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我就是親你了，咋的？◎

    顧平看著她, 目光灼灼，直把葉蘇看得心里發燙，慌忙移開視線。

    顧平走過來, 看一眼相機，低問：“在拍照？”

    “嗯，相機很好用, 謝……”葉蘇輕抿嘴唇，想起彼此約好不要道謝, 只好改口，“你挺會挑相機的。”

    “我不懂相機。那次在委托店，你差點買的那一臺，就是這款。”

    葉蘇呼吸微窒，他居然記得這些細枝末節。他為什么記得？又為什么幫她實現？其中的微妙，是否是她想的那樣？許是因為緊張，葉蘇開始說一些明晃晃的廢話, “……我剛才在給顧安拍照。”

    顧平垂眸看著她, 唇角清淡, 可眼中卻似盛著笑，“嗯, 我看見了, 需不需要也幫你拍幾張？”

    葉蘇愣了一下，隨即抬眸笑了笑, “不用, 我拍顧安是想用作店里的宣傳，她身形好, 拍出來效果不錯。”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得征求他這個哥哥的意見, 便轉而問道, “我能把顧安的照片掛在櫥窗嗎？”

    “你問顧安，她同意就行。”

    “我問過了，她同意。”

    “嗯。”顧平抬手碰碰相機殼，“膠卷還有，在包里，不夠的話告訴我，我去買。”

    “……嗯。”

    “這一卷拍完了嗎？”

    “還沒有。”

    “拍完我拿去照相館洗出來。”

    “……好。”

    崔勝民微瞇雙眼，突然覺得自己很多余，“你兩口子真膩歪，沒眼看啊沒眼看。”說著撒丫子朝后院跑去。

    葉蘇起初沒覺得，被崔勝民一提，突然滿臉通紅，她和顧平膩歪嗎？對話不是挺正常的？葉蘇清了清嗓子，將頰邊幾絲碎發勾至耳邊，小聲吐槽，“他巴不得去找顧安呢，亂找借口……”

    然而手放下的一瞬，卻被顧平攥住，男人掌心寬厚而溫熱，輕輕一牽，將她拽至身前，隨即手匆促放開。葉蘇腦中仿佛閃過一道火花，又像過了電，連反應都忘到九霄云外。

    “你的臉怎么這么紅？”問完就意識到什么，顧平垂眸輕笑一聲。

    “……”

    “昨晚上的事，還記得嗎？”他聲音發沉，有點啞。

    葉蘇控制不住過速的心跳，豁出去似的看他一眼，“記得。”

    顧平看向她，眼眸深暗，目光沉沉，“全都記得？”

    “……我沒斷片。”

    顧平快速瞥向別處，似乎也有些緊張，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避她的目光，卻又在她移開視線的時候，悄悄朝她看過來，“所以昨天……你是因為醉酒？”

    “是——也不是。”

    他的呼吸在聽到“是”的時候明顯一緊，及至聽到后面的話，又好像松了一口氣。

    葉蘇打量他的神色，很奇怪，看到他緊張，她反而就沒那么緊張了，“你聽說過‘酒壯慫人膽’嗎？”她挑眉問道。

    顧平看她一眼，“所以你是酒壯……”

    或許是覺得后面的某個詞與她實在不符，顧平沒繼續往下說，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低問，“你喝酒后，總……那樣？”

    葉蘇沒忍住抬手捶他一下，“你把我想成啥了？女酒鬼？逮誰親誰？”

    顧平自知失言，手忙腳亂地捉住她的手，幾分慌亂地解釋，“我說錯話了，你別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啥意思？”

    “我是……我是不敢相信，我沒以為你對我……”

    “對你怎樣？”

    顧平臉憋得通紅，“我怕你只是因為喝酒，一時沖動……”

    葉蘇氣得想掐他，“都說了我是酒壯慫人膽，你懂什么是酒壯慫人膽嗎？”

    酒精是催化，她只是借著酒勁干了些想干不敢干的事。可面對這塊榆木疙瘩，葉蘇懶得跟他講，氣急敗壞道，“我就是親你了，咋的？你不是也沒躲嗎？！”

    顧平定定看著她，突然笑一聲，“嗯。”

    “嗯什么嗯？！”

    “我本來就沒想躲。”

    葉蘇眼睛睜大，也沒覺得他的話有多撩人，可莫名腿就軟了一下，就好像昨晚和他接吻的時候一樣。

    葉蘇的視線無意識地落上他的唇，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慌忙移開視線。

    明明沒喝酒，可她竟然還想……親他一下-

    開業前三天照片被沖洗出來，有幾張特意沖洗成彩色，貼在櫥窗或掛在墻上，其余做成海報，放在門口。

    這個年代的人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經過的人無不駐足停留。

    有個學認字的小孩，把海報上的內容磕磕巴巴地念出來，“什么什么美麗。”

    一個比他略大些的女孩在旁提醒，“笨，那倆字念‘邂逅’，‘邂逅美麗’！”

    男孩點點頭，繼續念，“邂逅美麗，葉蘇服裝設計工作室開業……”

    “笨死了，開業酬賓。”

    “你別說我笨——開業七日內持宣傳單入店消……”

    “入店消費，一律打八折。”女孩一口氣往下念，“新品上線，許你四季之美。”

    男孩不服氣，指著底下一個小字嚷嚷，“這個我認識，這個字念‘糖’。”

    “你就知道吃。”

    “……你討厭！”

    葉蘇在旁看了一會兒，笑著走過來，“認字挺多嘛，小才女啊。”

    小男孩一挺肚子，指著海報問，“我也認字，你看那個字是不是念‘糖’？”

    葉蘇笑著說，“確實念‘糖’，你們想不想吃糖？”

    男孩使勁點頭，女孩拍他一下，“笨蛋，媽媽說了，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萬一她是壞人怎么辦？”

    葉蘇憋笑看向女孩，沖她比出大拇指，“說的對，不能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隨即指著門上的招牌說，“我叫葉蘇，是這家店的老板，九月四號開業，進店發糖，發完為止，到時候你可以帶你媽媽過來。”

    女孩先是意外，隨即眼睛一轉，“那你先給我們一張宣傳單吧。”

    “行，等著。”

    葉蘇轉身進店，沒一會兒就拿出三張宣傳單遞給她，“你倆合我眼緣，如果開業那天我能看見你們，就破例多給一塊糖。”

    男孩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說話算話！”

    “一言為定。”

    造勢幾天，效果可謂明顯，九月四號這天，大紅喜字和開業條幅同時掛上，喜氣洋洋。

    頭天晚上葉蘇回白沙村住，清晨，一輛小卡車如約駛來，車頭貼著紅喜，綴著大紅綢堆成的花，車斗里滿滿都是鮮花。

    葉蘇梳著花苞頭，穿一襲輕薄飄逸的水紅色連衣裙，荷葉袖攏著纖纖玉指，簡單的翻領趁著桃紅滿面。

    村里的孩子跟車一路跑來，圍著新郎新娘又笑又鬧，日更最新完結文，在企惡裙八留意齊齊散散零四顧平給他們分了好些糖果。顧安和李小婉穿著飽和度略低的淺紫和灰粉，都是葉蘇做的，三人站在一起顏色出奇得和諧。葉蘇被她們簇擁上車，孩子們歡樂叫嚷，說她們是天上的仙女。

    崔勝民點燃鞭炮，在震耳欲聾的“噼啪”聲中，喜車穿過白沙村，一路向前。晴好的天，清冽的風，車窗外一路秋意，車窗內一室歡顏。

    顧平在開車，卻時不時瞥向一襲紅衣的姑娘，直把葉蘇看得臉熱，告訴他“專心開車。”顧平點頭答應，唇角是壓不住的笑意。

    正是社員出門上工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場景，1980年轎車極少，這樣一輛花枝招展的小卡車就已足夠扎眼，一時兩人又成議論的焦點。

    王彩霞也出來看熱鬧，自打白秀微頂替高考分數的事爆出來后，她臊得沒臉，鮮少出門。可顧平是她以前打算說給白秀微的青年，剛又聽說是挺闊綽的排場，她袖著胳膊走過來，隔在人群外翹腳看。

    住她臨墻的媳婦李大芬嘖嘖贊嘆，“瞅瞅，顧鐵匠可以啊，這排場。”

    另一人道：“大芬嬸，你是沒見頭陣子顧平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拉了一車好東西，我瞅著有電視機，有冰箱、洗衣機，嘖嘖嘖，有錢，真有錢。”

    “嚯，真舍得。”

    一個男爺們嘿嘿笑兩聲，“我要是能娶上那么個漂亮媳婦，我也舍得花錢。”

    “凈吹牛，人家顧平這兩年做買賣掙了不少，你有啥？再瞅瞅你那張糙臉，葉知青能看上你？”

    “……”

    車已經開遠，王彩霞在翹著頭在那兒看，越看越眼紅。顧平自打干起個體戶，她是一百個看不上，覺得說出去丟人。然而這會兒看這結婚的排場，又聽說顧平為了娶那個姓葉的女知青，不僅親自打制家具，還專門去濱城買家電，出手可真夠闊綽，好像真掙了不少錢。

    再想想自家閨女是又不爭氣又倒霉，高考無望，原指望能找個好人家嫁出去拉倒，可是現在名聲臭了，哪有那么好找？王彩霞愁得了不得，看到那死丫頭就煩，由著她去城里親戚家住著，眼不見為凈。王彩霞心里越發不忿，面帶刻薄，對那男爺們道，“呸，一個資本家小姐，給咱還不要呢。”

    秦麗瑩娘劉巧珍正好聽見，狠狠白她一眼，“別管人家資本家不資本家，至少人家有品行，不像有些人家，臭不要臉的，什么都偷！”

    王彩霞臉色難堪，可心里發虛，氣焰矮半截，壓根不敢反駁劉巧珍的話，只逮著不在現場的人編排，“……有錢有啥了不起？瞎折騰，早晚逮進去。”

    李大芬也早就看王彩霞不順眼，哼一聲道，“人家一沒偷二沒搶，都改革開放了，做點買賣咋了？”

    王彩霞氣得表情扭曲，轉身往家走，“那也不靠譜，瞧著吧，這兩口子就不像踏實過日子的，指定過不長。”

    “嘴真損。”李大芬沖她的背影撇嘴，“上梁不正下梁歪，還好意思說別人。”

    “她那是眼饞，我聽說她閨女到現在還死纏著霍知山不放，名聲臭，還以為自己是香餑餑？”

    “就是，母女倆一個德行，沒眼看。”

    李大芬對劉巧珍道：“多虧你家門路多，能找人查分數，不然這輩子都得蒙在鼓里，白瞎了一個女秀才。”

    “還得多虧人家葉知青，”劉巧珍舒了口氣，“是葉知青給麗瑩輔導功課，也是她提醒我們麗瑩要去查分數，如果不是她，我閨女才是白瞎了。”

    李大芬點點頭，“那真是多虧了她！你放心，好人有好報。我瞅著顧鐵匠挺好，看這排場，以后應該能對葉知青好。”

    “嗯，葉知青和顧鐵匠是好人，好人肯定有好報。”

    “你家麗瑩去上大學了？”

    “上月底就走了，九月一開學。”

    “這回板上釘釘，你該放心了。”

    “是啊。”劉巧珍舒心地笑了笑。

    另一邊半掩的門內，王彩霞正側耳偷聽兩人的對話，她瞪著眼睛，氣得呼哧直喘。她就說秦麗瑩沒這心眼，怎么可能去查分數？原來是葉蘇那小狐貍精支的招。

    “這個賤皮子死女人！”王彩霞惡狠狠自語道。

    42  ☪ 第 42 章

    ◎雙喜盈門◎

    季大偉站在清平街路口, 一看到喜車就開始放鞭炮，顧安和柳梅忙出門迎接。

    顧平繞到副駕駛打開門，朝葉蘇遞出左手, 兩人相視一笑，唇角眼眸皆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工作室門口張燈結彩，貼著喜字和開業大吉, 任誰都知道這是雙喜盈門。許國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音響，喜慶的音樂和著喧鬧的鞭炮, 場面別提多熱鬧。

    這樣別開生面的喜事本就奪人眼球，再加上先前的宣傳，一時間工作室周圍擠滿了人。新郎新娘登場，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顧平牽著葉蘇的手走到門口。

    開業典禮和結婚儀式是許國慶一手策劃，司儀自然非他莫屬。就這樣，在許國慶的主持下, 顧平和葉蘇的婚姻終于有了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儀式。

    隨后, 顧安和李小婉提著小竹籃向人群分撒糖果, 有人認出顧安就是櫥窗照片里的模特，一時間有人把她當成明星, 夸她長得好看, 穿得也漂亮，顧安臊得滿臉通紅, 忙說, “哎呀……我不是明星，衣服是我嫂子做的, 我穿著都能好看, 你們穿著更好看。”說完眼巴巴瞅著葉蘇來“救”她。

    葉蘇笑著走上前。她一襲紅衣, 本就是明艷的長相，今天稍施粉黛，美得讓人拔不開眼。

    “照片上的女孩是我妹妹，本店做的衣服，款式妹妹都已試穿過，店內還有很多詳圖，也有樣衣，大家如果喜歡，可以進店細看。”

    有個活潑的姑娘揚聲問：“你穿的這身衣服很好看，也是你自己做的嗎？”

    葉蘇點點頭，大方地旋轉一圈，笑道，“如果是你穿的話，我還可以把裙邊設計得更特別，讓你既漂亮且與眾不同。”

    年輕姑娘一聽這話就被激起了興趣，挎著自己的同伴就走進了工作室。

    隨即顧客絡繹不絕，紛紛入店。

    許國慶的媳婦沈小蓮也過來捧場，她比許國慶小幾歲，正是愛美的年紀，一連試了幾件衣服，都挺喜歡，干脆都定下來，葉蘇給她量好尺寸，約定時間來取。

    阮鋒和季大偉介紹過來的人不少，有些沒有宣傳單，但是一提他倆的名字，葉蘇都給打折。之前要糖吃的兩個小孩果然把媽媽拉了過來，葉蘇兌現承諾，每人給了一把糖，兩個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葉蘇的工作室走的不是平價路線，私人定制化的服務、上乘的技術，以及別出心裁的設計才是她制勝的法寶。她的加工費比市面上其他裁縫店貴一倍不止，其他裁縫店根據衣服不同，加工費也就二塊五塊，可葉蘇這兒卻至少十塊，款式復雜的甚至要三四十。饒是如此，開業第一天仍成交三十多單，成功打響創業的第一炮。

    黑白灰充斥的八十年代初期，葉蘇服裝設計工作室無疑是別樣的色彩。

    稍稍空閑時，顧安把訂單按順序排好，這些都要按順序交貨，馬虎不得。顧安做事仔細，在每張訂單上都寫上號碼，這樣就不怕亂了。

    雙喜臨門的一天，熱鬧持續到晚上。酒席是在家里辦的，就在院子里，許國慶和崔勝民下廚，阮鋒和顧安打下手，做了一大桌子菜。

    車上的鮮花都被挪到了院里，一盆盆整齊碼放，和門口花圃中的野花競相爭艷，微風徐徐，花枝搖曳，仿佛也沾了今日的喜氣。

    喜酒不醉人，要醉也是樂得陶醉，葉蘇今天開業大吉，心情好，便開懷多喝了幾杯，酒席散時方覺醉得厲害，看到誰都忍不住傻笑。以至于進新房時還有印象，可躺下后記憶就斷片了。

    夜半渴醒，翻了個身，摸索到身邊躺著的人，短暫懵了一瞬，睜開眼，看到顧平。徹夜亮著的臺燈鋪灑著柔黃的光，將他線條凌厲的側臉也勾勒得柔和幾分。葉蘇回想起白天的種種，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和顧平是真的結婚了。

    “你醒了？”顧平覺察到她的動作，突然坐起來問，“口渴？”

    葉蘇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有一點。”

    顧平隨即起身，拎起床邊的暖瓶給她倒水，“溫度應該正好，你嘗一嘗。”說著把水杯遞給她。

    葉蘇坐起來，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嗓子頓覺舒服不少，她拿著水杯，抬眸環視一圈，臥室里不僅多了暖水瓶和水杯，凳子上還多了一個臉盆。

    隨著她轉頭的動作，發絲從臉頰垂落，葉蘇抬手把頭發拂至腦后，轉而看向顧平，“是你幫我洗的臉？”

    顧平呼吸微窒，“嗯。”

    “我的頭發，你松開的？”

    “嗯。”

    葉蘇笑了笑，“你辛苦了。 ”

    “……不辛苦。”

    “現在幾點？”

    顧平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一眼，“快三點了。”

    葉蘇點點頭，“離天亮還早，我們繼續睡吧。”

    “……好。”

    葉蘇先躺下，側身看著他，顧平顯而易見地緊張，半晌才挨著床沿躺下去，雙手板正得擱在身體兩側，躺著都像站軍姿。

    葉蘇忍不住輕笑一聲，突然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你緊張嗎？”

    “嗯。”

    葉蘇小聲嘟囔，“親都親過了。”

    顧平呼吸一窒，偏頭看她，男人目光沉沉，然而看久了卻難以忽視他眼底燃起的火焰，葉蘇心跳加快，匆促地移開視線，沉默片刻，終于承認道，“其實……我也有點緊張。”

    她向他伸出一只手，“牽著手睡吧，時間長了就不緊張了。”

    顧平頓了頓，轉向她，手觸到她的，輕輕攥住。葉蘇慌忙閉上眼，“你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是有點緊張，但是……我還是想你看著我。”

    顧平的心仿佛被揉了一把，猝然間軟得不像話，“那你閉著眼睛，我看著你。”

    他克制而輕緩地呼吸，目光溫柔如有夜色。

    新婚花燭夜，兩人誰都沒提那個旖旎的話題，日后葉蘇回憶起這一夜都覺得兩人過分純情，可那一夜的甜蜜和浪漫卻是歷久彌新，念念不忘-

    開業酬賓七天，前三天顧客很多，后面幾天略少了些，但每天都有人登門，葉蘇要趕制衣服，接待顧客的任務就落在顧安肩上。顧安最初還有些靦腆，可漸漸地就放開了手腳，舉止越來越大方。

    門上特意掛了一串風鈴，只要有顧客來就會“叮當”作響。這天聽到風鈴響時，葉蘇正在剪裁長褲，顧安沒在，她就起身招呼了一聲，卻見進來的是個面生的男人。

    開業以來，進店的多是女客，葉蘇看這人穿著樸素，長得也很樸實，且他目光四處逡巡，看上去不像是來做衣服的。

    “請問您有什么事？”葉蘇問。

    那人正看向墻上顧安的照片，聞言轉過頭來，略顯局促道，“我……我來找人。”

    瞧，果然不是來做衣服的。

    “你找誰？”

    “……我找顧安。”

    “顧安？”葉蘇愣了一下，指著墻上的照片問，“照片上的這位姑娘？”

    他點了點頭，“對，就是她，她……在嗎？”

    葉蘇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穿一件半舊的褐色襯衣，深藍色褲子，長得倒是還算周正，但看上去有點木。

    “你是哪位？找顧安什么事？”

    那人低下頭，吭哧幾聲才道，“我……我是他對象。”

    葉蘇在驚訝之余意識到他的身份。恰在這時，顧安從后面進來，人未至聲先到，“嫂子，我得去買點殺蟲劑，花上有蟲。”

    那人在聽到顧安聲音的一霎就已經愣住，直至顧安走出來看到他，腳步一頓，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她的表情其實已驗證了葉蘇的猜想，可葉蘇仍問道，“顧安，這人你不認識吧？”

    那人看到顧安就有些著急，朝她跨了一步，慌亂而怯怯道，“我們、我們認識，我是梁順利……”

    聽到這話顧安大夢初醒一般張了張嘴，停頓須臾，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搖頭，“我不認識你，你走吧。”說著就要往回走。

    “顧安！”梁順利追上去，卻被葉蘇攔住。他只好歪探著身子，急切切地說，“她真是我媳婦，我沒騙你！”

    葉蘇冷哼一聲，“拿出結婚證來我看，能拿出來我就信。”

    梁順利呼吸梗了一下，猶豫片刻，突然對著顧安喊，“顧安，以前是我錯了，我對不住你，我……你能不能回來，我以后一定好好對你！”

    顧安身形僵住，緩緩轉身，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半晌，冷笑一聲，“梁順利，你可真不要臉。”說完未在猶豫，直接開門進院。

    梁順利想追過去，葉蘇卻先一步堵上門，哂笑道，“你可真逗，雞飛蛋打后才想起顧安的好，一句對不起就能粉飾太平？顧安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見你，你趕緊走吧。”

    梁順利下頜輕顫，臉漲得通紅，僵持半晌，終于轉身，拖沓著腳步離開了。

    梁順利肯定是看到了櫥窗里顧安的照片才找來的，葉蘇當即把照片取了下來。

    隔天顧平回來，看到放在屋內櫥柜上的照片，問，“怎么放這兒？”

    顧安低頭不語，葉蘇便把梁順利來店里找人的事告訴了他，顧平表情頓時嚴肅起來，“再來不用客氣，直接報警。”

    葉蘇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顧安：“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來找我……”

    葉蘇：“不用理他，咱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強。”

    這人啊，就怕對比，過去顧安對梁順利委曲求全，百般柔情，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一心想著孫玉瑩。等到顧安離開，他從孫玉瑩身上嘗盡了人性冷漠，才終于想起顧安的好。可惜遲來的深情比草賤，白白膈應人。

    43  ☪ 第 43 章

    ◎看電影◎

    九月的北岐縣城有兩件事引人注目, 一是葉蘇做的衣服因其新穎亮眼的設計在北岐縣初步打開了市場。二是《漓山戀》在北岐電影院上映，引爆觀影狂潮，成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話題。

    《漓山戀》是一部愛情故事片, 誕生于改革開放時期，可以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里面有一段吻戲, 更開啟了新中國電影行業的“第一吻”。

    葉蘇聽說過這部電影，可沒打算去電影院里趕熱鬧, 開業以來手上的訂單就沒斷過，哪有閑暇看電影？

    可沒想到姥爺卻強烈推薦她去看。姥爺說：【去看看吧，學學人家怎么談戀愛。】

    葉蘇手一抖，差點剪壞一截好布料，“……我和顧平談得挺好，不用學。”

    【跟分居似的還叫好？】

    “……”

    平時不覺得，這會兒姥爺一點撥, 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兩人最近都忙, 尤其顧平, 因要趕制濱城那邊的訂單，大多數時間都在白沙村留宿, 隔三差五才會進城一趟, 雖然不至于像姥爺說的像“分居”，可的確有幾分像異地戀……

    葉蘇心思動了幾分, “姥爺是想讓我跟顧平一起去看電影？”

    【不然你打算跟誰看？】

    “……我考慮考慮。”

    姥爺又給她來了一記催化劑：【《漓山戀》里面的女主角是歸國華僑, 穿的衣服不比你設計的差。】

    果然激起了葉蘇的興趣，她手上動作頓住, 直起身子, 當即決定抽時間去看一場電影。忙碌了這么久, 就當犒賞自己了。

    一旁顧安兩手托腮看著她，問，“嫂子，你想啥呢？咋一會兒臉紅一會兒咬牙？”

    “……沒啥。”葉蘇繼續裁料子，隨口說，“不知道你哥這兩天回不回來。”

    顧安眼眸一亮，拖腔帶調地說，“哦~~~~~~原來是想我哥了。”

    “…………”

    正說著話，顧平和崔勝民突然推門進來，顧安一臉壞笑地看著葉蘇，“真不經念叨，這不就來了？”

    葉蘇臉面微紅，調侃回去，“瞧把你樂的，好久沒見你勝民哥了吧？”

    顧安果然大窘，整張臉紅得滴血，匆匆瞥崔勝民一眼，癟著嘴不說話了。

    崔勝民憨笑著撓頭，“這陣子忙得夠嗆，好不容易弄完了，明天去交貨。”

    葉蘇愣了一下，看向顧平，“明天你們又要去濱城？”

    顧平點點頭，“交完貨就回來，這次不會太久。”

    葉蘇“嗯”一聲，“那我出去買些食物，你們明天路上吃。”說著繞過裁剪桌，往門口走去。

    顧平拉住她的胳膊，“不用忙乎，晚上烙幾張餅就行。”

    “太干巴了。”

    “有水。”

    “……好吧。”

    好一會兒，顧平都沒放開手，葉蘇抬眸看他，“拉著我干嘛？”

    “咱倆……出去一趟。”

    “去哪兒？”

    顧平看向門外，“出去再說。”

    一旁崔勝民好像看不下去，直接捅破，“嫂子，平哥想帶你去看電影，這有啥不好意思說的？”

    顧平皺眉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只得對葉蘇道，“聽說有個電影很好看，你要是愿意的話……咱倆就，一起去看看？”

    葉蘇喜不自勝，愉悅地點頭，“好呀！”

    顧平剛才還很緊張，聽到她的回答，沒來由松了口氣，笑道，“那我們……”

    話沒說完，葉蘇反手撈住他的胳膊，“走吧。”

    北岐縣電影院在龍騰街，顧平騎自行車帶葉蘇過去。自行車是他買的那輛女士款，他騎著有些伸不開腿腳 ，顏色也與他的外形極為反差，是以行在路上格外引人注目。

    街角另一邊，白秀微和霍知山一眼看見自行車上的兩人，霍知山呼吸猛窒，下意識退到樹后，白秀微跟過去拉住他，冷笑著問，“你躲什么？”

    霍知山甩開她的手，臉色鐵青。

    白秀微陰陽怪氣地說，“嫌我跟你一起丟人？那你可得早點適應，咱倆是要結婚的，到時候整個村子都會知道。”

    霍知山滿臉不堪，閉了閉眼，咬牙切齒道，“你不用時刻提醒。”

    “是不用提醒。”白秀微摟住他的胳膊，“我肚子里可是你的骨肉，這就是最好的提醒。”

    ……

    電影院門口，顧平排隊買票，葉蘇站在他身邊。顧平看到她單肩挎著的包，伸出手道，“我拿著吧。”

    葉蘇沒跟他客氣，遞過去，“其實不沉。”

    顧平將包掛在自己肩上，摸到包里有書本的輪廓，“你還帶書來？”

    “不是書，是圖畫本。”

    顧平垂眸看著她，目露不解。

    買票的隊列往前形行進，葉蘇輕推他一把，笑道，“哎呀快走吧。”

    及至觀影時，顧平才明白葉蘇為何看電影還帶著圖畫本，不只是圖畫本，她包里還有鉛筆和手電筒。

    《漓山戀》拍得很美，風景美，主角美，愛情美，里面的服裝就這個時代而言，也是讓人眼前一亮。

    其實電影中的這些服裝款式葉蘇基本上都做過，現在北岐縣街頭不乏電影中女主角身上的服裝元素，也相當受歡迎，可葉蘇的設計影響力自然遠不及電影的直觀呈現。

    葉蘇一邊看電影，一邊把影片中男女主角穿的衣服款式畫下來，她有預感，電影中的衣服款式會在全國掀起一陣服裝革新的潮流。

    八十二分鐘的電影，葉蘇靜心凝神，整整畫了五十五張服裝草圖，手電筒起先被她夾在腋下，后來被顧平拿在手里，穩穩地照著她的畫本。

    觀影結束，葉蘇長出了口氣，看完電影的男男女女絡繹往外走去。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葉蘇揉著酸澀的眼睛站起來。

    顧平隨即起身接過她手中的鉛筆和本子，“回去吧。”

    葉蘇點點頭，活動著脖頸和肩膀，跟著他朝門口走去。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電影院廊檐下許多人在等雨停。顧平領著她找到一處避雨的角落站著。葉蘇還在想影片中的那些衣服，有些入神。秋后的天氣雨水微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顧平隨即脫下襯衣披在她身上，葉蘇一愣，轉頭看著他，此時他上身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汗衫。

    “你不冷嗎？

    殪崋 ”她問。

    顧平搖搖頭，把包重新掛在自己肩上，頓了頓，突然問，“怎么不帶照相機來？一下子畫那么多，眼睛不累？”

    葉蘇眨眨眼，笑了，“當然累，可是相機有閃光，會影響別人觀影。”

    顧平嘆了口氣，低聲道，“別人來看電影是放松，你是來做作業的。”

    葉蘇正看著連綿如絲的雨幕，聽到這話隨即轉頭看他，恰在這時，側后方兩個女孩在怯生生地討論影片里那個臉頰吻，聲音很小，可卻恰被她的耳朵捕捉。她當然記得那個純情至極的親吻畫面，可印象更深的卻是畫面中女主角衣領上的小小繡花。

    葉蘇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電影院里的舉動是多么不解風情，而顧平居然沒生氣。這么想著，葉蘇蹭到顧平旁邊挽住他的手臂，輕輕柔柔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顧平轉眸看她，低問，“什么？”

    “都說了是秘密，耳朵過來點，你太高了。”葉蘇拽著他的胳膊，聲音里有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嬌意。

    顧平從善如流，稍稍弓身，耳朵才湊到她臉前，耳邊便傳來“吧嗒”一聲輕響，臉頰上的柔軟一觸即離。

    顧平愣了一瞬，眼神迷茫，隨即反應過來葉蘇做了什么，驚慌地四下張望，葉蘇忍不住笑起來，“看看你，表情和電影里那男人一模一樣。”

    “……別鬧。”顧平低聲無奈道。

    葉蘇頭歪在他臂膀上，“放心吧，我動作很快的，沒人看見。”

    顧平滿臉通紅，拽著她走到無人的角落，沒成想角落里竟還站著兩個人，霍知山和白秀微。四人對立而站，一時尷尬。

    其實霍知山早就看見葉蘇和顧平，所以故意拉著白秀微躲到無人的角落。只是他舉動突然，白秀微對此還生出幾分旖旎心緒，以為霍知山看完愛情電影終于開竅，會對她有所表示。此時看到葉蘇才反應過來，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看清兩人，葉蘇心里那叫一個晦氣，表情因而轉冷。

    白秀微卻突然跟她搭話，“真巧，你們也來看電影？”

    葉蘇只回了一個“嗯”，心想巧個屁，冤家路窄還差不多。

    白秀微品出葉蘇聲調里的輕視，此時看到她和顧平執手相攜，她的身上還披著顧平的襯衣。對比霍知山對待自己的冷漠，白秀微險些繃不住，故意道，“聽說你和顧平結婚了，陣仗很大，風頭都讓你們出盡了。”

    白秀微是從王彩霞那兒聽來的消息，還被王彩霞狠狠數落一頓，說她竹籃打水一場空，天生賠錢貨。彼時白秀微雖不忿卻不敢反駁，此時看到葉蘇，白秀微心里就像扎進萬千根芒刺，又如骨鯁在喉。

    偏偏葉蘇又陰陽怪氣地懟回來，“你躲著不出門都知道我們出風頭，可見這風頭出的值。”

    白秀微嘴角動了動，堪堪維持臉上的體面，可霍知山卻幾乎連體面都難以維持，轉身要走。白秀微臉色微變，一把拉住他，“知山，你跑什么？舊相識見面，聊聊天嘛。”

    霍知山一秒都待不下去，他臉色鐵青，微皺著眉頭，低頭不語。

    白秀微使勁扣住他的手，看著葉蘇，挑釁似的說，“下個月我和知山結婚，我們也是雙喜臨門，到時候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這消息足夠意外，葉蘇心道所謂雙喜大概一是霍知山升學之喜，二是兩人新婚之喜。然而霍知山卻像被蟄了似的，扒開白秀微的手，聲色俱厲地呵斥，“你說這個干什么？！”一點都沒有喜的樣子。

    白秀微怪異地笑了一聲，“你和葉蘇都是知青，我和知青又是同村，無論從誰那兒論，都能請她參加婚禮，我告訴她又咋了？還是說……你藏著什么心思，所以壓根不想讓她知道？”

    44  ☪ 第 44 章

    ◎暗號◎

    白秀微一邊說著, 一邊跨住他的胳膊，身子緊緊抵著他，“別忘了, 有些事想瞞可是瞞不住的。”

    霍知山渾身僵住一般，沉默間，表情漸漸冰冷。

    葉蘇暗暗打量兩人, 總覺得他們之前有些怪異。

    如果是準備結婚的關系，即便再不熱絡也不該是眼前劍拔弩張的樣子, 且白秀微緊靠著霍知山的舉動，與其說像情侶間的親密，不如說像是在脅迫，亦或是在用身體語言提醒著什么。

    來不及細想，顧平虛虛攏住她的肩膀，冷聲對兩人道，“禮尚往來是什么意思, 不用我多說吧？我和葉蘇的婚禮沒請你們, 意思就是——你們的婚禮, 我們也不會參加。”

    葉蘇回神看向顧平，他的表情如此時的天氣一般冷肅寒涼, 葉蘇很不合時宜地犯了兩秒花癡, 覺得他鋒芒微露的樣子實在太有男人味了。

    外面雨聲漸小，天色暗了下來。顧平攏著葉蘇的肩走出影院, 消失在微冷的夜色中。

    霍知山緊繃的神經倏然松懈, 甩開白秀微的手，冷冷看著她。

    白秀微有些慌神, 可旋即又覺得有什么好慌的, 瞪著他道, “你不會還在想著葉蘇吧？她有什么好？你們一個個都被灌了迷魂湯！”

    霍知山忍無可忍，狠狠盯著她，“你有什么資格說葉蘇？葉蘇至少光明磊落，不會使下三濫的招數爬上男人的床！”

    “霍知山！”白秀微瞪大眼睛，滿目猙獰，“你混蛋！”

    “你說的對，我是混蛋，你信不信我還可以更混蛋？”霍知山緊緊逼視著她，視線下落，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你信不信，它隨時可以從有到無？白秀微，它是怎么來的，你心知肚明，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惡心我，也別一遍遍挑戰我的底線和尊嚴。”

    白秀微驚駭地看著他，突然有種后怕，她最近是仗著肚子里的孩子有恃無恐，險些忘了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

    后怕之外，她愈加痛恨葉蘇，要不是葉蘇，她完全可以通過高考向霍知山靠攏，再憑借近水樓臺自然而然和他走到一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即便能用腹中的孩子綁住霍知山，也會被他看不起……-

    葉蘇和顧平在工作室門口遇見崔勝民和顧安，這倆人也剛從外面回來，顧平問他們干嘛去了，兩人卻神秘兮兮的，誰都不說。

    天色已晚，家里冷鍋冷灶，葉蘇提議出去吃，四人一拍即合，出門朝國營飯店走去。

    天氣不好，飯店里人不多，他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顧平和崔勝民去點菜，葉蘇和顧安坐著等。

    顧安不知在想什么，唇角總不自覺地勾起，可她又好像不敢大大方方地笑，就顯得有點偷偷摸摸。終于在她第N次偷笑時，葉蘇抬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別偷著樂，說出來讓我也樂一下。”

    顧安臉頰微紅，垂下眼，“哪兒樂了……”

    葉蘇瞥一眼崔勝民的方向，壓著聲音問，“你和崔勝民也去看電影了？”

    顧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下意識就否認，葉蘇拿話套她，“別蒙我了，我那會兒在電影院都看見你倆了。”

    其實她壓根沒看見，只是剛才顧安不經意哼出的調子，很像電影里的插曲。

    沒想到歪打正著，一套一個準，顧安紅著臉問，“我哥也看見了？”

    葉蘇忍笑問道，“怎么？還怕你哥看見？”

    顧安攪自己的手指頭，“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葉蘇有些驚訝，“你倆已經談上了？”

    “你小點聲！”顧安飛快地環視一圈，臉紅得像蘋果，后面的話聲如蚊蚋，“還沒談，但是……但是剛才勝民哥……”

    “那小子親你？！”

    “哎呀不是！”顧安跺腳，隨即低下頭小聲說，“他剛才，牽我手了……”

    葉蘇心道崔勝民可以呀，比那個悶葫蘆會。她一臉吃瓜的表情，想讓顧安展開說說，可沒來得及，顧平和崔勝民就回來了。

    顧安對她一陣眨眼撇嘴，暗示她不要告訴顧平，葉蘇挑眉看著她，一臉莫可名狀的笑意。

    以她和顧安的交情，顧安若不愿意，她肯定不會對顧平透露半分，只是看她的樣子好笑，葉蘇有好幾次故意大喘氣，把顧安嚇得不輕。

    快吃完的時候，店里又進來一撥人，葉蘇不經意抬眸，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是柳梅和程圓，另有兩個男人，一老一少，臉膛略有相似。

    柳梅環視一圈，恰好也看到她，猝然揚起笑意，朗聲吆喝道，“葉蘇！”

    “柳阿姨！”

    葉蘇笑著揮手，起身走過去，邊走邊對程圓笑了笑，這才看到程圓身上穿的很像她工作室設計的衣服，可開業以來程圓并未去過她店里。

    程圓與她對上視線，似乎有些尷尬，挪到年輕男人身側，假裝看向別處。

    葉蘇收回視線，對柳梅笑道，“柳姨，怎么這么晚才來吃飯？”

    “這不等我兒子嗎！他今天剛回來，路上耽擱了些時間。”說著把那年輕男子拽到葉蘇面前，幾分自豪地問，“我兒子程方。”

    葉蘇看著程方，微笑著說，“你好，經常聽柳阿姨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程方稍稍頷首，表情有些高冷，“你好。”這傲嬌氣跟他妹妹程圓有的一拼。

    顧平也走了過來，依次對幾人點頭示意，隨即向柳梅招呼道，“柳阿姨好。”

    “哎呀小顧，好久不見。”柳梅挎起年長男人的臂彎，對兩人介紹，“這是我先生。”

    緊接著又對男人說，“向東，這是葉蘇和顧平，葉蘇，記得不？我跟你說起過，她對象顧平也很厲害，都是白手起家。”

    程向東長得有點威嚴，程圓和程方氣質和長相都更像他，有種骨子里的傲嬌高冷范。

    葉蘇和顧平不約而同道，“程叔叔好。”

    程向東對兩人笑了笑，威嚴之氣頓時少了三分，“你們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事業，真是了不起。”

    幾人簡單寒暄了幾句，隨后葉蘇四人離開飯店，柳梅一家找位置坐下。

    一落座，柳梅就眉開眼笑地問程方：“咋樣？葉蘇漂亮不？我就沒見過那么俊的姑娘！你啥時候能給媽帶回來個這么漂亮的兒媳婦？”

    程方回想剛才女孩的模樣，容貌確實是極出挑，尤其是那雙眼睛，不笑時如明月一般清冷，笑起時像日光映滿冷湖。

    程圓努了努嘴，“媽你可夠了啊，我哥條件那么好，啥樣的姑娘找不到？怎么可能看上一個個體戶？”

    柳梅白她一眼，對葉蘇不乏溢美之詞，“個體戶怎么了？人家葉蘇長得好性格也好，更難得是聰明能干，說句實在話，要不是她結婚了，我真想討回來當兒媳婦。”

    程方呼吸一窒，狠狠窘了一下，隨即端起茶杯移開視線。

    程圓向程向東告狀，“爸，你看我媽，瞎開玩笑，一點譜都沒有！”

    程向東卻若有所思地問，“昨天跟喬廠長吃飯，你穿的衣服是葉蘇做的？”

    柳梅點頭，“那種場合我肯定得穿好點，不能跌面。”

    程向東思忖道，“廠長夫人往你身上打量好幾眼，是不是看上你衣服了？”

    柳梅皺眉回想須臾，猛拍一下手，“可不是嘛！她肯定是看上這衣服款式了！沒說的，抽空我就帶她去找葉蘇。”-

    這晚顧平和崔勝民都留宿在清平街。顧安在客廳里給崔勝民打好地鋪，兩人暗戳戳的眼神交流沒逃過葉蘇的眼睛。

    夜深，葉蘇和顧平躺在床上，沒一會兒，葉蘇翻了個身，精準地落入顧平懷里。

    兩人雖然已經有過很多次同床共枕的經歷，可最多相擁而眠，克制地親吻，還從沒有過真正的肌膚相親。某一次吻到濃處，葉蘇感覺到顧平情動的痕跡，可他偏偏控制住了，再沒有進一步的試探。

    此時顧平抱著她的動作仍顯得克制，不只是克制，還有幾分僵硬，他的下半身離她有點遠，保持著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葉蘇眨巴著眼看他，小聲問，“你明天一早就走啊？”

    “嗯，我盡量早回來。”

    “哦……反正你在北岐咱倆也不能天天見。”意識到自己的嬌嗔，葉蘇有些臉熱，聲音漸低。

    顧平垂眸看她一會兒，輕道，“你希望我每天都回來？”

    “嗯。”葉蘇心尖顫了顫，隨心回答。

    “好，以后只要在北岐，我每天都回來。”

    葉蘇微愣，倏然抬眸，“如果忙到很晚呢？”

    “再忙也要睡覺休息。”

    “可是你會很累。”

    “所以更要回來。”

    葉蘇目露不解，“……為什么？”

    顧平被問住，兀自沉默了一會兒。

    他過去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為什么而活，為什么而累。過去只為碎銀幾兩，得過且過。可他現在有葉蘇，她就像生命中不期而至的奇遇，讓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你在家……我就不累了。”

    葉蘇的心跳驟然加快，仿佛能感覺一脈一脈的血液奔涌，心底莫名生出一種被捧在手心好好呵護的感覺，她忍不住想求證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

    “所以你也會想我對嗎？”

    顧平垂眸，眼中晦暗起伏，“當然。”

    “……我不問你就不說。”

    “我、我不好意思。”似乎有點無奈，顧平嘆了口氣。

    葉蘇狡黠地笑了笑，用一根手指輕觸他的鼻梁，“我們定個暗號吧，不好意思說的話，可以用行動表示。”

    “什么行動？”

    “嗯……比如說，有一點想的話，就抱一下，很想很想，就……親一下。”

    “如果在外面，有別人在怎么辦？”他低聲問。

    葉蘇幾乎深陷在他的眼神中，“那你就問我渴不渴，餓不餓……隨便什么吧。”

    顧平手臂收緊，額頭抵上他的，“我知道了。”

    葉蘇眼睫輕顫，過去從未想過自己的聲音竟會如此溫柔，像化開的蜜水，“你現在……要試試嗎？”

    “好。”

    “有一點想，就……”

    顧平緊緊抱住她，胸腔間心跳激蕩，葉蘇聽得分明。

    她的血流似乎也在加快，心跳得厲害，以至于在開口聲音都有些抖，“如果很想……”說著她輕輕抬起頭。

    顧平正垂眸看著她，這么近的距離，葉蘇看到他目光中有幾分詢問，但更多的是熱切。

    她揚起脖頸，閉上眼睛，無聲的邀請和默許。顧平呼吸微頓，眼神中無限繾綣，下一秒，男人垂首而下，滾燙的呼吸與她纏綿。

    葉蘇身子顫了顫，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點聲音，顧平身形一頓，隨即環抱她的手倏然收緊，吻長驅直入。

    濕潤纏綿之間，耳畔襲來低沉而連綿的呼吸，“不是一點，是很多。”

    45  ☪ 第 45 章

    ◎“來看變魔術。”◎

    第二天顧平和崔勝民要早起出發, 葉蘇也早早起來，生火、和面，顧平隨即烙了十幾張單餅。

    顧安今天破天荒沒起早, 等到她急慌慌從臥室出來的時候，顧平和崔勝民都準備要出門了。

    葉蘇留意到顧安眼下的烏青，猜到她昨晚多半失眠, 再看崔勝民，直勾勾地看著顧安, 眼神別提多黏糊。知道顧安臉皮薄，葉蘇沒調侃她，只對崔勝民戲謔道，“小伙子昨晚上沒睡好？地板太硬了是不？”

    崔勝民憨憨地哼哈幾聲，“睡好了睡好了，精神著呢。”

    送顧平出門，葉蘇忍不住叮囑幾句, 從沒想過自己竟變得這么拖泥帶水、黏黏糊糊, 可看到顧平幾分炙熱的目光, 葉蘇又覺得是那么甘之若飴-

    顧平離開后，葉蘇也忙了起來。她翻開昨天在電影院畫好的衣服款式, 逐一細化、涂色, 然后據此畫制版圖。工作量實在大，傍晚才勉強完成十幅服裝制版圖。

    “嫂子, 吃飯吧。”顧安一邊走, 一邊解開圍裙，“休息休息, 明天再畫。”

    葉蘇點點頭, 把款式圖和制版圖挨個翻一遍。今天完成的制版, 是她從五十五個衣服款式里精選出的十件，明天主要是做樣衣，余下的制版圖可以慢慢畫。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米粥，饅頭，菠菜炒雞蛋，還有我腌的小咸菜。”

    “一聽我就餓了。”葉蘇揉了揉肚子，“走吧，去吃飯！”

    “嫂子，你先去吃，我把前面的門關上。”顧安走到工作室門口，隨手撥了一下風鈴，“哎？那不是柳姨嗎？”

    葉蘇都要跨進院里了，聞言又跨了回來，“柳梅阿姨？”

    “嗯，她朝這邊來了，還帶著一個女人。不會是來咱店的吧？”顧安轉頭問葉蘇，“還關門嗎？”

    葉蘇走過去，“我看看。”

    柳梅兩人已經快走到門前，果然是奔著她的工作室來的。葉蘇忙迎出去，笑道，“柳阿姨，又見面了！”

    “哎！葉蘇！”柳梅拉著同伴緊走幾步，“還以為你打烊了，還好來得及。”

    “打烊了也得接待您呀，店門隨時為您敞開。”

    葉蘇笑著打量柳梅身旁的陌生女人，她看上去比柳梅年輕些，遠看是小家碧玉的模樣，近看才見眼角的細紋。

    “瞧這小嘴甜的，就跟吃了蜜似的。”說著柳梅轉頭對女人道，“淑琴，這就是葉蘇，我的衣服就是她做的。葉蘇，這是你廖姨。”

    葉蘇甜笑著喊人，側身邀請兩人進店，“廖阿姨好，要不是柳姨提醒，我差點喊‘姐’。”

    柳梅哈哈笑，“瞧這小妮子嘴甜吧？”

    廖淑琴也抿唇笑起來，“確實討人喜歡。”

    三人走進店里，顧安忙去倒水。柳梅說，“不用忙乎，我們就來看看看，做幾件衣服。”

    一聽是做衣服葉蘇就高興，指著衣架上的樣衣道，“柳姨，廖姨，這些都是熱門款式。”

    廖淑琴順著看了一遍，“挺好看的，但是我不太喜歡跟別人穿一樣。”

    哦，怕撞衫，看來這位阿姨不隨大流，有想法，葉蘇喜歡。

    “放心，廖阿姨，咱工作室是私人定制，衣服都可以根據您的喜好設計。”她拎過其中一件襯衣搭在手臂上，“比如這一件是喇叭袖，您要不喜歡，我可以把它改成燈籠袖或花瓣袖。”

    “花瓣袖什么樣？燈籠袖又什么樣？”廖淑琴認真地問，“光袖子就這么多花樣？”

    “不止呢。”葉蘇放下衣服，從裁剪桌上拿起一個本子遞給她，“這是我閑暇時候畫的，您看看。”

    廖淑琴接過去，信手翻開，眼神由驚訝轉為驚喜，這姑娘真是不一般，光各式袖子就畫了整整一頁，除此外，第二頁還畫著各式衣領，沒有重樣的。

    “柳阿姨，廖阿姨，今天也沒外人，也是你們趕巧了，其實我還有一些新的款式，您再往后翻。”

    廖淑琴看她一眼，眼神中的贊許無法掩飾，而當她翻到下一頁，心里更是大為驚嘆，葉蘇沒讓她的期待落空，這姑娘也太厲害了！

    “這不是《漓山戀》里周□□穿的那件嘛！”柳梅驚訝地喊道。

    周□□是電影中的女主角，身份是歸國華僑，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她的衣服都很精致得體，在黑白灰仍為服裝主流的時代，這些美麗的衣裳很難不讓人驚喜和向往。

    “柳姨，您也看《漓山戀》了？沒錯，這就是電影女主的同款。您二位要是喜歡，我都可以做。”

    廖淑琴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手又往后翻幾頁，畫本中每一套款式都精準地復刻了電影中女主角的穿著，讓人不得不嘆服。

    “你真的都可以做嗎？是真的嗎？每一套都可以？”廖淑琴再三確認。

    葉蘇笑了笑，“款式都可以做，只是布料、顏色咱世面上不一定能買得到。”

    “布料不是問題，我自己帶來。我愛人在紡織廠工作。”

    葉蘇看向柳梅，“我記得柳姨也在紡織廠工作，你們是……工友？”

    廖淑琴搖搖頭，瞥一眼柳梅，后者旋即笑道，“你廖姨在民政局上班，她愛人是我們紡織廠廠長。”

    葉蘇恍然大悟，“那就沒問題了，廖阿姨，您看中哪一件？我先給您量尺寸。”見廖淑琴正看一件收腰的白色西裝，葉蘇便道，“您氣質和電影里的女主角有點像，這個挺適合您。您還可以選一件襯衣，搭配這件白西裝。”

    廖淑琴被葉蘇夸得很開心，低頭接著往后翻，問，“這件襯衣怎么樣？”

    葉蘇垂眸一瞧，她看中的是件淺紫色襯衣，便道，“挺好看的，也很適合您。”

    廖淑琴滿意地抿了抿唇，再往后翻，停在紫色連衣裙那一頁，驚艷道，“看電影的時候我就頂喜歡這身。”

    葉蘇偏頭看了看，笑著說，“看來您喜歡紫色，您皮膚白，這個顏色襯您。”

    “白什么呀，都老了。”廖淑琴抬手攏了攏頭發。

    “您可一點都不顯老，”葉蘇拿起軟尺，笑問，“我現在給您量尺寸？”

    “好。”

    顧安把水杯分別遞給兩人，“先喝點水吧。”

    “太周到了，謝謝。”

    “不用客氣。”

    葉蘇對顧安笑了笑，開始給廖淑琴量尺寸，柳梅就在旁邊隨手翻看畫本，口中不時嘖嘖稱奇。

    “柳姨，您有看中的嗎？”葉蘇分神問道。

    柳梅合上畫本，“我就算了，沒你廖姨那身條。”

    “柳阿姨，每個人氣質不一樣，適合的風格也不一樣，像廖阿姨適合優雅知性風，而您就適合端莊大氣的款式，都可以根據風格和喜好調整和設計。”

    一句話說的兩人都高興，柳梅笑道，“前幾天剛在你這兒做的兩身，我還沒稀罕夠呢，換季再來做。”

    “好嘞，隨時恭候。”

    量完尺寸，葉蘇把所需布料種類和尺寸記在紙上，交給廖淑琴，后者隨手裝進口袋，邊往外走邊說，“回頭我就把布送過來。”

    葉蘇把兩人送到門口，“好，那我等著您。”

    送走柳梅和廖淑琴，葉蘇的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顧安正收拾茶杯，聽到聲音后忍不住笑了一聲。

    葉蘇走過來拉她，“走吧走吧，去吃飯，吃完再收拾。”-

    顧平從濱城回來的那天，葉蘇正在裁布料，廖淑琴的衣服要求加急，葉蘇友情免了她的加急費。

    才三點多天光就暗了下來，葉蘇朝外看一眼，見濃云低至，陰得很厚。

    “要下雨了。”

    顧平今天會回來嗎？

    “看這云層，雨應該不小。”說著顧安去后面關窗。

    沒一會兒，雨就噼噼啪啪地落下來，店里只剩下葉蘇一人，陰雨天，沒開燈，屋里有種空寂的寧靜。

    通往后院的小門突然被推開，探出顧安落湯雞似的臉，可這張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不顯狼狽，帶著兩分神秘的笑，喜滋滋地說，“嫂子，我給你變個魔術唄。”

    “怎么淋成這樣？”葉蘇放下剪刀，走過去，“什么魔術？”

    “你過來。”顧安遞給她一把傘，“我給你變個人。”

    葉蘇“噗嗤”一聲樂了，“你本來就是人。”

    “……”顧安想了想，是這么回事，“哎呀你快跟我來吧！”

    葉蘇打著傘，被顧安拽到院里，雨點劈哩啪啦打在傘面上，聲音貫耳。

    院子里除了通往前面店鋪的小門，還有一道門在西北角，門外是一條南北向的巷道，通向清平街。

    葉蘇聽到巷道里有人說話，還有汽車的聲音。

    顧安把她拽到屋檐下，賣關子道，“你就在這兒等著，一會兒院子里就能變出一個人。”

    葉蘇突然意識到什么，“是不是顧平回來了？”說完沒等顧安回答，猛地從她手中奪過雨傘，撐開，朝院門跑去。

    雨比剛才又大了一些，如灌如注，院子里積水如池，雨不間斷地落入水中，就像墜落繽紛的蓮花。

    雨滴劈頭蓋臉砸在傘面上，就像葉蘇此時的心跳，有些紛亂，卻格外快樂。她興沖沖打開院門，先看到一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卡車，為了在巷道里留出足夠人通過的道路，車身緊貼她家院墻。

    副駕駛室傳來崔勝民叫嚷的聲音，“門快貼墻上了，我咋下去？”

    葉蘇踏著泥濘往前走，直到看見車身另一側，車門被打開，一只手臂撐在門上，被雨水淋濕。葉蘇聽到心扉碰撞的聲響，她急忙跑到駕駛室外，微仰頭，將傘高高撐起。

    顧平的目光稍顯意外，隨即很快從車上跳下來，把她的手連同傘柄一起握住，傘面寬大，可遮住兩人仍顯得擁擠，顧平抬手擁住她。

    “下這么大雨，你出來做什么？”男人語氣低沉，似稍有幾分無奈的責備。

    葉蘇卻揚唇笑了，“來看變魔術。”

    作者有話說：

    厚著臉皮求各位小主，給點營養液吧~~~可憐可憐孩子(╥╯^╰╥)

    46  ☪ 第 46 章

    ◎有生之年竟然能經歷一場“壁咚”◎

    顧平攬著葉蘇進屋, 轉手把傘遞給顧安，讓她去車上接崔勝民，顧安應聲接過, 小跑出去。

    外面風大雨大，即便有雨傘，身上也難免被淋濕, 葉蘇被顧平攬護在胸前，只濕了腿腳, 上半身依然干爽。

    可顧平半邊身子已經濕透，頭發也帶著微微潮意。他進門就把外套脫掉，只穿一件黑色背心。

    葉蘇拿著一塊毛巾走到他面前，顧平沒有動。葉蘇抬頭看著他，頓了頓，用毛巾擦拭他的肩和手臂，又輕聲命令, “低頭。”

    顧平很聽話地弓身, 葉蘇把毛巾搭在他頭上, 兩人視線對上，他的目光有些燙人。

    “你渴不渴？”顧平很突兀地問了一句。

    “什么？”

    葉蘇一時愣怔, 轉瞬想起幾天前和顧平定下的暗號, 心跳懸空似的一停。

    顧平走近一步，聲音低得有些啞, “我問你, 渴不渴。”

    “我……”

    葉蘇下意識吞咽一下，未及說完, 眼前倏然落下一片陰影, 他的氣息帶著雨水的微濕, 鋪天蓋地而來。

    渴望接吻是荷爾蒙的作用，有一有二就會有三，顧平食髓知味，仿佛上了癮。

    在他密不透風的親吻中，葉蘇聽到院里的說話聲，顧安和崔勝民正朝這邊走來，大概是被雨水澆得厲害，崔勝民叫得很夸張。

    葉蘇頓時有些慌，不小心咬到顧平的舌尖，他悶哼一聲，垂眸看著她，親吻的動作卻沒有停。

    葉蘇頭朝后仰，在唇舌的間隙里低語，“……他們……要進來了。”

    “嗯。”

    葉蘇以為這是一吻結束的意思，然而后頸依然被牢牢扣住。顧平摟抱著她，腳步輾轉，自她身后打開臥室的門。

    顧安和崔勝民進來的一霎，剛好看見那扇門扣上，“咔噠”的落鎖聲清晰可聞。兩人看向彼此，眨了眨眼。

    崔勝民尬笑一聲，拉著顧安就走，“咱還是去前面看店吧。”

    葉蘇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經歷一場“壁咚”，那感覺令人沉淪，像漂浮在晴空下的海面，身體仿佛不屬于自己，只剩動蕩、懸空和波瀾起伏，又仿佛在沉淪中被喚醒，顫抖、渴望、欲罷不能。

    她忍不住輕顫，若不是身后的墻壁和身前的人，幾乎要滑坐在地。

    沉淪讓人忘記時間，葉蘇不知道他們親了多久，只知道此時雨聲漸小，雨點不再那么密集，敲在窗上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葉蘇依偎在顧平肩上，慢慢平復呼吸。

    顧平握著她的手，低問，“剛才你說看魔術，什么魔術？”

    葉蘇輕笑，“你不聲不響突然回來，不就是魔術嗎？”

    顧平沒想到是這么回事，失笑搖頭。

    “這次去濱城順利嗎？”葉蘇問。

    “嗯，廠方驗收了我們的產品，很滿意，有幾個廠子和我們簽了長期合同。”

    “真的？”

    “真的。”顧平語氣淡，眉眼間卻帶著笑意，“其實我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北岐縣有個修配廠瀕臨倒閉，我有接手的打算，想問問你同不同意。”

    葉蘇眨了眨眼，“這是你的事，干嘛問我？”

    “你是我媳婦，不問你問誰？”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把葉蘇逗笑，可剛笑兩聲，腰間就被輕捏了一下，顧平皺眉看著她，“我沒開玩笑。”

    葉蘇“哦”一聲，收起笑意，正色問道，“那個修配廠為什么要倒閉？你了解過嗎？”

    “聽說是歷任廠領導經營不善，管理混亂，產品質量不行。”

    葉蘇思忖片刻，抬眸看他，“那這些短板剛好都是你的長處。”

    顧平一愣，“怎么說？”

    葉蘇從他懷里起身，坐直，“你想啊，你的產品為什么被濱城幾家廠子看中？”

    “因為質量好？”

    “對嘛！”葉蘇在他臉前打了個響指，“質量就是一個廠子的生命線，有質量才有市場。”

    “可我不懂管理。”顧平嘆了口氣，“以前就我和崔勝民。”

    “這些都可以學，其實就跟你操作一臺設備差不多，部分帶動整體，整體指揮部分，哪有那么難？”

    她娓娓道來，聲音有種小橋流水的清淡，偏偏就流進他心里，讓他看到一個可以預見的前景，也看到一個生動而豐富的她。

    “所以，你同意我接手修配廠？”顧平低聲問。

    葉蘇當然支持，現在的顧平雖然還只是單打獨斗，可他有技術，有設備，也有銷路，其實已經初步具備了一個工廠的雛形，如果有機會，完全可以邁出一步，突破發展。

    “我沒什么意見，主要還是看你，你怎么決定我都會支持。”葉蘇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知道了。”顧平舒了口氣，“我不會讓你失望。”

    葉蘇很高興，抬手環住他的脖頸，轉念又有一絲絲悵然，“你以后會更忙了吧？我也越來越忙，都沒時間培養感情了。”

    顧平低笑一聲，“……你要怎么培養？”

    葉蘇的手指無意識輕觸他的嘴唇，“比如逛逛公園啊，看看電影啊之類的。”

    “嗯，然后你在電影院畫畫，都忘了身邊還有你對象。”

    “……”

    “放心吧，”顧平沉聲笑了笑，摟住她的腰，“修配廠就在北岐縣城，離這兒不遠。”

    葉蘇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

    “所以你不忙的話，每天都沒回來？”

    “是。”

    “太好了！”葉蘇一頭扎進他懷里。

    外面的雨已經很小很小，有種綿長悠閑的意味，四周靜謐到只剩沙沙的雨聲，兩人都沒再說話，安靜地虛度這陰雨綿綿的傍晚時光。

    葉蘇給自己的懶惰找了個很好的理由——陰天讓人不想工作，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小別勝新婚的男人。

    夜幕降臨的時候雨才停，空氣里飽含水汽，濕潤又清冽。

    吃完晚飯，顧平去車上取東西。他從濱城帶回來幾本電影畫報，里面有《漓山戀》的劇照，見葉蘇愛不釋手，顧平說以后每期都給她買。葉蘇高興極了，忍不住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這是在院子里，顧平一時間被這個突如起來的吻定住，傻傻地站著，葉蘇忍不住笑起來，“現在知道害羞了？”

    顧平回身掃視一眼，這會兒崔勝民和顧安都在店里，院子里沒別人。他失笑搖頭，看著葉蘇靈動俏皮的樣子，整個心仿佛都被溢滿-

    廖淑琴按約定的時間來取衣服，她今天趕著要去參加一個喜宴，在店里就把新衣服換上了。

    “小葉，你看我穿這身咋樣？”廖淑琴對著穿衣鏡左看右看，自我感覺很滿意。

    她里面穿的是淺紫色襯衣，外面搭白色西裝，腰身收得恰到好處，顯得人纖細又不失穩重。葉蘇端詳片刻，笑道，“廖阿姨，你太漂亮了，我幫你拍張照片吧？”

    廖淑琴眼睛一亮，“你有相機？”

    “有。”葉蘇拿出相機，“廖姨，你站在這里，放松點就可以，看鏡頭，笑一笑。”

    廖淑琴很配合地站在立柜旁，讓葉蘇給自己拍了幾張。

    “拍好了，廖姨，等照片洗出來，我讓柳姨轉告您，您到時候再來取，或者您告訴我地址，我給您送過去。”葉蘇把廖淑琴換下來的衣服裝好遞給她。

    “行，我給你記下地址。”

    “好嘞。”葉蘇遞給她紙筆，看著她把家庭住址寫上，“那我洗完照片就給您送去。”

    “麻煩你了小葉。”

    “您太客氣了。”

    付錢的時候，廖淑琴算了算價格，隨口問道，“照片沒收錢？”

    葉蘇擺擺手，“照片算送您的，不要錢。”

    “那怎么行？”

    葉蘇揚唇笑了笑，“這有啥？廖阿姨您這么漂亮，穿著這身衣服出去，就是對我們小店最好的支持。”

    廖淑琴被她夸得喜笑顏開，“那行，我一定多給你宣傳宣傳。”

    “那就謝謝您啦！”-

    廖淑琴果然說到做到，幫葉蘇做足了宣傳。而通過廖淑琴，葉蘇也深切感受到了天時地利人和。

    她后來才知道廖淑琴是去參加的縣委書記家的喜宴，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個圈子里的太太，無論是眼界還是經濟條件都好過普通民眾，一看到廖淑琴身上的《漓山戀》同款，都忍不住打聽。廖淑琴就把葉蘇服裝工作室的地址告訴了她們。

    其實在廖淑琴在給她宣傳之前，葉蘇的工作室在北岐縣就已經小有名氣，這一波經過廖淑琴的“代言”，她的客戶群體無疑上升了一個level。現在找她做衣服的不乏闊太和官太，還有些外地人特意打聽著來找她，希望她給做一身電影女主角同款。

    葉蘇常常忙得腳不沾地，連飯都顧不上吃。照工作室這個發展勢頭，以后怕是會更忙。

    葉蘇開始向顧安傳授手藝，陸續教她一些制衣技術。顧安天分還行，很快就學會了用縫紉機，隨即便承擔了一項重要的工作——制作布標。

    先用縫紉機在長布條上砸上字樣，然后再一段一段剪開。顧安其實挺不理解為啥要給衣服里面縫上這玩意，沒忍住問葉蘇：

    “嫂子，咱弄這玩意是不是有點多余？剪完還得縫在衣服上，怪麻煩的。”

    “又不是讓你用手縫，縫紉機都沒嫌麻煩。”葉蘇看她一眼，提醒道，“小心點，別剪到上面的字母。”

    “啥字母？不就是樹杈子和蟲子嗎？”顧安努了努嘴，摸著布標上的小東西嘟囔，“我主要是覺得浪費錢……”

    葉蘇聽到她的形容，“噗嗤”笑出聲，“還別說，真挺像樹杈子和蟲。傻丫頭，可別小瞧這個小布標，這布標相當于咱的名片，一看見這布標，人家就知道這衣服是咱工作室的。還有，那也不是啥樹杈子和蟲子，而是我的名字首字母。y是葉，s是蘇。”

    顧安恍然大悟，“原來這布溜子上是你的名字啊！”

    葉蘇笑了笑，“確切地說，是咱工作室的名字。”

    顧安點點頭，“我知道了，加上這塊布溜子，就相當于寫上了咱工作室的名字！”

    “對！”

    顧安仍不太懂為啥要給衣服“寫”名字，“寫”上自己的名字，衣服照樣得給別人穿，總之她還是覺得干這事有點多余。不過嫂子見多識廣，肯定有她的道理，她聽著然后照做就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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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 第 47 章

    ◎一顆赤誠之心◎

    就像葉蘇預期的一樣, 她和顧平都越來越忙。

    顧平一番調研后，到底是接手了那家修配廠。可廠子里除了設備還能用，其他都爛到了根上, 賬上更是一分錢沒有。顧平只能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投入生產，并換掉場里一批混吃混喝的工人。

    雖然忙，可顧平說到做到, 每天不管多晚都會回家，而葉蘇不管多晚都會給他留一盞燈。

    也是因為忙, 兩人相處的時間被壓縮得很少。時常她睡沉了，顧平才回來，而當她醒來，顧平已經出門了。

    “嫂子，你想啥呢？”顧安一邊干活一邊問。

    葉蘇才反應過來自己走神了，手中的活兒已經停下好一會兒，她搖搖頭, 輕道, “沒想什么, 可能昨晚沒睡好吧。”

    “你還沒睡好啊？”顧安嘻嘻笑道，“今早你都睡到快十點呢。”

    “……”

    葉蘇不想承認, 她起得晚是因為睡得晚, 而睡得晚是因為她在等人，然后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沒辦法, 白天工作太累, 晚上根本就熬不住夜，沾枕頭就想睡。

    “那你怎么不去喊醒我？”葉蘇說, “早把我喊起來還能多干點活。”

    “我哥不讓喊, 說讓你多睡會兒。”

    葉蘇愣了一下, 心中微顫，頓了頓，臉上不自覺帶出笑意。這絲笑意沒逃開顧安的眼睛，她故意調侃道，“嫂子，你現在肯定在想我哥。”

    “……”葉蘇白她一眼，抿唇沒答話。

    顧安“嘿嘿”兩聲，隨即問道，“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

    葉蘇回想片刻，臉上的笑意倏然凝滯，現在的日子平順而快樂，她都快忘了，當初她和顧平在一起的初衷并不單純，甚至可以說有“利用”的成分，而彼時顧平也知道，她嫁給他的目的多半為房子，而不是為他。

    葉蘇突然有些慌，顧平是不是仍然以為，她對他……只是利用和做戲？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拎起外套就走。

    顧安站起來喊道，“嫂子，你干嘛去？”

    葉蘇已經跑出門，只丟下一句，“去找你哥。”-

    十一月初，天氣微涼，葉蘇忘記騎自行車，一路小跑到工業大道，鼻頭冒出細汗。

    修配廠很小，與隔壁的機械一廠相比略顯寒酸，可大門上的廠牌卻是格外顯眼，白漆木板上豎列著一排大字：沉錨修配廠。

    葉蘇愣了一下，想起某次她無意中說起“沉錨效應”這個詞，彼時顧平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至今印象深刻。看來他真的很有想法，也有魄力去抓市場的先機。

    葉蘇直接走進車間。幾臺機器同時作業，噪聲很大，葉蘇看到李小婉的哥哥李國志，他現在也跟著顧平干，看到葉蘇，只抬了抬手，隨即低頭繼續工作。

    葉蘇走過去大聲問，“國志，知不知道顧平在哪兒？”

    “啥？”李國志取出耳朵里的棉花團，“你說啥？”

    葉蘇又重復一遍，李國志環視一圈才道，“剛才還在這兒，可能這會兒去辦公室了，后面。”他抬手指了指。

    車間前后通透，穿過車間，看到一排瓦房，有一間恰好開著門，葉蘇提步走過去，顧平果然在里面。

    他在排這個月的生產，現在人手夠用，只是新招來的工人還在學徒階段，生產力不高，安全有待監督，經學徒之手出來的產品更需要監督把關。

    葉蘇走進去，腳步很輕，到顧平身后他都沒有察覺。葉蘇戳了戳他左邊的肩膀，然后閃身到右邊，顧平果然上當，葉蘇清了清嗓子，倚在桌沿抱臂微笑。

    顧平轉過頭來看到她，眉眼一亮，“你怎么來了？”

    葉蘇抿了抿唇，“來看看你。”

    顧平撈起她的手攥在掌心，“我晚上早點回去。”

    “嗯。”

    葉蘇的手有點涼，他的手卻很熱，掌心的繭子摩擦著她的手背，觸感鮮明。

    葉蘇剛才在路上打了一路腹稿，想問他是怎么看待彼此的關系，想明確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也告訴他，她的初衷雖然帶著功利，可現在她是認真的。

    “顧平。”想得越多便越發緊張，以至于開口時聲音都莫名帶上幾分顫意。

    似乎覺察出她的低落，顧平單手捧住她的臉，柔聲問道，“怎么了？”

    葉蘇把手扣在他的手背上，抬眸，“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現實？”

    顧平眸中閃過不解，“為什么這么問？”

    “我……”葉蘇垂下眼簾，“我和你結婚的目的并不單純……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功利，也很……庸俗？”

    “不會。”顧平沒帶一絲猶豫，“我覺得這樣很好。”

    他的拇指撫過她的臉頰。在他看來，或許更應該感謝葉蘇所謂的“功利”之心，若不是那樣，她可能根本不會和他在一起。

    想到這兒，顧平幾分慶幸，“你當時能想到我，我很高興。我們都是活在現實里的普通人，這不庸俗。”

    葉蘇再度抬眸，愣愣地看著他，心里猝然激起波瀾，瞬間過后，那顆浮動不安的心仿佛落地，她迫不及待地告訴他，“顧平，我其實，想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再提過去的算計，只想說當下的情感。過去她想法不夠單純，可此時卻完全是一顆赤誠之心。

    顧平看著她的眼睛，又怎會讀不懂她的熱切心意？他激蕩在這份心意里，莫名有種暈眩的錯覺。

    良久，他啞聲道，“我們結婚了，當然會在一起。”

    “我是說，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除非……你喜歡上別人。”

    顧平一噎，兩分挫敗地看著她，“我怎么會喜歡上別人？”

    “萬一你以后遇到一個，能從一開始就真心待你的人……”

    “不會，”顧平打斷她的話，“我已經結婚了，誰對我有真心就說明她不安好心。”

    “……”

    他的直男發言讓葉蘇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顧平突然握著她的肩，低頭，在她唇角落下一個吻。

    葉蘇眼睫輕顫，雖然和他不是第一次接吻，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心動，這一次更是。

    唇瓣輾轉之間，顧平突然停下來問，“你今天專門過來，就是說這些？”

    “我怕你以為我對你有誤會……”

    “凈胡思亂想。”顧平輕刮她鼻尖。

    是胡思亂想，葉蘇抿了抿唇，如果沒有動心，就不會胡思亂想，可真正的動心，又是誰能控制的呢？-

    從修配廠出來，葉蘇心情不錯，想到處溜達溜達，不知不覺就溜達到化武街十三巷，恰好遇見有人在賣香水，香奶奶家的一款。80年香奶奶還沒打入國內市場，這一看就是走\\私貨，價格有點小貴。

    葉蘇毫不猶豫地買下香水，美滋滋地走出十三巷，正要直接回家，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略帶試探的聲音。

    “六品葉山參？”

    葉蘇駐足回頭，只覺得面前的人有點眼熟，直到他又叫了一聲“六品葉山參”，葉蘇才突然想起來，笑道，“萬老板！別來無恙！”

    萬全走過來，既意外又驚喜，“可讓我好找，當時怎么就忘了問你住哪兒呢！”

    “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上次賣給我的山參，我轉手賣出去了，實不相瞞，小賺了一筆，想問問你最近手上有沒有好東西。”

    若不是偶遇萬全，葉蘇差點忘了自己是靠“山參”掘到的第一桶金，那玩意確實來錢快，只是她現在連工作室的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空去挖參？

    “不好意思啊，萬老板，我現在不干那一行了。”

    “不干了？”

    “嗯，現在開了家服裝設計工作室，在清平街，萬老板不嫌棄的話，可以帶您愛人去看看。”

    “那間服裝設計工作室是你開的？”

    “是，歡迎賞光。”

    萬全大為意外，“了不起啊，這才多久，就成大老板了。”頓了頓，又問，“能做男裝不？”

    葉蘇笑道，“能。男裝女裝童裝都能做。”

    “女裝和童裝就算了，孤家寡人一個，管好自己就成啊。”

    葉蘇倒是沒想到，上下打量他幾眼，怎么看都得三十五六了，還是單身？

    萬全瞬間領會她的意思，特意強調，“我二十七，就是長得顯老成。”轉而直言，“葉妹子，反正現在你也不挖參了，那個挖參的寶地就告訴我唄？”

    這老先生還惦記這事呢，葉蘇跟他又不熟，怎么可能告訴他？

    “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

    萬全臉上堆笑，“那麻煩引薦一下，我想見見你姥爺或者哥哥，成不？”

    葉蘇一愣，“啥姥爺哥哥？”

    “你那時不是說山參是你姥爺和哥哥挖的嗎？”

    葉蘇頓時有點尷尬，她自己撒的謊，自己倒忘了，半晌才訕訕道，“那什么，不方便，姥爺不在了……”

    葉蘇說完就有些心虛，可她也沒算說瞎話，姥爺確實不在了，現在是她的系統。

    “不在了？”萬全唏噓一陣，道了聲“節哀”。

    “嗯。”

    葉蘇腳底抹油正要開溜。誰料萬全又不死心地問，“那引薦一下你哥哥也成。”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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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 第 48 章

    ◎情哥哥也是哥◎

    好不容易打發掉萬全, 到家時已是傍晚。

    顧安正坐在裁剪桌前，桌上是她裁剪的布料，前幾天她經不住崔勝民的軟磨硬泡, 要給他做一件外套。顧安很用心，怕自己做不好，每一步都要請教葉蘇, 只是這會兒她好像在發呆，葉蘇推門進來時, 她嚇了一跳，猛地站起來。

    “怎么心不在焉的？”葉蘇笑著問，“你哥回來了嗎？”

    顧安搖搖頭，“還沒。”

    “哦。”葉蘇走過去看她裁的布料，發現沒什么進展，便問，“不會弄了？”

    顧安愣了一下, “不、不是……我就是……”

    “累了是嗎？”

    “啊？……嗯。”

    葉蘇摁著她的肩膀, 讓她坐下, “那今天我做飯，你歇一歇。”

    顧安忙又站起來, 她知道嫂子比她累得多, “不用，嫂子, 我這會兒已經歇過來了, 我去做飯，我去……”

    顧安從小門離開, 葉蘇走到茶桌旁倒杯水, 剛喝一口, 看到工作室的門被打開，葉蘇以為是顧客，起身笑臉相迎，沒成想進來的竟是萬全。

    “…………”

    這人實在執著，為了山參都跟到她家門口了，葉蘇無奈地嘆了口氣，“萬老板，我不是說了嗎？我哥不在家，出遠門了。”

    “啊……”萬全一瞬失望，可很快調整好表情，“那啥，我來做衣服。”

    葉蘇知道他初衷并不是來做衣服，可也樂得配合演戲，上門的買賣誰會拒絕？

    “行，萬老板，您先看看款式，看完我給您量尺寸。”葉蘇遞給他一本畫冊。

    萬全哪懂啥款式，就隨手那么一指，“這件吧。”

    葉蘇拿著軟尺走到他面前，湊過去看一眼，“行。您是自己帶布料過來，還是我們給配？我們配的話要收材料費，比你自己買布料要貴一點。”

    “你們配就行，該多少就多少，我懂，辛苦錢嘛。”

    “您接受就行，那麻煩您站起來，我給您量一量尺寸。”

    “好。”

    萬全要做的是上衣，所以只量上半身的尺寸就可以。葉蘇把軟尺搭在他身上，一邊量，一邊記錄，一邊還要應付他時不時的套話。

    工作室的門再度被推開，葉蘇沒轉頭地招呼一聲，“歡迎光臨，稍等片刻。”接著又指揮萬全，“手臂展開。”

    萬全沒動，葉蘇耐著性子道，“胳膊張開，量胸圍。”

    “我來吧。”

    身后的聲音讓葉蘇身形一頓，隨即回頭看到顧平，她驚喜地說，“你回來了！”

    萬全也很驚喜，扒拉開葉蘇朝顧平走過去，“您就是葉小姐的哥哥吧，久仰久仰！”

    葉蘇：“…………”

    顧平眉心緊蹙，表情臭得很明顯，“你誰？”-

    萬全離開后，葉蘇花了好半天才跟顧平解釋清楚她和萬全的牽扯。

    顧平蹙眉沉默片刻，問，“所以你買房子的錢，是賣山參得來的？”

    “嗯，挖參的工具還是從你那兒借的呢，所以也有你的功勞。”葉蘇挎著他的胳膊笑道。

    “你自己去青云山上挖參？”顧平上下看她幾眼，“膽子倒是大，山上有蛇。”

    “我沒碰到蛇，碰到的全是好吃的野果，還有山參，然后就發了筆小財。”葉蘇沒告訴他系統指路的事，只讓他認為自己是幸運爆棚。

    顧平嘆了口氣，“以后不準一個人上山。”過去的事他望塵莫及，只能保她以后順遂，“想去的話告訴我，我陪著你。”

    葉蘇點點頭，“知道了。”

    兩人安靜地抱了一會兒，葉蘇的耳朵貼著他的胸口，他的心跳令她心安。

    突然感覺耳邊胸腔震顫，顧平的聲音傳來，“那個男的，為什么以為我是你哥？”

    葉蘇抬頭看著他，狡黠一笑，土味情話說來就來，“你本來就是我哥——情哥哥也是哥。”

    顧平一噎，無奈失笑，“別鬧。”

    葉蘇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賴賴唧唧地說，“他套我的話，問我山參從哪兒挖來的，我不想告訴他，就騙他說山參是我哥挖的，他就以為……你是我哥。你生氣了嗎？”

    “我生什么氣？”

    “那你剛才臭著臉，就跟要吃人似的。”

    “……”

    顧平一時無言以對，剛才看到葉蘇跟其他男人靠得那樣近，他確實是很不高興，獨占欲突然從心底冒出，讓他即刻便對那男人生出厭惡，想讓他立刻消失。

    “葉蘇，店里再招個人吧，能給你打打下手……量量尺寸什么的。”

    葉蘇其實也有這個打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得慢慢來。”

    顧平清了清嗓子，到底是沒忍住，問，“店里經常有來做男裝的？”

    “有，但是不多，我們的目標群體主要是女性。”

    “……嗯。”

    葉蘇突然意識到什么，從他懷里抬起頭來，身體后仰，幾分探究地看著他，“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顧平從她臉上移開視線，耳根微微泛紅，聲音有些別扭，“……還行。”

    葉蘇笑出聲，“什么叫還行？”

    顧平不說話了。能說什么呢？不想承認自己小心眼，也不想假裝大度。此時被葉蘇的目光鎖定，顧平更覺得自己太小肚雞腸。他倏然俯身，把頭抵在葉蘇肩頸處。

    這個動作讓葉蘇莫名生出幾分愛憐，抬手輕撫他的頭發，輕聲道，“我很高興。”

    頸間，他的呼吸溫熱，眼睫輕輕刷過她的皮膚，此時卻是一頓，連呼吸都停了須臾。

    葉蘇無聲地笑了笑，繼續說，“你能為我吃醋，我很高興，說明你在意我。”

    顧平沒有回答，只把她緊緊抱住，好像在用親密的行動來表達，他是真的在意她-

    照片洗出來后，葉蘇把廖淑琴的單獨挑出來，按照之前記錄的地址親自給她送上門。

    這天是周末，廖淑琴看到她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邀她來家坐一坐。

    廖淑琴的丈夫也在家，叫喬國強，是北岐紡織廠廠長，葉蘇大大方方地喊了聲“喬叔叔”，后者微微頷首，笑著應聲。

    葉蘇想把廖淑琴的照片在工作室內墻上展示，趁這次見面順便提了一下，她相信廖淑琴不會拒絕，一則廖淑琴對自己的外貌頗有自信，二則她極愛面子，喜歡做人群的焦點，大概率不會拒絕這種露臉的機會。

    果然，廖淑琴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親自選出一張自認為最美的照片交給她。

    喬國強被廖淑琴拉著全程參與選照片的過程，條件是給他做一身有質感的過冬外套。喬國慶其實對衣服沒那么多講究，可老婆溫聲軟語，他就樂得配合。

    對葉蘇而言，這趟去梁淑琴家可真是沒白跑。接到訂單是實打實的利潤收入，高興自不必說。除此之外，她還看出喬國強和廖淑琴恩愛有加，喬國強對廖淑琴是言聽計從。葉蘇很清楚喬國強背后是北岐縣紡織廠，廠里生產的是她所需的布料。她若能和廖淑琴打好關系，必定是百利而無一害。

    葉蘇雖然還沒批量生產成衣，可已經下意識在為以后鋪路。她深知有些關系不見得一定會用上，但多個朋友多條路，她也不過是在真心相待的同時，夾帶了幾分私心而已-

    立冬了，天氣漸冷，葉蘇趕在大降溫前把喬國強的新衣趕制出來，親自送過去。她手藝好，設計新，饒是對衣服不怎么講究的喬國強都對她贊不絕口。

    又一場寒雨過后，北岐急遽降溫，衣服換得不像春夏秋那么勤，是以做衣服的人比往常少了些。

    這就顯得萬全非常例外。葉蘇快被他煩死了，這人借著衣服的由頭來套她的話，衣服做完一件又一件，左右是想問出挖山參的地點。

    葉蘇不勝其煩，“實話告訴你吧，就算告訴你地點，你也挖不到山參。”

    萬全：“你就告訴我在哪兒，挖不挖得著是我的事。”

    葉蘇嘆了口氣，索性告訴他，“在青云山。不過現在不是挖參的季節，就算碰運氣你最好也等到明年。”

    萬全心花怒放，連聲答應，衣服都忘了拿。

    顧客相對減少，葉蘇恰好有時間好好教顧安做衣服。李小婉也來給葉蘇做學徒，說想學一門手藝，不想在田間低頭蹉跎青春。葉蘇當然歡迎，手把手地教，有生意上門時，也盡量讓她們實操練習。

    三個女人一臺戲，日子一點不顯枯燥。現在葉蘇除了有時間傳授技術，也有時間規劃工作室之后的道路，是一直按部就班，深耕工作室？還是再邁出一步，拓展更大的市場？

    葉蘇覺得現在的日子小富即安，已經很好很好了。發展需要契機，要穩扎穩打，她并不著急-

    萬全有一陣子沒來，衣服也不取，葉蘇干脆把他的衣服掛在樣衣展示區，發揮一下作用。

    這天工作室里突然來了不速之客，令葉蘇驚訝的是這人竟敢堂而皇之地進門，她起身擋在他面前，“梁順利，你來干什么？”

    梁順利比以前瘦了些，頭發剃得很短，他看一眼顧安，小心道，“我來替萬老板取衣服。”

    葉蘇一愣，“哪個萬老板？”

    “萬全。”

    “……”

    萬全那家伙終于想起派人來取他的新衣服，只是葉蘇怎么都沒想到，他派來的人竟會是梁順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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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 第 49 章

    ◎知心大姐◎

    “我現在在百善堂工作。”說著梁順利的眼睛瞟向顧安。

    葉蘇并不關心梁順利如何會跟萬全扯上關系, 起身從架上取下衣服，往裁剪桌上一丟，“拿走吧。”

    梁順利雙手撿起衣服, 看向顧安，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說，“我也、做身衣服吧。”

    葉蘇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哼笑一聲道，“我們不做你的生意。”

    “……”

    梁順利無措地定在那兒, 目光緊盯著顧安，顧安卻看向別處，刻意無視他的存在。

    時間仿佛凝滯，工作室里如冰封一般沉寂。

    半晌，靜默中響起一聲哽咽，梁順利喊了聲“顧安”，后面的話幾分急切：

    “我知道以前你在我家受了很多委屈, 我現在從家里出來了, 在百善堂工作, 每月萬老板都給我發工資，過去是我錯了, 看不到你的好……我真的錯了, 求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他說的情真意切, 可落在葉蘇眼里就是賊心不死, 她看向顧安，后者低垂著眼緊緊抿著唇, 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梁順利, 你走吧，咱倆，不可能了。”

    “……為什么？你以前、以前總會等著我。”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顧安苦笑著說，“以前我心里有你，怎么等都愿意，現在，我心里沒有你了。”

    梁順利渾身一顫，臉色煞白，“顧安……我是為你才來的，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你別不要我……”

    葉蘇聽不下去，這不是道德綁架嗎？

    她冷聲呵斥道，“在這兒裝什么情圣？你什么都沒有了也是自己作的，別扯我們顧安。拿著衣服趕緊走！”

    梁順利眼淚涌出來，聲音又啞又顫，“顧安，我知道你心里還有我，不然你上次不會給我飯吃，你……”

    “這誰啊？”

    一道聲音阻斷了他后面的話，三人齊齊看向門口，顧安呼吸微窒，神情一瞬慌張。

    崔勝民隔著門窗就看到店里的人像梁順利，進來一看果然是他，恰好還聽到他那句不要臉的話，也不知誰給他的臉。

    “給你飯吃就叫心里有你？”崔勝民繞到梁順利面前，假裝沒認出他，“我們顧安心軟，在路上遇見個要飯的每回都得施舍點，可沒見哪個要飯的像你這么纏人。”

    顧安走過來抓住崔勝民的袖子，低聲央求，“勝民哥，別說了，不用理他……”

    崔勝民順勢抓住她的手，“有人纏著你就直說，別一天天跟個小鵪鶉似的，受氣有癮嗎？”

    顧安：“……”

    梁順利的臉色由白轉青，拳頭在身側攥緊，半晌，轉身朝門口走去。

    而顧平恰站在門側，冷厲的目光直直看著他。梁順利根本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快步走出工作室的門。

    冷風涌入，又被突然關上的門隔絕在外，工作室里安靜得針落可聞。

    良久，崔勝民的聲音響起，葉蘇從沒聽到他用這種語調說話，沉悶得都不像他。

    “他來找過你？”

    “……嗯。”

    “幾次？”

    “好像是……四次。我都把他趕走了。”

    葉蘇也是剛知道，梁順利竟然之后又來找過顧安，還不止一次。想細問問顧安，可現在插不上嘴，這兩人氣氛不對。

    “趕走了？”崔勝民苦笑一聲，“還怕人餓著，順帶給人做頓飯吃？”

    顧安連忙否認，“沒有，我只給過他一個涼饅頭，接著就把他趕走了。”

    崔勝民深吸一口氣，無力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今天我撞見，你打算瞞我多久？”

    “我沒瞞著你，就覺得……沒必要說。”

    崔勝民緊緊盯著她，隨即移開視線，目光幾分自嘲，“行，我知道了。”他轉身對顧平和葉蘇打了聲招呼，“我先回廠里了。”

    葉蘇開口留他，“吃完飯再走吧。”

    “不吃了。”

    看到他離開，顧安腳步挪動幾下，眼眶里瞬間蓄滿眼淚，緊緊咬唇。

    葉蘇看得著急，走過去推她一把，“趕緊追，晚了人可就跑了。”

    顧安這才醒過神來似的，提步追出門去。

    葉蘇和李小婉站在門口往外瞧，看到顧安追上崔勝民，李小婉松了口氣，“幸虧顧安跑得快。”

    葉蘇笑了笑沒說話，這哪兒是顧安跑得快，如果崔勝民不刻意放慢腳步等她，顧安跑多快都追不上。

    看到兩人的背影，李小婉這才后知后覺，“顧安和崔勝民……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葉蘇其實也看不太明白，說談了吧，顧安扭扭捏捏的，更像是崔勝民剃頭挑子一頭熱，說沒談，顧安看崔勝民的眼神絲絲縷縷、黏黏糊糊，很明顯的少女懷春。

    曖昧階段的拉扯確實挺拿人，但拉扯過頭容易崩壞，也不知道那倆人會從曖昧進階成戀人，還是崩回普通關系。

    李小婉使勁往外探頭，直到看不到倆人的影子才作罷，她回頭看一眼，確定顧平不在才小聲問葉蘇，“葉蘇，談戀愛是啥感覺？”

    葉蘇微微挑眉，戲謔地看著她，“怎么？你想談戀愛？歲數是差不多了，可以找個男朋友談一談。”

    “哎呀，你說啥呢！”李小婉臊紅了臉，“我就隨便問問，誰想談戀愛了？”

    葉蘇哈哈笑起來，“說正經的，你想找個啥樣的？”

    李小婉紅著臉不說話。

    葉蘇兀自道，“不著急不著急，擦亮眼睛好好選，一定能挑個稱心的。”

    李小婉上來捂她的嘴，“哎呀我叫你親姐姐還不行嗎？你可別鬧我了，不如多給顧安出出主意，實在不行寫信問問秦麗瑩，瞧瞧她談沒談。”

    她這么一說，葉蘇想起一件事。前陣子郵遞員有送來一封信，好像是秦麗瑩寄來的，當時她忙著做衣服，沒及時打開看，隨手放了起來，時間一長就忘了。

    葉蘇一連翻了幾個抽屜才找出那封信，查看信封，還真是秦麗瑩寄來的。她坐在裁剪桌前，撕開信封把信取出來，低頭細看。

    李小婉問，“信上說了啥？”

    葉蘇快速看完，言簡意賅地告訴她，“麗瑩說她在濱海大學一切都好，跟李燕見面了，兩人一起出去逛過幾次街，說李燕現在很優秀。還說霍知山和她同校，但開學后經常請假，后來不請假了，但白秀微經常挺著肚子去學校找他，生怕有女同學把霍知山勾走似的。”

    李小婉先時還笑嘻嘻的，一聽到白秀微的名字就嫌棄地皺起眉，“這事白秀微能干出來，好不容易把霍知山哄到手，可不得好好守著？你說霍知山怎么就跟她結婚了呢？之前不是一直看不上嗎？嘖，這下完了吧？把自己搭進去了。”

    葉蘇想起九月初她還在電影院門口偶遇兩人，那會兒他們倆還沒結婚，白秀微那時候的樣子確實和過去不太一樣，似乎是胖了一點，她還意有所指地說過一句話，什么“有些事想瞞是瞞不住的”，當時葉蘇還想到底是什么事想瞞都瞞不住……

    葉蘇猛地愣住，突然意識到一件狗血至極的可能：白秀微那個時候可能已經懷孕了！她口中說的“雙喜臨門”，并不包含霍知山的升學之喜，而是她的腹中之喜！

    至此，葉蘇終于明白了姥爺所說的“為了劇情，她總得進城”，即使失去了高考的機會，她也“總會有辦法”。

    怪不得她能拿捏住霍知山，原來奉子成婚就是她的辦法！

    葉蘇忍不住問姥爺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姥爺隔一會兒才答：【他們確實是奉子成婚，也算是水到渠成。】

    呸，屁的水到渠成！多缺德啊，為了嫁給霍知山，白秀微真是不擇手段。不過霍知山也不無辜，誰讓他把持不住呢？活該被白秀微套牢。

    葉蘇很快給秦麗瑩寫好回信，打算隔天寄出去。

    李小婉離開沒一會兒，顧安就回來了，和崔勝民一起。兩人的臉都有些紅，表情卻都含羞帶怯，葉蘇便猜兩人大概是成了。

    晚上顧安把葉蘇拽進自己房間說話，兩人坐在床沿，顧安還沒開口臉又開始紅。葉蘇收起調侃的表情，可開口仍難免兩分戲謔，“我現在的身份是知心大姐，專門負責開解你的感情問題。說說吧，有什么心事需要我點化？”

    要擱以前，葉蘇這么調侃她，顧安肯定得又羞又臊地爭辯幾句，可這次卻難得沒反駁，只低頭無意識得揪弄自己的手指，“嫂子，你覺得我和勝民哥……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葉蘇說完一頓，轉問，“你倆到底什么情況？是在一起了，還是沒在一起？”

    顧安輕咬下嘴唇，有些不確定地說，“今天才在一起，可我總覺得，我……配不上他。”

    葉蘇不解，更不認同，皺眉問道，“為什么有這種想法？你這么漂亮，性格滿分，聰明又能干，以后誰娶你都得燒高香。”

    “嫂子……”顧安臉頰漲紅，眼神幾許不安，“我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你知道的，我、我之前和梁順利在一起過，村里都知道我是結過婚的女人……”

    “結過屁的婚。”葉蘇忍不住打斷，“連結婚證都沒領，你頂多算被人販子拐去打了三年黑工。”

    說到這兒葉蘇才反應過來，“你之前對崔勝民若即若離、忽冷忽熱，就是因為這個？”

    顧安點點頭，眼眶中悄然盈滿淚珠，她揉了揉眼睛，似苦似甜地笑道，“我那時候很為難，一邊想著勝民哥能找到更好的女人，我不能耽誤他，可是一邊又忍不住想跟他在一起……嫂子，我這樣……是不是很壞、很自私？”

    葉蘇嘆了口氣，抬手輕撫她的頭發。其實葉蘇并沒有比她更多的感情經歷，只能憑自己的認知回答：

    “你不是壞，而是太好。誰都有爭取幸福的權利，你是，崔勝民也是。在你看來，離開你，崔勝民會有更好的選擇，可你不是崔勝民，不能替他做選擇。他想和你在一起，說明當下他的心里你就是最優選。你可以拒絕他，但拒絕的原因只可以是不喜歡，而不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

    “顧安，你很好，特別好，你和崔勝民，很般配。”

    顧安緊緊咬著嘴唇，可哭聲還是泄露出來。她的表情不像悲傷，而像幾分釋懷，“我怕以后勝民哥會后悔……”

    “傻姑娘，誰沒經歷過后悔？什么情況下才會后悔？”

    顧安抿唇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些，“那我以后對他好一點，讓他不后悔和我在一起。”

    葉蘇有些無語，“我只是想告訴你，過好當下，感情和婚姻需要兩個人共同經營，一輩子那么長，誰還沒有個后悔的時候？”

    這下顧安又有點蒙圈，愣愣地問，“嫂子，那你呢？嫁給我哥，你會不會后悔？”

    葉蘇一噎，隨即篤定道，“我現在的答案是不后悔。”

    “那以后呢？”

    “以后？”葉蘇笑了笑，“以后就要看看婚姻經營狀況了，我這個人比較現實也比較直接，喜歡就在一起，坦坦蕩蕩地相愛，不喜歡就說再見，坦坦蕩蕩地告別。我最多會后悔自己愛的時候不夠用力，分手的時候不夠瀟灑。”

    顧安若有所思，“我懂了……”

    葉蘇好笑地看著她，“真懂了假懂了？”

    “真懂了。”

    “那我采訪你一下，”葉蘇清了清嗓子朝她湊近，小聲八卦地問，“你和你的勝民哥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在一起了嗎？”

    顧安臉一紅，怯生生地回答，“在一起了。”

    50  ☪ 第 50 章

    ◎紅眼病開始惦記她的蛋糕了◎

    入冬的第一場雪, 晨起天空就開始飄落小雪花，到中午時雪花開始呈片狀，像羽毛飛舞, 漫天卷落。

    天氣寒冷，街上行人很少，各行各業生意都略顯寡淡, 可北岐縣的人都看出來了，葉蘇服裝設計工作室或許就沒有淡季之說。

    前陣子工作室門前擺出兩幅名為“相約新春”的海報, 葉蘇發布并展示最新設計的棉服和外套，還專門推出了兒童系列。新年臨近，誰都想買身新衣服圖個“新年新氣象”的彩頭，葉蘇成功抓住這個契機，再度掀起一波訂購熱潮。

    店里現在有兩臺縫紉機，除了之前買的那臺老式的，另外一臺是葉蘇從委托店淘來的工業縫紉機。

    這會兒葉蘇和顧安各自在縫紉機前忙碌, 李小婉在旁協助。縫紉機踏板有節奏的翻動, 線圈翻滾, 衣料在針線間跳舞。

    三個人偶爾聊幾句家常話，不知不覺已過中午。葉蘇出去買了些現成的飯菜, 讓顧安和李小婉先去吃, 她在前面看店。顧安吃得很快，約摸一刻鐘就來換她, 葉蘇揉著脖頸起身, 囑咐她歇會兒再做。

    顧安嘴上答應著，可葉蘇一走, 她就低頭伏在縫紉機上, 繼續忙碌。

    風鈴聲伴隨一陣冷風吹進店里, 顧安抬頭看一眼，來的是一高一矮兩個年輕女人，矮的斜挎一個帆布包，高的戴著白色口罩，顧安隱約覺得女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您好，兩位要做衣服嗎？”顧安起身笑問，“店里有很多新款式，可以先看看樣衣。”

    高個女人收回環視的目光，面無表情瞥她一眼，“你們老板不在？”

    “老板在吃飯，您可以先選選款式。”

    矮個女人在店里轉悠一圈，把架上所有的樣衣都提溜起來看了看，問，“就這些？還有別的嗎？”

    顧安愣了一瞬，心想這些還不夠你挑？可是嫂子告訴她開門做生意要盡量滿足顧客的需求，顧安臉上重新堆起笑，點頭道，“其他的就只有款式圖，實話告訴您，這些做成樣衣的都是我嫂子精挑細選的款式。”

    高個女人微皺了皺眉，“你確定她的眼光就一定好？”

    聽她這么說，顧安就有點不高興了。

    嫂子還告訴過她，滿足客人的前提是秉承原則，并且維護自家的品牌形象，在她眼中嫂子就是工作室最高的形象，這女人竟然懷疑嫂子的眼光，她必須為嫂子正名。

    “店里所有衣服，無論是衣架上掛的，還是款式圖上畫的，都是我嫂子一手設計出來的，我覺得單是能設計出來就證明她眼光很好。”顧安不卑不亢道。

    高個女人噎了一下，眉心蹙起，想反駁卻不知該怎么反駁，眼睛一翻，很是窩火。

    矮個女人拽她一把，轉而對顧安笑道，“我們沒懷疑葉老板的眼光，只是想看看還有沒有更合適的樣式，麻煩您把款式圖拿出來我們看看行嗎？”

    顧安拿出款式圖直接遞給矮個女人，“那你看看吧。”

    “好，謝謝了。”

    她們看圖的時候，顧安就在一旁站著，想等她們選好款式后給她們量尺寸。

    可那矮個女人也不知是拿不定主意，還是沒找到合適的，翻完兩遍都沒決定下來，“同志，麻煩你個事，你能不能幫忙喊一下葉老板？我想跟她溝通一下衣服的細節。”

    顧安眨了眨眼，再度打量她，“您先選款式，選完款式后我們會根據您的需求調整設計細節。”

    矮個女人臉上掛笑，“你看這大雪天，我們專門奔著葉老板過來的，見不到人多可惜。”

    她這么說，顧安就理解了，不僅理解，摳叩君羊把留意齊齊散散靈思追更最新完杰文還隱隱有些驕傲，她嫂子現在可是北岐縣的紅人，好多人排著隊等著嫂子親手做衣服。

    “那行，你稍等會兒，我去喊她。”

    說著顧安返身去打開小門，朝院南頭屋里喊了一聲。

    葉蘇還在吃飯，回應的聲音穿過門窗和風雪含隱約傳來，顧安大概捕捉到幾個字，似乎是“一分鐘”，她跨出小門走到院中又問一遍，葉蘇干脆嚼著飯走出房門，連聲道：“來了來了。”

    身后小門半掩，顧安依稀聽見店里連續傳來幾聲不太明顯“咔嚓”，她忙先一步回店，然而意外的是，剛才還在店里的兩個女人這會兒卻不見了。

    葉蘇緊隨其后進來，也只看到搖擺不定的風鈴，“人呢？不是找我嗎？”

    葉蘇朝門外望一眼，不遠處的兩個人，一高一矮，腳步匆匆。她指著兩道背影問道，“剛才就是那兩個人嗎？”

    顧安連忙點頭，急慌慌打開門沖那兩人的背影喊，“你們到底做不做衣服？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兩人腳步頓住，高個女人偏頭看一眼，腳步突然加快。矮個女人則遲疑著轉過身來說，“對不住，突然有點急事，下次再做衣服吧！”

    “……鬼鬼祟祟的。”顧安努了努嘴，沒好氣地說。

    葉蘇看著雪中漸遠的兩人，不由皺了皺眉，她覺得高個的女人很眼熟，“顧安，那個高個子女人，你剛才看到她是誰了嗎？”

    顧安搖搖頭，“她進門戴著口罩呢，我只覺得她的眼睛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時想不起來。”

    葉蘇若有所思，“她們說是來做衣服？剛才讓你喊我干什么？”

    顧安便把兩人進門后的前后始末都告訴葉蘇，最后還不忘吐槽，“我看啊，這倆人八成是借著做衣服，進我們店里避雪呢，可真夠逗的，就算她直說進來避雪，咱也不會攆人啊，用得著這樣使心眼嗎？”

    葉蘇走回裁剪桌旁，看向桌上攤開的畫本，恰好是制版圖那一頁，葉蘇神情轉冷，“沒準兒她們的心眼用在了別處。”

    顧安這才意識到那倆女人不是避雪那么簡單，回想剛才她們進店后的狀態，確實與一般顧客不太一樣，一個戴著口罩裝神弄鬼，一個跟笑面虎似的。

    “那她們……是來干啥的呢？急頭白臉地讓我去喊你，我把你喊來了，她們卻跑了。”

    葉蘇合上畫本，“可能是想故意把你支開吧。”

    顧安怔住一瞬，努力回憶著剛才的細節，突然抬手拍向自己的腦門，“我想起來了，剛才我去院里喊你的時候，聽見店里有聲音。”

    “什么聲音？”

    “咔嚓咔嚓——好像是……照相機的聲音！”

    葉蘇摩挲著畫本封面，目光轉冷。

    看來有人犯紅眼病，開始惦記她的蛋糕了，想分一杯羹本身沒什么，市場很大，各憑本事，可竟然跑到她眼皮底下偷設計，也太齷齪了-

    初雪過后，接連幾天都是陰天，氣溫驟降，冰天雪地，積雪融化得很慢。

    葉蘇三人趕完手上所有的訂單后，已經是臘月二十八，還有兩天就過年了。

    這天顧安在工作室門上掛出放假告示，工作室正式放假。葉蘇給顧安和李小婉每人一個紅包，外加一副她親手寫到的春聯，兩人都高興得跟孩子似的。

    忙碌大半年，難得有幾天休息的日子，葉蘇和顧安打掃完衛生，窩在暖和和的家里看了一整天電視。

    這一年中美建交，美國電視劇《海底來的人》引入國內，年底首次播出，顧安特別迷電視里的男主角，每天都眼巴巴地等著追劇。與顧安的少女心不同，葉蘇更關注電視劇中的服裝穿搭。

    葉蘇看著電視中帥氣的男主角，□□鏡很酷炫，喇叭褲很有型，不難預料，這兩樣單品即將成為最新流行趨勢。

    此時的中國還處在開放的初期，就像懵懂孩童探索世界，很容易吸收新鮮思想和事物。因此電影和電視劇的導向效果幾乎是一呼百應。

    服裝行業便是如此，更新迭代的速度很快，是以做設計的只有打開視野，不斷創新，才能在市場上領先長虹。

    所以被偷拍制版圖這事，葉蘇更多的是不屑，卻并不十分懊惱，畢竟偷竊者還在吃她剩飯的時候，她早已經著手開辟新版圖了。

    顧平的廠子忙到臘月二十九才放假。葉蘇把春聯送去廠里，讓顧平發給工人們作為新年禮物。

    工人們很高興，大過年的，顧廠長不僅給他們發了加班費，還有免費的春聯拿，再看春聯上的字，大方飄逸，又喜慶又漂亮，還是廠長媳婦親手寫的，可見多有心。

    廠里工人清一色都是爺們，說話做事都粗拉慣了，表達謝意和祝福都特別直白。

    “謝謝嫂子，祝平哥和嫂子早生貴子！”

    “一年抱倆！”

    “傻吧你就，十個月生一個，一年咋抱倆？”

    “你特么才傻，就不興嫂子生雙胞胎？”

    “對對對，平哥猛，生雙胞胎不出奇！”

    于是眾人一片起哄，“祝平哥嫂子一年抱倆！好事成雙！”

    葉蘇多能言善道的人，竟然臊得接不了他們的話，這時候還得是顧平，隨便吆喝一聲，工人們就老實了，只敢窩著嘴偷笑。

    吃完午飯，顧安送崔勝民去車站，勝民舍不得顧安，恨不得把她一塊揣走。

    葉蘇和顧平出去買年貨，先去農貿市場，殺一只雞，宰一對魚，稱兩斤肉，再買些蔬菜、水果、干果，沒一會兒顧平兩只手就滿滿當當。

    兩人在熙攘熱鬧中穿行，回家放下東西，休息片刻又騎著自行車去往百貨商店。

    商店里的人更多，買東西的，賣東西的，擁擠交錯，有種紛亂俗世的熱鬧。顧平起先只牽著葉蘇的手，后來索性把她攬在胸前，半擁著往前走。

    買好糕點和酒水，葉蘇還想買鞋，顧平陪她來到鞋帽柜臺，葉蘇挑了兩雙女士皮鞋，她和顧安一人一雙，又挑一雙男士的給顧平。

    鞋帽柜臺不遠就是成衣柜臺，葉蘇下意識朝那邊看了一眼，恰好捕捉到程圓匆促錯開的目光，葉蘇怔愣一瞬，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顧平問。

    “沒什么。”葉蘇搖搖頭，她不是很確定，只是覺得程圓的背影和那天雪地里的高個女人，有點像。