟人在濱城大學附近開理發店,同意讓她在店里賣衣服,為了方便,我倆就商量著,她干脆在那邊住一段時間,正好邱鳳至廠里每周都有車去濱城送貨,就順帶著幫忙送兩箱衣服過去,讓全姐在那里賣衣服。
“這幾天北岐這邊銷量下降得厲害,我都快急死了,昨天火急火燎給全姐發電報,讓她趕緊回來我們好一起想辦法,可巧你先回來了!我可算是有主心骨了!”
葉蘇聽出李小婉對邱廠長稱謂的變化,可眼下重點是應對廠里的危機,一時沒心思關心別的,便順著她的話說,“我大概知道銷量下降的原因,是有人仿冒我們的衣服,低價售賣。”
李小婉瞪著眼睛,眨了眨,遲疑道,“不會又是那個王叢叢吧?”
葉蘇腦中嗡地一聲,神情卻顯得平靜,“你為什么覺得是她?”
“當時你在清平街開一家服裝設計工作室,沒過多久她就在另一條街也開一個服裝設計工作室,現在看你開制衣廠掙錢了,保不齊她又要動歪心思!”
李小婉說的葉蘇不是沒懷疑,她沉吟著點點頭。
“那咱們怎么辦啊?”李小婉著急道,“可不能便宜了她!”
“若真是她干的,那自然是不能便宜了她。”葉蘇垂下眼眸,秀美的睫毛之下,眼中聚起冷意。
89 ☪ 第 89 章
◎你要當爸爸了◎
葉蘇原本打算和李小婉一起去機械一廠的伙房吃飯, 可沒一會兒顧平來接她回家吃。葉蘇邀李小婉一起,李小婉猶豫片刻,同意了。
午飯是顧安做的, 還特意出去買來一只燒雞,四個人正吃著,全明潔突然來了——從濱城趕回來的。
顧安給她添了一張凳子, 讓她一起吃,全明潔坐下后問道, “電報里也沒說清楚,到底啥事啊?”
李小婉便把廠里銷量驟降以及自己的懷疑目標一股腦兒告訴她,全明潔一聽就炸了,“那還等啥?!趕緊找她去啊!”
“先不找她。”葉蘇低頭喝一口粥。
“不找她?”全明潔和李小婉俱是一愣。
“嗯。”葉蘇慢悠悠地又喝一口粥,“先找北岐百貨,去問問他們哪來的膽子賣假貨。”
顧平看向葉蘇,見她表情沉著, 絲毫沒有亂陣腳, 便道, “我跟你一起去。”
葉蘇沖他笑笑,“好啊。”
吃完飯, 顧安收拾飯桌, 李小婉和全明潔回廠,顧平開車帶葉蘇去往北岐百貨商店。
葉蘇有些好笑道:“就這幾步, 咱走去就行。”
顧平卻執意要開, 說有車方便。
葉蘇只當他是想顯擺,新車嘛, 難免稀罕些, 也就隨了他的心意。
來到商店, 葉蘇徑直來到服裝區。果然成排成片列出的,盡是她設計的款式。
葉蘇裝作顧客的模樣,一邊踱步,一邊狀若隨意地拎起幾件衣服細看。如她所料,商標上皆是“蘇”字少一點的“葉蘇制衣廠”字樣,而衣服的布料也比她原廠的低劣不少,做工更是良莠不齊,有的尚能過得去,可大多數都經不起細看。
這時售貨員走過來熱情地問,“同志,這些都是時興的款式,賣得特別好,您想要哪一件,我拿給您試試?”
葉蘇抬頭看向她,“這衣服是哪兒進的貨?”
售貨員指著她手中的商標道,“葉蘇制衣廠啊,您看這上面不是寫著呢嗎?”
葉蘇冷笑一聲,又問,“誰管進貨?還是王慶陽?”
售貨員愣愣地點頭,“是王經理。”
顧平突然出聲問道,“王慶陽在不在?”
售貨員一時驚詫,似乎被他臉上的嚴肅表情震住,趕緊點頭應聲,“應該在的吧。”
葉蘇心照不宣地看顧平一眼,轉而從貨架上拎起兩件衣服,“這兩件我買了,辛苦你跑一趟,去把王慶陽叫來,他要是問,你就說有人想和他談生意。”
售貨員一聽這可是大事,忙不迭點頭,“行,您稍等,我這就去。”
五分鐘不到,售貨員就一路小跑著回來了,身后跟著體態漸圓的王慶陽。王慶陽看到她,腳步猛然一頓,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轉身就要往回走。
顧平反應迅速,幾步跨過去拽住他,“生意還沒開始談呢,王經理怎么就要跑?”
王慶陽嘴角抽動幾下,擠出一絲尷尬的笑,“那什么,沒跑,我忘了拿東西……要回去拿東西。”
葉蘇走過來,“那正好,我們一起去,我想這筆‘生意’,王經理肯定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吧?”
王慶陽點頭如搗蒜,“行行行……那咱、咱去辦公室談、談。”
一小段路,王慶陽走得腳底打顫,冷汗都冒出來了,打開門,他用袖子蹭了蹭腦門上的汗,點頭哈腰地讓葉蘇和顧平先進,自己則站在門外,扶著門把手,一臉諂笑道,“二位稍坐,我去給二位倒杯水。”說著抬腿就要跑。
顧平卻沒給他跑的機會,一把握住他手腕,王慶陽痛呼一聲,老實了。
葉蘇故作客氣道:“王經理不用客氣,咱們還是趁早——把‘生意’談完是正經。里面請吧。”葉蘇抬手示意他進門。
顧平直把王慶陽“請”進屋才松手,后者倒吸著氣,揉著自己手腕小聲逼逼,“君子動口不動手……”
葉蘇笑一聲,走到椅子旁款款坐下,“行,您是君子,那就請您告訴我,那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王慶陽裝傻,“衣服?什么衣服?”
葉蘇把一路拎來的衣服往他懷里一丟,“既然你不想好好談,那我們就去公安局走一趟。你應該知道我和顧廠長才出了趟遠門,實不相瞞,我們去的是北都,這一趟可是長了不少見識呢,就比如說生產制造假冒偽劣產品吧,聽說這牽扯到擾亂經濟秩序,那可是重罪。如果有人知情不報,明知是假冒偽劣還公開銷售,那就是共犯。”
王慶陽一聽這話嚇得臉都白了,可嘴上還狡辯,“我、我沒生產假冒偽劣產品,這……這就是你們廠的衣服,商標、商標上就是葉蘇制衣廠……”
“你瞎還是我瞎?!”葉蘇抓起衣服扔他臉上,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那個點讓你吃了?”
顧平隨即猛地提溜王慶陽的后脖頸,“還不快說?!”
王慶陽又痛又怕,“哎呦哎呦”叫喚幾聲,趕緊道,“我說我說……”
顧平松開手,把他推倒在地,冷聲道,“說。”
葉蘇隨手從桌上抓起紙筆,“你說我記,但凡有一句假話,你就是一個死。”
王慶陽蹲跪在地,哭雞鳥猴地說,“衣服是仇建剛生產的,他是國營服裝廠的車間主任,那次濱城展銷會我倆正好撞見,他說有個掙錢的法子……”
“什么法子?”
“就……就是……”王慶陽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他說你們廠的衣服,他也能生產出來,到時候肯定能掙大錢……”
“然后呢?”
“然后……我本來沒同意,可大家都是朋友,他一直求我,我只好答應幫他牽線,購進了一批殘次布料……”
“從哪兒購進?”
“北岐紡織廠——我認識廠里的一個小領導。”
“后來呢?”
“后來、后來他衣服生產出來了,他找人去市場上賣,因為價格比你們廠低,樣子又差不多,所以……那批衣服賣得很好。后來他趁勢把衣服鋪進南岐的百貨商店,沒想到在那邊也賣得不錯。仇建剛就又來勸我進貨,我還是猶豫,畢竟你的廠子就在北岐,你遲早會知道……到時候怕不好看。可仇建剛說,衣服嘛,本來就大差不差,以前的列寧裝、工作服哪個廠生產的不一樣?能穿就行唄,沒什么要緊的,他還在商標上做了手腳,說就算你找過來,也說不出什么,要怪就怪顧客眼神不好……他找了我好幾次,又加上他給的價格特別低……我就、就同意了……”
王慶陽的頭垂在膝蓋上,膝蓋上印著一攤水痕,大概是他的眼淚和臭汗。
沒一會兒,葉蘇也記完了,照著念了一遍,接著問道,“就這些?”
“就這些。”
葉蘇點點頭,把紙和筆遞給顧平,“讓他簽字。”
顧平拿在手里端詳幾眼,另一只手伸過去把王慶陽拎起來,只說了一個字,“簽。”
王慶陽哪敢不簽,顫顫巍巍地在右下角寫上名字,又被顧平壓著摁上了紅色的印泥。
王慶陽以為自己交代清楚也就完了,可沒想到顧平押著他就走。王慶陽掙脫不得,又不好在商店里掙扎得太難看,只能被顧平半拖半拽著走出商店。
葉蘇這才意識到顧平特意把車開來,不是為了稀罕和顯擺,而是為了押送王慶陽。
顧平直接把車開到公安局門口,停穩下車,打開后座車門,把王慶陽硬拖出去。王慶陽腿軟得走不動道,幾乎就是被顧平拎進公安局的。
警察看完葉蘇寫的事件材料之后,立即行動,第一時間派人把仇建剛帶到公安局來。
葉蘇這才知道,這家伙竟然還用王叢叢的名字注冊了一家制衣廠,廠名和葉蘇制衣廠只一字之差,叫“葉艻制衣廠”。
為了以假亂真,他們簡直是煞費苦心,故意在衣服商標的“艻”字左邊多加一個不起眼的點,如此一來這個字就更像“蘇”了。
而仇建剛用來生產假冒偽劣產品的車間不是別處,恰是國營制衣廠的制衣車間。
仇建剛借職務之便,利用公家資源謀取私利,生產的假冒偽劣產品大肆流通于市場,人證物證遍地都是。
仇建剛百口莫辯,只能認罪伏法,王叢叢作為共犯很快也被抓了過來。
前前后后不過兩天的時間,這事就被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就像被攪渾的水終于沉淀下來,一切水落石出。
等待那幾個蛀蟲敗類的必然是吃不盡的牢飯,自作孽不可活,讓他們慢慢受去吧。
制衣廠危機解除,葉蘇徹底放松下來。
旅途的疲累卻在這時后知后覺開始發作,葉蘇一夜昏昏沉沉,第二天更是頭暈目眩、渾身無力,連床都起不來。
顧安特意給她做的雞湯餛飩,葉蘇勉強吃了一口,可還沒咽下去就嗷嗚一聲全吐了出來。
誰知這一吐竟然一發不可收拾,葉蘇伏在顧平腿上,到最后直把膽汁都吐空了。
這可把顧平嚇壞了,手忙腳亂地給她套上衣服,跌跌撞撞把人抱上車,直接開去醫院。
一番檢查過后,醫生笑瞇瞇地看著顧平,說,“恭喜你……”
顧平登時黑臉,“恭喜個屁!我媳婦都那樣了還恭喜!快說,到底咋回事?”
醫生狠狠噎了一下,簡直哭笑不得,“你這同志……你媳婦懷孕了,不該恭喜嗎?”
顧平皺眉看著他,像是沒聽懂,“啥?恭喜啥?”
一旁顧安已經樂得蹦了起來,捶著顧平的肩膀驚呼,“我嫂子懷孕了!我要當姑姑了!”
顧平只覺腦子里空空的,顧安的聲音就像從遠處傳來,一路經過窄長的耳道,終于鉆進腦子里,然而回音比聲音還大,嗡嗡的,他根本聽不清晰。直到顧安對著他耳朵喊了一聲“你要當爸爸了”,顧平才猛地反應過來。
隨即一股難言的狂喜和激動齊齊沖向眼眶,顧平閉上眼睛,任憑這股情緒將自己淹沒。
90 ☪ 第 90 章
◎雙胎◎
“孕婦體質有些弱, 懷的又是雙胎,回去一定要小心養著,多吃些營養品補一補。”醫生隨口交代著。
“雙、雙、雙胎?!”顧安的驚喜從過度張大的眼睛和結結巴巴的話音中泄露無遺, 她不管不顧地拽著顧平的胳膊一陣搖晃,“哥!我嫂子懷的是雙胎!”
顧平卻只聽到醫生說葉蘇身體弱,一時哪還顧得上一胎還是雙胎, 只對著醫生追問,“醫生, 得吃些什么?您具體說一說,我回去好準備。”
顧平圈著葉蘇纖細的手腕,以前只覺得她皓腕勝雪,此時卻發現她實在太瘦了些,身上哪還有多余的營養去供養孩子?
醫生抬眼打量他一眼,“寒涼之物除外,菜蛋肉奶之類的什么有營養就吃什么。”
顧平皺眉, “寒涼之物都有啥?”
醫生無奈地笑了笑, 拿起紙筆道, “我還是寫下來吧。”
“謝謝!麻煩您了!”
看完醫生,顧平仍抱著葉蘇, 緩步走出醫院門, 來時因擔心和害怕,腳步不免匆匆, 此時確定葉蘇沒事, 肚子里還懷了他的孩子,顧平的腳步便小心地放慢下來,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穩。
車上, 顧平在前面駕駛, 顧安在葉蘇旁照應,雙倍的喜悅令她忍不住喋喋不休:“我還以為是我做的雞湯餛飩難吃,原來是因為嫂子懷孕了!嫂子,那你想吃啥?我回去給你做——魚吃不吃?”
葉蘇猛然想吐。
顧安連忙拍撫她的后背,“哦哦不吃不吃,我不提……那你想吃啥?”
顧平在前面開車,分神瞪顧安一眼,“安靜些。”
顧安吐了吐舌頭,小聲對葉蘇道,“嫂子,想吃啥就告訴我。”
葉蘇倚靠在顧安肩上,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顧安讓她睡一會兒,葉蘇便閉上了眼睛,須臾,眼睛淺睜開一條縫,看向前面駕駛座上的男人,莫名感覺像在做夢。
這是她兩輩子都沒預想過也沒發生過的劇情,兩個小生命正在她肚子里悄悄萌動。按說她現在不會感覺到胎動,可許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肚子里揣著一朵云,軟綿綿的,充滿神奇。
回到清平街,顧平把葉蘇妥當地放置在床上,蓋上被子,問她喝不喝水,葉蘇說想喝白米粥,顧平剛要起身,顧安卻率先道,“我去煮粥,哥你好好陪著嫂子!”說完哼著歌跑了出去。
顧平便又坐回床邊,靜靜地看著葉蘇,回到這方熟悉的天地才依稀有種落地的感覺,可不安感在看到她眼睛的一瞬再度浮出水面,顧平俯身蹲在床邊,小心地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想?”
他的眼神里滿是疼惜和愧疚。孩子來得突然,他心疼她懷胎十月,心疼她會因此負累,也深知于她而言,孩子的來臨意味著人生需要重新規劃。
葉蘇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的人生規劃里,確實從沒考慮過孩子這個環節,顧平尊重她,一直心照不宣地做好避孕措施。
然而饒是如此,他們每次獨處都如干柴烈火一般,難免有放浪形骸和難以自抑的時刻。說不清具體是哪一次,但必定是在旅途中,兩月有余的寬裕時間,他們天天膩在一起,隨心所欲,再無顧忌……
知道自己懷孕,葉蘇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方寸大亂,孩子雖是計劃之外,也全然沒在意料之中,可驚訝淡去之后,后知后覺的喜悅卻自心底涌起,就像她對顧平的感情一樣,越來越濃厚。
“干嘛這么問?”葉蘇的指尖在他手心滑動,似嗔似怪,“你不想要?”
顧平猛然攥住她的手,急聲說,“當然不是!我是怕你……”
“怕我什么?”
顧平卻突然沉默下來,須臾松開她的手,猝然起身,“我去看看粥熬上了沒……”
葉蘇卻在他松手的瞬間反握住他,“跑什么?顧安麻利著呢,你別去添亂。”
顧平垂眸看她,心間不由一顫,枕巾是淺淡的鵝黃色,襯著她蒼白的皮膚,怎么看都比之前憔悴。
葉蘇輕晃他一下,“你坐下嘛。”
顧平便坐下來,重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那么小,她的臉、眼睛……她的所有看上去仍是女孩子的模樣,現在卻要成為媽媽了。
葉蘇怎么讀不出他眼神中的心疼,頓了頓,輕聲開口,“顧平,我很高興。”
顧平驀然抬眸,眼神帶著些許不確定,輕顫著,幾分探究地看著她。
葉蘇抿了抿唇,俏皮地眨眼,“雖然是早了一點,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你想啊,趁我現在年輕,等生完孩子我就是個年輕辣媽,要是晚些時候生,我可能就要當一個老媽媽了。”
原本是想逗顧平笑一笑,可顧平卻沒笑,他突然俯身抱住她,良久,在她頸側輕喃,“葉蘇……”
葉蘇抬起手,輕撫男人后頸,“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肩側男人呼吸一窒,仿佛自胸腔里發出一聲喟嘆,“嗯……”-
前三個月,葉蘇妊娠反應在強烈,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渾身上下除了漸漸隆起的肚子,其余哪兒都瘦了一圈。顧平心里著急,一樣吃不下飯,也跟著瘦削下去。
所幸制衣廠里有李小婉和全明潔,兩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制衣廠無論是銷售還是生產都日漸紅火。
直到過了三個月,葉蘇的肚子吹氣球似的脹大,人卻變得輕松起來,某一天起,突然就不吐了,也不暈了,整個人神清氣爽。
身體舒服了,在家就閑得難受,葉蘇便時常去制衣廠里溜達。
此時“籠鳥”的陰霾雖尚未完全散去,但人只要活著就少不得穿衣吃飯,再說這都改革開放幾年了,人們的眼界也都打開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們對服裝款式的追求越發鮮明而強烈。
制衣廠的衣服在濱城賣得不錯,葉蘇想法子在那邊租下一間倉庫,使銷售更加順暢。全明潔全權負責濱城的業務,她執行力極強,倉庫規劃得井井有條,制衣廠的銷售業績更上一層樓,幾乎月月清倉。
年底,顧安和崔勝民結婚,從白沙村顧家的老房子發嫁。
婚禮前一天,葉蘇和李小婉陪顧安住在老房子里。葉蘇懷著孕,睡得雖早,然而睡眠卻淺,夜深人靜中仍能聽到兩個小姐妹在說悄悄話。
“小婉,我睡不著……”
“緊張嗎?”
“嗯,小婉,我不是第一次結婚了,我再也輸不起了……”
“別瞎想,你不放心別人,還能不放心崔勝民?你們可是打小就認識,他待你啥樣,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說還有你哥呢,他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待你不好。”
葉蘇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正要開口,卻聽到顧安說,“你說的對,我應該相信勝民,也該相信自己——已經倒霉過一次了,總不會再倒霉的。”
“可不嘛,之前是梁順利眼瞎,你瞧他都后悔成啥樣了,哎趕緊睡吧,嫂子說不好好睡覺第二天氣色差,新娘子就不漂亮了。”
顧安輕笑一聲,須臾,似乎還是沒有睡意,又出聲問,“你和邱廠長呢,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哎呀你小點聲!”
“怕啥?還怕嫂子聽見?你倆都好多長時間了,嫂子早就知道了。”
“……我是怕你吵醒嫂子。”
“哦,那咱小聲點,你快說,你和邱廠長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明年吧。”
“真的?”
“……他說的,也還……不一定呢。”
“邱廠長多穩重的人啊,既是他說的,那肯定就會照那個時間準備!哎呀太好了,我們小婉也要結婚了。”
“你小點聲……”
“哦哦。”顧安聲音低下來,輕微中卻依舊難掩喜悅,“那你可厲害了,對象是大廠長,我們小婉以后就是廠長夫人了!”
“…………你不睡我可要睡了,困死了,你明天當個丑新娘吧。”
“才不會嘞,我嫂子會化妝,明天我肯定漂亮。”
“你再叨叨就把嫂子吵醒了,嫂子今天睡不好覺,明天就沒人給你化妝了。”
“哼,我那是親嫂子,不會不管我的。”
“睡覺睡覺,困。”
“嗯,睡吧。”
“……”
窸窸窣窣的聲音漸低,葉蘇在黑暗中勾起唇角,慢慢閉上眼睛。
第二天的婚禮很是熱鬧,崔勝民帶沉錨修配廠的一眾小伙子來接親,黑色桑塔納上貼著大紅喜字,后面還跟著一輛卡車,車廂里放著各色家具電器,還有一眾小伙子,既喜慶又扎眼。
車從村道上駛過,一群小孩子追著車跑,吆喝聲從從頭傳到村尾。
一大早王彩霞就跟賴在家里的白秀微大吵了一架,正站在門口指桑罵槐,突然看到這陣仗,便隨手拉住一個小孩問,“誰家娶親呢這是?”
小孩急著看小轎車,一邊甩她的手一邊嚷嚷,“開車的是顧鐵匠,肯定是顧鐵匠娶親唄!”
“顧鐵匠……顧平?哎?他不是結婚了嗎?咋的又結婚?”
小孩子根本不理她,撒丫子追著車跑去。
“小鱉崽子!”王彩霞罵咧咧轉身,一眼看見站在門口的白秀微,臉登時拉得更長,“看什么看!趕緊滾回去,丟人現眼的!”
白秀微瘦得脫相,顴骨愈發突出,臉皮就像經冬的老蘋果,干黃的皮膚搭在骨頭上,她沒理王彩霞,提步走進車輪滾起的煙塵里。
顧安蓋著半透的紅蓋頭,由秦麗瑩和李小婉左右扶著,矮身上車,崔勝民朝人群撒了幾把喜糖,隨后坐進車里,朝眾人揮揮手,發車離開。
顧平小心扶著葉蘇,慢慢朝卡車走去。
白秀微使勁瞪著葉蘇的肚子,目眥盡裂——她竟然懷孕了!
今早上王彩霞罵她是災星,她的災難還不是這個叫葉蘇的女人帶來的!因為這個女人,她從高考開始就厄運連連。學業不順,板上釘釘的大學通知書被撤回;好不容易和霍知山結婚,可霍知山到頭都沒忘了葉蘇,就連新找的女人側臉角度都跟她七分相似;白秀微另謀打算,跟著王叢叢干點買賣分一杯羹,沒成想王叢叢又被這女人害得進了監獄!
她學業不順、婚姻不順,工作不順,都是葉蘇害的!這個女人把她的日子從頭到尾攪得一團糟,自己卻過得比誰都滋潤,不僅買車買房開廠子,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白秀微越看越眼紅,越想越氣,后槽牙都快咬斷了。
憑啥?憑啥?!她不好過,葉蘇也別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