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那天風大雪大, 她和高個女人其實離得并不算近，可那個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像極了程圓此時的狀態。
葉蘇微微蹙眉, 眼神幾分探究。
她和程圓交往其實并不算深，可每逢遇見總能覺察到程圓對她散發的那種自抬身價的傲嬌，也不知道她在傲嬌什么。
開業前, 葉蘇特意去邀請程圓來參加開業典禮，親自把宣傳單送到她手上, 可程圓毫不迂回地駁了她的面子，一次都沒來。現下程圓更是假裝看不見她。
這不，葉蘇盯著她好一會兒，她愣是沒瞥過來一眼。
葉蘇難免多想，難不成那天的高個女人真是程圓，所以她心虛了？
“還要買什么嗎？”
顧平倏然出聲，她的視線和神思同時被打斷, 因過于專注, 葉蘇嚇了一跳, 顧平輕拍她的肩膀，低問, “在想什么？”
葉蘇失神道, “……沒什么。”
顧平端詳她的神色，“你還有想買的東西嗎？”
葉蘇想著剛才的事, 正要搖頭, 姥爺卻在這時突然提醒：【去黑市逛一逛。】
這無疑又是姥爺的提示，葉蘇心跳驟快, 隨即改口, “我想去華武街十三巷。”
“好, 走吧。”
顧平牽起她的手，走出百貨商店。及至坐上自行車后座，風聲在耳邊掠過，葉蘇才有時間和姥爺對話。
“姥爺，程圓偷拍了我的設計圖？”
【不是她拍的，但是她知情。】
“她為什么這么做？她想干什么？”
【其實你已經知道原因了，就是你想的那樣。】
“所以北岐很快就要多出一個跟我惡意競爭的工作室？”葉蘇自認為表達很貼切。這種下三濫偷取設計稿的行為本身就充滿惡意。
【是。】
“……”
葉蘇撇了撇嘴，幾分不屑，還沒開店呢，就開始玩心術不正這一套，這種上不來臺面的惡意競爭，她根本沒怕過。
“讓我去黑市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好吧，又賣關子。
來到化武街十三巷，時間接近傍晚，日光淡薄，十三巷里刮著穿堂風，冷颼颼的，賣家捂得嚴嚴實實，倚在墻根等著主顧上門。
葉蘇沒有特定想買的東西，只是隨便逛逛，瞧個新鮮。然而這年代物質總歸是匱乏些，即便是黑市，所售物品對她來說也不見得多新鮮。
若非說有讓她眼前一亮的，大概就是可口可樂。在八十年代初的黑市上見到可口可樂，讓她莫名有種很奇妙的親切感，就好像可口可樂也是穿越過來的一樣。但其實可口可樂1979年就已經進入中國市場，只在涉外旅游賓館和友誼商店出售，市面上并不多見。
賣主是個年輕小伙子，手上統共六瓶可口可樂，一天下來，他一瓶都沒賣出去，這兒的人不認可樂這種味道奇怪的飲料，即便一再降價，還是沒人買他的賬。
葉蘇把六瓶可樂包圓，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小伙子樂顛顛地收攤走了。
明天就是除夕，黑市上的賣主急于拋售手上的存貨，所以價格比平時略低。葉蘇又在一個小攤上看到進口絲巾，顏色和質地都不錯，略略還價，賣主就把絲巾賣給了她。
她把絲巾疊好放進包里，打算年后給廖淑琴和柳梅各送去一條。
與程圓相比，這倆位才是需要維系和經營的人際關系，比如廖淑琴，她給廖淑琴提供服務，滿足廖淑琴的虛榮心，而廖淑琴能在能力范圍內給予她實際的利益。
兩人繼續往前走，來到十三巷中段，幾個商販原本已經準備收攤，突然看到來了一對主顧，且穿戴打扮都極好，一看就是有錢消費的主，一時都不約而同地招呼，希望兩人來看自己攤子上的東西。
葉蘇都只略看幾眼，腳步并未停留，卻在這時看到一個身形臃腫的女人，與其他商販的熱情招攬相比，這個女商販顯得幾分突兀，她的攤子上擺著一些衣服，這會兒正匆忙收攤，系上包袱，扶墻起身。
葉蘇見她身形蹣跚，一手抵腰，一手挎包，急速地朝巷子那頭走去，可她似乎有點虛弱，時不時就要扶一下墻，就像隨時就要栽倒似的。
出于好心，也是幾分好奇心的驅使，葉蘇追了上去，可那女人也不知在慌什么，就跟見了鬼一樣，越走越快，連包袱都掉了。
葉蘇蹲下幫她撿，兩人的手同時落在包袱上，葉蘇看到女人的手抖個不停，便問了一句，“同志，你哪里不舒服嗎？”
女人用圍巾攏住臉，使勁搖頭，葉蘇覺得不對勁，俯身去看她的臉，女人卻猛地偏頭，躲避的動作帶著明顯的抗拒，可饒是如此，葉蘇還是看清了她的側臉，愣了一瞬，驚訝出聲，“白秀微？”
女人身形猛地一僵，須臾，破罐子破摔似的一把擼下圍巾，轉過頭來面對她。
這張臉被寒風吹得有些皴，似乎略顯風霜，可無疑就是白秀微，葉蘇從愣怔中回神，面前這張臉就這么和印象中的白秀微對上了號。
“是我！怎么了？”白秀微從她手中拽出包袱，徑自站了起來。
葉蘇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即便被軍大衣遮蓋，那里的隆起也無法忽視，恰如秦麗瑩信中所說，白秀微懷孕了，看樣子現在月份不小。
覺察到她的視線，白秀微兀自挺起肚子，語氣間難掩炫耀，“我懷的可是霍知山的骨肉，怎么？嫉妒了？”
“……”
葉蘇很無語，她只是好奇，幾個月不見白秀微怎么變化這么大？可她的驚愕在白秀微眼里卻成了羨慕嫉妒恨，就很可笑。
葉蘇冷漠地看著她，毫無起伏地來了一句，“大過年的還要來黑市賣東西，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白秀微滿臉鐵青，咬牙切齒瞪著她。
葉蘇的話讓她惱羞成怒，可卻無言反駁。她確實是在黑市賣東西，因為她沒有別的來錢途徑，如果不賣東西，她甚至連給娘家送節禮的錢都湊不齊。
霍知山現在沒有收入，婆婆每月給的生活費霍知山牢牢把著，一分都不肯花在她身上。所以她現在最大的指望就是孩子能順利出生，以后看在孩子的份上，霍知山或許能對她好一點。
如今的白秀微一派灰頭土臉的模樣，反觀葉蘇，一身淺駝色短款棉服，配咖啡色羊絨圍巾，下面是黑色修身的褲子，襯得腿長且筆直，而她身邊的男人，那個叫顧平的鐵匠，也不再是往日落拓的模樣，黑色外套里著米色高領毛衣，竟然比霍知山還斯文好看！
白秀微越想越生氣，她的日子過成這樣，和葉蘇這個女人脫不了關系，如果不是葉蘇，她怎會連大學都上不了？又怎會被霍知山這么看不起？！
想到這兒，她緊緊攥拳，硬撐著，低聲吼道，“葉蘇，你別得意！以后有你哭的時候！”
這人有病吧？莫名其妙就開始亂咬，
“我得意那是我有得意的本事，和你沒啥關系，我哭不哭就更和你沒關系了。”
葉蘇三言兩語反懟回去，白秀微氣得發抖，惡狠狠地看著她，嘴里開始冒一些不干不凈的臟話。
葉蘇再度被她驚呆，心想這個“女主角”是怎么回事？搖身一變成潑婦了？
起初顧平見葉蘇口齒伶俐，一點都不吃虧，原本不想摻和女人之間的事，可聽到白秀微罵人，他就沒法忍，指著白秀微警告，“嘴放干凈點！”
白秀微被這聲怒喝嚇得一頓，扭頭看向顧平，再一次被狠狠蟄中痛處。葉蘇現在不僅過得光鮮，出門在外還有男人替她撐腰，反觀自己，懷著孕都要出來賣東西掙錢。
這都是什么世道！
白秀微越比較越心塞，越心塞就越口無遮攔，“嘴長我身上，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關你屁事！你老婆的嘴倒是干凈！資本家小姐的嘴，不知道被多少洋鬼子啃……”
啪！——
一記巴掌扎扎實實扇在白秀微臉上，直把她扇得半張臉發麻。
葉蘇冷冷看著她，低聲嗤道，“再滿嘴噴糞，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白秀微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你敢打孕婦……”
“打的就是你！”葉蘇道，“怎么？想拿孩子威脅我？告訴你！老娘不吃這一套！一看你這破樣子就知道霍知山壓根不在乎你，你肚子里孩子要是沒了，說不定他還偷著樂呢！”
“你、你你……”白秀微嘴唇發抖，臉頰發僵，說不出話來。
恰在這時，巷子那頭走來一個腳步匆匆的女人，看到白秀微，女人猛地松了口氣，拿出懷里的衣服就對白秀微喊道：
“你賣我這身衣服質量不行，還沒上身呢，袖子就脫線了，你再給我換一件！”
白秀微遲滯地轉頭，須臾，猛地抱緊包袱，“沒有了，我這兒沒有了！”
“怎么會沒有？”女人顯然不信，“我剛才買衣服的時候看見你包袱里還有好幾件，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咋可能賣光？你趕緊拿出來給我換一件，我還得趕回去收拾年貨呢！”
白秀微看上去很慌張，一邊搖頭一邊就要去搶她手中的衣服，“沒有就是沒有！實在不行這衣服我不買了，我把錢退給你，你把衣服還我！”
女人閃身躲開，皺眉道，“你這人怎么神經兮兮的……”
葉蘇聽著蹊蹺，垂眸看向女人手里的襯衣，目光一頓，“大姐，衣服能給我看一下嗎？”
女人把葉蘇當成和自己一樣來買衣服的顧客，很痛快地把衣服遞過去。
抖開衣服的一霎，葉蘇無比確定，這件衣服的款式和她設計過的其中一件七分相似。
三分不像的地方，一是省去了胸襟處的風琴褶，再就是這件衣服低劣的布料，還有歪歪扭扭的針腳和做工。
52 ☪ 第 52 章
◎就這？◎
葉蘇終于明白, 白秀微為什么剛才一看到她就想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她寧可不掙錢也不肯打開包袱給顧客調換衣服。
加上此刻她慌張驚懼的表情，葉蘇隱約猜測, 白秀微或許跟偷拍她制版圖的兩個女人脫不開干系。
“你倒是給我換啊！”女顧客等得著急，上手扒拉她的包袱。
白秀微正失神，包袱被一把扯開, 衣服掉落在地。她慌忙蹲下撿拾，可礙著孕肚, 動作踉蹌不穩，葉蘇先一步撿起衣服。
白秀微慌亂地看著她，聲音近乎歇斯底里，“還給我！”
葉蘇退后一步，把衣服拎在手里一件件抖開，看完衣服，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這？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秀微, 停頓須臾, 把衣服往她身上一丟, 挎住顧平的手道，“走了。”
白秀微跪坐在地上, 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嗎？”
女顧客才不管那么多，拎起一件衣服左右里外地瞧一遍, “這件還好點。”
很快, 女顧客也起身離開，臨走還自言自語道, “也就是我舍不得去葉蘇工作室訂做, 不然誰找你買衣服？嘖, 這衣服也就一打眼像工作室的款……細看質量真不行。”
白秀微看著地上的衣服，一陣風過，衣服卷動幾下，翻轉到她腳邊，沾上灰塵，和她一樣灰頭土臉。
顧平自行車騎得很穩，葉蘇環著她的腰，臉頰縮在圍巾里，開始捋這件事的前后聯系。
那天去她工作室偷拍制版圖的是程圓和一個陌生女人，今天在黑市賣衣服的是白秀微。
姥爺今天特意引導她來黑市，似乎只為讓她親眼看著這一出好戲。
“白秀微和那倆人有關系嗎？”她問姥爺。
【拍照的女人是白秀微的表姐王叢叢，之前在國營服裝廠上班，王叢叢和程圓以前是同學，她倆挺要好。】
“所以衣服是王叢叢做的？”
【對。】
葉蘇回想那幾件衣服的樣子，心想技術真不怎么樣。
【當然，跟我外孫女比肯定差遠了，但她價格便宜。所以，你怎么辦？】
“該怎么辦怎么辦。”
在服裝界混了這么多年，什么手段沒見過？
葉蘇很清楚，低價之所以無法取代正品，很大的原因是質量不行。貴有貴的道理，而便宜的東西除了便宜就沒別的優點了。
要想提升質量，成本必然增加，除非她走量產，那也得是很大的量，比如建個制衣廠。
葉蘇腦中一閃，穿衣吃飯是基本需求，尤其現在是經濟復蘇階段，人們的物質需求可以說呈直線式上升。現在開制衣廠，必然能吃到更多市場紅利，若等到經濟搞活后再著手，競爭也會相應增多。
所以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看來她還是得往前邁一步，就這么著，搞個制衣廠！
自行車后座上的人半天沒出聲，顧平偏過頭來瞧一眼，問，“還在生氣？”
葉蘇靠在他后背上，“跟那種人不值得生氣，我在想別的事情。”
“想啥？”
“你說……我也開個工廠怎么樣？”
“做衣服？”
“嗯，突然有這個想法，你覺得可行嗎？”
“挺好的，我支持你。”
葉蘇愣了一下，他的回答令她意外，其實她沒指望會得到顧平的支持，頓了頓，葉蘇半開玩笑道，“不怕我賠錢啊？”
“你比我會經營，不會賠錢。就算賠了也沒事，有我呢。”
葉蘇心里微微翻滾，環著他腰的手緊了緊，須臾又聽到顧平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你想做就去做，我那里還有錢。”
葉蘇覺得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悶悶的，又暖暖的，“……不用你的錢。”
顧平突然剎車，單腳撐地，轉過頭看她，“說的什么話，咱倆分什么你的我的？”
葉蘇自知說錯了話，抱著他的腰耍賴，“哎呀親兄弟明算賬嘛……”
顧平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來捏她的臉，“我是你親兄弟？”
葉蘇夸張地哼哼，“疼疼疼——”
顧平松開手，指背在她臉頰上輕蹭幾下，“我是誰？”
葉蘇抬眸看著他，“你是我老公。”
“……”
顧平手指一頓，匆促地瞥她一眼，轉回身去，繼續蹬自行車。
葉蘇眨巴幾下眼，微偏頭往后仰，看他的耳朵，果然紅了。
葉蘇心里泛起甜蜜，緊緊抱住他的腰，愈加甜膩膩地喊了一聲，“老公！”
話音一落，明顯感覺到環抱中的身形猛地一僵，隨即自行車左右擺動幾下，又堪堪回正方向。
顧平清了清嗓子，無奈道，“……別鬧。”
“誰鬧了？你不是我老公？難不成真是我兄弟？那你以后可不準親……唔唔！”
顧平反手探過來，遮住了她的嘴-
第二天是年三十，葉蘇賴床到十點，中間顧平進來看她幾次，一會兒問餓不餓，一會兒問渴不渴，挨她兩腳后，還握著她的腳丫子傻樂。
葉蘇起來的時候，顧平已經貼好了春聯，前前后后的幾道門無一遺漏。
“我嫂子寫字真好看啊。”顧安掐腰站在院子里，很是滿意地端詳，隨即看到葉蘇，朗聲打招呼，“嫂子，你起來了！”
葉蘇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地看著她，“你哥呢？”
話音未落，顧平從廚房里走出來，“醒了？洗洗吃飯吧。”
葉蘇白他一眼，扭身去洗臉刷牙。
身后傳來男人的一聲低笑。
吃完飯，葉蘇讓顧平把可口可樂給阮鋒、許國慶和季大偉他們各送去一瓶嘗新鮮，另外再分出一些糕點給他們。
顧平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她碗里，“行，一會兒就去。”
“現在就去唄，都快中午了，難不成還讓人家留飯啊？”
“你吃完我就去。”
“我又不用喂，等我干什么……”葉蘇被他的眼神盯得受不了，推他一下道，“哎呀快走吧，別磨蹭了。”
顧平輕笑一聲，撐膝站起來，“那我走了，你多吃點。”
“知道了。”葉蘇一口吞下半個雞蛋，含含糊糊嘟囔，“真啰嗦~”
葉蘇吃完飯也出了一趟門，去廖淑琴家給她送絲巾，還另外買了一盒茶葉送給喬國強。
兩口子很高興，尤其是廖淑琴，這絲巾一看就是進口貨，洋氣得很，廖淑琴特別喜歡，硬要留她在家吃中午飯，葉蘇跟她寒暄半天才得以離開。
隨后，葉蘇來到柳梅家，她預期會見到程圓，果不其然，她正好在家。
看到葉蘇，程圓明顯心虛，別說打招呼了，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干脆借故躲了出去。
葉蘇拿出絲巾送給柳梅，笑道，“柳姨，多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過年了，送您份小禮物，您看看喜歡嗎？”
柳梅看著絲巾，不可置信問道，“給我的？”
葉蘇笑著點點頭，“對呀。”說著把絲巾搭在柳梅脖頸上，“挺好看的。”
“哎呀這可使不得。”柳梅忙把絲巾拿下來，塞回她手里，“我多大歲數了，哪能系這么鮮亮的顏色？”
“柳姨，您就別跟我客氣了，您圍著真挺好看的，顯得更年輕了呢。”
葉蘇把鏡子端到柳梅面前讓她自己看，柳梅定睛瞧了瞧，還真挺好看。可她還是不好意思收，一直推脫，葉蘇便道，“柳阿姨，您要是不喜歡可以給程圓戴，就留著吧。”
她是故意這么說的，想把話題引到程圓身上。柳梅不明所以，哼道，“可別提那丫頭，大過年的是打算氣死我。”
“程圓挺好的，怎么會氣您呢？”
“天天跟一個叫王叢叢的混在一起，三天兩頭請假，再這么搞下去，遲早被開除！”
葉蘇假裝不認識這個人，問道，“王叢叢是誰啊？”
“程圓的小學同學，她爸以前在縣里當點小官，好像是叫王連昌。聽說今年因為高考受賄還是怎么的，被關進去了。王叢叢跟著倒霉，原先在國營服裝廠上班，聽程圓說，王連昌被抓之后，王叢叢在廠子里處處受排擠，被人說閑話，王叢叢一狠心，今年年底辭職不干了。”柳梅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怕呀，我那傻閨女程圓受她影響，萬一也辭職可怎么辦？”
葉蘇若有所思地垂眸，心想那還得看她倆的捆綁有多深，如果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程圓沒準也快辭職了。
從柳梅家出來已經接近中午，柳梅收下了絲巾，然后執意塞給她一袋炸貨，說她親手炸的，很香，可以在年夜飯的時候吃。
葉蘇邊道謝邊跨出門，恰巧碰見從外回來的程方，葉蘇沖他點了點頭。正要離開，程方突然叫住她，遲疑幾秒，問道，“你那兒能做男裝嗎？”
葉蘇點頭笑道，“當然能，你要做衣服？”
“是，年后我要出國一趟，想做幾身衣服。”
葉蘇心里雀躍，新的一年還沒開始呢，第一單生意就上門了，真好。
然而面上卻極為淡定，正色道，“行，年后隨時過來，歡迎光臨。”
葉蘇步行回家，邊走邊尋思，看樣子柳梅是不知道程圓和王叢叢的勾當，更沒提白秀微的名，說不定她壓根就不認識白秀微。
雖然程圓做的事不地道，可是一碼歸一碼，程圓是程圓，柳梅是柳梅，該交的朋友還是得交。
53 ☪ 第 53 章
◎北岐真小◎
年夜飯很豐盛, 有雞有魚，也有開胃小菜，加上柳梅給的炸丸子炸藕盒, 總共湊出六個菜。
顧安拎出兩瓶可口可樂，說這玩意咋跟醬油一個顏色，葉蘇笑道, “那你嘗嘗是不是醬油味。”
顧安便倒了一小杯，只嘗一口就直吐舌頭, “啥怪味？中藥湯子！”
葉蘇哈哈笑起來，“沒那么難喝吧？你再品品？”
顧安吧唧幾下嘴，細品了品，口中的余味甜絲絲的，便又端起杯子來喝一口，發覺味道好像也不是那么難接受。
外面陸續傳來鞭炮聲，遠處的, 近處的, 噼里啪啦, 此起彼伏。
三個人的年夜飯雖溫馨，但總歸是少了點熱鬧, 葉蘇提議喝酒助興, 顧安舉雙手贊同。
電視里播放著新年特別節目“喜迎八十年代第一春”，葉蘇和顧安杯中蓄滿濃醇的美酒, 節目至一半, 兩人就已微醺。
顧安趴在桌子上，葉蘇倚在顧平身上, 聽著外面的鞭炮聲, 莫名有種歲月靜好、萬家燈火的感覺。
及至節目結束, 鞭炮聲也仿佛遠去，顧安起來張羅著包餃子。
已近后半夜，兩個醉酒的姑娘手速極慢，顧安支著眼皮去把自己的收音機拿來，打開，聽點節目提提神。
某個調頻正播放一首英文歌，顧安原本已經掠過去，可聽了一圈沒有別的好節目，便又調了回來。熟悉的旋律，是那首經典的奧斯卡金曲《Yesterday once more》。
“怎么放首聽不懂的歌……”顧安小聲嘟囔。
葉蘇笑了笑沒接話，在她看來此時播放這樣一首歌曲更像一個信號，真正的開放不只是打開國門互通有無，也包括文化的交融和碰撞。
葉蘇是喜歡打提前量的人，此時更加明確了開制衣廠的念頭。這個時代，一切都在拔節生長，她要抓住更多機會。
打算先租一塊場地，進十幾臺制衣設備，開一家小型制衣廠，等打開銷路，資金回流，再逐漸擴大規模。葉蘇很清楚，開制衣廠不同于服裝工作室，制衣廠需要投入的資金更多，責任也會更大，當然如果成功，利潤收入也會成倍增加。
葉蘇兀自估算了一下她現在的收入和存款。九月份開業以來，工作室生意向來不錯，平均每天都能接到一二十單，月收入差不多穩定在六千以上，有時甚至能達到□□千，刨去成本，工作室今年大概掙了三萬多，加上她之前賣山參剩的錢，她現在的存款差不多有三萬五。
當初她買的第一臺縫紉機是一百三十塊，后來在委托店買的那臺七成新的工業縫紉機是二百四，全新的話差不多要三四百，葉蘇覺得委托店買的那臺還不錯，打算改天再去碰碰運氣。
大年初一，葉蘇一早就被鞭炮聲吵醒，睜開眼睛，顧平正躺在身畔看著她，葉蘇心里頓時格外溫暖，抬手觸碰他的眉眼，柔聲說道，“新年快樂。”
顧平手臂穿過她頸側，拉近，讓她貼靠在他的肩窩處，“新年快樂。”他說。
他們安靜的對視，這樣的氛圍特別適合接吻，顧平頷首靠近，就要吻上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顧安的聲音，“哥！嫂子！起床啦！阮哥和許哥來拜年啦！”
“……”
顧平動作頓住，眉頭擰了起來。
旖旎被打斷，葉蘇沒忍住笑出聲，顧平卻不甘心，抱著她實實在在親了十幾秒。
兩人穿上衣服，走出臥室，一眼看到許國慶和阮鋒，倆人老神在在地坐在客廳里，目光中滿是曖昧。
葉蘇略有些窘迫，強撐著寒暄道，“昨晚睡得晚，今天沒起來。你倆……新年快樂啊。”
阮鋒和許國慶嬉皮笑臉回道，“嫂子新年快樂！平哥新年快樂！”
顧平滿臉被打擾的敗興表情，沒好氣地說，“咋來這么早？”
阮鋒：“嘿，你這人，我們來拜年啊，當然得起早。”
許國慶沖顧平飛了個眼，“平哥，甭害羞，我是過來人，懂。”
“……”
過年的主旋律就是拜年，許國慶和阮鋒離開后，葉蘇他們本該回白沙村一趟的，可是過年期間客車停運，季大偉所在的運輸隊也放假了，沒有車，所以沒法去遠地。
隔天阮鋒閑著無聊又跑來了，還帶來一盒撲克牌，拉著顧平一家子熱熱鬧鬧玩了半天。中午顧平下廚，吃完飯，下午繼續玩撲克牌。
總的來說，新年的幾天過得真是悠閑又快樂，更有濃濃的家常煙火氣。可假期總是短暫，初六葉蘇和顧平同時開工，門前放掛鞭，紅紅火火開門營業。
得抓緊掙錢，還要開制衣廠呢！
李小婉準時來上班，秦麗瑩和她一起來的，葉蘇很高興，她和秦麗瑩已經小半年沒見面，葉蘇一把抱住她，“大學生，你可來了！”
“年前我就想來找你了，可我娘讓我給親戚家的孩子補課，就一直沒騰出空來。”說著，秦麗瑩從包里拿出幾串貝殼項鏈，給她們一人一串，“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還挺好看的，掛著玩吧。”
葉蘇拉著秦麗瑩左右打量，“看來大學校園是養人，你現在越來越漂亮了，說說，學校里有男孩子追你吧？”
“你別取消我了，哪有人追我。”
“害羞了？”
“哎呀沒有。”秦麗瑩臉紅得很，轉頭看向衣架上的樣衣，頓了頓，忍不住感嘆，“聽小婉說，你這邊生意特別好，你都開始掙大錢了，我卻還在花錢呢。”
“你呀，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畢業后有的是好工作等著你！”
另一邊，李小婉和顧安已經開始工作，有幾件預定的春裝要做。
葉蘇把秦麗瑩拽到穿衣鏡前，拿起一件白色襯衣在她身上比量，“麗瑩，我送你一身衣裳吧，你瞧瞧，喜歡什么樣子的？”說著又拿起另外一身白底紫花襯衣。
秦麗瑩連連擺手，“不用，我衣服夠穿。”
葉蘇“嘖”一聲，“不準拒絕。”隨即拿起軟尺開始給她量尺寸，“你選選樣式，不選的話我就替你決定了。”
顧安在一旁幫聲，“嫂子早就想送你一件衣裳了，我和小婉都有，怎么能少了你？”
秦麗瑩抿唇看著她，頓了頓，對葉蘇道，“那你幫我選吧。”
葉蘇想了想，幫她選了那件白底紫花的襯衣，也是《漓山戀》女主的同款。葉蘇讓秦麗瑩穿上樣衣試了試，素雅的顏色襯得她愈加溫婉。
李小婉抬頭看一眼，說，“這件挺適合你的，正好咱工作室里還有布，不用另外去買。”
秦麗瑩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也是滿意，又有幾分羞怯，一時間臉更紅了幾分。
風鈴發出“叮當”輕響，幾個女孩同時看過去，見來的人是阮鋒，葉蘇問，“你今天不上班啊？”
阮鋒朝手上哈著氣走進來，“出來辦事，路過進來暖和會兒。”一抬眼看到秦麗瑩，目光微頓，“來客人了？可以啊，年后營業第一天就有生意。”
顧安笑道，“麗瑩身上的衣服可不是生意。”
葉蘇拽著秦麗瑩來到阮鋒面前，幾分神秘地說，“還記得你們之前加班查找的那個倒霉考生嗎？”
阮鋒愣了一下，眼睛張大，驚訝地問，“你、你就是那個被頂替分數的……秦麗瑩？”
秦麗瑩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葉蘇抬手搭上秦麗瑩的肩，故作玄妙地笑，“說起來你的真實成績能大白于天下，還少不了阮大少的辛苦呢。”
秦麗瑩恍悟一般的表情，突然對著阮鋒很正式地鞠了一躬，“謝謝阮大少。”
阮鋒難得窘迫，連忙擺手，“別別，那是我的工作，應該做的，還有，我叫阮鋒，不是啥阮大少，你別跟著葉蘇瞎叫。”
葉蘇和顧安“噗嗤”笑出聲。葉蘇也是頭一回見阮鋒這么張皇，忍不住笑起來。
秦麗瑩這才覺得不好意思，低頭抿嘴，紅著臉不言語了。
顧安把一杯水遞給阮鋒，“阮哥喝水。”
“謝謝。”阮鋒接過水杯，卻只攥著暖手，頓了頓，又問秦麗瑩，“聽說你現在在濱城大學？”
秦麗瑩：“是。”
“什么專業？”
“會計。”
阮鋒點點頭，“挺好，女孩子學這個專業很不錯——行，暖和了，我先走，你們聊吧。”說著走到茶桌旁放下水杯，轉身走到門口。
凡事有時就是一個巧字，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竟都認識，還偏巧在同一段時間遇見。
阮鋒剛走到門口，恰巧程方推門進來，兩人臉對臉打了個照面。
“程方！什么風把你吹來了？”阮鋒熟絡地問。
“是你啊，”程方道，“我來做身衣服。”
阮鋒笑起來，“看來咱們葉老板的手藝果然好。”頓了頓，話音一轉，“聽說你過兩天要隨團出去考察？時間確定了沒？”
“嗯，初十的飛機。”
“好，祝你一路順利，你進去吧，我先走了，咱們有時間再聊。”
“好，再見。”
葉蘇也沒想到兩個人竟然認識，只覺得北岐真小，轉來轉去都是熟人。
顧安把程方引到裁剪桌旁，葉蘇拿出款式圖給他看，“程先生，你想做什么樣的衣服？”
程方翻開畫冊，一頁一頁看得很認真，隔一會兒，葉蘇從旁問道，“是出國穿的對吧？美國？”
程方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是美國？”
葉蘇笑了笑，“猜的。今年中美建交，我覺得你最有可能去美國，如果猜錯了，你當我亂說——選好款式了？”
程方收回視線，再度看畫冊，隨手翻幾頁，“既然你能猜到我是去美國，那你說，我穿哪款合適？”說著把畫冊遞到她手邊。
葉蘇眨眨眼，從善如流接過畫冊，往前翻兩頁，指著一件黑色大衣，“這件很符合你的氣質。”
程方垂眸看了看，點頭，“那就這件吧。”
李小婉過來給他量尺寸，拿著軟尺，左右伸不開手。也不是沒給男人量過尺寸，可今天這位……有點好看，她不好意思。
見李小婉扭捏成那樣，葉蘇接過軟尺，“我來吧。”
葉蘇一邊幫程方量尺寸，一邊閑扯，“你們去美國學習？開會？招商引資？”
“等安排，具體不知道。”
沒聽到想聽的，葉蘇也不介意，本來就是瞎打聽，“南方已經有合資企業了，改革開放的春風不知啥時候才吹到北岐，程先生知道不？”
程方淡淡瞥她一眼，“怎么？葉老板打算合資？”
“那倒不是，我這工作室盤子太小，盛不下合資這塊大蛋糕。”葉蘇忽略他言語中刻意的調侃，一本正經地回答。
然而她心里想的卻是：等著吧，等老娘開了廠子，名揚海內外，外國佬得上趕著來找老娘談合作。
程方的衣服需要加急，葉蘇加班加點幫他做了出來，沒等他來拿，親自給送去家里。
急活交工，后面她就開始忙起制衣廠的事，葉蘇突然有種要打天下的感覺，心里愈加豪情萬丈起來。
54 ☪ 第 54 章
◎你的風險共擔者◎
葉蘇不是瞻前顧后的人, 開工廠的事即日便提上日程。
這一年還沒有私營經濟的概念，個人開廠性質和她開工作室差不多，都叫個體經濟。
葉蘇駕輕就熟, 辦手續、走程序，沒幾天就注冊好了資質。緊接著她四處找場地，看了許多地方。后來還是姥爺告訴她, 北岐機械一廠搞“三產”，工廠圍墻敲掉, 蓋上一排房子，專門租給個體戶。
這正中葉蘇下懷，直奔北岐機械一廠就去了。
她先看了看機械一廠外圍新蓋的那一排房子，每一間大概有六七十平，有點小，只有最頭上的一間略大，差不多有二百平。葉蘇肯定首選這一間。
看完房子, 來到大門口, 看門大爺聽說她是來租廠房的, 很痛快地讓她進門，還特意幫她指路。葉蘇多了個心眼, 從大爺那兒打聽到廠長的名字。
走進工廠, 四下環視一圈，葉蘇發現這工廠著實不小, 相應的后勤職能部門也不少。走進辦公樓, 經過一個個辦公室，有的門是開著的, 能看見里面人的工作狀態, 事實上, 那壓根不算工作狀態，喝茶的，看報的，閑聊的，織毛衣的——沒有一個正兒八經在工作。
這幾乎是改制前國營企業的常態，不久的將來，這里面的很多人會失去鐵飯碗，成為“下崗”大軍中的一員，沒辦法，時代的沉浮就是如此，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包括“鐵飯碗”。
好不容易找到廠長辦公室，葉蘇理理衣襟和頭發，輕叩房門。
得到應允后，推門入內，看到靠窗的辦公桌后坐著一個瘦削白凈的男子，他就是邱鳳至，沒想到挺年輕的。
葉蘇臉上掛起微笑，自報家門，“邱廠長您好，我是葉蘇，想來咨詢一下，我能不能租借貴廠沿街的房子？”
男人打量她幾眼，朝一旁的沙發處做了個手勢，“先請坐。”
葉蘇道了聲謝，走到沙發旁坐下，一抬頭，只能看到邱鳳至的側臉。
他們中間隔著至少三米遠，本以為他至少得過來，和她面對面坐著細聊，可邱鳳至卻坐在原位置上沒動，只拿起桌上的座機撥了個電話，對那頭說，“有客人，倒杯茶。”
沒一會兒，一個長條細臉的姑娘端著一只白瓷杯子進來，放在葉蘇面前的茶幾上，接著便出去了。
邱鳳至指著杯子又做一個手勢，“喝茶。”
葉蘇點點頭，端起杯子，邊喝水邊在心里琢磨，這位邱廠長的風格挺像《瘋狂動物城》里的樹懶“閃電”，懶得連站都不肯站，卻還想著讓工作人員給她倒水。
“你租房子是想做什么？”邱鳳至問。
葉蘇放下杯子，背脊挺直，“我打算開一家制衣廠。”
“制衣廠？”邱鳳至偏頭看她，視線再次把她打量一遍，“你成年了？”
幸好葉蘇這會兒沒喝水，不然真有可能噴出來，“當然成年了，我都結婚了，我愛人的工廠和你們這兒挨著，沉錨修配廠。”
邱鳳至似乎很意外，問她，“你愛人叫什么？”
“顧平。”
邱鳳至愣了一下，隨即唇角勾起很淺的一點笑，“是他呀，我們挺熟，他知道你要開制衣廠嗎？他同意？”
葉蘇點點頭，“他知道，也同意，不過就算他不同意我也會開，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業。”
邱鳳至失笑，“你挺有性格的。”轉而又問，“打算租幾間？”
“我想租兩間，最頭上大平方的那個，還有隔壁那間。”
邱鳳至略微思索，隨即再次拿起座機聽筒，電話接通后直接問，“‘三產’的房子租出去幾間了？……最大的那間租出去了嗎？……知道了。”
說完利落掛斷，轉而對葉蘇道，“那間還沒租出去，可以租給你，不過面積大的那間價格不便宜，因為你是顧平的愛人，我可以給你優惠一些。”
“大概要多少錢？”
“按月租，每個月三百五十塊，可以給你優惠五十。”
“小的呢？”
“小的給你按一百。”
葉蘇想了想，一大一小兩間房，每月月租是四百五，她工作室不到兩天就賺出來了。
“行，我就租這兩間。”她愉快地說。
邱鳳至有點意外，還以為她聽到租金后會知難而退，要知道他廠里普通工人一個月才拿四五十，頂尖的八級工才一百出頭。四百五十塊錢可不是小數目。
但轉念一想，顧平是她愛人，顧平開著修配廠，肯定是有錢的，可就怕顧平不一定能同意，便說，“你回去跟你愛人商量一下，合適的話就來租。”
葉蘇卻大手一揮，痛快地說，“不用商量，我現在就能預付倆月租金，咱趕緊簽合同吧！”
晚了她怕被別人租去。
邱鳳至一愣，“你帶錢了？”
“帶了。”
“……顧平知道？”
“我花自己的錢，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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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讓他知道？”
她和顧平心照不宣，自己經營的買賣自己做主，再說了，顧平對她開制衣廠的決定是一百個贊成。
邱鳳至卻很驚訝，甚至有點替顧平生氣，“你和顧平是兩口子，他理應為你買單，可顧平掙錢不容易……”
聽到“買單”這個詞，葉蘇才反應過來，忙出聲打斷，“邱廠長，您是不是誤會了？我花的真是我自己的錢，我在清平街那兒有個服裝設計工作室，生意還不錯。”
邱鳳至愣了愣，須臾如夢初醒似的“哦”一聲，突然覺得是自己把人看低了，“抱歉，我以為……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葉蘇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懂的，刻板印象嘛！但現在時代不同了，女人能頂半邊天，有時間您可以去我的工作室看一看，我做的衣服還不錯。”
邱鳳至愣怔片刻，遲疑著點點頭，“……行。”
簽完合同，葉蘇想第一時間跟顧平分享。
機械一廠離顧平的修配廠很近，她步行過去，先去車間看了看，顧平正在機器前跟工人說話，一眼看到葉蘇，愣了一下，隨即走過來，溫聲問，“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葉蘇笑著說。
車間里充斥著機器的轟鳴，顧平領著她去辦公室。穿過車間，毫無例外收獲一片起哄。
進辦公室，顧平順手掩上門，看葉蘇一眼，她臉上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什么好消息？”顧平走到桌前端起水杯遞給她。
葉蘇接過水杯，又放回桌上，興奮地看著他，俏麗的眸子神采奕奕，“我租到廠房了，離你這兒特別近。”
顧平想了想，實在沒想起附近哪兒有空地。
葉蘇抬手輕點他的鼻尖，笑道，“邱廠長還說跟你挺熟呢，我看也不怎么熟，你連機械一廠搞‘三產’都不知道？”
顧平一愣，隨即輕笑，“原來是那兒，你倒是厲害，怎么樣？簽合同了？”
葉蘇使勁點點頭，端起他的水杯喝了一口，睨著他調侃道，“你的面子大，人家邱廠長還給我優惠了呢。”
“優惠多少？”
“每月五十。”
顧平學她的樣子挑眉，“我面子這么大？”
“那可不。”葉蘇放下水杯，走到椅子上坐下，“這位邱廠長挺逗的，全程坐在他辦公桌后，我倆就那么隔著八丈遠談生意。”
“他不是不禮貌，”顧平說，“他腿受過傷，走路不方便。”
葉蘇愣住，眼睛睜大，臉上露出幾分惋惜的神色，“怪不得……我當時就覺得奇怪——說他不禮貌吧，他特意叫人來給我倒水，說他禮貌吧，他屁股都舍不得抬一下。原來是有隱情。”
顧平伸手捏她鼻子，“說話文明點。”
“我哪句話不文明了？哦，屁股啊？誰坐著的時候不是屁股挨板凳？不叫屁股叫啥？臀部？”
顧平搖頭失笑。
須臾，葉蘇沒忍住好奇，小聲問，“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顧平默了默，低嘆道，“機器砸的，骨頭錯位，沒長好。”
沉吟須臾，葉蘇嘆了口氣，“可惜他的一表人才了。”
顧平捏她的臉，“你這什么表情？”
“我只是很客觀地講，你吃什么醋啊。”
“……”顧平清了清嗓子，并不認為自己在吃醋，至少他自己不承認。
葉蘇站起來蹭到他懷里，嘴里碎碎念叨，“場地租好了，下一步就要進設備，然后雇人，培訓，生產……哦對了，還要注冊商標。”
顧平垂眸看她，突然問，“資金夠嗎？”
葉蘇思忖道，“應該夠的，放心，我還有工作室的收入。”
顧平沒說話，頓了頓，從衣服上衣內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葉蘇笑著挑眉，“終于想起給我寫情書了？”
顧平一噎，“不是情書……”
“那是啥？”葉蘇一邊問一邊從信封開口處順出一張存折，她呆了一下，愣愣地問，“這是做什么？”
“拿去用。”
葉蘇低頭看存折上的金額，驚訝出聲，“三萬塊？”說完反手把存折扣到他胸口處，往后退一步，“我不能要，我有錢。”
她的動作令顧平哭笑不得，“這玩意燙手？”
“嗯，燙手。”葉蘇把手背在身后，正色道，“我真的不要，我資金足夠，如果不夠的話，也不會這么痛快地決定開廠。”
顧平走到她面前，從她身后捉回她的手，葉蘇拳頭攥得死緊，倆只水汪汪的眼睛瞪著他。
顧平輕笑一聲，沒費力就給她扒開，愣是把存折塞進她手里，“知道你不缺，這個算備用金，你留著就是。”
“可……你的工廠不用嗎？”
“夠用，這是閑余的。”
“……”
葉蘇知道自己若收了他的錢，以后兩人的財政就不可能再算得那么清了。她心里千回百轉，有許多話想說，可喉嚨像被堵住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平弓身細看她的表情，雙手捧住，“怎么了？”
葉蘇臉頰貼著他的掌心，輕道，“你這樣，我好有壓力。”
“能有什么壓力？”
“萬一……萬一賠了怎么辦？”
顧平本來表情極認真，眼神極專注，卻因她這一句話而突然破防，“噗嗤”笑出聲，隨即半是調侃道，“堂堂葉大老板竟然也會說喪氣話？”
“不是我說喪氣話。”葉蘇正色道，“做生意就要做好承擔風險的準備，你想成為我的風險共擔者，這一點讓我……有壓力。”
顧平靜默地看著她，半晌，微微嘆息，“你得習慣，我是你丈夫，本來就是你的風險共擔者。”
55 ☪ 第 55 章
◎Y，S—葉蘇◎
葉蘇到底是收下了顧平給的存折, 不過她心里明白，不到萬不得已，這筆錢她是不會動的。
天氣時寒時暖, 樹枝悄悄抽出嫩芽，在春寒料峭里生長。
一個月來，葉蘇忙著買設備, 為了省錢，費了不少心思。這幾天工廠里的設備陸續到位, 有些是在委托店里淘的，有的是全新的，但更多的是從臨市制衣廠收購來的。
兩個廠房，大的那間用作車間，小的是辦公室。前幾天她掛出一份招聘啟示，聘用有經驗的裁縫，試用期工資三十, 轉正后六十, 另外還有績效工資, 根據銷售情況另算。
這工資水平在北岐縣不低，所以來應聘的人很多。葉蘇親自把關, 每一個裁縫都要實操考核, 符合要求才會錄用。
這天她正在跟一個來應聘的大姐面談，顧安突然火急火燎跑來, 頭發被風吹得炸毛, “嫂子！不好啦！……”看到屋里還有別人，她頓了一下, 欲言又止。
葉蘇這邊已經跟應聘者聊的差不多了, 起身把人送出去。
顧安是真著急, 葉蘇走一步，她跟一步，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才關上門，她就握住葉蘇手臂急促道：
“嫂子，可了不得！昌樂街新開了一家店，衣服跟咱店里的大差不差！我今天去看了一眼，奶奶的，連店名都抄咱的，叫叢叢服裝設計工作室。還有里面的老板，嫂子，你知道是誰嗎？就是年前來我們店偷拍那女的！”
葉蘇微微皺眉，一時沒說話。她早猜到會有這么一天，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將建廠的想法付諸行動。
只是沒想到王叢叢她們比她想象中迅速，竟然不聲不響就開業了。
顧安鼻子里呼哧呼哧出氣，“我都快氣炸了！她們不僅抄咱的店名和衣服款式，價格還比咱便宜！”
以為嫂子會和她同仇敵愾，可沒想到嫂子比想象中淡定，顧安著急地搖晃她，“哎呀嫂子，你就不生氣嗎？”
“生氣，怎么不生氣？”葉蘇說，“咱先去那家店瞧一瞧。”
顧安噘著嘴打量她，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嫂子在生氣。
顧安騎自行車帶葉蘇來到昌樂街，還沒停穩就指著招牌道，“就是這兒！嫂子你看她們多招搖！”
葉蘇遠遠瞧一眼，頓時哭笑不得。這完全是她工作室的山寨版，從店面的朝向，門牌的字體、顏色，再到櫥窗的布置，甚至連開業的陣仗都和當初她們店里如出一轍。
門口海報上的一句話引起葉蘇的注意——本店裁縫與葉蘇師出同門。
別的暫且不論，光這就是虛假宣傳了，王叢叢和她師出同門？簡直搞笑。
顧安很激動，表情顯然就是來吵架的，葉蘇給她整了整頭發和衣領，“一會兒你別說話，也盡量別生氣，跟著我就行。”
顧安咬牙切齒地點點頭，“知道了。”
另一邊，王叢叢站在門口招攬顧客，滿面笑容，熱情得甚至有幾分諂媚。程圓抱臂站在一旁，看著進店的每一個人，眼神難免有幾分丈量的成分。
王叢叢皺眉看她一眼，“程圓，你還是進店里吧，你這樣都把人嚇跑了。”
程圓撇了撇嘴，正要轉身，錯目的一霎，看到熟悉的人影，目光一頓，定睛看過來。
葉蘇恰與她對上視線，隨即視線稍轉，看向櫥窗里的照片，雖然照片上的模特紗巾掩面，容貌若隱若現，可細看正是程圓無疑。
葉蘇唇角勾起笑意，“照片挺好看的，干嘛遮臉啊？”
程圓表情僵硬，嘴張了張，慌忙看向王叢叢。
王叢叢此時也看到葉蘇，慌了一瞬，可很快調整好表情，笑盈盈走過來，“這不是葉老板嗎？來逛逛？”
葉蘇面上不漏痕跡，“逛逛。”說著提步走進店里。
沒想到屋里還有熟人，卻是白秀微，她正側坐在裁剪桌旁跟顧客說話，孕肚已經不見了，身形卻沒見瘦，臉色有些蠟黃。
“都是一樣的衣服，我們店可比葉蘇那兒便宜。去她那里做什么？錢多燒的啊？”
門外音響循環播放迎賓音樂，白秀微的聲音卻壓得過音響。
顧客問，“質量也一樣嗎？”
“布都是你自個帶來的，你的布質量好，我們做出來肯定就好！”
這個距離，葉蘇甚至能看到她說話時帶出的唾沫星子。
顧客嫌惡地后退，皺了皺眉，轉身欲走。
白秀微忙起身拉她，一轉頭看到葉蘇，愣在當場。
王叢叢過來挽留顧客，“您放心，我們這兒制衣技術挺好的……”頓了頓，看葉蘇一眼，對顧客擠出一臉笑意，“……您放心就是。”
她有意迂回，可顧客不明所以，一語道破她的避諱，“我是看到你和葉蘇師出同門才來的，她那邊做衣服是貴，可質量和款型確實好，你們這兒行嗎？”
葉蘇抱臂站在一邊，倒要聽聽王叢叢怎么說。
“您……您放心，我和你一樣，也很欣賞葉蘇，跟她那兒學了不少……”王叢叢不時拿眼角瞥向葉蘇，語氣訕訕。
女顧客側目環視一圈，視線落在一件紫色襯衣上，走過去取下來，“我想試試這件。”
王叢叢忙驚喜道，“好，我幫你拉簾子。”
她有意躲避葉蘇，腆著臉陪顧客試衣服。程圓還在門外，就沒往店門里進。此時店里除了幾個顧客，就只有葉蘇、顧安，還有白秀微。
葉蘇拎起一旁的淺藍色襯衣裙，翻翻衣領，看看內襟，目光稍頓，她轉向一旁的顧安，顧安看了看她手中的衣服，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睜大，一臉恍然。
白秀微看不懂倆人的無聲言語，又尚在震驚和心虛中沒回過神來，葉蘇看過來的一瞬，她渾身一激靈，梗著脖子道，“看什么看……”
葉蘇事先下移，看向她的肚子，“孩子生下來了？恭喜啊。”
白秀微臉色微變，嘴動了動，莫名覺得她的這句“恭喜”帶著嘲諷的意味。
孩子確實生下來了，是個女孩，可能是因為生產前跟霍知山動氣，孩子生出來就不太好，現在都幾個月大了，只知道睡覺。
一想到那些事白秀微就心煩，“我至少能生出來，你結婚大半年了還沒動靜，怕是不能生吧？”
顧安一聽急了，“你有病吧？分不清好賴話？我嫂子恭喜你，你不接受就罷了，怎么還詛咒人？！”
白秀微嫌惡地把她上下打量幾眼，“你才有病，三年都沒生出來。”
“你！”
顧安氣得滿臉通紅。葉蘇輕扯她一下，淡笑道，“沒所謂，咱們又不是靠生孩子實現價值，更不需要用孩子——綁住男人。”
輕描淡寫一句話把白秀微釘在恥辱柱上，她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
那邊的女顧客已經換好衣服走了出來，王叢叢在旁恭維，“太好看了，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葉蘇看過去，目光淡淡地上下掃視，這位顧客身形豐滿，而身上的樣衣碼數偏小，胸口處有些緊繃，實則并不得體。
另外的顧客指出問題所在，“衣服太瘦了吧？”
這話對比剛才王叢叢口中的恭維，完全就是打臉，王叢叢尬笑一聲，“……這只是樣衣，咱做衣服的時候朝外放幾寸就不瘦了。”
顧客背轉身去，看自己在穿衣鏡里的背影，“我還是脫下來吧，別給撐壞了。就沒有大號的樣衣嗎？人家葉蘇店里連樣衣都分大小碼。”
王叢叢尷尬地笑笑，解釋道，“店里人手少，沒來得及趕制……”
話音未落，剛才說“衣服太瘦”的女顧客拎著一件樣衣，突然道，“哎？我咋覺得這衣服就是葉蘇店里的？”
她的同伴隨即湊過去細看，“你咋看出來的？”
女人指著衣服內里側縫，“這里以前肯定有個布標，被剪掉了，葉蘇店里的衣服大多有布標。你瞧，縫里還有沒剪干凈的碎布呢。”
王叢叢神情一慌，急忙上手抓走她手中的衣服，“你看錯了，那是我縫合的時候沒注意，帶進去的一點布。”
葉蘇看顧安一眼，后者馬上接收到她的視線，轉而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下那件淺藍色襯衣裙，走到王叢叢面前，“那這件呢？也是你不小心？”
王叢叢慌忙接過衣服，里外看了好幾遍，沒有布標的一點痕跡，她頓時松了一口氣，“這件是我自己做的，有啥不小心的？”
顧安忍無可忍，啐一聲道，“你可拉倒吧！這件明明是葉蘇店里的衣服！”
剛才的女顧客過來看了看，“款型是像，可沒有布標啊，你怎么確定？”
王叢叢也硬氣起來，“就是，衣服都差不多，你認錯了吧！”
“我絕對不會認錯！”顧安將衣服在手里調轉，拎起裙邊一角，“當時布標用光了，我還沒縫出來，我嫂子就順手在這里繡上了倆字母，你們看，Y，S—葉蘇！”
“哎，還真是，顏色和襯衣顏色一樣，差點沒看出來。”女顧客這才反應過來，定睛看著她，“哎？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王叢叢眼睛張大，不可置信，劈手奪過衣服，湊到眼前細看，淺藍色的衣料，淺藍色的字，針腳細密纖細，不細看當真看不出來。
剛才的布標，她還能狡辯硬扯，可這么清晰的繡線卻是抵賴都抵不成。她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有所疏漏。
另一邊女顧客盯著顧安細看，終于想了起來，“你是葉蘇服裝工作室的！我那次去就是你幫我量的尺寸！還有你們店里的照片，上面也有你！”
顧安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我就是個干活的，衣服主要是我嫂子做。”
“你嫂子是……”
“葉蘇。”
“哦！”女顧客恍然大悟，“看來葉老板真和王叢叢師出同門，不然這家店里咋會拿葉老板做的衣服當樣衣呢？”
顧安險些驚掉下巴，“啥啊？不是……”
“哎？葉蘇也來了！”
今天是王叢叢工作室開業，引來不少顧客登門，有人認出葉蘇是理所當然的。前有王叢叢的“虛構”，一時間有人開始猜測葉蘇和王叢叢的關系，還真以為兩人是同門師姐妹。
王叢叢臉都白了，生怕葉蘇說出什么，趕緊先一步開口，“感謝葉老板前來捧場！”
葉蘇抱臂站在她面前，淡睨她半晌，直把她看得心慌。
“師出——同門？”葉蘇輕笑一聲，隨即笑意淡去，無波無瀾地看著她，“那我倒要打聽打聽，咱師傅是誰？”
56 ☪ 第 56 章
◎“啾”地嘬了一口◎
葉蘇話音清淡, 嘲諷的意味卻浸在每個字間，店里的顧客立馬明白過來。
這是沒給王叢叢留一點臉面。
“兩家店這么像，之前我還真以為是姐妹倆合開的, 現在看竟然不是？”
“看樣子不是。”
“這算啥？騙人嗎？我是沖著葉蘇的名字來的，搞半天這家是騙子！”
“沒那么嚴重，不就是做衣服嗎？說不定人家水平確實跟葉蘇不相上下？”
“我看未必, 她要是真有水平，靠自己就行了, 何必借著別人的名號？”
“就是，店名和裝飾都一個樣，樣衣也是人家的……”
“關鍵是她還是偷偷這么干的，就好像偷摸抄人作業，一不小心連人家名字都給抄上了。”
“……”
王叢叢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因為那幾件被認出來的樣衣，再加上當面被葉蘇否認“同門”, 她現在是一點底氣都沒有。她后悔死了, 就不該聽白秀微的餿主意！
想到這兒, 王叢叢狠狠瞪白秀微一眼，后者愣了一下, 以為她在暗示自己替她說話, 胡亂環視一圈，目光落在葉蘇身上, 不都是她害的嗎？啥時候來不好？偏偏開業這天！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 白秀微氣不打一出來，“都是開店, 我們想取啥名就取啥名, 想裝修成啥樣就裝成啥樣, 碰巧一樣了又能咋的？怎么？看別人開業就來眼紅？興你開店做衣服，不興別人把你比下去？”
顧安一聽就炸了，“你說這話簡直是不要臉！誰不興你開店了？你愛開就開，沒人眼紅！我們就是瞧不上你們的吃相！偷別人東西還敢理直氣壯！”
白秀微梗著脖子爭辯，“我呸！誰偷你們東西了？”
“狡辯是吧？！”顧安指著王叢叢道，“年前她還有一個戴口罩的高個女人……”
話沒說完，目光不經意落在墻上的一張照片上，上面的女人粉紗遮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顧安猛地反應過來，指著照片說，“就是這個女人！她們倆跑我們店里偷拍款式圖！”
周圍的顧客不懂什么款式圖，但一聽到“偷拍”的字眼，就知道不是能擺到臺面上的事。
“跑人家店里偷拍，然后再照原樣開店，可不就是不要臉嗎？”
“這家店真讓人開眼，當婊\\子還想立牌坊！”
王叢叢臉色煞白，事雖然是她做的，可那也是白秀微攛掇的！她恨死白秀微了，都怪自己傻，親爹都被白秀微害得進監獄了，她居然鬼迷心竅，還敢相信她的話！
白秀微僵在原地。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罵她，上個月霍知山像送瘟神一樣把她和女兒送回北岐，臨走還不忘撂下狠話，罵她“當婊\\子還想立牌坊”。
憑啥罵她“婊\\子”？憑啥？！
白秀微理智頓失，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你才是婊\\子！”她指著顧安和葉蘇，“會做衣服了不起？！誰不會做？！我們開店之前早就賣出去一堆了！我們做衣服的本事可不比你差！”
“那你們咋用人家店的衣服做樣衣？自己做不就完了？”都不肖葉蘇和顧安開口，顧客中就有質疑。
更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既然有本事，那現在就做一件唄。”
白秀微在氣頭上，被激將而不自知，悶頭吼道，“不就是做衣服嗎？！做就做！！”
吼完看向王叢叢，后者正用殺人的眼光瞪著她。
白秀微醒過神來。這才想起店里能做衣服的是王叢叢而不是她。可轉念又一想，王叢叢吃的就是裁縫這碗飯，還怕做衣服不成？
“叢叢，咱不怕她，拿出本事來，做一套給她們看看！”
王叢叢快氣死了，“你給我閉嘴！”
白秀微一時沖動逞口舌之快，倒讓她成了板上魚肉。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做恐怕是不能服眾。可是在葉蘇面前，她又怕露怯，再說做衣服是慢活，哪是說成就成的？
“哎？你不是年前在黑市賣我衣服的孕婦嗎？”
一道聲音自人后響起，葉蘇和眾人一齊回頭，葉蘇一眼認出這人竟是年前在華武街十三巷，因調換衣服而和白秀微爭執的女人。
女人走過來，眼神在店里掃一圈，“嘖嘖嘖，就那水平也能開店？”
白秀微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怒聲質問，“你啥意思？！我們這兒剛開業，你不說吉利話就算了，還跑來胡說八道？”
“我可沒胡說八道！”女人的潑辣和白秀微相比不遑多讓，“年前我從你那兒買的兩件衣服，沒穿幾天就開線了！”
白秀微定睛一看，這才認出人來，“我不是給你換了嗎？！”
“換的那件也壞了！什么破玩意，偷工減料！就這還開店！黑店吧？”
王叢叢臉色大變，“那……那些衣服……”
她百口莫辯，白秀微賣的那些衣服是她做的，那時候她剛拿到葉蘇的款式圖，摸摸索索，做得有些潦草，且為了省錢，工料用得很差。白秀微說要賣掉換錢，她沒做多想，沒想到這么大的婁子竟在這個時候等著她。
人群又議論起來。
“這都不用現場證明了，水平肯定好不了。”
“就是，蹩腳的破裁縫，還好意思學人家叫‘工作室’。”
“……真夠丟人的。”
女人目光再度橫掃一圈，冷嘲熱諷道，“裝得像模像樣，純粹是屎盆子鑲金邊！”
“不是……不是，那些衣服不是我……”王叢叢眼神慌亂，搖頭否認。
“放屁！”女人指著白秀微嚷嚷，“這女的說了，你們以后要在這里開個衣服店，不是一錘子買賣！哦，這會兒店開起來了，開始擺譜不認了？大家伙聽著啊，這家做衣服瞎著呢！接縫一穿就開，還不如紙糊的結實！”
“不是……不是，那是我……”
王叢叢的失措分毫不差落在葉蘇眼里。
她今天原本只是想來瞧瞧王叢叢多大的本事，能偷拍款式圖，還能有樣學樣地照抄開店，葉蘇以為她至少得是個有預見的人，沒想到水平和她做衣服一樣——還不如紙糊的。
得，沒啥好看的，回去吧。
葉蘇和顧安從鬧哄哄的店里走出來，一眼看到門口的程圓，后者臉色煞白，躲避著她的目光，葉蘇沒說什么，提步往前走。白秀微卻突然在后面喊住她。
葉蘇轉身回眸，迎上她憤恨的目光。
“葉蘇……你干的好事！”
葉蘇攤開手，表情無辜，“我做什么了？”
白秀微表情一噎，嘴唇發抖，指著她，胡攪蠻纏道，“就是你！就是你！”
顧安扒拉開她的手指頭，“拿我們店衣服當樣衣的是你們吧？照搬照抄的是你們吧？賣出劣質衣服的也是你們吧？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個，技不如人還這么張揚！嫂子咱走，別理她！”
白秀微氣得眼前發黑，往后趔趄一步倚在門上，恰巧門在這時被打開，白秀微沒得倚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顧安嚇了一跳，忙拽著葉蘇退到一邊，“大伙都看見了啊！我可沒碰她！”
程圓本來就煩白秀微，這會兒更是不想沾，嫌惡地跳腳躲到一邊。白秀微屁股生疼，沒人扶她，干脆就不起來了，坐在地上開始干嚎。
工作室門口張燈結彩，她哭得那叫一個扎眼……-
在葉蘇眼里，白秀微和王叢叢這一出純粹一場鬧劇，連花錢賺吆喝都算不上。店是開起來了，但能不能經營得下去，還要看她們的本事。
隨她們蹦跶吧。
葉蘇還有很多事要忙，沒幾天就把這天的事丟開了手。
車間里人招得差不多的時候，葉蘇打算去找廖淑琴，想請她牽線，和紡織廠談一談供應布料的事。
這天吃早飯時，顧安嚼著饅頭問，“嫂子，真不用我陪著你去？”
葉蘇在剝雞蛋，“不用，你去廠里。今天應該還有人來應聘，你先跟他們聊著，看著合適的就約個時間，回頭我見見。”說著把剝好的雞蛋遞給她。
“謝謝嫂子！”
葉蘇笑了笑，又拿起一只雞蛋開始剝。
顧平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等會兒我送你過去。”
葉蘇手上動作未停，抬眸瞧他一眼，“你有空？”
“有。”
顧安嘻嘻笑道，“沒空也得有空，老婆的事頭等重要。”
葉蘇把手中的雞蛋放進顧平碗里，笑睨顧安一眼，“兄妹倆哄人的本事全長你一個人嘴上了。”
顧平剛咬一口雞蛋，愣愣地抬頭，“啥？”
“嫂子說你嘴笨，不會說哄人的甜話！”
顧平看一眼葉蘇，后者沖他挑眉，“怎么？我說錯了？”
兩人瞪著眼對視幾秒，最后顧平敗下陣來，失笑移開視線。
沒一會兒，三人都吃完了飯，顧安去洗碗，顧平弓身收拾桌子，葉蘇在旁邊琢磨一會兒見到廖淑琴該送些什么，“總不好空著手去啊。”
“等會兒我帶你去買些水果和糕點。”
葉蘇想了想，總覺得沒什么心意，廖淑琴是個有點小資情調的女人……
“有了！”葉蘇起身跑去臥室，須臾，拎著一個小盒子出來，“水果什么的都在其次，廖淑琴肯定喜歡這個！”
顧平盯著她手中的小盒子看，“這是你上回在十三巷買的吧？”
“對！進口香水！廖淑琴肯定喜歡！送東西嘛，就要投其所好。”葉蘇幾分得意地揚起脖子，“咋樣？我厲害不？”
顧平看著她，認真想了一會兒，點頭，“厲害，你……冰雪聰明，機智過人……你……”
這些詞要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葉蘇一定會認為這人在恭維或者調侃，可從顧平嘴里說出來，就格外像真的，要知道顧平這悶葫蘆，就壓根不會說這樣的漂亮話！
葉蘇覷著眼瞧他，直把顧平看得耳根發紅，她突然反應過來，揚眉笑問，“你不會是在學顧安耍貧嘴吧？”
顧平一噎，旋即問道，“貧嘴？不是……甜嘴？”
葉蘇“噗嗤”笑出聲，沒忍住雙手捧起他的臉，使勁揉捏幾下，“我的傻老公，你怎么這么可愛啊！”
顧平挓挲著兩只手，嘴唇被捏得嘟起，“……”
顧安走到門口就看到這個畫面：她哥的臉被嫂子搓得變形，還好脾氣地弓身配合，而嫂子呢，滿臉笑意，照著她哥的嘴，“啾”地嘬了一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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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 第 57 章
◎葉蘇制衣廠◎
顧平騎自行車把葉蘇送去廖淑琴家, 路上還在門市部買了些水果、面包、糕點。
顧平想在門口等她，葉蘇說，“不用, 知道你在外面等，我就著急，一著急心就亂, 心一亂就沒法好好思考。”
顧平被她煞有其事的樣子逗笑，“那我看著你進去再走。”
葉蘇點點頭, 轉身去敲門。雖然是星期天，可她不確定廖淑琴在不在家，今天來完全是碰運氣。沒一會兒，門內有人應聲。
葉蘇轉頭沖顧平笑了笑，用口型道，“你走吧。”
顧平點點頭，把自行車給她留下, 步行離開。
廖淑琴打開門, 一看到葉蘇, 臉上就堆起驚喜的笑，“你來了！太巧了！正好我這兩天想去找你呢！”
廖淑琴拉著葉蘇進屋, “來就來吧, 還帶啥東西，你先坐著, 我給你倒杯水。”
“廖阿姨, 您別忙活，您過來坐, 我給您看個好東西。”
葉蘇牽著廖淑琴的手, 坐在沙發上, 隨即從包里掏出一個盒子，“偶爾在街上瞧見的，猜著您肯定喜歡。您瞧瞧。”說著打開包裝盒，從中取出香水，對著空氣噴了一下。
一股幽遠清新的香味彌漫開來，廖淑琴情不自禁地閉上眼深嗅一下，“好香啊，以前沒聞過這種香味。”
“這是進口香水。”葉蘇蓋上瓶蓋，把香水放到茶幾上，“廖阿姨，送您啦。”
廖淑琴睜開眼，又驚又喜，“送給我？那可不行，這個肯定很貴，阿姨不能收。”
葉蘇笑道，“廖阿姨，我當時一看到這香水就想起您了，我認識的人里，就您最適合這款香水。”
廖淑琴盯著香水瓶，自然是心動不已，“可這也太貴了……”
“東西再貴也有價，廖阿姨，我就是樂意送給您，您要是不收，我就只能把香水放在家里等著過期了。”
廖淑琴看著香水瓶，表情難以割舍，她是真的喜歡。
“你說你這孩子，每次送東西都送我心坎上，讓我想拒絕都拒絕不了。”
葉蘇歪著頭笑，“那您就收下吧。”
“那我……收下？”
“嗯，收下！”
兩人拉著手說了會兒體己話，葉蘇恍若才想起來似的問，“哎？今天不是星期天嗎？喬叔叔不在家？”
“帶著兒子出去補課了，”廖淑琴看向墻上的掛鐘，“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剛說完，外面傳來開大門的聲音，廖淑琴抻長脖子往外看了看，笑道，“不經念叨，這不就回來了。”
葉蘇忙起身相迎，須臾，看到一個白凈少年走進來。
“文彬，”廖淑琴走過去接過她兒子的書包，指著葉蘇道，“這是你葉蘇姐姐，快叫人。”
喬文彬抬眸看一眼，“葉蘇姐姐好。”清透的一把少年音。
葉蘇笑著點頭，“你好。”
喬國強隨后進門，葉蘇向他打了聲招呼，喬國強點點頭，隨即皺著鼻子嗅兩下，“屋里啥味？”
喬文彬：“爸你真老土，這是香水味。”
廖淑琴俏生生地問，“葉蘇送我的，好聞不？”
“好聞，不噴也好聞。”當著外人的面夸老婆，喬國強臊得老臉一紅。
葉蘇掩唇輕笑，轉而問廖淑琴，“對了，廖阿姨，您剛說有啥事要找我來著？”
廖淑琴兩手一拍，“差點忘了，是這么個事。五月底濱城有個展銷會，你喬叔想帶我一起去逛逛，我想再做一兩身新衣服。”
“可以呀，”葉蘇抿唇想了想，“明天上午我帶軟尺來給您量尺寸。”
“你挺忙的，我去店里量也行。”
“不用。這幾天還行，都忙過去了，廖阿姨您不知道，我們前陣子才忙呢，租廠房、買設備、招裁縫，天天忙得腳不沾地。”
“租廠房？”廖淑琴很是驚訝，揚眉問道，“小葉，你這是……開廠子了？”
葉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就是小打小鬧，開了家小型制衣廠，我年輕，第一次開廠沒什么經驗，這不，都快開業了，布料供應還沒門路呢，有點頭疼。”
“傻孩子，你咋不開口呢？”廖淑琴拍拍她的肩膀，“你喬叔叔干啥的？不就是干紡織廠的嗎！咱還能缺布？”
葉蘇心中大喜，面上卻表現得很拘謹，“實不相瞞，喬叔叔那么大的廠子，我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嗨，這有啥不好意思的？新廠也是廠！”廖淑琴用肩膀碰喬國強，“我們葉蘇可不是別人，你可不能因為人家是新廠子就區別對待！”
喬國強略想了想，實在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和必要，便點頭道，“行，明天你去廠里，我們確定一下合作方案。”
“好！謝謝喬叔叔，謝謝廖阿姨！”
目標初步達成，葉蘇又陪著廖淑琴說了會兒話，隨后告辭離開。
已經是春天，風一日比一日暖，今天尤其溫和，空氣中有春泥復蘇的氣息，很好聞。葉蘇心里高興，走在路上腳步都是輕快的，她想第一時間就去告訴顧平，同他分享自己的快樂。
誰知剛走出廖淑琴家的巷口，就看到了顧平。他騎跨在自行車上，單腳撐地，垂眸看著車把，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在放空。
葉蘇更加驚喜，輕快地跑到他面前，在顧平抬眸的一瞬，對他展開燦然一笑，“你不是走了嗎？”
顧平看著她，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過來接你。”
葉蘇歪頭打量道，“你不會是……一直沒走吧？”
顧平沉默須臾，點頭。
“早知道你等我，我就快一點出來了。就說不讓你等嘛……”
顧平笑了笑，轉而問道，“怎么樣？成了嗎？”
葉蘇看著他，抿唇笑，“你猜~”
答案在她的話音和表情里無處藏匿，可顧平仍配合地想了幾秒，“我猜——成了？”
葉蘇抬起手打了個響指，“猜對了！明天我就去紡織廠和喬廠長談合作細節！”說著繞到車后座，輕巧地跳坐上去。
“恭喜葉廠長！”顧平蹬起自行車，撥動車鈴，調轉車把，“回店還是去廠里？”
葉蘇聲音輕快而稍揚，“麻煩顧廠長把我送去葉蘇制衣廠！”
“好嘞葉廠長！”
自行車往來路行駛，留下一串清脆的車鈴-
第二天葉蘇一早來到國營紡織廠，喬國強騎自行車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她。在門口寒暄幾句，喬國強把她邀進廠里，面對面地洽談細節。
喬國強對葉蘇印象不錯，再加上她是廖淑琴的朋友，有這層關系在，即便布料需求量不大，喬國強也得給她面子，且價格方面也相對優惠些。
簽完協議后，喬國強以長者的風范鼓勵她，“好好干，爭取把廠子做大。”
葉蘇很是感激，“謝謝喬廠長！借您吉言，我們的小廠如果能發展壯大，一定把貴廠當成首選供貨渠道，有錢我們一起賺！”
喬國強朗聲笑道，“好，有志氣，巾幗不讓須眉啊。”
葉蘇也跟著笑起來，胸懷中仿佛迸發出滿滿的自豪和干勁。
她知道此時喬國強能跟自己合作，很大程度是看廖淑琴的面子，她的小廠子對喬國強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蒼蠅腿，可葉蘇有信心，總有一天，她這個可有可無的“蒼蠅腿”會變成無可取代的帝王蟹！-
從紡織廠離開，葉蘇騎車來到廖淑琴家，昨天約好今天來量尺寸。
很快量完，葉蘇順便打聽了一下展銷會的事，她覺得這事一定是個商機。
其實昨天她就想問了，只是彼時的首要目標是談布料供應，事分輕重緩急，她心里自有打算。
果不其然，廖淑琴道，“聽老喬說，是個服裝展銷會，他也是應邀前往，正好去找找紡織品的銷路嘛。”
一聽“服裝”倆字，葉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問，“廖阿姨，那我的產品是不是也能去展銷會？”
廖淑琴思忖道，“按說應該能吧，誰知道呢，展銷會是新鮮玩意，以前還真沒聽說過，你可以去看看。”
“好！我抓緊生產，到時候帶著產品過去！”
“那敢情好，沒準兒咱還能做個伴呢！”
“嗯！太好了！”
這次從廖淑琴家出來，葉蘇干勁更足了，展銷會是改革開放初期給市場經濟放開的一個口子，也是她必須抓住的機會！
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
她得加快節奏，抓緊開業，投產，在最短的時間里，把拳頭產品做出來！
開業典禮是在四月中旬，與當初工作室的開業相比，這次的排場格外簡單，只走了個純粹的形式。
葉蘇覺得力氣要花在刀刃上，她想等衣服生產出來之后再發力，到時候為產品發售造勢，除了賺錢，還要賺人氣。
制衣廠里八個裁縫都是熟手，制衣技術過關，只是還需對機器的使用和安全常規進行培訓。
葉蘇特意從臨市制衣廠請來一位技術工人，給他們培訓了一周，幾位工人加上李小婉邊學邊練，沒幾天就能上手了。
很快，所有機器都順利運轉起來，生產力杠杠的。
葉蘇斟酌后敲定了第一批生產的產品，大多是《漓山戀》的周邊爆款，比如淺紫色襯衣、白色無袖連衣裙、蝙蝠衫，還有喇叭褲。
做喇叭褲首選的布料必然是牛仔布，可喬國強的紡織廠還沒引進牛仔布的生產線，葉蘇只得暫選了其他布料。
四月底，第一批生產出的衣服在葉蘇服裝工作室里試賣，沒想到第一天就賣爆了，尤其是喇叭褲。
葉蘇隨即讓廠里加緊生產，除了滿足北岐市場的需求，還要為五月份的展銷會留出充足的庫存。
思慮再三，葉蘇還是打算進一批牛仔布料，她無比確定，牛仔喇叭褲必定會更受歡迎。
葉蘇從姥爺那兒打聽到，粵市一家紡織品廠有國際正規標準的牛仔布生產線，葉蘇決定得跑一趟，無論如何得把牛仔布拿下。
58 ☪ 第 58 章
◎掙超多超多錢……◎
顧安和李小婉分工明確, 顧安負責工作室，每天接待顧客，維護訂單, 忙里忙外。李小婉主要在制衣廠，大事小情都能協調。
有這兩位得力助手在，葉蘇哪一邊都一百個放心。
可顧平卻一點都不放心, “粵城太遠了，你人生地不熟的, 還要坐飛機……”顧平抬頭看天，不覺皺眉，“我不放心。”
“……”
開玩笑，葉蘇一個靠累積航空里程獲得白金卡的人，居然會有人對她不放心？
“真沒事，實在不行你可以送我去機場嘛。”
“可你在飛機上我不放心，你到了粵城……我也不放心。”
“……那你說怎么辦？”葉蘇有點惱, “我必須得去粵城, 你想拖我后腿嗎？”
顧平噎了一下, 打量她的臉色，看出她確有點不高興。可即便如此, 他也無法松口, 雙方僵持起來。
半晌，葉蘇嘆了口氣, “咱們都是開工廠的, 我覺得你應該能理解我。開廠需要資源，可資源分布不均衡是現狀, 想要更好的, 就免不了要出差。顧平, 我想盡我所能做到最好，希望你能支持我。”
“可女人不比男人……”
“怎么？瞧不起女人啊？”葉蘇挑眉看他。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平急忙解釋，“我只是覺得女人出門在外不像男人這么方便……我怕你遇上壞人。”
其實客觀地想想，顧平的擔憂不無道理，如今的年代，治安遠不及以后。男人出門在外，困了累了，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安身，相較而言，女人在安全方面確實需要多考慮幾分。
“這樣吧，我找個人陪我一起去。”
顧平蹙眉，“男的女的？”
“…………”葉蘇忍著暴走的情緒，“那你覺得男的合適還是女的合適？”
顧平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兩個女的若真遇上麻煩事，其實發揮不了多大作用，要是男的……”
不知腦補了怎樣的畫面，顧平緊抿住唇，眉頭皺得死緊，表情很別扭。
葉蘇瞇了瞇眼，幾分無奈。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家伙又多事又愛吃醋，根本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
“跟你商量不出結果。我自己看著辦吧！”葉蘇撂下一句話，不想搭理他。
顧平卻突然說：“我陪你去。”
葉蘇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堂堂一廠之長，又不是我的助理，跟我跑什么腿？再說你們廠最近不是上了新項目嗎？
“行了！我找個人跟我一起去粵城，就這么定了！你別瞎擔心！”
“……”
顧平看著她離開，眉心緊蹙，又擔心又無奈，抓心撓肺別提多憋屈-
北岐沒有飛機場，得先坐車去濱城，然后搭乘濱城飛往粵城的航班，方能到達。
葉蘇和廠里一個叫全明潔的大姐同去，顧平仍然不放心，只是怕葉蘇生氣，嘴上沒敢再提。
顧平從季大偉那里借來一輛車，把葉蘇和全明潔送到濱城飛機場，最近的航班是兩個小時以后起飛。顧平這個昔日的悶葫蘆，突然間變成了話癆，沒完沒了地囑咐。
葉蘇起初還耐著性子認真聽，到后來就只剩頭大，忍不住打斷，“顧平，說這么多話你渴不渴？”
顧平看著攔在自己嘴邊的白皙手指，視線驀然下移。
他的目光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試探，葉蘇猛地愣住，手倏地收回，“我不是想和你親……哎呀！我是真問你渴不渴！”
顧平卻仍盯著她的嘴唇，停頓片刻，看回她的眼睛，“……那不渴。”
男人神情中劃過一瞬的失落，葉蘇心中一緊，下意識牽一下他的手，話音軟了三分，“我會注意安全的，別擔心好嗎？”
顧平嘆了口氣，終究咽下那些已經囑咐無數遍的車轱轆話，“好，那你……早點回來。”
此時心底的不舍才開始蔓延，葉蘇緩緩點了點頭，柔聲道，“你等我回來。”
“好，我等著你。”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葉蘇和全明潔去辦理值機手續，隨后，顧平送她們過安檢，揮手道別。
葉蘇后知后覺，突然眼眶發燙。過去從未有過這種體驗，自己竟會變得這么感性。她看著顧平，內心充滿不舍，忍不住吐槽自己，怎么變得這么矯情-
葉蘇昨晚被顧平的唉聲嘆氣吵得失眠，飛行途中只想睡覺。可全明潔是第一次坐飛機，興奮又害怕，一直絮絮叨叨跟她說話。是以兩個小時的航程，葉蘇愣是眼都沒閉一下。
抵達粵城已是傍晚，一出飛機場，與北岐縣完全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這里離開放口岸近，改革開放的春江水暖，這里最先知曉。
似覺得不夠看，全明潔瞪大眼睛，四處轉身，不住地發出贊嘆，“這是大城市啊，這就是大城市啊！葉廠長，我是第一次來這么洋氣的地方！”
葉蘇笑道，“以后隨著經濟發展，咱們北岐也會變得很繁華。”
以全明潔的認知和眼界想不到那么遠，她“嘿嘿”笑兩聲，“其實現在已經很好了，我特別滿足。”
機場外格外空曠，人煙稀少。八十年代初，路上還沒有出租車。葉蘇找工作人員打聽一番，得知附近有客車直達粵城市區。
兩人隨即直奔客車停靠點。恰在這時，葉蘇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下腳步，聞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穿軍裝的高大男子，手中拿著一塊硬紙殼，紙殼上寫的正是她的名字。
全明潔也聽到了，邊循聲望去，邊問葉蘇，“那人喊的是你不是？”
葉蘇站在原地觀望片刻，確定那人口中喊的和紙殼上寫的是她的名字無疑，這才提步走過去，試探著問，“請問您是……”
那人原本正翹首四顧，聽到聲音，視線一下子聚焦在她身上，眼中閃過驚艷之色，“你就是葉蘇？”
葉蘇點點頭，“您是哪位？”
那人將紙殼夾在左側腋下，立正站好，板板正正敬了個軍禮，“我是顧平的老戰友，我叫周英杰。顧平不放心你，讓我照應一下。”
葉蘇下意識警覺，“那他怎么沒提前告訴我？”
“是這樣的，”周英杰解釋道，“顧平摳叩君羊把留意齊齊散散靈思追更最新完杰文前幾天聯系了濱城那邊的老戰友，問在粵城這邊有沒有熟人。之前顧平可能還沒得到準信兒，我是今天下午才接到電話，顧平把你的航班號告訴了我，我火急火燎就趕來了。”
葉蘇思忖片刻，又抬眸打量他幾眼，這人長得英俊周正，一身軍裝加身，肩章上的星星讓人覺得心安。
饒是如此，葉蘇仍問過姥爺，確認周英杰說的屬實后，才點頭道，“那就麻煩您了。”
周英杰隨即引著葉蘇和全明潔走到一輛軍用吉普旁，示意兩人上車，“先帶你們去吃飯，然后找個賓館住下。”
“周同志，麻煩您幫忙找一個離粵海紡織廠近一些的賓館好嗎？”
“當然可以。”周英杰坐上駕駛位，默了默，轉頭道，“我提個小小的建議。”
葉蘇正襟危坐，“您請講。”
周英杰“噗嗤”笑出聲，“我和顧平同齡，你叫我名字就行，不用那么客氣，‘您’啊‘您’的，我聽著可不習慣。”
“……”
葉蘇頓感幾分尷尬。即便他是顧平的隊友，可顧平人不在這兒，初次見面，且她是來叨擾和添麻煩的，還能多熟絡不成？起碼的禮貌總得有吧？
然而嘴上卻說，“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對對對！千萬別客氣！”
“……”
周英杰發動汽車，帶葉蘇和全明潔在市區一家特色飯館用餐，他執意請客，說以他和顧平的交情，斷沒有讓家屬付錢的道理，葉蘇爭執不過，只能一再道謝。
周英杰笑說，“瞧瞧，又客氣上了。真不用謝，你總這么謝我，我都不好意思找顧平算賬了。”
“不用找顧平算賬，我付給你錢。”葉蘇低頭翻包。
周英杰愣了一瞬，隨即哈哈大笑，“我說的算賬不是那個‘算賬’。”
葉蘇皺了皺眉，還能是哪個算賬？
“……顧平欠了你錢？”
周英杰一聽笑得更厲害，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葉蘇愈加不解，心想這人怎么回事？你有事就說事，光呲著牙笑算怎么回事？
覺察到葉蘇眼神的變化，周英杰忙止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道，“我跟顧平要算的賬跟錢沒關系——你想啊，他結婚這么大的事竟然不通知我，簡直不把我當兄弟。”
“…………”
葉蘇眨眨眼，無言以對。她和顧平結婚這事，最初她還真想瞞過所有人，只是后來假戲成真，最初的打算也就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是我們考慮不周，想著距離太遠，不好叫你們奔波。”
“濱城離北岐這點路還叫遠？”
葉蘇一愣，“你不是在粵城嗎？”
“我這次是臨時來粵城公辦，平時多半待在濱城，我和顧平以前都在濱城當兵。”
葉蘇恍然大悟，“哦”一聲，隨即替顧平解釋，“或許……他忘了吧。”
“可拉倒吧，他記性比誰都好，我看他就是心虛，以為我會因為周玲……”周英杰突兀地停住話頭，舔唇看向別處，“咳，忘了就忘了吧，這會兒能想起我，也算是把我當個人了。”
葉蘇捕捉到他脫口而出的名字，下意識問，“周玲是誰？”
周英杰眼神閃爍，搪塞的意味格外明顯，“就……一戰友。”
他的含糊其辭讓葉蘇難免猜測，這個叫“周玲”的，顯然是個女人，且與顧平有關。
這種猜測摻雜著腦補和想象的成分，沒來由令人不舒服，慪氣，憋悶。可無從而來的驕傲，又仿佛堵住了她的嘴，讓她明明在意，卻憋著一口氣，問都沒問。
這晚葉蘇和全明潔宿在粵海紡織廠附近的“悅朋賓館”。
旅途勞頓，身體疲乏，本該沾枕頭就睡著，無奈腦中總是想起那個名字，以至于難以入眠，越想越煩躁。
葉蘇開始數羊，數到一半忘了數量，只得從新開始，這回不數羊了，改數錢。
還是這招管用，葉蘇眼皮漸沉，迷迷糊糊中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掙錢，掙很多很多錢。
掙超多超多錢……
59 ☪ 第 59 章
◎粵海紡織廠◎
第二天, 葉蘇是被全明潔喊醒的，睜開眼睛，看到周圍陌生的陳設, 一時忘了自己是在粵城，坐起來環視一圈，視線聚焦在全明潔臉上, 夢境方淡去，此時意識回籠, 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幾點了？”她揉了揉眼睛，聲音稍顯沙啞。
“六點半，你昨晚說今天要早點去。”
葉蘇打著哈欠點頭，“對，多虧你喊我，差點睡過了。”
洗漱完，葉蘇和全明潔出去找地方吃早飯。賓館不遠就有一處早市, 賣什么的都有, 這里緊鄰粵海紡織廠, 下夜班的、趕早班的工人，大多在這里解決早餐。
她們走進一家中規中矩的餛飩鋪, 里面剛好有空座。葉蘇稍稍擦拭板凳和餐桌, 隨后坐了下來。
鄰座是兩個才下夜班的女工，熬夜后臉色蠟黃, 眼神倦怠, 僅剩的力氣除了用來吃飯，還得分出一半嘴吐槽。
“夜班真累人。”
“可不是嘛, 最近太忙了, 聽說又接了不少訂單……”
“誰讓咱有牛仔布生產線呢, 全國各地的制衣廠都來，機器都快累冒煙了。”
葉蘇心里“咯噔”一下，和全明潔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嘆了口氣。
粵海的牛仔布供不應求，看來問粵海紡織廠要訂單不是易事，想“加急”更是難上加難。
早飯吃的索然無味，全明潔更是泄氣，“咋辦呀？咱不會白來一趟吧？”
葉蘇皺眉思忖，“當然不能白來一趟，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會有辦法。”
吃完飯葉蘇讓全明潔回賓館，她獨自去紡織廠看情況。
粵海紡織廠規模頗大，廠門寬闊，兩側各有幾棵香樟樹，枝繁葉茂。正是早上倒班的時間，門口工人有進有出，來來往往，井然有序。
葉蘇事先了解過，粵海紡織廠的廠長駱海泉是個四十開外的男人，無妻無子，全部精力都撲在廠子上，如她所見，紡織廠的規模和管理都浸透著廠長的心血。
不過四十多歲還無妻無子，似乎有點不太尋常。
“姥爺，駱海泉結過婚嗎？”
【結過。他妻子叫錢曉春，兩人是小學同學，青梅竹馬，感情很深。駱海泉在運動中被送去邊區勞教的時候，錢曉春也義無反顧地跟了過去，后來死在連年不斷的饑荒里。】
時代的悲劇被縮放在歷史長河中，或許輕如鴻毛，可加之于個體，卻如泰山壓頂，足以壓垮一個人。
葉蘇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蒼涼，“那他們有過孩子嗎？”
【有，是個女孩。去邊區之前，錢曉春把孩子托付給好朋友，駱海泉從邊區回來后第一時間就去尋，可聽說早年間孩子走失了，一直沒找到。】
葉蘇心中一緊，“孩子……還在世嗎？”
【在。】
太好了。葉蘇舒了口氣，“他們的孩子在哪兒？”
【其實就在粵城。說起來造化弄人，錢曉春離開沒多久，她朋友就生了重病，不到一年就過世了。那孩子便沒了依靠，之后的日子處處受刁難。孩子也是個有骨氣的，自己離開了，那家人象征性地找了兩天，后來就不再尋了。駱海泉回來之后找孩子找了很久，可是一直沒找到。】
恰在這時，葉蘇看到門口兩個保安都站了起來，對著一個方向弓身行禮，葉蘇隨著他們的視線轉頭，看向負手而來的人。
男人滿頭白發，身材瘦削而微微佝僂，看上去足有五十歲。
【他就是駱海泉。】
葉蘇心中一緊。
是了，駱海泉從邊區回來已是多年之后，經歷過苦難的人容顏大改，而孩子的成長更是一天一個樣，物是人非，即便同在一座城市，父女擦肩而過，也未必能相識吧。
葉蘇心里突然萌生一種想法，她想幫幫駱海泉，不僅是為談生意加一注籌碼，更是出于一種悲憫——為駱海泉，也為他亡故的妻子。
這么想著，心意愈發堅定，“姥爺，我想幫他找到孩子。”
姥爺深諳她的心意，可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不怕麻煩？】
葉蘇看著駱海泉的方向，不免感嘆，“與他的苦難相比，這算什么麻煩？”
【可就算你幫駱海泉找到孩子，他也未必能給你加急訂單。】
葉蘇聳聳肩，“反正來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
在她看來，助駱海泉父女相認算是功德一件，如果能因此獲得駱海泉的垂青，也算是無心栽柳。
葉蘇聽到姥爺似乎笑了一聲，有欣慰的意味-
駱海泉的孩子叫駱曉曉，恰如姥爺所言，她始終在粵城，只是已經改名叫沈默，現居粵城一個邊遠小鎮，在社隊織襪廠做小工。
葉蘇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好下班，女人穿一件米黃色襯衣，瘦得眼窩深陷，細看臉部輪廓有駱海泉的影子。
“這位同志請留步。”沈默從身邊經過的一霎，葉蘇出聲叫住她。
女人腳步頓住，偏頭，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叫我？”
葉蘇點點頭，毫不掩飾地打量她的五官，“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沈默微微皺眉，轉身欲走。
葉蘇目光跟著她的背影，猝然出聲，“你認識駱海泉嗎？”
沈默猛地駐足，須臾，轉身看向她，或許是因為震驚，她孱弱的身體不受控地晃動幾下，堪堪穩住身形。
“駱海泉……”她無意識地喃喃，好像這個名字距離遙遠，“駱海泉在邊區勞教，那里很苦，很多人都死了……”
葉蘇幾步跨到她面前，“不，駱海泉沒死，他一直在找自己的女兒，他女兒叫駱曉曉——你，認識嗎？”
話音落，沈默的眼眸猝然張大，這個距離，葉蘇甚至能看到她眼瞳的震顫，半晌，沈默找回自己的聲音，試探地問，“……他還活著？”
“是，他還活著。”
“他……一直在找、在找曉曉？”
葉蘇看著她，篤定地點頭，“他一直在找曉曉。”
沈默身體陡然一顫，仿佛站不住似的往后退去，葉蘇趕緊扶住她，將她攙扶到路沿邊。
沈默渾身癱軟，坐到地上。
葉蘇聽到沙啞的低泣，轉眸看她，淚水已爬滿她的臉-
葉蘇和沈默，確切地說，是和駱曉曉，兩人來到粵海紡織廠門口，靜靜地等待。
保安聽說是駱廠長的女兒來了，親自進去通傳，沒一會兒，辦公樓里，一道匆促而略顯蹣跚的身影向這邊走來。
葉蘇看駱曉曉，后者緊咬著嘴唇，仍抑制不住顫動，“是他嗎？是他嗎？”
那年她還年幼，對父親的印象只剩模糊的印記，更何況駱海泉容貌巨變，早不復從前。
思緒輾轉間，胡海泉已走到面前，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駱曉曉身上，表情幾經變化，不可置信，激動，委屈，痛苦……
及至目光下移，看到她的右手，女人虎口有一處極明顯的傷疤。
胡海泉眼眸震顫，一步跨到她面前，倏然伸出手，似乎怕是夢境，手滯在半空，不敢觸碰分毫。
而駱曉曉也似乎認出了那雙記憶中的眼睛，嘴張了張，聲音哽咽，“我不吃石榴了，再也不吃石榴了！你們……別走，行嗎？”
聽到這一聲，胡海泉再也受不住似的，猛地抱住她，“曉曉！我的曉曉！……”
廠區門口行人駐足，保安也忍不住垂淚。廠長不止一次交代過，如果他的女兒回來，無論如何，一定要告訴他。
駱曉曉為何改名已不再重要，初衷或許很直白——為了活下去。
對于葉蘇，駱海泉很是感激，專門設宴款待，至此，葉蘇想要的訂單自然不在話下。
胡海泉甚至覺得這個要求太低，執意讓她再提要求。
葉蘇誠懇道，“一切都是緣分和巧合，原不該以此為籌碼，可我來粵城的初衷就是為求與貴廠合作，機緣巧合之下促成您和令嬡相認，除了訂單，不敢再有別的要求。”
駱海泉的臉上罕見容光煥發，對葉蘇說，“你就是我和曉曉的恩人，即便現在沒有要求，以后有困難也可盡管提，隨時都可以！”
葉蘇笑著點頭，“謝謝駱廠長。”
“是我該謝你，謝謝你能把曉曉帶回我身邊。”駱海泉轉而去給駱曉曉夾紅燒肉，“多吃點，你小時候最愛吃肉。”
駱曉曉低頭抿唇，也幫他夾菜，“爸您也吃，您……瘦得都脫相了。”
駱海泉答應著，低頭猛扒飯，淚水滑進碗中。
久別重逢，物是人非，親情在經年的分離中變得格外沉重，憶及駱曉曉的母親，父女倆再次抱頭痛哭，久未停息。
葉蘇和全明潔在旁陪著，情緒受到感染，也不免陪著落淚。
良久，全明潔小聲問葉蘇，“咱啥時候回北岐？”
駱海泉聽到她的話，隨即抬眸，邊拭淚邊對葉蘇說，“你把廠址給我，什么都不用管，回去等著接貨就成。”
葉蘇自是感激，“那就麻煩您了，運輸費我一并付給您。”
駱海泉連連擺手，“要不是你堅持，布的費用我都不該收，就別再爭執運費那點錢了。”
全明潔：“粵海真不愧是大廠，夠大氣！”
葉蘇心里清楚，若不是因為駱曉曉，像她這種零碎訂單，駱海泉大抵是不接的，因為根本沒什么掙頭。
駱海泉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因為葉蘇不要別的好處，他想酬謝一二，也只能從訂單上著手。
駱海泉設宴的地方是個港資酒店，進出往來的不乏外商和港商，可饒是如此，今天見到的“洋”面孔也頗多了些，葉蘇忍不住問，“最近是有什么重要活動嗎？”
駱海泉正給駱曉曉盛湯，隨口說道，“過兩天粵城有個汽車零配件訂貨會，有不少外商參加。”
汽車零部件？
葉蘇心念微動。顧平對這方面業務也有涉足，這場訂貨會無疑是個打開市場的好機會！
葉蘇很興奮，恨不得現在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顧平，可很快又忍不住后悔——那天顧平說要陪她一起來粵城，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60 ☪ 第 60 章
◎很酸很酸的醋◎
駱海泉和駱曉曉一直把兩人送到賓館門口方才離開。
葉蘇一直在想訂貨會的事, 得想辦法跟顧平聯系，告訴他這個消息。打電話無疑是最快的，這邊倒是有公共電話, 可顧平那邊卻沒有。
思忖間，已經走進賓館大門，抬眸就就看到周英杰站在大廳。
葉蘇驀然一頓, 心道顧平和周英杰之前聯系過，周英杰肯定有法子！
周英杰恰好在等她, 一看到人就提步走過來，“才回來？走吧，帶你們出去逛逛。”
葉蘇卻問，“你能聯系上顧平嗎？”
周英杰愣了一瞬，點頭，“我有阮鋒單位的電話，有事的話可以讓阮鋒通知他。”
葉蘇眼眸一亮, 驚喜萬分, “太好了！麻煩您幫忙打個電話, 過兩天粵城這邊有個大型的汽車零配件訂貨會，我想問問顧平要不要參加。”
周英杰：“行, 我一會兒回去就打。”
“能不能現在？”葉蘇很急, 可催促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 “……麻煩了。”
周英杰笑了笑, “行，那我現在就去打。”
隨后周英杰開車把葉蘇帶進軍區大院, 用辦公室座機撥通阮鋒單位的電話, 把訂貨會的事言簡意賅地告訴他 , 并托他幫忙傳話。
阮鋒行事妥帖，由他轉達，自然沒什么好擔心的。至于要不要來參加，就由顧平決定了。
葉蘇放下心來。
至此她在粵城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只等那邊回話。如果顧平能來粵城，她不介意在這兒多待兩天，反正牛仔布是貨車運輸，有顧安接應，且喇叭褲的制版圖是現成的，生產方面顧安也完全能安排。
半小時左右，北岐來電，周英杰接聽時向葉蘇比了個口型：是顧平。
葉蘇雖然聽不到顧平的聲音，但從周英杰的答話中不難分辨，他打算來粵城。
間隔須臾，周英杰把聽筒遞過來，“顧平讓你接電話。”
葉蘇沒來由緊張，接起話筒，貼在耳邊，對方的聲音被電波傳送而來，有種近在咫尺的磁性，“這兩天還順利嗎？簽下訂單了？”顧平問道。
莫名間，心里萌生出一股悸動，才發覺，原來在異地思念一個人，那份思念會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達到頂峰。
“嗯，談好了，粵海紡織廠已經發車送貨。”葉蘇省略了中間的波折，簡單概括這幾天的行程。
“那就好。”頓了頓，顧平聲音壓低，輕道，“等我過去。”
葉蘇心間微顫，口中卻似很淡定，“你跟顧安說一聲，牛仔布這幾天就到，讓她準備接貨，然后按流程制作生產，不用等我回去。”
“好，我跟她說。”
“……”
葉蘇輕輕咬唇，某個瞬間差點問出“周玲”的名字，可念頭一轉就略了過去。
這幾天在駱海泉身上，她見證了人生無常，過往不咎。駱海泉失去那么多卻仍心懷感恩，因為當下的，便是最好的。
誰沒有過去？過往的云煙或許早就淡了，又何必舊事重提，加重不必要的牽絆？
想到這兒葉蘇釋懷一笑，對顧平說，“那我等你。”
“好。”
聽筒里回音低沉，沒有人訴說想念，可有人分明聽出了牽掛的意味。
掛斷電話，周英杰說要帶她們出去逛逛，兩人欣然前往。
與內陸城市相比，粵城的市場經濟初見繁榮，走|私貨以各種渠道涌入，或明或暗地流通于市，很多內陸見不到的商品，這里都能見到。
葉蘇以較為低廉的價格買下一批□□鏡，盤算著放在工作室里和衣服搭配著賣，絕對不失為一個引流的法子。
畢竟美劇的影響還在，愛美的年輕人誰不想擁有一個如此時髦的單品？-
訂貨會前一天，周英杰帶葉蘇去機場接顧平。
這次訂貨會規模不小，很多廠家慕名而來，有些粵城本地的工廠甚至還要搭建展位，是以路上多出許多車，且多半是貨車。
也因此，葉蘇在八十年代第一次經歷了堵車，這一堵就誤了顧平抵達的時間。
葉蘇心情漸漸焦灼，怕顧平等不到人接，自己坐車離開。這年月通訊不發達，如果真是那樣，再想找人就得費些周折。
她希望顧平能等她，可又怕他等得著急。
車龜速前進，終于在延誤一刻鐘后到達機場，葉蘇火急火燎跑進到達大廳，轉身四下環顧。
大概也是因為訂貨會，機場里人比往常多。葉蘇穿梭在行人之間，一時沒看到顧平的身影。
好一會兒，旅客離開一波，大廳行人漸少，然而入目所及之處，仍沒看到熟悉的人。
“不會已經走了吧？”葉蘇呼吸微重，心情由焦灼變為失落。
周英杰跟在她身側，目光在到達大廳掃視一圈，“沒準兒，要不咱先回去，明天直接去訂貨會現場，說不定能碰見他。”
也只能這樣了。
葉蘇垂眸抿了抿唇，掩住眉梢眼角的低落，須臾抬眸，目光仍不死心地四處逡巡。
行人絡繹間，不經意的一瞥，竟看見大廳一隅，佇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顧平側對著她的方向，正和一個女子說話。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能看到女子清秀的側顏。
葉蘇愣了一下，目光微滯。
順著她的視線，周英杰也一眼看到顧平，以及他面前的女子。
“她怎么來了……”周英杰皺眉自語，提步走過去。
葉蘇尚未從愣怔中回神，下意識跟上。
這個距離很短，足以讓她看清顧平和那女子的表情——顧平臉上未見笑意，可女子卻似帶著幾分期慕。
葉蘇心中涌起絲絲不虞，她看著那個女人，“周玲”的名字再度在腦海浮現。
恰在這時，周英杰對那女子喊道，“周玲羽，膽子大了你！”
周玲羽，原來她叫周玲羽，不是——周玲。
兩人聞聲轉頭，顧平一眼看到葉蘇，隨即大步走來。而那個女子愣了一下，直直與她對上視線。
葉蘇看得分明，那是一道蜇刺的眼神，有被打擾的不悅，也有驚訝，以及難掩的不甘和失落。
“你來了。”顧平走過來，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嗯，路上堵車，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機場了。”葉蘇收回視線。
“沒有，”顧平輕捏她手指，“我知道你會來接我。”
男人細微處的動作，帶幾分不著痕跡的繾綣，葉蘇卻沒回應，只沉默地看向不遠處。
那邊，周英杰抱臂站在周玲羽面前，不知在跟她說什么，后者緊抿著唇，眉頭微皺。
葉蘇看了一會兒，故作尋常地問，“那女孩是誰？”
顧平目不斜視，“周玲羽，周英杰的妹妹。”
原來如此。
葉蘇視線收回，唇角勾出一絲笑影，“怪不得看你倆很熟。”
大概沒想到會扯到自己身上，顧平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
葉蘇卻不想再提，尤其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陰陽怪氣。
可心里總歸是在意，只好躲開他的視線。
然而目光無處安放，只能落在空蕩蕩的大廳。仿佛只是轉瞬之間，機場里就安靜下來，只有零星幾人，或許是歸人，亦或許是過客。
須臾，顧平才依稀意識到什么，連忙解釋，“沒有！我和她不算很熟！是因為周英杰的關系，有段時間……見面，說話多了一些。”
“倒是沒想到，你以前卻是個健談的。”
酸話脫口而出，葉蘇隨即意識到自己又在陰陽怪氣，她緊抿住唇，幾分挫敗。
顧平看著她，忍不住心慌。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周玲羽，更不想跟她有什么牽扯。
“……”
另一邊周英杰和周玲羽聊完，朝這邊走來。
周英杰訕笑一聲，有種強行解釋的意味，“巧了不是？玲羽來這兒出差……咳，玲羽，這是顧平的愛人——葉蘇。快叫嫂子。”
周玲羽站在周英杰身邊，脖子梗正，頭微揚，眉眼卻低垂著往下看，儼然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場面頓時尷尬。
最尷尬的當屬周英杰，他硬擠出一點笑，“那什么，我妹妹臉皮薄，嘴又笨，葉蘇，你大人有大量，別介意。”
葉蘇淺勾了勾唇角，客氣疏離道，“挺好的，我也不喜歡——跟不熟的人打交道。”
她特意將重音落在“不熟”倆字上，明顯不打算認領“大人有大量”的高帽。
周英杰輕咳一聲，“……咱不算不熟吧，我還帶你逛粵城來著。”
“周哥，我沒說你，你別對號入座。”葉蘇半開玩笑道。
沒說周英杰，那就只能是在說周玲羽，后者抬眸看過來，大概心里刺得厲害，目光便也帶出幾分不善。
葉蘇卻不屑接收她的不友善電波，轉問顧平，“你還要跟——戰友聊一聊嗎？”
顧平搖頭，“不了，沒什么聊的。”
周玲羽愣了一下，目光隨即轉向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心里一陣發酸，抬眸再看顧平，他的眼神始終在葉蘇身上，未看自己一眼。
半晌，周英杰打破沉寂，尬笑著調侃，“沒錯，要聊也是你們小兩口聊，小別勝新婚，干柴遇烈火，跟我們有啥好聊的？走吧，我車在外面呢，送你們。”
“不用，”顧平說，“我剛才問過工作人員，這里有直通市區的客車，我倆坐車過去就行，你帶你妹走吧，不用操心我們。”
周英杰：“嘖，我這不是順路嗎？”
顧平看他一眼，“真不用。”
周英杰眨眨眼，猝然反應過來，人家小兩口大概是想獨處，“行吧，那我倆就不當電燈泡了。”
周玲羽被那句“電燈泡”刺激到，臉色頓時漲紅。
一行人走出機場，周英杰拽著周玲羽先行離開。臨走前，她不甘的目光黏在顧平身上，被周英杰推搡上車。
看著吉普車離開，漸遠，葉蘇終于不再維持表情，甩開顧平的手，朝客車停靠點走去。
顧平緊跟著她，急急去握她的手腕，卻被葉蘇一把甩開。
顧平徹底慌了，隱約猜到葉蘇為什么生氣，可又不太確定，剛才明明還好好的。
“葉蘇，你怎么了？”他擋在葉蘇面前，弓身看她的臉。
葉蘇偏不給他看，忿忿轉身，顧平也跟著轉，可她不配合。情急之下，顧平抬手控住她的肩，低聲問道，“你是因為周玲羽才跟我生氣？”
是，但葉蘇不想承認。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一點都不酷，可她完全沒辦法，她吃醋了，很酸很酸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